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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入籠

作者:肥鍋鍋  分類: 歷史 | 架空歷史 | 肥鍋鍋 | 紅樓曉夢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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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曉夢 第三百零二章 入籠

妙玉強打精神從房里出來,韓嬤嬤開了門,便見賈菖笑吟吟停在門前。妙玉本待上前見禮,誰知眼看那賈菖上上下下掃量了自個兒一圈兒,頓時惹得妙玉心下厭惡。

她時常出入權貴之家,那起子淫邪紈绔見得多了,哪里不知賈菖存心不良。妙玉只是不食人間煙火,又不是傻的,當即蹙眉道:“這法師……你另請高明吧,韓嬤嬤,送客!”

“誒?”賈菖納罕道:“姑娘可是嫌五十兩太少?好說,若姑娘隨我去了,便是一百兩也是有的。”

妙玉看也不看賈菖,只道:“送客!”

韓嬤嬤不好得罪人,斂衽一福道:“賈三爺請吧,我們姑娘不想——”

誰知賈菖竟惱了,叫道:“扮得哪門子清高?太太早就四下傳了話兒,且看來日還有誰敢請你登門。你如今窮途末路,三爺好心拉扯你一把,你還敢不給三爺臉面?”

妙玉停步,回頭蹙眉惱道:“哪兒來的三爺?關起門來自說自話,你可敢在榮國府叫自個兒一聲三爺?滾出去!”

清梵也瞧出不對來,提了一旁的掃帚在手,上前說道:“快走,你再不走我可趕人了!”

賈菖氣急而笑,指點著妙玉道:“好好好,假尼姑,你清高,如今你無錢無勢,且看你能清高幾日!”

說罷頓足扭身而去。韓嬤嬤緊忙落了門栓。

清梵丟了掃帚正待勸說,誰知妙玉竟扶額搖晃不已,清梵叫嚷一聲緊忙將其攙扶住。

“姑娘可是又頭暈了?”

妙玉搖了搖頭,面色慘白,只吩咐清梵將其攙進內中。待落座床榻上,妙玉禁不住哭道:“咱們只怕沒了活路了。”

清梵不解,問了半晌那妙玉才說道:“賈菖所言你還聽不出來?無勢也就罷了,他又怎知我如今手無余錢的?”

清梵悚然,唬了臉兒道:“姑娘是說——”

妙玉哭著頷首道:“只怕那些財貨,如今早就落在榮國府了。”

清梵咬牙道:“姑娘,不若將這房子退了,算算總有個三十幾兩銀子,緊一緊也夠回蘇州的了。”

妙玉悵然道:“回去了又能如何?爹爹官司纏身,若知家中財貨此番為之一空,只怕便要生生氣死啊。”

清梵嘆息一聲,如今也沒了主意。勸慰半晌,妙玉只覺心力交瘁,干脆和衣而臥。清梵起身又去尋韓嬤嬤討主意,只是二人都是仆婦,素無見識,說了半晌也不知如何是好。

待清梵回轉房中,見妙玉已然睡了,便也沒當回事兒。誰知下晌時眼見妙玉還不曾起身,清梵忍不住來喚了幾聲兒,妙玉卻一無所應。

清梵蹙眉不已,探手一摸,頓時唬得叫嚷道:“韓嬤嬤,姑娘身上滾燙,只怕是病了!”

倏忽幾日,已是九月下。

“……大爺不知,那劉姥姥大包小包提了好些物件兒,聽說太太就給了一百兩銀子,寶二爺還給了個好物件兒,加上二奶奶給的,里外里這一趟少說也有個三五百兩呢!”

