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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0章 梟雄落幕

作者:北城二千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北城二千 | 歸義非唐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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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義非唐 第470章 梟雄落幕

“額啊!!”

黑暗閉塞的空間里,當面前突然出現了光亮,處于黑暗太久的路巖只覺得面前的光線無比刺眼。

此刻的他,第一次發現光亮居然可以像匕首一樣直插大腦,讓他感覺到雙目疼痛起來。

“好了,只留一道磚縫就行。”

隨著陌生的聲音響起,原本刺眼的光線驟然變得昏暗下來,路巖適應了許久,這才看到面前站著三名官員。

“汝等何人……”

路巖質問三人,三人卻拿出一本文冊丟到路巖面前,不屑道:“路巖,你的同黨均已招供,你府中錢財也盡數曝光。”

“至尊得知此事,尤為盛怒,你若是還能招供出其它錢財,亦或者牽連出不少人,你還有活命的機會。”

面對這些話,路巖卻冷笑道:“明明是劉牧之作為,何必牽扯至尊?”

“老夫不信,劉牧之還能放老夫活著出去。”

“呵呵……”聽著路巖的話,三人為首的那名正五品官員輕嗤:

“殿下既然開了口,你老老實實照做便能活命,莫要懷疑殿下。”

“若非殿下不準對你用刑,你以為你能安然無恙到現在?”

此人的話,使得路巖安靜閉上了嘴。

這幾日他被關在這狹小到只能坐著的監牢中,眼前盡是黑暗,耳邊則是其他官員的慘叫聲,心理防線早已被擊破。

他以為劉繼隆不會給他活命的機會,但如今聽來,劉繼隆竟然親口說了他可以活。

哪怕活下來的機會是他把全部錢財獻上,但只要能活下來,這比什么都要重要。

想到這里,路巖心里劇烈活動起來。

沒有人會想死,尤其是才四十四歲的他。

良久之后,路巖才幽幽開口道:“老夫的親眷家人,能保全下來嗎?”

面對他的這些問題,領頭官員不耐煩道:“你若是獻出剩余全部錢財,你全家性命都能得以保全,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殿下已經說了,凡是官員若是將藏匿錢財投獻,舉家皆可活命,且不會牽連三服以外的親族,但將會被發配到龜茲、焉耆等處。”

“你們這些人,雖說惡貫滿盈,但畢竟學識不錯,殿下沒有必殺你們的必要。”

“某言盡于此,一刻鐘后,希望你能老實交代……”

話音落下,領頭官員轉身便要離去,可路巖見狀卻連忙道:“某說!”

三人腳步頓下,轉身看向路巖,而路巖也沉聲說道:“除了老夫的府邸,城內還有六個坊里有老夫令人采買的三處小院。”

“除此之外,長安那邊某在城外也有幾處院子,這些院中,盡皆埋有金銀……”

路巖老老實實的將他這十幾年間積累的財富都交代了出來,三名官員聞言,當即讓人將他安排到了御史臺的某處院中。

類似路巖這類的官員不少,狡兔三窟可謂是這些官員常用的手段。

如今為了活命,他們基本都招供,而他們的招供也讓劉繼隆得到了一本又一本的厚實文冊。

漢王府內,算盤作響的聲音絡繹不絕,十余名官員不斷敲打算盤。

在此期間,由三司送來的文冊幾乎沒有斷過,而洛陽城內許許多多院子都從無主之物,成了朝廷財產。

其中挖掘出的金銀銅錢,幾乎都需要用馬車或牛車才能運往國庫。

這樣的熱鬧,從元宵過后鬧到了二月初,與此同時的黃河兩岸,無數涂灘也被官府雇傭的民夫翻了一遍又一遍。

為了節省力氣,許多衙門干脆用石脂灑滿涂灘,然后一把大火直接點燃。

大火帶來的燥熱,使得不少蝗蟲提前破卵而出,但由于數量不多,并未造成蝗災。

“殿下,三司已經結案,這是此案涉及的官吏及親眷文冊,這是長安、洛陽左、右藏庫及太倉所抄沒入庫文冊。”

二月初五,隨著張延暉親自前往三司,將‘路巖案’的文冊盡數帶來,漢王府中堂內的劉繼隆停下對沙盤觀摩,轉身坐到了主位上,將張延暉帶來的文冊盡數翻閱起來。

張延暉眼見劉繼隆在翻看文冊,便走到了沙盤前觀看起來。

這沙盤長寬丈許,其中山川河流及各類地形都與天下大致情況相同。

張延暉看著看著,他突然感到疑惑,不免問道:“殿下,這長江源頭怎么變成岷江了?”

