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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出大唐 第一百四十四章月夜月步、隋宮大戰
“長生久視.”
楊廣將這四字念了兩遍,先是帶著狂熱,后來聲調低悶,給人一種老雁啼寒的頹廢之感。
那一雙龍目森嚴消融。
仿佛一頭老蛟在蛻皮尋求新生時,發現自己這身舊皮囊再也蛻不下去,沮喪之下什么念想都破滅個干凈。
周奕見他這副模樣便有猜測。
“看來陛下已尋得長生寶書。”
楊廣嗤嗤而笑,掀開身旁錦盒拿出里邊事物,朝周奕面前隨手一丟,語氣滿是奚落:
“你既不懂天下共主,又陷于黃粱大夢。長生久視、龜鶴遐齡,一場騙局而已,你自以為是,又何曾走在朕的前面?”
他又飲一杯酒,欣賞面前這大反賊的表情。
周奕把楊廣的長生寶書捧起一看,果真與長生訣上的練功圖有關。
卻又被改動許多,怪模怪樣。
有些地方,已是面目全非。
見他沉默不語,楊廣蒼白臉上的笑意更甚:“如何?”
“這功訣陛下練過?”
“只是普通武功秘籍,有什么稀罕,朕見過的秘籍成千上萬,但再厲害的高手也要受朕驅策,佛魔道統不外如是,那練它作甚?你此刻還認為自己很高明嗎?”
周奕把‘長生寶書’遞還楊廣:
“其一,陛下這寶書脫胎于道門秘典長生訣,卻有漠北邪教的功錄痕跡,顯是被人動過手腳,好在你沒有深練,否則已遭人算計。”
楊廣掃過寶書一眼,表情沒有變化。
“其二,長生訣確如你所說,它是四大奇書,卻依然是武學典籍。此功極為難練,但一旦大成可如廣成子一般達到超凡境界,破碎金剛而去。”
“其三,長生久視并非騙局,只我知曉便有一人從東晉活到大隋,兩百多年壽元依然守有青春,逍遙天地,而后破碎虛空追尋永恒。江湖上的寧散人、魔門陰后都曉得此人,陛下卻沒聽聞過吧。”
楊廣聽罷表情終于變了,攥緊手中寶書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周奕頗為無情:“陛下還是別做夢了,你上了年歲,人之精氣神早已被掏空,現在就是長生大法擺在面前,也無有一絲一毫的機會。
有時我在想,陛下當了皇帝之后,若一開始就去尋這些長生典籍,躲在深宮練作龜鶴,將天下交給能臣打理,偶爾過問,恐怕也不至于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楊廣聽了這等誅心之言,喘著粗氣,怒目瞪來:“似你這忤逆大賊,朕把你的頭砍上一千遍都不為過。”
“別生氣,我和那些殿前的內侍御史不同,只是愛說實話。”
方才楊廣給他倒了一杯酒,周奕這時也給楊廣倒了一杯。
廣神氣得很,一口喝干了。
周奕已是做好了楊廣叫人的準備,沒想到他竟壓下怒火,這顯然不合楊廣的脾性。
大有深意道:“看來陛下周圍能信任的人不多。”
楊廣像是沒聽懂他的話,全不作理會,只問:“你這反賊來此何故?”
周奕提醒道:“我追尋大明尊教的教眾而來,縱然陛下昏庸失敗,也不該與漠北邪教為伍,如此行徑,豈不叫北邊的突厥人恥笑。”
“試探朕?”
楊廣帶著不屑之色:“漠北糞土之賊,有什么資格見天子?”
周奕看他不似作假:“可惜,你的臣下卻另有想法。”
“是誰?”