陳斯遠負手而行,小丫鬟蕓香在一旁嘀嘀咕咕說著,眼里滿是艷羨。

也無怪其艷羨,又不用每日伺候,登門幾日扮回丑哄了老太太、太太高興,便能得好幾百兩銀子的好處,天下哪兒尋這般好事兒去?這會子蕓香只恨自個兒不能學了劉姥姥……

陳斯遠笑而不語。那桂花宴之后,隔日劉姥姥就登了門兒,隨即賈母兩宴大觀園,留了劉姥姥三日,直到如今方才送走。

他如今與王夫人漸生齟齬,這等事兒自是不好湊上前,這幾日便只好關在房中悶頭讀書。好在寶姐姐、邢岫煙與小惜春時常來尋他說話兒,是以也不算憋悶。

另則,方才苗兒過了一趟,說大老爺手頭緊又打起他的主意來,邢夫人讓其多加小心。

陳斯遠想了半晌也不曾想出,若是自個兒不肯,那賈赦又有什么法子逼自個兒掏錢。

本待往東跨院去尋了邢夫人問詢,又生怕撞見賈赦,因是干脆信步游逛起來。

眼見蕓香不說了,陳斯遠停步笑道:“沒了?”

蕓香轉了轉眼珠,道:“還有,王太醫給老太太診治過了,說是并無大礙。”

陳斯遠點點頭,擺手便將蕓香給打發了。蕓香癟嘴氣惱不已,暗忖這府中平和了好幾日,也沒個大事讓其通稟,再這般下去下個月豈不是只能拿一份月例銀子了?

不提蕓香氣惱而去,卻說陳斯遠信步而行,不一刻到得沁芳亭左近,眼看四下已有蕭索之意,又一眼瞧見瀟湘館。暗忖有幾日不曾尋黛玉了,便邁步直奔瀟湘館而來。

這日是紫鵑把門,遙遙瞥見陳斯遠,立馬笑著迎上來見禮,起身就道:“遠大爺來的巧,寶姑娘這會子正與我們姑娘說話兒呢。”

陳斯遠笑著應下,便隨著紫鵑往內中行去。誰知遙遙便聽黛玉求饒道:“好姐姐,你別說與別人,我以后再不說了。”

隨即便有寶釵笑聲不迭。

陳斯遠心下納罕不已,也不知寶姐姐、林妹妹兩個說了什么。

雪雁與鶯兒守在門前,遙遙一福,便笑著打了簾櫳,又往內中道:“寶姑娘,遠大爺來了。”

不料話音落下,那廊下鸚鵡就嚷道:“雪雁,姑爺來了,快打簾子!”

陳斯遠愕然止步,內中也是一靜,隨即便有黛玉氣急敗壞道:“好個寶丫頭,看我今兒個不給你個好兒!”

“咯咯咯……誒唷唷,好妹妹,快饒了我這一遭吧……咯咯咯……”

陳斯遠挪步入內,便見寶姐姐、林妹妹兩個在書房里鬧做一團。寶釵最怕癢,偏生被黛玉不停地抓撓腰間,她便好似面團也似癱軟在地。

黛玉許是氣急了,兀自噘著嘴不肯停手。

直到紫鵑看不下去咳嗽了一聲兒,黛玉抬眼瞧見陳斯遠,這才不情不愿住了手。

寶姐姐兀自笑個不停,待鶯兒湊過去將其攙扶起來,這才笑指外間的鸚鵡道:“這扁毛的好生伶俐,我方才不過提了一嘴,誰知它竟記下了。”

寶姐姐話音才落,那紫鵑便掩口笑著推了一把身旁的鶯兒,道:“鶯兒,還不給姑爺倒茶去。”

鶯兒瞠目‘哈’了一聲兒,隨即便有黛玉咯咯咯笑個不停,反倒將寶姐姐鬧了個紅臉兒。

陳斯遠噙了笑,看看寶姐姐,瞧瞧林妹妹,只覺心下熨帖。混跡此間數年,寶黛齊聚身前,可算是一償宿愿了。

寶黛兩個又嬉鬧一場,這才止住笑,正兒八經請了陳斯遠落座。

本道是打趣之語,誰知雪雁沏了茶來,果然催著鶯兒奉上。鶯兒自是嬉笑著奉了茶來,惹得寶姐姐嬌嗔不已,卻到底自個兒也笑了。

陳斯遠便問道:“兩位妹妹方才說什么呢,聽著極熱鬧。”

黛玉張口道:“寶姐姐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呢。”

寶姐姐道:“我不過隨口提個醒兒,容兒愛聽便聽,不聽便當沒聽過就是了。方才只顧著求饒,這會子又來反唇相譏,仔細你的皮!”