在當今時代,漢人通常把長江上游當成岷江,而劉繼隆則是準備更改這一觀念。

眼見好女婿詢問,劉繼隆便一心二用向他解釋道:

“過往我漢家鮮少探索西南,故此以為岷江是長江上游。”

“其實不然,長江上游乃是牦牛水,而長江源頭則是深入吐蕃,主要發源于羌塘地區。”

“原來如此。”張延暉恍然大悟,隨即看著劉繼隆對沙盤的布置,繼而道:

“殿下,陳節帥已經率軍進入忠武地界了,想來最多半個月就能為殿下收復宣武。”

“宣武的兵馬,也要像河中等處兵馬那樣裁汰嗎?”

“嗯。”劉繼隆回應,繼而解釋道:“此前你說的有理,安西還未發展起來,承受不了太多人口。”

“此次發配前往龜茲的三萬多人,加上此前發配的上萬人,足夠你阿耶忙許久了。”

話音落下,劉繼隆也將三司文冊看了個大概,干脆翻到最后一頁。

由于不打算徹底得罪各大世家豪強,劉繼隆并不準備將路巖這批人處死,而是依舊采用流放的手段,并且牽連也僅限于犯事官吏的親眷。

在他的要求下,此次折騰了一個月的‘路巖案’也落下帷幕,路巖及其黨羽,共計七百四十二名官員,三千四百余名吏員盡數被查,不過其中有三百多名官員都在外鎮,劉繼隆也抓不到。

因此仔細算來,此次牽扯官吏數量在三千九百人左右,算上牽連的親眷數量,不超過三萬人。

“數量不算多,讓三司將他們按照秦嶺淮河分為南北,南方流放嶲州、會川,北方流放豐州、勝州。”

“是!”張延暉記下,而劉繼隆也干脆直接翻到長安、洛陽的左右藏庫及太倉文冊最后。

不看不知道,看了后劉繼隆才知道這群官吏是真的有錢。

張延暉看劉繼隆盯著藏庫和太倉文冊,也主動說道:

“這些官吏貪墨著實厲害,光查抄的田畝數量便多達三千四百四十余萬畝,從河中到陜虢、洛陽、中原三鎮及家鄉皆有。”

“不過其中只有一千二百多萬畝在我們治下,并且關西的七百多萬畝早就被我們抄沒,均分給關西百姓了。”

“長安那邊查抄出了四萬余兩藏金,二十余萬兩藏銀和八十多萬貫藏錢。”

“洛陽這邊查出九萬兩黃金,八十七萬兩白銀和五百七十萬貫錢,以及五百多箱奇珍異寶、古董字畫和三千多石名貴香料,二十七萬余石糧食。”

“殿下,這些東西如果折色為錢,都足夠我們兩年的軍餉了!”

張延暉語氣有些止不住的激動,哪怕他知道抄家會有很多錢,但他真沒想過會有這么多錢。

這些雜七雜八折色下來,起碼價值一千三百萬貫。

只可惜奇珍異寶和古董字畫難以變現,最后得到的恐怕只有一千萬貫左右的現錢。

饒是如此,也頂得上漢軍治下七道一年賦稅所得了。

這還是劉繼隆沒有搞親族牽連的結果,要是他搞親族牽連,估計這筆錢糧還能翻倍。

不過他要真的那么做,得罪的可就是天下世家豪強了。

如今漢軍內部的治理能力,還不足以得罪天下世家豪強,天下還需要他們協助治理才行。

等七八年后,劉繼隆就不用向他們虛與委蛇了。

“近來逃兵數量可有增加?”

劉繼隆心頭雖然高興,但卻突然岔開了話題。

這樣的問題,讓反應較快的張延暉都不由愣了愣,反應過來后才立馬道:“東進之后,遠離家鄉,逃兵數量和申請退伍的數量倒是開始增加。”

“東進的十八萬大軍里,每月都有兩千多人申請退伍,其中不少人的退伍不被批準,便私下想著做逃卒。”

“正月軍中便抓了二百多名逃卒,盡皆革除軍籍,剝奪其入伍田等相應待遇,被發配龜茲戍邊三年。”

戰爭非兒戲,更何況遠離故鄉,所以申請退役的人自然不少,逃卒更是每日劇增。

對于這些,劉繼隆早有準備,不然也沒有必要動員十八萬人東進。

所以當他看著張延暉臉色略微焦慮時,他便出言安慰道:

