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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義非唐 第486章 進駐盧龍
“他這病來的不是時候……”
正月二十二日,手持急報的劉繼隆站在花池前,眉頭緊鎖,腦中思緒萬千。
“燕國公今年應八十有八,加之去歲便聽聞染了風恙,病重只在朝夕之間,殿下也應該早就料到了。”
輕柔的聲音自身后傳來,劉繼隆側身看去,但見李梅靈已將頭發挽起,雖依舊美麗,但卻在幾日間多出了幾分韻味。
“吾雖料到,卻沒料到他倒在了關鍵時刻。”
劉繼隆低頭看向這份急報,隨后卻又舒緩道:“好在魏博退兵,中原三鎮的兵馬可以分調了。”
“您準備先對付朱全忠,然后再北上解決盧龍內亂的局面?”
李梅靈身若無骨的靠了上來,感受手臂傳來的柔軟,劉繼隆思緒不免微亂,暗道定力不足。
話雖如此,他卻沒有推開李梅靈,而是搖頭道:“外朝之事,汝莫要干涉。”
“只是吾在此卻要與汝道歉,恐怕吾不日便要提兵北上了。”
劉繼隆沒有交代自己具體的想法,但他這話卻也透露了不少東西。
李梅靈沒有糾纏,只是又抱緊了劉繼隆幾分:“殿下且去,早些回來便是。”
“嗯。”劉繼隆見狀輕輕推開她抱著自己的手,接著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李梅靈站在原地瞧著他漸行漸遠,直到身影消失不見。
“剛剛大婚,漢王便要出征,這可苦了殿下了。”
女官上前為李梅靈打抱不平,李梅靈卻滿眼欣賞的看向劉繼隆消失方向,頭也不回道:“如此方為大丈夫。”
她轉身向堂內走去,女官急忙跟上。
與此同時,劉繼隆則是回到了漢王府內,并召來了高進達、李商隱等眾臣,隨即將張允伸死訊的消息告訴了眾人。
眾人聞言,紛紛倒吸了口涼氣。
“盧龍與成德、魏博不相同,張允伸身死,若是能扶持其子,繼而將盧龍收復,這自然最好。”
“不過殿下,盧龍地處邊塞,馬軍眾多,且自張仲武到如今,盧龍鎮素來強盛,我軍若要干涉,恐怕兵力有所不足。”
“即便抽調兵馬干涉,可我軍新獲河東、義武、義昌等鎮,尚有朱全忠未討平,試圖干涉盧龍,錢糧也是極大問題。”
劉瞻開口諫言,他雖然親自領兵打仗不行,但卻深得中原三鎮百姓愛戴,并且在糧草調度上也十分出眾。
他所說的,確實都是劉繼隆所需要面對的問題,而對此高進達也主動說道:
“洛陽城內,眼下有關西運抵的四十二萬石糧食,晉陽城則是轉般了三十四萬石,另官倉有糧二十萬石。”
“晉陽雖有五十四萬石糧食,可想要運往代北,沿途損耗在三成,而運往義武則損耗在四成。”
“洛陽糧食想要運往義昌,若是走運河倒是可以將路上損耗降低在三成左右,但需要兵馬保障糧船經過魏博時平安無事。”
“換而言之,我軍得深入魏博境內,與主動進攻無異……”
高進達話音落下,劉瞻又接上話題道:“兩批糧食運抵前線,最多能運抵六十萬石。”
眼下即將邁入二月,河北段的運河也自然化凍,成為漢軍北上攻掠三鎮的運輸線。
“六十萬石聽起來不少,可我軍想要插手盧龍,必然會引來成德和魏博乃至昭義的反抗。”
“想要對付四鎮十余萬兵馬,非十萬兵馬不得,而十萬兵馬所需民夫,恐不下二十萬巨。”
劉瞻繼續說著,堂內眾人盡皆點頭,都知道他說的不錯。
以運河為中心對河朔三鎮出兵,確實不需要太多的民夫,兩名民夫就能夠保障一名兵卒二百里內的作戰的甲胄、糧草運輸問題了。
河北雖然因為安史之亂而人口損失較多,但這些年也恢復不少,幾百萬人還是有的,想要就地征募二十萬民夫并不困難。
只是十萬大軍和二十萬民夫,外加上數萬乃至十數萬的騾馬,這每月消耗起碼二三十萬石。
六十萬石,也就兩三個月的消耗罷了。
兩三個月滅河朔三鎮外加昭義,這不管是對唐廷舊臣,還是對關西群臣來說,都是難以實現的事情。
劉繼隆看著堂內群臣臉色漸漸變得難看,皮日休甚至開口道:
“不到半年時間,我軍先后已經討平河東、代北、義武、義昌、天平五鎮,兗海也岌岌可危,算起來便是六鎮了。”
“半年討平六鎮,本就十分匆忙,如今又要插手盧龍,這是否太過急率?”