黛玉歪頭笑道:“我雖氣力不如你,可鬧起來你卻不是我的對手!”

寶姐姐頓時氣結,癟著嘴說不出話兒來。蓋因她實在怕癢,偏生四下都是癢癢肉,是以每每鬧將起來,到最后都是她先遭受不住。

寶姐姐不想說這個了,便轉而道:“社才起來,四妹妹便要告假一年呢。”

陳斯遠訝然道:“這是怎么個說法兒?”

黛玉笑道:“都是老太太昨兒一句話,又叫他畫什么園子圖兒,惹得他樂得告假了。”

寶姐姐道:“我怎么記得是劉姥姥提的?”

黛玉忙接道:“可是呢,都是她一句話。他是哪一門子的姥姥,直叫她個‘母蝗蟲’就是了。”

寶姐姐雖笑著,卻駁斥道:“我看那劉姥姥極好,好歹哄了老太太與太太高興,怎么到了你這兒就成了母蝗蟲了?”

黛玉撇撇嘴,白了寶姐姐一眼道:“莫說昨兒個什么情形,寶姐姐沒瞧見。”

陳斯遠倒是知曉幾分黛玉的心思,那劉姥姥年輕時也曾往王家做客,再是小門小戶,一些規矩總是知道的。偏她故作不知,處處扮丑,存的便是蓄意哄了賈母、王夫人高興的心思。

果然,做客三日,臨行之際得了老大的好處。

于黛玉而言,自是瞧不上那起子為了些許碎銀便要舍了臉皮蓄意扮丑的。

寶釵便笑道:“你這張促狹嘴啊,一句春秋筆法,將市俗的粗話,撮其要,刪其繁,再加潤色,比方出來,一句是一句。這‘母蝗蟲’三字,把昨兒那些形景都現出來了。虧你想得倒也快。”

話音落下,外間有婆子回話兒,紫鵑聽了便入內說道:“寶姑娘,三姑娘與大奶奶尋寶姑娘一道兒往二奶奶處去呢。”

寶釵起身訝然道:“可說了因著什么?”

紫鵑搖頭,寶姐姐低頭一琢磨,便笑著道:“想來是因著四妹妹畫畫之事。也罷,那你與容兒先說著,我先去了。”

林妹妹哪里肯吃虧,起身相送,道:“洛兒慢行。”

寶姐姐身形一怔,扭頭與黛玉擠眉弄眼一番,這才哭笑不得而去。

寶釵主仆一去,黛玉反倒略顯拘謹起來。

陳斯遠與其說過幾句,見其羞答答別過頭去的模樣分外可心,便禁不住多瞧了幾眼。

黛玉也覺不妥,便轉而道:“是了,初二便是鳳姐姐生兒,你可莫忘了預備賀禮。”

這事兒寶姐姐自是提醒過了,陳斯遠卻故作恍然道:“是了,竟險些忘了去,多虧妹妹提醒。”

黛玉嗔道:“我就不信沒旁的人說起。便是我不說,紅玉是個周全的,又豈能忘了去?”

陳斯遠笑嘻嘻道:“紅玉早幾日說過一嘴,我如今又忘了,可不就要謝過妹妹提醒?”

黛玉道:“油腔滑調,又將那哄人的手段拿來哄我。”

陳斯遠卻不以為然道:“妹妹又何必處處較真?這等無傷大雅的,哄了也就哄了。就好比那劉姥姥,以老太太的見識,又豈能不知她這幾日是蓄意扮丑?”

黛玉若有所思,就聽陳斯遠又道:“這陣子也是鬧得有些生分了,老太太也想緩和一二,這才尋了這么個臺階。”

黛玉蹙眉道:“舅母如今什么差事都一把抓,鳳姐姐都辭了管家的差事,哪里還要緩和?”