“宇文化及。”
楊廣并沒有生氣:“宇文卿家深得朕意,豈容你挑唆是非。”
周奕漠然道:“漠北邪教在榆關飲馬驛設一用毒高手,名曰騷娘子,此人就在江都,她曾依仗美色與兩人有過接觸,其一是死掉的來護兒將軍,其二是獨孤霸。
騷娘子殺掉來護兒之后被我殺死,臨死前,她以獨孤霸的消息將我引入宮中,如今看來,陛下倒是與大明尊教無關。”
他旁敲側擊,去看楊廣的反應。
沒成想,聽到“獨孤霸”三字后,楊廣無需他再問,很干脆地說道:“獨孤霸死了。”
“也是被漠北邪教所殺?”
楊廣的目光鎖在周奕臉上:“朕在后宮發現他,那時,他正在一位后妃的床榻上。”
周奕與獨孤鳳聽罷,心下各都一驚。
獨孤霸夠混賬,恐怕也沒膽子干出這等事。
“陛下殺了他?”
“他死不足惜,只是沒等朕砍他腦袋,他已經沒了氣息。”
若是尋常時候,楊廣絕不會提起此事。
可想到宮中接連生變,水殿外正在斗殺,水殿內還有大賊。
他自作自受,的確成了孤家寡人。
周奕聽到水殿外腳步聲漸漸逼近,又對楊廣道:
“陛下,其實你還有最后一個機會。”
“什么機會?”
“把張須陀從揚子縣調回來,讓他的大軍與城內勢力抗衡,如此一來,他們兩敗俱傷,你能活命,我也能做漁翁。”
“哼,你想得挺美。”
“這便是現實,天下因你而亂,忠隋之臣,還得幾人?”
周奕站起身來,蒙上黑巾,楊廣知他要走,怒而摔杯。
大喊道:
“來人,捉拿刺客!”
他這一聲大吼已用盡全身氣力,只聽得一聲爆響,楊廣面前的楠木桌被劍氣分成兩半,雖沒一劍劈在他身上,卻叫勁風推他一個后仰,九龍袍沾了酒水,無比狼狽。
數位太監駕馭輕功直撲上來,驚喊道:“保護圣上!”
周圍傳來多道厲喝:“大膽!”
禁軍高手齊齊出手,呼嘯的利箭由掌控弓箭的司射左右發出,崩弦之聲響徹黑夜。
“滾開!”
楊廣手一拂,幾名太監哪敢擋路。
他們擁著楊廣,站在水殿樓閣外延,看到下方一片亂局。
那兩名黑衣人的輕功好生厲害,短短時間,便從百多禁衛的箭雨下穿過。
周奕才出水殿,就聽到狂暴的破風聲。
正是此前被另外一伙人吸引過去的高手,倘若這些人一直在楊廣周圍,他也沒有辦法摸過去。
“哪里走?”
在箭雨的拖延下,隋皇直屬衛隊、左右備身府的人馬頃刻殺至。
為首著一身輕甲的折沖郎將一出手,只從指縫中露出的那一縷勁氣,就非是楊廣五大護駕之一的獨孤盛能比。
周奕心下凝然,曉得這郎將絕不是禁軍中人。
包括他身邊幾個執千牛刀的兵士,所用武功,無不給人一種熟悉感。
是魔門中人!
一念至此,那折沖郎將已然殺至。
他用的乃是一條青銅古戟,制式頗為古老。
在此人逼近三丈處,周奕掣出的長劍陡然密布一層火色,健腕翻抖,火色愈盛,劍身未至,離火劍氣已傾瀉斬出!
那郎將見狀,面色微微發紫,渾身迸發出一股充滿陰寒氣息的先天真氣。
青銅古戟的矛尖連同橫刃在他朝前遞送時劇烈旋轉,陰寒真氣登時撐開一塊領域,把離火劍氣卷入其中,跟著像是捅穿一匹絹布,矛尖撕開氣勁,直戳周奕!
屋頂上的琉璃瓦全朝兩邊碎散,周遭一切,都得避讓這強橫至極的一擊。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周奕以劍對戟,竟絲毫不避。
那一劍刺來,隱隱充斥著一股渾然天成的味道。
唯有高手對決,才能將這一劍的巧妙看個清楚。
這郎將只看黑衣人的眼眸忽如鷹隼,仿佛自己任何細微動作都避不開他的眼目,就算是衣服下覆蓋的肌肉運勁之態,都好像能被洞悉一般。
以他對各家武學的了解,一觀這劍法,首先想到的便是奕劍大師傅采林的奕劍術!