向來支持劉繼隆的陸龜蒙在這件事上,也顯得有些躊躇:“不若趁盧龍內亂,先解決朱全忠和徐泗、淮南、昭義四鎮,然后再集中兵馬對付河朔三鎮。”
韋莊也微微頷首:“先南后北,理應先把心向我軍的淮南、感化二軍給收服,再以雷霆手段解決昭義。”
“高駢在南邊虎視眈眈,若是我軍集中兵馬對付河朔三鎮,恐怕會趁機進攻淮南。”
眾人都不看好直接對河北四鎮動手,劉繼隆聽著不是滋味,目光看向李商隱和高進達。
但見二人臉上也有猶豫之色,劉繼隆心里頓時不是滋味。
若說劉瞻、陸龜蒙等人不理解他,他還能夠接受,但高進達和李商隱與他相識十幾二十年,卻也在這種事情上滿臉猶豫,這讓他感受到了不舒服。
驀然起身,劉繼隆頓時吸引了眾人目光,但見他臉色凝重,目光凌厲,眾人紛紛閉上了嘴。
“朝廷若是攻打淮南和徐泗,屆時與高駢糾纏,河北四鎮接著作亂,又該如何?”
“康承訓這個人掌握淮南,有幾分本事在手,即便高駢率軍去攻,沒有幾個月別想攻下淮南。”
“讓高駢先打淮南,屆時我軍再說降淮南,難道不比主動出兵要好嗎?”
“朝廷打河北四鎮,曾元裕與康承訓必不會動手,而朝廷打曾元裕與康承訓,且不提昭義的盧匡和成德的王景崇,單說盧龍的張公素和已經對朝廷動手的魏博韓君雄會如何?”
“北征四鎮之事,不容爭議!”
劉繼隆目光掃視眾人,眾人只覺得其目光凌厲,紛紛側過目光躲避。
“敕令,自洛陽征募民夫五萬,運糧渡過黃河,北上懷州獲嘉縣囤積,再令懷州、澤州共征募民夫五萬,采買豆料二萬石。”
“敕令崔恕,調遣河陽、河中步卒萬人齊聚獲嘉,征募民夫十五萬,分道運糧前往代北、義武。”
“敕令趙英,率東畿騎兵五千、馬步兵五千北上獲嘉。”
“敕令曹茂,著其節制代北四萬兵馬,以三萬馬步軍東進媯州。”
“敕令鄭處、張昶,分兵萬人入長安,以長安步卒萬人東進洛陽駐蹕。”
“敕令斛斯光,以馬步精騎北上滄、德二州駐蹕。”
“敕令王式、陳靖崇,繼續圍困淄青二城。”
“敕令安破胡率天平步軍一萬南下,節制李陽春所部后攻朱全忠而去。”
“敕令耿明,若高駢走江北攻淮,立即指其為叛臣,出兵牽制其部。”
一連九條敕令,所調動兵馬近十六萬,民夫二十五萬。
若是再算上各鎮自己征募的民夫,民夫數量恐不下四十萬。
如此大的手筆,自李漼東逃后,天下諸鎮都未見過。
不過這樣的手筆,自然也給朝廷帶來了不小的壓力。
朝廷如今治下百姓,頂天不過一千八九百萬,而如今動用的軍民超過五十萬,這還是沒有征發關西百姓,只征發關東百姓的情況下。
可以說,如今的河東、河北經過劉繼隆如此征募,可以說是三丁抽一也不過為。
“臣領令……”
群臣見劉繼隆敕令,只能硬著頭皮紛紛接令,但心中還是不太看到劉繼隆此番作為。
眼見他們如此,劉繼隆也憋著口氣,起身頭也不回的前往了內院。
群臣見狀面面相覷,隨后紛紛搖頭嘆氣的走出了正堂。
劉繼隆返回內院時,封徽正坐在內堂帶人為劉繼隆擦拭甲胄。
盡管封徽已經三十有二,但對于劉繼隆而言,這個年紀的封徽卻依舊漂亮。
見他走入,她頷首笑道:“北邊的事情,把殿下從溫柔鄉喚醒了?”