“這還是我們東進的第二個月,往后會有更多兵卒因為逗留關東時間太長而思鄉逃軍。”

“待靖崇進駐宣武后,可在宣武募兵二萬,凡申請退伍者,可酌情批準。”

“不過申請退伍過后,日后不再招募其參軍。”

劉繼隆宣布新的軍令,這也沒有辦法,隊伍大了,自然不好管理。

加上近些年所募之兵,大多都是出生在太平世道的新卒,懼怕戰爭和思鄉也實屬正常。

哪怕是后世立國初期的隊伍,每年逃卒數量也都不是小數,更何況車馬漫長的這個時代了。

“關東諸鎮亦是如此,若逃卒太多,則可就地募兵,不必拘泥。”

吩咐過后,劉繼隆看向桌上這些文冊,滿意道:“有了這筆錢糧,東進的時間興許還將提前。”

“傳令,凡東進士兵,軍餉每月多發五百錢。”

“是!”聽到劉繼隆這么說,張延暉松了口氣,他本就擔心只有懲罰而無獎勵會讓兵卒士氣低落。

如今看來,自家殿下是什么都想到了,每月五百錢,一年便是六貫,都夠養活兩口人了。

張延暉這般想著,隨后便見有人走入中堂,回頭看去,果然見到了陸龜蒙和羅隱。

“進來吧。”

見二人要作揖,劉繼隆示意二人不用行禮。

二人得到示意,急忙走入中堂,同時側目看了眼沙盤。

“何事?”

劉繼隆詢問二人,二人對視后,羅隱先走出來作揖道:“殿下,黃河沿岸涂灘均已翻查,今歲我軍境內,應該不會再遭遇蝗災了。”

“僅是我軍境內還不夠。”劉繼隆沉聲吩咐道:

“令南衙起草旨意,著黃河沿岸諸鎮都好好查明黃河兩岸涂灘,以防蝗災復起。”

“是!”羅隱應下,接著不等陸龜蒙開口,他又繼續說道:

“殿下,高駢率軍撤回湖南,不過其并未撤離淮南道及山南東道等處兵馬,是否要以此機會叱責他?”

“不必。”劉繼隆早已知道高駢的想法,但他也有他的想法。

高駢想要統一江南,那就讓他統一去,不過守江必守淮,如果自己能在淮南將高駢辛苦操練的兵馬全殲,那比渡江南下圍攻要更方便。

高駢想駐兵淮南就讓他駐兵好了,至于怎么攻打江南,劉繼隆也早就有了想法。

“殿下,黠戛斯及回鶻等勢力再度派使者南下豐州,希望能夠求見您。”

陸龜蒙眼見劉繼隆和羅隱說完,當即便把禮部的事情給說了出來。

自上次被拒以來,幾乎每隔半年,黠戛斯和回鶻就要向豐州派遣使者,希望能見到劉繼隆。

劉繼隆已經拒絕了兩次,但這次他卻不打算拒絕了。

“準其覲見。”劉繼隆的話,讓被拒絕很多次的陸龜蒙都略微有些詫異。

反應過來后,他才不緊不慢的回應道:“遵令。”

“無事便退下吧,催促戶部和工部,早早對關東諸鎮的水利和人口、田地登籍造冊,夏收后必須開始均田。”

“是!”二人恭敬應下,接著便退出了中堂。

在他們退出后,張延暉則是對劉繼隆詢問起來:“殿下,為何突然同意接見黠戛斯與回鶻?”

張延暉對回鶻印象不好,或者說只要是歸義軍出身的將領,都不會對回鶻印象很好。

歷史上歸義軍和回鶻關系不錯,主要是因為有共同的敵人吐蕃。

當吐蕃被徹底趕出河西后,回鶻便與歸義軍翻臉了。

由于劉繼隆出現,這一進程在這個時代變得更快,經常跟著張淮深的張延暉,耳邊幾乎都是回鶻入寇的消息。

如果可以,他都恨不得提兵將回鶻滅族。

如今聽到劉繼隆要接見回鶻使者,他很擔心劉繼隆做出什么利于回鶻的事情,所以才緊張詢問。

對此,劉繼隆卻眼神示意他安心,同時開口道:“放心吧,吾對回鶻人只有厭惡。”