劍戟未曾交擊,兩人的心態氣勢竟有了變化。
周奕一往無前,似有一劍滅敵之心,氣勢節節攀升。
而那折沖郎將,則是手腕微旋,亮出橫刃左右掃打,帶了幾分守勢。
不過他掃打時機抓得妙,周奕不變招,定要被他掃個正著,除非雙方功力懸殊,否則必然能將長劍擋開。
那時他的青銅古戟可勾、可啄、可刺,對方空門大開,轉眼斃命。
豈知周奕招法絲毫不變,電光火石就要被古戟掃中之際,忽然空間收縮,把那古戟周圍的陰寒真氣猛得一拽,這股盜力一生,虛空中發出像是鏡面破碎一般的聲音。
那郎將面色微變,認出此招。
怎是陰后的天魔大法!?
疑竇大起,但真氣壓縮拽著他的古戟,已是偏了位置。
長劍避開橫刃,周奕身隨劍動,點閃之間快得眼睛難以跟上。
這郎將卻是大高手,一觀他的身法,曉得不能以戟追人,忙抽身疾退。
只他抽身這一下,就夠尋常練武之人學一輩子。
腳下步法綿密,手上更是幻化出無數虛實難分的戟影,就好像春秋車戰五兵中的戟兵沖鋒,亮出成百上千條寒光,教敵手難以琢磨不敢追擊。
周奕長劍行進不見趑趄,直切戟影之中。
“叮!”
一聲震耳脆響。
那普普通通的長劍凝著月光,像是變作了一柄神兵,折沖郎將的戟影消失,變成實物。
長劍卡在橫刃上,周奕右手一壓。
那郎將生出一股巨力上頂,他面上紫色又起,忽見對面黑衣人速度更快,左手按右手,空間晃動,巨大力道與空間收縮之感蔓延開來。
這天魔大法有點不一樣,陰后的是塌陷,這個是收縮,讓他極不適應。
下一刻,古戟被壓了下去。
他心道不好急忙矮身,雙腳發力把下方宮舍踏破,一道劍氣須臾間從他頭頂斬過。
一聲裂響,下方一個撐著走廊的梁柱歪倒砸在地磚上。
這是怎么回事,從哪里冒出一個會天魔大法的頂級高手?!
陰后教的嗎?
但他用的,顯然不是搜心劍法。
這郎將在躲開那一劍時拼命思索,那些與他一道過來的兵士,無不露出驚色。
他們從未見過有人把自家這位逼得如此狼狽。
正若有所思,劍氣陡然襲來,數聲慘叫接連響起。
獨孤鳳殺了數人,正待與周奕退走。
“轟”得一聲!
那郎將破屋而出,又殺了上來。這一次他的聲勢更是恐怖,已是運足全力。
強悍的陰寒真氣四下鋪開,卷起一個個割體生疼的氣旋,他帶著陰氣域場朝周奕沖去,初初時四周全是古戟之影。
忽然在一瞬間,所有的影子都被收入青銅古戟的矛尖一點上。
那一點的陰寒之氣,如千年幽冰,像是能把人的精神都給凍住,往周奕喉嚨處直戳而去。
逼近三丈時,在陰寒域場的影響下。
要人命的那一寒點,竟在閃跳。
虛變實,實化虛。
此人魔功兇悍,更是戟法中的頂級宗師。
可是,任憑他怎么化虛,那一點都沒能在周奕眼前遁去。
他的劍芒亦化作一點,刺破周遭的陰寒之氣,抵上矛尖。
整個宮舍霎時間猛烈震顫,承力的八根大梁木心化粉,脆斷成截,整個宮舍朝下一沉,跟著狂暴勁風以兩人為中心,一圈圈朝外連續炸開,琉璃瓦就如暗器一般飛射出去。
看似平分秋色,但那折沖郎將自知勁力比拼,他已經輸了。
戟法被人看透。
并且,對方以劍擋住了他的青銅古戟。
只恨他不懂真傳道真氣化罡之法,真氣精微卻不致密,否則這一招罡氣對碰,以長戟撞劍,功力相差不多的情況下,長劍必折。
周奕一擊抵住,近身之下他變換劍招,以風神無影這靈動快劍直刺對方要害。
轉瞬間雙方劍來戟往,已連過二十余招。
周奕占盡攻勢,切開了對方甲胄,殺了四個過來幫忙的手下,在斬向對方脖頸時,被他扭頭一躲。
卻在他的肩頭上,留下一道劍傷。
借著宮燈月光,周奕看到了幾滴淡紫色的鮮血。
這不是紫氣天羅,難道是紫血大法?