“額……”劉繼隆有些尷尬,只道是:“與她有子嗣,方能安定舊臣。”
“細君知曉某心意,又何必如此打趣呢?”
封徽也不應,只是低頭為他擦拭甲胄,劉繼隆則是坐在旁邊道:“虎頭眼下應該在上大一了,等他畢業,天下也差不多太平了。”
“郎君還記得自己有個叫做虎頭的孩子?”封徽不知為何,今天總是句句打趣。
劉繼隆恍惚片刻,便知道她興許是吃醋了。
畢竟自己在公主府留宿數日不歸家,封徽吃醋也是難免的。
得知她吃醋,劉繼隆只能暗道外面不安定,內宅也不安定,心里嘆氣同時不免對封徽安撫道:“內宅的細君,始終只有小七娘子。”
小七娘子,封徽已經許久沒有聽到有人這么稱呼自己了,表情也不免微微動容。
劉繼隆見狀伸出手為她捋了捋垂下的發絲,笑著說道:“細君這容貌,卻十余年都不曾變化。”
封徽本不想理劉繼隆,因為劉繼隆哄人的手段確實不太行,只是抬頭見劉繼隆認真模樣,見他面容依舊二十七八那般英姿勃發,音容兼美,還未開口便心軟三分。
“殿下出征前,還是與虎頭寫封信吧。”
“殿下可知,虎頭多久不曾給殿下寫信了?”
封徽聲音變軟幾分,劉繼隆聞言細細回想,這才發現已經大半年沒與好大兒書信往來過了。
“此事怪某……”
想到遠在臨州的好大兒,劉繼隆不免愧疚起來。
雖說這半年來軍政繁忙,但卻也沒有忙到連寫封信都抽不出時間。
好大兒的年紀剛好是要強的時候,見自己大半年沒給他寫信,多半要強不想給自己寫信。
這般想著,劉繼隆看向不遠處的張三娘子:“張嫂,取紙筆來。”
張三娘子見狀,急忙帶人去取紙筆,不多時便帶了回來。
劉繼隆坐在封徽旁邊,卻也不害羞,而是提筆便寫。
封徽看他寫了半天,不由得掩嘴笑道:“虎頭已年長,郎君如此書寫,好似視他如稚子。”
“不管多大,在某眼里都是牙牙學語時那般樣子。”
劉繼隆很快洋洋灑灑寫完了這份信,接著派人將這份信送往了臨州。
在送走書信后,劉繼隆又好好安撫了封徽,并在接下來幾日,在公主府和漢王府間兩頭跑。
在他兩頭跑的同時,隨著朝廷征募民夫的告示張貼,東畿之地頓時便熱鬧了起來。
“朝廷又要征募民夫了!”
“俺來看看!俺看看是征募什么的!”
“俺也來瞅瞅!”
“這次還是河工和路工嗎?”
洛陽城十余里外的鄉下,在鄉正帶著巡檢張貼好朝廷的告示后,鄉內百姓便成批涌到了村口。
他們開口詢問著,因為看不懂字,所以只能等待鄉正和巡檢開口介紹。
“讓俺進去!讓俺進去!”
上百人圍成一團,不過人腰高的孩童也在奮力穿梭,最終從前方人胯下鉆到了告示牌前。
告示牌前有五名鄉兵正在維持秩序,不讓百姓上前擠倒鄉正和巡檢。
平日里鮮少能見到的張鄉正,此刻站在告示牌前,示意安靜過后便開口道:
“河北四鎮作亂,朝廷如今征募民夫,每日二十枚錢。”
“啊?!”