“之所以同意他們覲見,主要是需要他們幫我們對付西邊的葛邏祿人,同時為安西、北庭發展爭取時間。”

“如今限制你阿耶光復安西、北庭疆域的,只有人口和糧食這兩個問題。”

“以你阿耶麾下的軍力,實際上是能覆滅回鶻的,但架不住回鶻跑得太遠。”

“如今你阿耶雖然有了吾送過去的人口,但光有人口還不夠,還得復墾昔年因為吐蕃屠城行為而拋荒的耕地。”

“這一過程,不亞于重新開荒,所需時間也是以年計數的。”

“想要得到發展的時間,就得防備南疆和北疆的回鶻殘部,但二者每次入寇的時間相近,你阿耶分身乏術,想來你也清楚。”

劉繼隆的話,讓張延暉忍不住的點了點頭。

自收復龜茲、焉耆二鎮后,張淮深常年駐兵焉耆,而龜茲和庭州都有被回鶻人入寇的風險。

張淮深位于焉耆,看似在兩者中間,但由于西域太過廣袤,所以他距離兩地的距離動輒七八百里。

因此很多時候,歸義軍都只能在城內防守,只有張淮深率騎兵深入西境時,庭州和龜茲才能很好的生產。

畢竟回鶻人也不傻,只要張淮深復耕耕地,耕地產出糧食多了,那張淮深必然會對龜茲和庭州增兵。

隨著張淮深增兵越來越多,張淮深自然也會謀求西進,所以回鶻人才會選擇不斷入寇。

“回鶻人幾次求見吾,全因他們的處境不容客觀。”

劉繼隆眼見張延暉認可,便繼續與他說道:

“如今的回鶻人被你阿耶和西邊的葛邏祿人夾擊,所以他們想做的就是穩住你阿耶,讓你阿耶不再深入黃草泊,然后集中精力擊敗葛邏祿,繼而再調轉兵鋒,對付阿耶。”

“他們面見吾后,定然會挑撥吾與你阿耶關系,利用吾來牽制你阿耶。”

“既然如此,我們將計就計,明面上假裝不喜,但私下可以繼續維持眼下局面,不斷發配人口,轉運糧食給你阿耶。”

“等到這群回鶻人反應過來,我軍便可趁勢西進,收復疏勒和碎葉,光復安西四鎮了。”

“殿下妙計!”聽到劉繼隆這么說,張延暉立馬就笑了出來。

見他如此,劉繼隆便笑道:“此事還需你阿耶配合,所以需要你手書告訴他,讓他做足表面功夫。”

“此外,你現在將三司的文冊送入宮中,再告訴至尊,拔擢高進達為同平章事,留守長安。”

“是!”眼見劉繼隆沒有新的吩咐,張延暉當即退下,不多時便讓南衙起草了旨意,并將旨意發往各軍,同時手書一封送往了安西。

做完一切后,張延暉將三司查出的這些文冊送往了宮城……

“別跑、別跑啊……”

“嘿嘿,抓住你了!”

當張延暉帶著文冊走入貞觀殿時,身為至尊的李佾,此刻正在殿內和宦官宮女們玩著捉迷藏。

忽的他就抱住了張延暉,等他滿心歡喜拉開蒙住眼睛的綢緞時,原本高興激動的臉色,立馬就僵硬了。

張延暉看著還在抱著自己的李佾,頷首道:“陛下,臣奉漢王之令,將路巖案結案文冊送入宮中,供陛下閱覽。”

“漢、漢王?”

李佾手忙腳亂的松手后退,張延暉則是頷首令左右官員將厚厚的文冊放到龍案上。

等文冊放下后,張延暉干脆向李佾說了此次查抄所得,因為他知道李佾多半不會看這些文冊。

如今的李佾,可以說是被劉繼隆放養式管理。

劉繼隆將宮中大半的宦官宮女都裁汰了,如今紫薇城內只有李炎、李忱、李漼留下來的五十多個妃嬪和十幾個未成年的皇子皇女,以及負責照顧他們的八百多名宦官宮女。

饒是如此,宮城內每年消耗也在三十萬貫左右,而這些錢糧則是由度支起運給皇家內帑的大盈庫,由張瑛、楊公慶共同管理。

張瑛對洛陽物價可謂熟悉,各類賬目支出,自然瞞不了他。

故此宮內雖然只消耗三十萬貫,但李佾的日子比起曾經卻好過不少。

劉繼隆不會管他,只要他不做太出格的事情,不管是他想打馬球還是看戲聽曲,亦或者看書,劉繼隆都隨便他。

即便劉繼隆如此放縱他,李佾對劉繼隆還是天生的畏懼。

“一千三百萬貫?!”