就在這時,一道尖尖的嗓音帶著平和的語氣說道:
“林將軍,這刺客好生兇辣的身手,咱家來助你一臂之力。”
一個面白無須的老太監話音沒落,手上那一把拂塵已掣出強大勁風。
數不清的白絲在真氣聚攏上發出銀閃閃的光芒,但拂塵絲線沒至周奕身前,一道劍光便從韋公公側翼亮起,逼得他攻勢一收。
手上拂塵在身前掃打化解劍氣。
見另外一名黑衣人瞥開自己那幫手下,林將軍哪敢去纏周奕,心中退意大漲,他一步后躍,下方屋頂便被兩道劍氣掃過,直接翻迭上來。
周奕一掌拍在那翻起的屋頂上,將十幾個沖上來的兵將砸入亂陣。
大軍匯聚,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走!”
周奕與獨孤鳳一道后撤。
但后方箭雨襲來,密密麻麻,禁軍司射左右已至。
近兩千人齊射,斷了后路!
二人功力再高,也是肉體凡胎,那林將軍與韋公公怕被誤傷,也和周奕一般跳下宮舍。
“殺,將他們留下!”
皇城重地,大軍來得極快,此刻已是重重圍住。
按照軍陣廝殺,這時只要陪上幾十上百條性命,往前一拖,就能將這入侵皇宮的高手殺死。
但周奕殺人太快,才落地就以快劍秒殺十幾人。
獨孤鳳一劍潑灑出去,青磚成粉鼓蕩煙塵。
林將軍與韋公公兩大高手撲來,想掐斷他們退勢,周奕一腳踩起那倒塌的梁柱,罡氣化在長劍上,一震之下,長劍碎作上百塊。
他揮劍一斬,灑出一道碎裂飛舞的銀芒,逼得林將軍與韋公公不得不擋。
一個間隙間,周奕已是抱起那根梁柱,猛得朝空中擲出。
拉著逼退禁軍正回氣的小鳳凰,攬入懷中,一步踏上屋舍,跟著踩塌走廊,身形爆閃追上那飛出的梁柱。
踏柱而行,沖出重重禁軍。
下方的弓箭手雖然驚訝,卻保持極高素養,眼睛微瞇,同時追著他身形跑動,等他墜落的那一刻。
然而在梁柱下落之勢才起,周奕便一腳踢踏,再次借力躍飛!
“射!!”
上千道箭矢追上天際。
萬萬沒想到的是,周奕腳下空間之力收縮,竟把射來的箭矢聚攏成為踏板,踩著箭簇又一次點躍,并借機避開其余箭矢。
一輪巨大彎月照耀下,他下一腳在空中踏出回旋勁,這便又走出一步,給人一種要朝月亮上行走的驚悚感覺。
數千禁軍已經傻眼了,他們看著這等輕功神技,多數人已忘記去射下一箭。
就連林將軍與韋公公這兩大高手,都露出驚異之色。
同樣吃驚的,還有一只在空中盤旋著的通靈扁毛畜牲。
它正在空中偵察,卻怎么也想不到。
沒有在云帥練功的高崖下飛翔的它,竟在隋朝皇城上空,被人一腳踩在翅膀上。
“唳!”