“當行軍的民夫,俺不去……”
“俺也不去,那是會死人的。”
“沒錯沒錯……”
原本還十分熱情的鄉民們,聽到要去戰場后,紛紛偃兵息鼓。
鄉正見狀,不由得皺眉道:“莫不是忘記了曾經的苦日子?”
“此次為漢王親自領兵,況且汝等只需要將洛陽糧食運到懷州即可,最多只要半個月的時間,路途主要還是乘坐舟船。”
“若是因爾等怯懦導致兵馬不足,河北大軍南下,汝等的太平日子便到頭了!”
鄉正的話,并未掀起多少波瀾,對于鄉民們來說,北邊的事情距離他們十分遙遠,他們更在意眼前的事情。
“馬上就要春耕了,俺們要是去了,家里人必然忙不過來,耽誤了春耕。”
“是極!俺不去!”
“俺也一樣……”
只是幾年太平日子,這些曾經的流民,便已經忘記了戰爭帶來的痛苦。
這種時候,反倒是那奮力擠到告示牌前的孩童忍不住左看右看,最后叫嚷道:“俺看你們都是鼠輩!”
“嗯?”眾人聽著這稚嫩的聲音,紛紛詫異看向他。
他人不大,卻氣勢很足,雙手插在腰間:“俺記得你們平日都說要報答漢王,現在漢王需要你們,你們卻都不敢去了,都是鼠輩!”
“嘴上沒毛的小娃娃也敢在這里指點俺們?”
一個身材并不高大的鄉民想上前教訓他,卻被巡檢持長槍攔住。
鄉正見狀,也忍不住搖頭道:“眾多的男子,卻不如個娃娃!”
“運糧來回不過半月,如何能耽誤汝等春耕?”
“更何況半月賺數百錢,都能買七斗糧食了。”
鄉正與孩童的話,倒是讓不少人臉上抹不去,只能小心翼翼詢問道:“只運糧到懷州就行?”
“自然!”鄉正不假思索,隨后對眾人道:
“自漢王東進以來,衙門哪次辦差曾蒙騙過汝等?”
鄉正的話,確實讓四周鄉民都交談了起來。
自漢王東進,所承諾的均田、發種、蠲免、減賦稅、改兩稅、廢徭役等政令都紛紛實現。
正因如此,那些逃入山中的百姓也大多下山,河南府從黃巢之亂后的十余萬口百姓,不過兩年多時間便增加到了二十余萬口。
上游鄉的百姓,也大部分都是從山中逃出,被安置在此的百姓。
原本上游鄉的土地都屬于那些達官貴人,后來都被漢王均分給了他們,每口不論大小都分到了六畝地。
昔年的苛捐雜稅都消失,最耽誤他們生活的徭役也都被廢除。
這些實打實的實惠落到他們頭上時,他們根本不敢相信,直到現在都還有不少人覺得是在做夢。
百姓雖然容易被蠱惑,卻也最能感受到誰當政對他們有利。
起碼昔年唐廷和后來的黃巢都做不到漢王這般,他們自然應該幫助漢王。
“直娘賊的,算俺一個!”
“還有俺!也算俺一個!”
“俺也一樣……”
不多時,原本還在猶豫的鄉民,此刻紛紛踴躍報名了起來,而鄉正則是一一為他們登記,同時拍著胸口保證只運糧到獲嘉縣。
在他的保證下,上游鄉很快便陸陸續續來了二百多人報名,要知道上游鄉總共也不過四百多個丁口,幾乎來了一多半的人。
登記造冊過后,張鄉正看到那孩童還沒走,不免蹲下身子笑道:“小娃娃還不回家吃飯?”
“俺也想當民夫!”孩童昂首挺胸,宛若小大人模樣。
張鄉正與巡檢、民兵等人聞言紛紛大笑,孩童見狀咬牙道:“你們瞧不起俺!”
“哈哈哈,倒也不是。”張鄉正見他生氣,連忙安撫他道:“朝廷有令,十六以上方能擔任民夫,小娃娃你才幾歲啊?”
“俺六歲!”孩童有些氣餒,張鄉正見他如此則是揉了揉他那本就亂糟糟的頭發。
“那便再等十年,十年后你就能當民夫了。”
“哼!”孩童輕哼:“十年后俺不要當民夫,俺要當兵!”