得知路巖等人竟然能查抄出這么多錢,李佾不由張大嘴巴。

不止是他,就是連宮內這些經過張瑛精挑細選的宦官宮女,一個個的也都十分震驚。

此前李漼撤回關東后,關東諸道起運錢糧也就七八百萬貫,而今路巖他們這群人連三服都沒牽連,竟然就能抄沒出一千三百萬貫,這著實太令人震驚了。

“此事,陛下可與劉相、蕭相交談,此外漢王提議,拔擢長安高進達為同平章事,入京任相。”

張延暉恭敬作揖,李佾聽后只能恍然道:“既然漢王有所安排,那便如此吧。”

“臣告退……”

眼見通稟的事情已經傳遞好,張延暉便不再停留,轉身離開了貞觀殿。

與此同時,張延暉開始讓人在洛陽城散播路巖等人貪腐的錢糧數額,而洛陽城內不論是達官顯貴還是販夫走卒,都被路巖等人貪墨的財富所震驚。

在這其中,尤其以路巖一人貪墨三百余萬貫,最令人震驚。

哪怕是正在南衙當差的劉瞻、蕭溝二人得知此事,也不免瞳孔巨震。

二人派人去詢問左、右藏庫及太倉官員,得知入庫錢帛屬實后,這才接受了這則消息。

盡管百官都知道路巖干著賣官鬻爵的事情,但沒想到他能斂這么多財。

不過如此過后,朝廷最少近一年不會為錢糧發愁了,哪怕如今的朝廷已經不屬于蕭溝等人。

與他們的震驚相同,隨著時間推移,當路巖及其黨羽貪墨的錢糧通過洛陽許多藩鎮進奏院傳回諸鎮后,諸鎮盡皆震驚起來。

“直娘賊,這路巖貪墨的錢糧若是給某,某都能練兵十萬了!”

三月初,正在兗州練兵的朱溫通過謝瞳留在洛陽的諜子,得知路巖及其黨羽貪墨的錢糧數量后,他不免肉痛起來。

望著朱溫肉痛的模樣,兗州衙門內的謝瞳卻眉頭緊鎖道:

“這些錢糧都被劉繼隆所獲,而其麾下大將陳靖崇又在半月前進駐宣武,接管宣武三州。”

“聽聞這陳靖崇帶兵進入宣武后,立即便裁汰了宣武鎮的一萬五千兵馬,又重新募兵二萬。”

“如此說來,劉繼隆在宣武便駐扎了五萬兵馬。”

謝瞳話音落下,原本還在罵罵咧咧的朱溫便閉上了嘴巴,宣武毗鄰兗州,也就是說劉繼隆如果能在宣武重整民生,長則兩年,短則一年便要率軍東進。

這般想著,朱溫不免后悔:“早知如此,便不該讓出三州。”

只是后悔不到片刻,朱溫又搖頭道:“不,讓出濮州與曹州,倒是交好了張思泰。”

“眼下只需要操練兵馬,隨后等到夏收時,以平盧不曾起運錢糧為由將其討平,某興許還能占據齊魯之地!”

朱溫反應倒是快,土地人口都已經讓出,更何況濮州和曹州殘破,即便收入麾下,他也沒有時間恢復。

與其糾結這個,倒不如趁張思泰與自己交好的機會,出兵奪取平盧鎮。

“我們有多少兵馬甲胄?”

朱溫看向謝瞳,謝瞳不假思索道:“大軍四萬,披甲七分。”

“有些少,但也足夠了。”朱溫頷首,接著吩咐道:“調集錢糧北上密州,夏收后某要占據平盧!”

“是……”謝瞳不假思索應下,朱溫則是沒有停下話題,接著說道:

“這劉繼隆讓某南下追擊黃巢,那黃巢如今去到何處了?”