它吃痛之下,凄唳長鳴,身上的羽毛被勁風瞬間攪碎,打著圈兒,從空中墜落下來。
而罪魁禍首,卻借著它的身體,飛躍到了更遠處。
正帶著又一隊禁軍趕來的獨孤盛在距水殿三百丈處,被一只怪鳥砸中。
他罵了一聲,將怪鳥的脖子扭斷。
此時的水殿閣樓之巔,正有兩人呆呆地看向遠空。
“陛下,你還能看到他們嗎?”
蕭皇后站在楊廣身邊,癡癡發問。
“看不見。”
楊廣心神劇震,開始相信周奕的話都是真的。
普天之下,確實隨處都可去得。
這才是追求長生久視之人該有的樣子。
甚至,他有種對方已經上天的錯覺。
“他們可是要朝月亮上去?”
楊廣聽到這話,望著身旁端莊得體,風韻無限的蕭后。
他有四子二女,其中一子早夭,其余五名子女中,兩子一女為蕭后所生。
兩人的關系,自不必多說。
“這不像是你能說出的話。”
“臣妾聽聞陛下近來在鉆研長生之學,便順口說了。”
談起“長生”,結合方才那一幕,楊廣心中有過一陣火熱。但想起周奕的話,又宛如受到巨大打擊,沮喪得很。
望著水殿下方的湖泊,在宮燈照耀下,水中正有自己的倒影。
楊廣不禁失神,幽幽道:“好頭顱,誰當斫之。”
“陛下!”
蕭后一臉悲戚,像是變成一個普通妻子。
此時的悲哀,卻是她的丈夫一手締造的。
她朝外邊的嘈雜望去,帶著擔憂的語氣道:“這些人”
“你不用理會。”
楊廣打斷了她的話。
蕭后把嘆息都咽到了肚中,東都時的皇帝與江都時的皇帝,性格完全不同。
近來,更是不好琢磨。
她亦知宮廷之變,可皇帝都做不了什么,更何況是她。
“皇后,獨孤家會背叛朕嗎?”
蕭后以為他說的是后宮那件事,便寬慰道:“獨孤霸已死過多時,只是賊人故意氣陛下。”
“不提獨孤霸,你只說獨孤家。”
蕭后回道:“陛下在江都的護駕中,獨孤盛最值得信任,加之母后的關系,獨孤家是最不可能背叛陛下的。”
楊廣哼了一聲,臉上有一層怒容:“獨孤家,還真是有本事。”
蕭后不明白他為何又怒。
不多時,當值的護駕高手獨孤盛在外邊求見。
楊廣屏退旁人,單獨與獨孤盛說了一些話。
小老頭面色慘變,嚇得跪在地上。
等他從水殿離開時,老臉泛白,手心都是汗水。
在韋公公匯報完皇城亂局后,楊廣又將宮娥、曲藝大家召來。
接著奏樂,接著舞。
江都宮月,又一次在臨江宮中唱響。
聽著這般小調,水殿外的林將軍正背負雙手走來走去。
不久,韋公公尋了過來。
“楚王可想到那是誰了?”
林士弘冷哼一聲:“有這等輕功的,恐怕只有江淮軍那人,只是我沒想到,他如此難對付,似乎與聞采婷說的不一樣。”
林士弘擺出一張臭臉,韋公公倒也不覺得奇怪。
辟守玄乃是陰后的師叔,作為其弟子,自然與陰后同輩。
他的功力本就勝過辟守玄,近來又有精進。
卻沒想到,才出山,便在一個小輩手上吃了大虧。
“此人來到江都,只怕要壞我大事。”
“楚王勿憂。”
韋公公道:“陛下身邊除了我們,便是獨孤閥,宇文閥,只待他們兩家斗起來,我們趁機截取果實,楚王便可得江都。那時江南大局,便在我陰癸派手中。”
他又道:“城內并無江淮軍勢力,他周大都督再厲害,又能有何用?”