“當兵得十八才行,哈哈哈。”巡檢笑著打趣,孩童質疑般的看向張鄉正,卻見張鄉正點了點頭。
“汝年紀尚幼,若是真的要當兵,得等十二年才行。”
“好!那俺十八歲再來找你!”孩童雖然氣餒,卻依舊提著一口氣。
張鄉正見他這般,心里也不免生出幾分好感:“你喚什么姓名?”
“俺家人叫俺大郎,俺叫王泓!”
“好好好!某記住你了,日后你若有不懂的便來鄉正所找某!”
張鄉正笑呵呵對王泓說罷,隨后便見王泓應下:“俺會去的!”
不等張鄉正回答,便見他撒腿往鄉內跑去,而張鄉正則是笑呵呵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問道:“這是哪家的娃娃?”
“鄉尾剛搬下山不到半年的王家人,平日就性格跳脫,叫嚷著要上戰場。”
“倒是個有志氣的。”張鄉正輕笑,隨后便與眾人各自解散,往鄉正所趕了去。
與此同時,如上游鄉這樣的情況不在少數,許多百姓雖說不愿上戰場,但得知此次是漢王領兵,頓時便熱情了起來。
不過三日時間,東畿地區的五萬民夫便已經征募完畢,并向洛陽靠攏而去。
不僅如此,諸如懷州、澤州征募的民夫也很快湊足了數量。
如此大規模的征集民夫,自然瞞不過緊鄰河陽的魏博鎮。
“當初某說不要響應,汝等偏偏不聽,如今卻弄了個虎頭蛇尾,讓某如何收場?!”
魏州衙門內,身為魏博節度使的韓君雄此刻正在咆哮。
得知樂彥禎寸功未立的率軍撤回魏博,韓君雄又氣又惱,如今又得知朝廷開始大肆征召民夫,他就算用屁股想,也能想到朝廷的用意。
魏博打完了,如今該朝廷了。
“黃河已經開始化凍,他們便是想要攻過來,卻也不容易。”
“沒錯,黃河不好過,他們現在怎么過得來?”
衙門內的牙將們見韓君雄一直發脾氣,頓時也來了脾氣。
哪怕他們知道這件事是他們的錯,但他們就是擺出自己沒錯的姿態。
韓君雄見他們如此,氣得兩眼一黑,扶住椅子才沒倒下。
“你們能想到,朝廷難道就沒人能想到嗎?”
“他們現在在河陽招募民夫,擺明了要從河陽對付我們。”
“眼下雖然不知道朝廷會調動多少兵馬,但至少不少于萬人。”
“你們近三萬人都沒能對付得了南邊兩萬人,現在若是朝廷調動數萬大軍來攻,你們又待怎樣?”
韓君雄想要擺事實,講道理,可他這種想法注定沒用。
“大不了堅守城內,反正城中糧足,不怕朝廷來攻!”
“是極!這老天又是大旱又是大雪,今年春耕種不了就種不了,到時候朝廷撤了,我們再南下劫掠,不怕搶不到糧食!”
“韓大郎莫要夸大,昔元和年間朝廷兵強馬壯都收拾不了我三鎮,如今拿什么與我三鎮爭斗?”
“對了,還有西邊的昭義。”
“沒錯,還有昭義!”
牙將們沾沾自喜,覺得以四鎮實力,足夠對付朝廷,卻不想四鎮關系并不緊密,若是魏博被朝廷攻打,其余三鎮是否出兵還是問題。
韓君雄顯然也早就猜到了這點,故此叫嚷道:“三鎮三鎮,這些年與昭義、成德摩擦不少,他們憑什么幫你們?!”
只是一句話,原本還在沾沾自喜的牙將們便變了臉色,韓君雄也干脆坐下道:“說啊,繼續說!”
牙將們面面相覷,此時卻是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見他們都沒有話說,韓君雄只能看向寸功未立的樂彥禎:“樂刺史,你說!”
“某……”樂彥禎汗顏,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若是前些日子牙兵出力,他也不至于寸功未立的北上。
這些牙兵閑散了幾十年,父輩的本領早就忘得一干二凈。
除了身上的甲胄厚實,其它還不如普通的州兵。
“哼!都說不出話來,那就該某說了!”