陳斯遠悠然道:“表面風平浪靜,內里暗流洶涌啊。”

黛玉不禁憂心道:“既如此,莫不如早些分出個高低勝負來,免得將來人心散了去。三妹妹雖小,說的話卻是不錯的,再這般鬧下去,可不就要自殺自滅?”

陳斯遠四下看看,眼見紫鵑、雪雁早早避了出去,這才低聲道:“若是二嫂子得勝了還好,若得勝的是太太……只怕咱們都不大好過。”

黛玉一琢磨也是,那舅母王夫人素來不待見她,若果然掌控了榮國府,她的日子說不得真就不好過了。

陳斯遠續道:“與其如此,莫不如讓二嫂子掌家呢。”

黛玉點了點頭,又古怪地瞧了陳斯遠一眼,道:“寶姐姐素來與舅母親近,這話兒你不怕讓寶姐姐聽了去?”

陳斯遠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只怕太太更親近那夏家姑娘呢。”

黛玉一琢磨也是,嘆息道:“罷了,多思無益,左右如今我又什么都做不了。”

陳斯遠點點頭,正待說什么,忽聽得廊下鸚鵡學舌道:“萬金寶劍藏秋水,滿馬春愁壓繡鞍。”

此言出自西廂記,陳斯遠頓時釋然,明白為何黛玉方才會說‘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

八成是說黛玉偷偷看過也就是了,誦念了內中詩句讓鸚鵡學了去,來日若是讓賈母聽見,可是好大個事端。

黛玉看向鸚鵡道:“這扁毛的該學不該學的一并學了去,真真兒是要不得了,虧得昨兒個不曾漏了底。”

陳斯遠哈哈一笑,說道:“明兒個我往街面上走走,總要給二嫂子尋一樣可心的賀禮,妹妹可有什么要帶的?”

黛玉先是搖搖頭,隨即一怔,說道:“還真有一樣兒……我那瑤琴須得更換琴弦了,你若瞧見了,幫我帶兩套回來。”

陳斯遠自是應下。二人說著說著,又說起前幾日所作菊花詩來,陳斯遠自是品評了一番,只道黛玉做得極佳。

黛玉便道:“不過游戲之作,落在大家眼里實在不值一提。”

恰此時雪雁來續茶,聞言便道:“哥兒不知,我們姑娘那日還可惜呢,說若是哥兒去了,說不得定會做個名篇出來呢。”

“多嘴。”

陳斯遠笑道:“詠菊一題,前人佳作數不勝數,我自問做不出新意來。”頓了頓,瞧了一眼留了雙鬟的雪雁,笑著道:“不過詠雪雁倒是能作一篇。”

雪雁訝然道:“啊?我?”

黛玉來了興致,起身便從書房尋了筆墨來,催促道:“你快做來,若是做得不好我可不依。”

陳斯遠思量一番,誦道:“

兩字柔憨作性情。十分嫵媚特聰明。得人憐處是天生。

睡去拳拳堪入畫,戲時小小可奇擎。嬌音學吠未成聲。

陳斯遠誦讀得抑揚頓挫,語速極緩,待誦念罷了,黛玉已然停筆。略略吹干墨跡,黛玉又仔細瞧了一眼,禁不住笑著道:“果然極好。虧得你不來詩社,不然這頭名從此就要改姓陳了。”

本道陳斯遠總要謙遜幾句,誰知其身形后仰,得意非凡道:“可不是?所以作詩什么的我就不去了,免得攪得大家都掃了興。旁的吃喝玩樂,我倒是能摻和摻和。”

黛玉訝然眨眨眼,禁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本要揶揄幾句,卻不知如何開口。心下暗忖,這人雖滿口胡話,可這才情總做不得假。

能仁寺左近。

幾聲咳嗽,郎中撤了切脈的手,清梵緊忙將覆在手腕上的帕子收了去,一旁韓嬤嬤問道:“郎中,我們姑娘如何了?”