“只怕獨孤閥勢力不夠,宇文閥背后還有大明尊教那幫人。”
“不然,這兩家已是勢同水火,且西突厥、吐谷渾的人也來湊熱鬧,必然創造亂局。”
林士弘微微點頭,又皺著眉:“這小子怎懂得天魔大法?陰后在干什么?天魔策也保管不好?”
韋公公卻道:
“莫要著急,此人的武功看上去像天魔大法,卻不一定是,陰后的功夫,可與他不同。再來,他的運勁之法又有點像石之軒的不死印法。難道陰后與邪王一起給他傳功?”
這怎么可能?
林士弘抱臂冷笑。
韋公公又提醒一聲:“陰后正在閉關,待他出關之后,楚王縱然處于功力增長期,但在她面前,最好收斂一些。”
“難道,她真能.”
“已是十之八九,以陰后的功力再行突破,石之軒也無處可遁。她一旦收拾完石之軒,就輪到兩派六道了。”
“果真如此,林某也佩服得很。”
林士宏轉臉又道:“你叫宗門中人留意江淮那人,我去尋竇賢。”
韋公公點頭,自然曉得他要干什么。
這竇賢乃是禁衛軍中郎將,也是驍果軍中反叛之心極強之人。
他倒沒有裴虔通、令狐行達那種膽量,只是思鄉之情太濃。
私下秘密商議,要與一些關中同鄉逃出揚州,返回關中與親人團聚。
陰癸派早已扎根江都,對于這些能利用上的人,豈能錯過。
宇文閥的動作加快,他們的動作也隨之加快。
楊廣再遲鈍也能察覺,可如今車輪轉動起來,以他虧空的孱弱身軀,哪有本事將之停下呢.
月色下,一道黑影在奔出隋宮皇城后并未停下。
一腳踩在地面,非但沒有減緩,反倒將一身功力運轉至極。
腳下真氣旋騰,宛如踏在風上行走。
速度快到極限,在屋巷樓宇間帶出呼呼風響。
“小鳳,有了沒。”
周奕吃力問道。
少女嬌聲催促:“再快點。”
“不行了,已是最快了。”
周奕停在一棵大柳樹的樹頭上,深深喘了一口氣。
“我已能點怪鳥而行,輕功絕不比云帥差。”
獨孤鳳朝他背一摸,立刻醒悟:“是衣服不對,云帥的白袍穿過風,把風割裂,這才有風的歌謠。你得換一身衣服。”
“下次吧,下次吧。”
周奕回望著宮廷方向:
“今晚相當兇險,禁軍集合的速度比我預料中要快,更沒想到還有這般高手。如果沒看錯的話,那人的武功應該是紫血大法。”
見她露出好奇之色,周奕簡單講述這部近乎失傳的法門。
比如血液變紫,挖掘人身小天地潛力,身體機能大增,陰寒先天真氣域場等等。
小鳳凰認真道:“我覺得,還是天師隨想錄厲害一些,那人若無幫手,也不是你的對手。”
說起武學,她興致極高。
周奕將她從懷中放下,兩人朝獨孤府走去。
一路上,又談到劍法。
周奕以那魔門高手的戟法舉例,如何破招。
這里面自然運用了魯妙子所傳的“遁去的一”,這才給林士弘一種奕劍術的錯覺。
其實二者并不相同。
周奕并非先一步封死對方后招,而是在對方戟影中看破對手想要遁去的致命矛尖,并以極快的劍法相抵。
這種被看透的感覺,容易讓人以為是奕劍術,仿佛自己對弈下棋全盤輸光一般。
實則各有機巧。
周奕與魯妙子交流許久,見識到“萬物”,又知悉“遁去的一”。
加之他本身所治各般經卷,又有天師隨想,他的武學造詣,在江湖上已屬鳳毛麟角。
哪怕是開宗立派,設道場宣講武經,都是輕而易舉。
獨孤鳳聽了他的講述,深有感觸:
“幾年前,你對武學還是一知半解,現如今,論這份武學修養,已是超越我的祖母。”
周奕笑道:“祖母深居簡出,而我奔走天下,所見不同罷了。”
小鳳凰已習慣他的天賦,轉而換了個問題:
“今日尋楊廣,便是為了張須陀之事?”