韓君雄冷哼,繼而說道:“派使者去昭義、成德,再去聯系盧龍的張公素。”
“張允伸那個老家伙肯定不會支持我們,如今只能依靠張公素那群人了。”
“備禮的錢糧,各衙門分別出一份,莫要寒酸了。”
“若是舍不得錢財,等官軍兵臨城下時,便守著錢財等死吧!”
韓君雄起身向外走去,留下牙將們面面相覷。
不過此刻的他也犯嘀咕,生怕這群牙將看自己不舒服,動手把自己收拾了。
好在直到他走出了衙門,都不見有人對他動手,這才讓他松了口氣。
倒是在他走后,有牙將看向眾人:“如何?”
“能如何?!”樂彥禎也來了脾氣,若非這群牙將帶著牙兵鼓噪,現在哪里有這么多事。
他起身向外走去,其他人見狀也有樣學樣的離開了衙門。
魏博的使者很快便趕往了三鎮,而此時的三鎮則是都在觀望。
不同的是,昭義的盧匡和成德的王景崇是在觀望朝廷接下來的動向,而盧龍鎮內的諸州刺史則是都在觀望幽州張允伸的安危。
張允伸保境安民二十三年,使得百姓、牙兵、牙將都能得到利益,眾人自然不希望他死。
只是張允伸的年紀擺在這里,八十八歲的他,早已油盡燈枯,只剩一口氣拖著。
“南邊……消息……”
滿是藥味的臥房里,宛若皮包骨的張允伸,此刻呆愣看著頭頂的羅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聲音虛弱的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跪坐在他身旁的六旬家仆見他如此,偷偷抹了抹濕潤的眼角:“還未有消息傳來,但八郎君早已抵達洛陽,肯定能無事的。”
張允伸聞言張了張嘴,卻擠不出半點聲音。
他此刻全靠信念吊著一口氣,他要得到劉繼隆的承諾,才敢徹底咽氣。
憑著這股信念,他硬生生撐到了現在,但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不斷流逝,兩只眼睛所能看到的東西也正在漸漸變得模糊不清,漸漸變暗。
他從正月十五撐到了三十,整整撐了十五天,在他覺得自己似乎撐不下去的時候,他那已經幾乎喪失的聽覺,卻突然敏銳了起來。
急促的腳步聲從遠到近傳來,中年家仆持著書信快步跑來,連滾帶爬的來到了他床榻前。
“洛陽…洛陽來信了,是漢王的手書!”
老仆見狀連忙搶過手書,快速將其拆開,而后側目看向他。
中年仆人連忙退出去,并遣散了臥房四周的仆人。
直到他做完這一切,老仆才拿起書信念道:“近聞公疾,憂思難釋。公鎮守幽薊,屏藩北疆,功在社稷,朝野皆知。”
“今聞公疾篤,恐有不測,已令關內道都督、朔方軍節度使曹茂率馬步精騎三萬東進媯州,以壯聲勢。”
“公之族人,理當優恤,以酬卿功,必不使公抱憾。”
老仆念完,榻上的張允伸的雙目似乎精明了幾分,不知哪來的力氣,硬生生從口中擠出:“好!好!好……”
一連三聲后,張允伸雙目驟然無神,老仆見狀也仿佛被抽走了精氣,頹然起來。
半個時辰后,直到中年仆人走入堂內,這才瞪大眼睛看向了榻上已經咽氣多時的張允伸,隨后看向老仆:“阿耶,我們……”
老仆聽到聲音,勉強提起了幾分精神:“按照國公生前所說操辦,召全城醫匠前來,能拖延幾日是幾日。”
“是……”中年仆人有些心不在焉,老仆看向他,渾濁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他的心。
“國公生前便說過,劉牧之統一天下是大勢所趨,你我若是安守本分,富貴亦能保存,若是有其它心思,便等著身死族滅吧。”
“漢王已經派三萬馬步精騎前往了媯州,媯州有盧龍兩成兵馬,哪怕那些人有意動手,卻也敵不過朝廷。”
老仆話音落下便不再多說其它,而是目光呆滯的看著張允伸的尸體,久久不肯離開。