“據聞如今正在與曾元裕交戰于徐州龍脊山,曾元裕麾下二萬兵馬將黃巢包圍龍脊山中,想來黃巢是難以活命了,但也有可能出現意外。”

謝瞳不敢肯定,但朱溫聽后卻咧嘴笑道:“劉繼隆讓某追擊黃巢,若是某不追擊,這廝定然以此為借口來攻打某。”

“原本想著他距離某甚遠,如今他屯兵宣武,某看來是不得不接招了。”

“傳令給二兄,讓他提領五百精騎南下追擊黃巢,莫要讓跑了這廝。”

“是!”謝瞳作揖應下,隨后便退出了衙門,派人將此事告知了朱存。

朱存得知消息,當即率領兗海軍中為數不多的五百騎兵南下,直奔徐州龍脊山而去。

與此同時,徐州境內龍脊山中,試圖南下的黃巢卻被曾元裕率軍包圍龍脊山及四周丘陵內。

曾元裕派兵把守各處坳口,黃巢率軍幾次突圍都無法成功,軍中士氣不斷跌落。

“節帥,黃賊數次未曾突圍,想來是士氣耗盡,唯死一路了。”

“節帥若能擊殺黃賊,朝廷必然賞賜不斷。”

“聽聞如今朝廷做主之人是漢王,若是漢王能拔擢節帥,節帥定然前途無量。”

布陣百里的曾元裕,此刻正在龍脊山指揮各部,而各部將領趕到此處后,紛紛為曾元裕提前慶祝了起來。

曾元裕聞言并不反駁,但這時諸將中的某名將領卻道:“節帥坐擁徐泗四州,人口數十萬,何必要在劉繼隆麾下討錢糧?”

“那劉繼隆此前也不過是朝廷指認叛將,而今勢大才得以入洛。”

“只要節帥編兵數萬,將其擊退,節帥為何不可入洛?”

此人開口,諸將盡皆閉嘴,反倒是曾元裕皺眉看向他:“時溥,莫要再說這樣的話。”

時溥是曾元裕坐鎮徐州,成為感化軍節度使以來,特意拔擢的一名都將。

圍剿黃巢時,時溥敢打敢沖,麾下部眾也十分驍勇,故此他被曾元裕拔擢為都虞侯。

盡管曾元裕對自己很有自信,但他未跟隨康承訓南下時,可是在長安擔任了很長時間的官員。

昔日朝廷為了圍剿劉繼隆征調的兵馬,他可都是親眼見過的。

可以說,中原諸鎮之所以變得孱弱,主要就是諸鎮精銳都死在了隴西、隴東等處戰場,這才讓黃巢、王仙芝、龐勛三人撿了個便宜。

如今劉繼隆兵強馬壯,天下五分而占其二,根本無人能與之匹敵。

在曾元裕看來,投降劉繼隆是一個十分不錯的選擇,所以他才會在各鎮各自為政的時候,出兵圍剿黃巢。

“節帥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時溥不過二十出頭,說是心比天高也不為過。

在他看來,他就是出生晚了,不然哪有劉繼隆、黃巢這些人的事情?

只是面對他的狂妄自大,曾元裕卻冷哼道:“劉繼隆麾下馬軍不下數萬,汝等見過數萬馬軍是何等場景嗎?”

“莫說某手中只有二萬余兵馬,便是有五萬、十萬兵馬,也不敢在徐州之地與數萬馬軍爭斗,更何況數萬馬軍背后還有十余萬大軍。”

“半月前,劉繼隆便派數萬大軍進駐宣武,宣武毫無反抗之力便被招撫,實力可見一斑。”

“汝等也不用為前途擔憂,聽聞漢王招撫諸鎮,凡都將及以上官員,均有文武散階及武勛授予,富貴不愁。”

曾元裕本就沒有割據地方的想法,加上他已經四十多了,雄心壯志在幾年前就磨滅了,所以他只想安心回洛陽歸養,不想繼續爭斗。

不止是他,徐州內部許多都將也是這么想的,所以對于曾元裕的話,他們大多深以為然。

對此,時溥雖然沒有唱反調,但臉色并不好看,顯然有自己的想法。

曾元裕話音落下,見他如此,也不好說什么,只能在心里暗嘆,覺得時溥見到漢軍后,自然會理解自己今日說辭的。

這么想著,牙帳外突然掀開帳簾,一名列校走入帳內作揖。

“節帥,黃賊半個時辰前突圍東口不成,如今已退入狼虎谷內,陣上觀其兵馬,僅四五千人。”

“好!”曾元裕聞言眼放精光,他準備用黃巢的頭顱做投名狀,趁機投靠劉繼隆。

“傳令,各軍向狼虎谷穩步逼近,定要將黃賊逼入谷中,讓其葬身此地!”

“末將領命!”眾將盡皆應下,緊接著便見徐州大軍開始從各處坳口逼近,將包圍圈不斷縮小。

隨著包圍圈不斷縮小,此時后退至狼虎谷的黃巢,似乎也心有所感的看向了黃昏下的狼虎谷。

“這里叫什么?”