郎中撫須說道:“無妨,不過有些積痰,待老夫開一方,服上兩劑也就好了。”

清梵、韓嬤嬤俱都松了口氣。二者對視一眼,韓嬤嬤便將郎中讓出來。到得院兒里,韓嬤嬤又道:“勞煩趙郎中,廂房里也有一病患。”

“好說。”

趙郎中讓藥童背負了藥箱,自個兒隨著韓嬤嬤進了廂房里。進得內中,眼見一單弱女子病懨懨躺在床榻上,臉面上還覆了布巾。趙郎中頓時蹙眉,又瞥了女子手腕一眼,頓時愕然道:“楊梅瘡?”

韓嬤嬤應了一聲兒。

趙郎中本待扭身就走,卻耐不住韓嬤嬤央求,只得潦草為其切了脈。待過得須臾,趙郎中起身,一言不發出了廂房。

那韓嬤嬤追上來,不待其問詢,趙郎中就道:“準備后事吧,如今病入膏肓,業已藥石難醫。”

韓嬤嬤蹙眉道:“她……實在疼得厲害,一宿一宿的叫,我們姑娘聽了實在不落忍,不知郎中可有止疼之法?”

趙郎中本待搖頭,卻忽而想起一物來,思量著說道:“倒是有一物,名為烏香丸,頗有止疼之效。奈何此物騰貴,如今一丸便要一兩銀子。”

“這……”韓嬤嬤糾結一番,咬牙道:“那便先買兩丸?”

趙郎中點頭笑道:“好說好說,老夫藥箱中便有。”

韓嬤嬤喚了清梵來給付診金、藥錢,待送過趙郎中,清梵便道:“又是五兩銀子,嬤嬤……咱們的銀子可不多了。”

韓嬤嬤嘆息一聲,也沒了法子。

這幾日先是妙玉病倒,跟著清梵好端端的忽而抽搐倒地,不說延醫問藥,單是妙玉食不下咽,這幾日從淮揚菜館里買的吃食就用去了快五兩銀子。

本待那二十幾兩銀子總能撐上兩月,誰知這才幾日就要見了底兒。

清梵瞥了廂房一眼,癟嘴道:“姑娘如今自個兒都保不住,偏要管那半路來的。”

韓嬤嬤道:“姑娘心善,再說那日虧得碧痕幫襯,不然還不知如何呢。”

恰此時另一嬤嬤打了簾櫳道:“清梵,姑娘叫你呢。”

清梵緊忙別過韓嬤嬤,匆匆進得內中。那妙玉病懨懨歪在床榻上,見了清梵就道:“銀錢可還夠用?”

清梵咬著下唇道:“不大夠了,如今只剩六兩銀子了。若是儉省著花,大抵能撐到下月中。”

京師居、大不易,吃穿用度且不說,單是幾口人每月買水便要一筆銀子。那位說京師還要買水?自個兒打一口井不就是了?

打井自然有水,奈何大多都是苦水。蓋因京師也是古城,千百年來人口滋生、畜生拉尿,表層水滿是水堿,入口極苦。是以皇城每日清早打玉泉山運來水吃用。

京師偶有幾個甜水井,要么落在權貴人家手里,要么每日打了水四下發賣。單妙玉這六口人,每月吃甜水就要小二兩銀子。

妙玉繃著臉兒好半晌沒言語,也不知心下想著什么。清梵等了須臾,禁不住抬眼道:“姑娘?”

“罷了,我……手書一封,你,你送去給邢岫煙。”說這話時,妙玉忽而咳嗽起來,隨即面頰酡紅一片,也不知是咳的還是臊的。

清梵愕然眨眨眼,本待說些什么,可對上妙玉那哀莫大于心死的眸子,又生生止住了話頭,只悶頭應了一聲:“是。”

當下清梵研磨,又扶了妙玉落地,提筆落字寫了信箋一封。待墨跡干涸,清梵疊好收入懷中,出門撞見韓嬤嬤,那韓嬤嬤就道:“姑娘怎么說?”