中年仆人見狀,只能按下自己的小心思,按照張允伸生前的遺囑,不斷在城內搜羅醫匠,營造著張允伸還活著的假象。
與此同時,已經在云中駐軍三日的曹茂也得到了洛陽快馬派去的敕令。
他不敢耽誤,當即率軍三萬,僅攜帶半月軍糧便往媯州趕去。
曹茂率軍進入媯州境內后,駐守在媯州治所懷戎城的張簡會便連夜得到了消息。
不僅如此,薊縣的消息也隨之送到了他面前。
原本意氣風發的張簡會,在得知張允伸死后,頓時便失了方寸。
“窸窸窣窣……”
當腳步聲傳入媯州衙門時,張簡會如驚弓之鳥般猛然抬頭看去。
只見李茂勛大步走入堂內,朝他作揖行禮道:“聽聞朝廷已經派兵走入媯州,敢問使君,是否是薊縣出事了……”
張簡會心里一緊,而他的表情也被李茂勛看在了眼底,但他依舊不動聲色。
“阿耶病重,擔心某不足以節制盧龍,故請朝廷出兵助陣。”
“此外,漢王已經傳來消息,盧龍地處邊塞,與中原不同,故不干涉。”
張簡會所說的這些,都是書信上張允伸教他說的。
張允伸很清楚,盧龍上百個軍門世家,他們的利益都和盧龍綁在一起,如果他要引狼入室,那張簡會肯定活不了。
但若是改變說辭,先穩住諸州刺史,等待朝廷派兵庇護張簡會后,那再往后就不是張簡會需要解決的事情了。
“末將知曉,定以節帥馬首是瞻!”
李茂勛突如其來的表忠心,讓張簡會摸不著頭腦,但他還是上前扶起李茂勛:“叔父不必如此。”
一個稱呼,頓時拉近了雙方距離,李茂勛見狀心滿意足:“既是如此,那末將就先去準備朝廷兵馬所需軍營了。”
“好!”張簡會恨不得李茂勛立馬離開此地,給他點清靜,好好想想應該如何面對眼下的局面。
李茂勛見他如此,當即便退出了衙門。
看著他離開,張簡會頓時如霜打的茄子,頹然坐到了椅子上。
沒了張允伸,他過往一切的榮耀都沒了,就連現在這條性命都很難說能否保全。
想到這里,張簡會只能將希望放到朝廷身上,心里不斷催促著曹茂快些抵達懷戎城。
在他這般想著的同時,離開衙門的李茂勛卻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并且見到了自家長子李可舉。
李可舉如今任軍中騎將,對于不到三十歲的他來說,這個官職已經不低。
只要好好歷練兩年,就能繼續往上成為兵馬使。
“阿耶,怎么了?”
李可舉本在練槊,結果見到李茂勛凝重臉色走入堂內,他頓時將長槊放在兵器架上,疑惑跟了上來。
李茂勛屏蔽左右,隨后嚴肅看向李可舉:“燕國公恐怕不在了……”
“什么?”李可舉以為自己聽錯了,畢竟在他看來,張允伸確實是個不錯的節度使,至少他能讓每個人都獲利。
如今張允伸若是死了,那盧龍鎮持續了二十三年的平靜,必然會因此而被打斷。
只是片刻慌亂,李可舉眼底就閃過了精光:“阿耶,那我們……”
“我準備與張簡會一同投靠朝廷。”
李茂勛打斷了他,并說出了讓他驚訝的話。
“投靠朝廷?!”李可舉表情難看,他忍不住說道:
“張簡會無能,自然需要依附朝廷,但阿耶你麾下有數千突騎,張公素又素來自大。”
“等張公素弄得天怒人怨時,您再站出來支撐盧龍大旗,豈不快活?”
“若是投靠朝廷,以劉繼隆對諸鎮牙將的態度,恐怕不會給你我父子高官厚祿。”
面對李可舉這番話,李茂勛卻搖搖頭道:“你我不一樣。”
“旁人大多沒有什么利用價值,而你我若是跟隨張簡會投靠,且不提你我手下數千突騎,單說張簡會庸才,朝廷想要了解薊北情況,必然需要你我。”
“若是直接投降,那自然沒有什么價值,可我們若是跟隨張簡會投降,加上燕國公生前對朝廷進獻數次錢糧,劉繼隆不看僧僧面也得看看佛面。”
“更何況張允伸目光如此長遠,某相信他既然選擇了劉繼隆,必然是看中了其他,而非劉繼隆僅能庇護其家人。”
“劉繼隆東進不過二載便橫掃十二鎮,如今天下僅剩十一鎮,這十一鎮又能堅守幾年?”