“陛下,此地叫狼虎谷。”

此刻的黃巢,渾然沒有了此前登基稱帝時的意氣風發,黃色罩袍破爛不堪,露出里面的甲胄。

他頭上的幞頭也不知道丟到哪去了,露出束發的發冠。

平平無奇的臉上,多了些麻木和疲憊,而他身旁只剩下了黃存、黃鄴和尚讓、林言、畢師鐸等人。

黃揆在此前突圍中面部中箭身亡,而他麾下兵馬也在南下突圍路上逃離不少。

兩個月的時間里,他幾次突圍都無法成功,完全被曾元裕包圍在了這徐州丘陵之中。

他目光看向黃昏下的左右,只見大軍疲憊,許多兵卒在負傷作戰。

能聚集在他身邊的兵馬,已經不足五千之數,而狼虎谷內雖然空間不小,但柴火極為有限。

“這次,恐怕我們真的無法突圍了……”

黃巢罕見說出了句喪氣話,尚讓等人聞言紛紛錯愕,矢口否認:“陛下不可這么說!”

“陛下,我軍還有近五千兵馬,兩個月來殺傷敵軍亦不少,未嘗沒有突圍的機會。”

“陛下,再帶我們沖一陣吧,興許就突圍了!”

眾人紛紛不甘勸說,可黃巢卻仿佛釋然了般,不知為何,心境尤為祥和。

面對眾人勸說,黃巢張了張那干裂的嘴,忍不住道:

“此前我軍能成事,皆因朝廷治理不正,河淮之地流民四起,故此振臂高呼,百姓莫不以為從。”

“如今河淮兩道百萬饑民,不是戰死,便是餓死。”

“我們即便突圍出去,又能去哪里?”

“如今淮南有康承訓、河南有劉繼隆,齊魯有朱三郎,江南有宋威。”

“哈哈哈哈哈……”

黃巢忍不住大笑起來,笑聲中摻雜幾分瘋狂和無奈:“天下之大,又能去何處?”

“可、可投降劉繼隆。”黃鄴還是不死心的想要投靠劉繼隆,但黃巢卻仍舊搖頭。

“且不提劉繼隆扶持朝廷,必不可能接受于朕,便是他能接受朕,朕也絕不投降他人!”

哪怕山窮水盡,黃巢也依舊不想低人一頭,這讓黃鄴等人忍不住閉上了眼。

“再試著突圍一次吧,陛下……”

尚讓主動開口勸說,而四周都將、列校們聽黃巢這么說,也紛紛忍不住附和起來。

“陛下,再沖一次,此次定然能沖出重圍!”

四周將士的聲音,讓黃巢稍稍振作了精神,他沉思片刻,末了才點頭道:“既是如此,那便再沖一次。”

話音落下,他抬頭看向昏黃的天色:“賊老天,能否再助朕一次?”

閉上眼睛,黃巢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半響過后詢問道:“還有多少糧食……”

“不足十石。”尚讓的話,讓四周眾人心里生出幾分苦澀。

黃巢聞言沉默,這時尚讓卻咬牙道:“今夜若無法突圍,左右不過是個死。”

“谷口有不少敵軍尸體,不如將尸體下鍋做肉,煮粥來喝!”

尚讓的話,讓左右眾人紛紛朝廷投來了恐懼的目光,尚讓卻不被影響,繼續道:

“若能突圍,吃口人肉又算的什么,若不能突圍,腹中有肉,也不至于做個餓死鬼!”

面對他的這番說辭,不少突圍一天,早已饑腸轆轆的兵卒漸漸放下恐懼。

場面突然安靜了下來,直到半響過后,黃存才罵罵咧咧道:“直娘賊,不就是吃人肉嗎?老鼠肉都吃過,還在乎這個?”

“來五百弟兄,跟阿耶走!”

黃存招呼了五百人與他前往谷口,不多時便拖來了一百多具感化軍的尸體。

面對這群尸體,他們只覺得雙手沉重,但感受著腹中饑餓,以及不斷發軟的雙手,他們還是伸手將這些尸體的甲胄剝了下來。

在他們剝下尸體甲胄的同時,曾元裕指揮各部兵馬不斷逼近狼虎谷,趕在天色前便將狼虎谷團團包圍。

“一萬五千兵馬布下的天羅地網,某倒是要看看這黃賊如何突圍!”