清梵哭喪著臉兒道:“姑娘打發我給邢姑娘送信兒……可是我上回都求了一回,如今再去,邢姑娘又哪里有銀錢?”

韓嬤嬤也不知如何說了,躑躅半晌只道:“咱們舉目無親,如今除了邢姑娘還能去央求說?便是邢姑娘沒了銀子,那位遠大爺總是有的。”

說道此節,韓嬤嬤與清梵俱都一怔。韓嬤嬤便道:“若是這般,還不如徑直去求那位遠大爺呢。”

清梵卻搖頭道:“不可不可,姑娘……好似不喜那位遠大爺。我看那位遠大爺待咱們姑娘也頗為冷淡……平白無故的,又豈肯援手?”

誰知韓嬤嬤卻笑道:“這天下哪兒有不偷腥的貓兒?待姑娘冷淡,那是因著吃不著。”

清梵駭然道:“嬤嬤豈不是要將姑娘推火坑里?那位遠大爺早就定下親事了。”

韓嬤嬤說道:“咱們姑娘如今這般年紀,高不成低不就的,與其繼續拖下去,莫不如給人做了小。”見清梵蹙眉不已,韓嬤嬤又道:“單說如今情形,便是回了蘇州又如何,難不成姑娘真要守著青燈古佛一輩子?”

清梵心下動搖。妙玉真要出了家,清梵自問也不愿意繼續守著。再想想那位遠大爺,生得高大俊雅的,也不知姑娘是如何想的,這等人品才俊,瞧著豈不比那寶二爺強了百套?

清梵情知若是說給妙玉必不得準許,便悶頭含混應下。

心下暗自思量,如今難以為繼,只當是事急從權了。

轉眼到得入夜時分,忽而聽得四下犬吠聲連成一片,又有院兒中清微響動。此時月黑風高,清梵、韓嬤嬤隔窗觀量,隱約瞥見一條人影落在了院兒里。

二人唬得抄起板凳、剪刀,隔門叫嚷不絕。

卻聽外間那人說道:“我此來不為害人,只想尋妙玉姑娘討一句話。”

清梵、韓嬤嬤還不曾反應過來,內中的妙玉頓時俏臉兒煞白道:“是柳湘蓮!你,你還有臉來!”

外頭沉默一陣兒,柳湘蓮道:“我哄了你,你刺了我一劍,如此也算扯平。只是有一事我實在不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思來想去,那一日倒是有薛家的馬車在牟尼院外,可是薛蟠那賊廝說給你的?”

道出實情的乃是陳斯遠,妙玉哪里肯賣了陳斯遠?當下只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道自個兒做的天衣無縫不成?”

柳湘蓮道:“你若不說,我只得到近前問你了。”

妙玉唬得哆哆嗦嗦頓時說不出話兒來。

誰知此時忽而聽‘啪’的一聲脆響,柳湘蓮駭然道:“誰?”

也不知打哪兒傳來的聲音,說道:“大半夜的欺負一幫子女子,實在讓人不齒。快滾,再不滾老子不客氣了!”

柳湘蓮也沒便見,轉瞬便沒了聲兒。

清梵隔著窗扉端詳一番,頓時歡喜道:“走了走了,姓柳的走了!”

韓嬤嬤也不敢開門,只沖著外間嚷道:“多謝恩公出手相援,此時不便相見,來日還請來家中飲一杯清茶、薄酒。”

話音落下,外間只風吹沙沙之聲,再沒旁的動靜。

出了這檔子事兒,主仆幾個戰戰兢兢,一宿不曾安睡。好不容易捱到天明,這才大著膽子開了門。

四下不見柳湘蓮,更不見那昨夜出手相幫的恩公。東廂的廚娘嚇了個半死,一早兒便吵嚷著要走,連工錢也不要了。

韓嬤嬤好說歹說,那廚娘方才同意做過早飯再走。誰知轉頭兒便有清梵尖叫一聲兒打西廂跑出來,與韓嬤嬤說道:“嬤嬤,碧痕……去了。”