“劉繼隆必如昔年太宗那般一統天下,燕國公賭的就是這點!”
李茂勛倒是對劉繼隆十分看好,但李可舉卻依舊是河朔武人的態度。
“三鎮維系百年,豈是他輕易就能拔除的?”
“三鎮若是堅守,南邊又有高駢,某不認為劉繼隆能取得天下。”
若劉繼隆取得的是會昌年間的八道,李可舉肯定不敢這么說,但劉繼隆取得的八道,是經過王守文、龐勛、王仙芝、黃巢等人霍亂后的八道。
憑借殘破的八道來對付三鎮,還得分兵對付江南的高駢,李可舉不認為劉繼隆能在短時間能解決河北。
只是相比較他的年輕,李茂勛就顯得老成許多了。
“盧龍強橫是盧龍,不可以盧龍對比三鎮。”
李茂勛看著李可舉,質問道:“若是成德與魏博能如昔年那般強橫,至于連個代北的李克用都收拾不了?”
“這……”李可舉詞窮了,畢竟成德和魏博近些年來的戰果著實難看。
都不提魏博攻打河南不成,繼而撤軍的事情,單說當初王景崇帶著魏博兵馬南下被黃巢夜襲擊敗的事情,就能看出魏博已經不是當年的魏博了。
即便如此,李可舉還是不甘心,他還想要試圖說些什么,但李茂勛卻搖頭道:“你沒見過現在的官軍。”
“等過兩日官軍進駐媯州,你就知道某為何如此篤定劉繼隆能取得天下了。”
“好了,某乏了,汝先退下吧。”
李茂勛擺手示意李可舉退下,李可舉雖然不服,但還是作揖退了下去。
在他離開后,李茂勛也派人重新調整了媯州兵馬的布置。
他將西邊防備朝廷的兵馬撤回,重兵集結到了北邊的媯川。
他相信平州的張公素,早就在各州安插了諜子。
如果他直接派兵前往薊門,張公素必然能察覺到不對,甚至有可能起兵向幽州而去。
但若是他派兵媯川,則是可以營造出防備奚人的假象。
哪怕張公素突襲幽州,他也能快速派兵守住薊門關(居庸關),擋住張公素的兵鋒。
不過在他看來,這其實已經多此一舉了,因為官軍的行軍速度,遠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快。
二月初二,當火紅色長龍自西向東而來,站在懷戎西城樓的張簡會、李茂勛都紛紛松了口氣。
三萬馬步精騎很快來到了城下,他們早已提前著甲,以防不測。
三萬人在曹茂指揮下,如臂使指的分列,很快列陣于城外。
五千精騎庇護三軍兩翼,兩萬步卒作為前后軍,中軍則是一萬馬步兵。
三萬人烏壓成片,沒有人有任何小動作,宛若陶俑般站在原地。
只是他們那閃爍光芒的兵器,以及馬匹時不時撅蹄的場景告訴了媯州眾人,他們是實打實的官兵,而非陶俑。
“嗶嗶——”
“嗚吼!嗚吼!嗚吼!”
木哨作響,三萬人齊齊舉起手中長槍長槊,狠狠跺在了原地,塵土飛揚。
那相對來說整齊劃一的動作和戰吼聲,便是城外負責接應的三千幽州突騎都忍不住緊張了起來。
城門樓上原本擺出輕視模樣的牙將們,此刻也紛紛凝重著臉色。
臉上唯二有喜色的,只有張簡會和李茂勛。
“如何,現在還質疑劉繼隆能否奪得天下嗎?”
李茂勛看向額頭滲出冷汗的李可舉,李可舉臉色變幻,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應該說什么來反駁,最后只能紅著臉匆匆離去。
在他離去同時,城外的曹茂看著懷戎城外幽州突騎的表現,又抬頭看向了毫無作為的張簡會等人。
他沒有派人商量,而是干脆利落的舉起了手中令旗,猛然揮下:“進城!”
“嗶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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