曾元裕看著閃爍火光的狼虎谷,目光看向身旁的時溥:“時郎,你親率軍中三百精騎做奇兵,今夜若賊軍試圖突圍,你率精騎馳援各部。”

“末將領命!”時溥沉聲作揖,緊接著開始抽調騎兵,游走于狼虎谷外圍。

時辰一點點過去,從入夜到丑時,眼看還有兩個時辰就要天亮,各部都不免略微有些松懈。

只是不等他們松懈,曾元裕便開始親自巡查狼虎谷外各部營盤,讓他們不得不強行打起精神來。

如此過了一個時辰,最終還是忍不住寂寞的齊軍率先行動。

“殺!!”

“嗚嗚嗚——”

天亮前的一個時辰,無疑是天色最后的時候。

齊軍從狼虎谷西南方向突圍,然而當他們發起突圍后,立馬便被熬了一夜的感化軍所發現,雙方吹響號角,在夜幕下廝殺起來。

許多患有夜盲癥的兵卒,根本找不到己方陣腳在哪,于是被敵軍纏斗倒下。

只是隨著時間慢慢推移,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天色,竟然漸漸明亮了起來。

半個時辰過去,隨著天色變亮,黃巢開始指揮各部兵馬結陣突圍,而此時狼虎谷四周的感化軍也朝著此處聚集而來。

在這其中,時溥親率的三百騎兵,無疑成為了戰場上最引人矚目的存在。

“殺!!”

“嗡隆隆……”

沉悶的馬蹄聲與喊殺聲作響,時溥竟然率軍繞道進入狼虎谷,從齊軍背后發起了突擊。

沒有反應過來的齊軍后軍,宛若薄紙般被三百騎兵捅破。

時溥持馬槊,雖然沒有那些勇將該有的體魄,但他膽子確實不小,在馬上持槊揮舞,刺翻不少齊軍兵卒。

“三軍出擊,不要給賊軍喘息的機會!”

曾元裕眼見時溥擾亂了齊軍部署,連忙開始將三軍壓上。

在他的指揮下,三支五千余人的感化軍,開始從三個不同方向進攻齊軍。

與此同時,曾元裕親率麾下五百親衛繞道齊軍后方,堵住了齊軍退往狼虎谷的可能。

戰場上的廝殺還在繼續,黃巢處于中軍,期間不斷在馬背上騎射,但感化軍只要發現他的存在,立馬便會引弓以箭雨壓來。

黃巢被射成了刺猬,胯下的軍馬也被箭雨射死。

好在甲胄厚實,盡管看著恐怖,但黃巢并未受傷。

“叔父!”

黃存扶起黃巢,黃巢低頭掰斷身上箭矢,同時看向了那匹陪伴了他七八年的軍馬。

軍馬已經斃命,雙目無神,黃巢伸出手去為它合上眼睛,同時看向四周。

只見齊軍已經窮途末路,不管怎么突圍都無法沖出感化軍的包圍。

時溥率領的騎兵,更是不斷重復突擊,齊軍隱隱有崩潰的態勢。

黃巢知道,如果齊軍崩潰,那他就完全沒有談判的機會了。

想到這里,他不免摸向自己的脖子,笑容苦澀:“好大頭顱,不知歸誰……”

“叔父,我們舍下大軍,肯定能突圍的!”

林言、黃存等人紛紛朝他聚集而來,其中畢師鐸萬分緊張,而尚讓更是擋在黃巢和畢師鐸之間,惡狠狠看著畢師鐸。

“昔日你殺王帥,今日莫不是想殺陛下?!”

“你、混賬!”畢師鐸有些尷尬,畢竟他原本真是這么想的,但被說破后不免有些惱羞成怒。

“好了……”

黃巢的話音落下,二人紛紛閉嘴,卻見黃巢推開尚讓,主動走到畢師鐸前。

他沒有說什么,只是與畢師鐸對視了幾個呼吸,直到畢師鐸低下頭去,他才回頭走到了黃鄴、黃存、林言三人面前。

“斗大頭顱獻給曾元裕,某與劉繼隆麾下尚書陳瑛有舊,望其能善待你們。”

“三郎!”黃鄴不忍開口,黃存與林言、尚讓等人也盡皆低下了頭。

他們想活,可若是要犧牲黃巢,他們卻又不舍。

黃巢看向畢師鐸,隨后抬起頭往老天看去,忍不住笑了起來。

“朕業不成,乃天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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