韓嬤嬤嘆息一聲,命清梵莫要聲張,討了銀錢出去,采買了薄棺一口,雇了驢車拉著碧痕往外城義莊停放。臨行前又與清梵道:“不拘是邢姑娘還是那位遠大爺,你快去尋吧,發送了碧痕,咱們可就真沒什么銀子了。”

清梵不迭應下,待韓嬤嬤一走,便換過衣裳急急往榮國府尋來。

卻說這日陳斯遠一早兒便出了門,一則為鳳姐兒生兒賀禮,二則順道給林妹妹采買琴弦。

這日天光正好,不冷不熱,陳斯遠索性騎馬而行。主仆兩個才出了榮國府角門,那小廝慶愈便道:“大爺,這幾日妙玉師傅處可是好生熱鬧!”

“哦?怎么說?”

“先是賈菖登門,結果吃了個閉門羹;昨兒個夜里柳湘蓮又來了,兩位護院見勢不對,干脆丟了飛蝗石,驚走了那柳湘蓮。”

“嗯。”陳斯遠含糊應了一聲兒。心道這柳湘蓮也就罷了,費了好大的本事,好不容易魚兒咬了餌,誰知不等收線,竟驚走了。轉頭兒又吃了一劍,換做自個兒只怕也心有不甘。

只是妙玉財貨早就被人盜空了,不過是白費心機罷了。

倒是那賈菖,這人素日里不顯山不漏水的,又與妙玉素無往來,怎會去尋妙玉?越琢磨越是古怪。

思量間忽而慶愈一勒馬,閃得陳斯遠好懸從馬上折下來。

“吁”慶愈氣惱道:“長沒長眼睛啊?”

陳斯遠回過神來,便見一小丫鬟攔在了馬前。

那丫鬟抬眼瞧了陳斯遠一眼,趕忙斂衽一福道:“見過遠大爺。”

陳斯遠故作沉思,道:“你是……清梵?”

清梵頓時松了口氣,趕忙頷首道:“正是。這個……遠大爺這是往何處去?”

陳斯遠兩世為人,早就練出了七竅玲瓏之心。眼見清梵欲言又止的模樣,便知定是妙玉又沒銀錢了。于是只笑而不語。

清梵恨不得抽自個兒一嘴巴,生怕被小廝慶愈呵斥了,干脆道:“我,我們姑娘說前幾回多虧了遠大爺幫襯,如今尋了落腳之處,便想請遠大爺過去飲一盞茶。”

陳斯遠問道:“你們姑娘如今在何處落腳?”

清梵說了地方,陳斯遠一思量,那地方豈不是離自個兒的新宅只隔了個能仁寺?

他便說道:“今日庶務纏身,也不知得不得空。不若改日我得空了再去?”不待清梵回話兒,陳斯遠又道:“便是如此,改日,改日再說。”

當下一撥馬首,與那清梵錯身而過。清梵急得什么的也似,偏生不知如何開口,只瞧著陳斯遠的背影道:“那,那遠大爺記得來啊!”

陳斯遠回首笑道:“一定,待我得空的。”

一旁小廝擠眉弄眼,心下分外不解。既為親隨小廝,陳斯遠什么毛病,慶愈自是門兒清。待行出去一陣,眼看沒了那清梵的蹤影,慶愈就道:“大爺,如今那妙玉師傅落了難,大爺又何必拿捏?依著小的,不若雪中送炭、趁熱打鐵……誒唷!”

慶愈揉著腦袋,卻是被陳斯遠敲了一記。

抬眼便見陳斯遠笑著道:“她又不是寶姐姐、林妹妹,犯得著讓我去獻殷勤?”

慶愈不解道:“哈?這般說,大爺是不打算……”

“嘿,”陳斯遠笑著道:“既入樊籠,她便是生了翅膀又如何逃得掉?不過這熬鷹嘛,總要先將其野性熬掉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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