“嗯,還有你三叔。”
周奕思忖道:
“沒了來護兒,只憑你二叔沒法成事,他面對楊廣,恐怕怯懦得很,什么也不敢講明白。大明尊教對來護兒動手,這事已不能再拖,只好去尋楊廣見一面。”
“他若想多活一段時日,就該聽我的。”
獨孤鳳想到什么,帶著詫異之色,忽然問:“張須陀不會也是你的人吧?”
“那倒不至于,只是他營中有人與我是舊識。”
“不過.”
周奕話音一轉,看她的表情:“你三叔這事已是蓋棺定論了。”
獨孤鳳眉色稍暗:“我倒是沒什么傷心的,只是擔心祖母知道此事后傷心難過。”
“別將祖母想的那樣脆弱。”
周奕安慰一句:“在江湖上拼殺,再厲害的人物也不能保證自己總能全身而退,生生死死,在所難免。”
周奕又把話題轉走,與她說起自己的猜測與楊廣的處境。
等他們回到家中時,再次撞見張夫人。
一回生二回熟,張夫人這次也不再問“是不是周先生”這種話。
只是等周奕離開后,她便拉著獨孤鳳單獨說話。
騷娘子死在裴府第八日。
“周先生,宮中有變.”
獨孤盛將宮內的事轉述給周奕聽。
“那些入宮的漠北人雖有手段,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那兩名黑衣人,能在重重禁衛的圍堵下殺出重圍,實在非同小可。出現如此高手,這皇城周邊的左右武衛,又加增大量人手,再想對陛下動手,恐怕就插翅難逃了。”
“不過,我三弟他”
周奕見他面露難色,問道:“陛下對你說了什么?”
獨孤盛便將獨孤霸出現在后宮一事說給周奕聽,臉上帶著憤怒與恐慌。
這顯然是被人陷害的。
“無妨,獨孤雄還能在禁軍中任職,說明陛下知悉內情,并未怪罪。”
獨孤雄是獨孤霸的兒子。
與色鬼老爹相比,他一直隨禁軍做事,還算個老實的。
獨孤盛吸了一口氣:“那為何陛下對我大肆訓斥,說我獨孤家與反賊為伍,數落我家背棄親緣。”
周奕笑道:“那自然是策公子與竹花幫勾結一事。”
獨孤盛聽罷,想到自己在宮中幾次受氣,又被裴虔通指桑罵槐,登時閃爍怒火。
“他娘的!回頭老夫定要給這小子一點教訓!”
周奕見狀,換做認真之色:
“二爺還要醒悟一點,宮中才遭刺客,陛下便尋你問話。雖是訓斥,卻是要你辦事。”
“哦?”
獨孤盛盯著外置大腦:“周先生有何高見。”
“你須得進宮,當著內侍御史的面,再次進言,讓張須陀大軍入城。”
周奕又加了一句:“若有人提起江淮軍,你就說揚子縣守城本就是揚州總管職責,尉遲勝棄城不守,不該交給張須陀。”
“你再加一條,就說宮中多有刺客,需要張須陀金紫大營中的高手一道防守宮城四周。”
獨孤盛點了點頭:“老夫何時進宮?”
周奕朝門外一指:“此刻,馬已經給二爺備好了。”
獨孤盛看了他一眼,終究是朝門外走去。
不過,他先拐彎去了獨孤策的院落,把大侄子臭罵一頓。
接著馬不停蹄趕往皇宮。
這一次,楊廣的態度與之前截然不同,耐心聽獨孤盛講述張須陀大軍實情。
雖然尉遲勝出言反對,但在獨孤盛的力諫之下,楊廣最終點頭。
僅三日后
張大將軍與鎮寇將軍,終于一道踏入江都城門,邁過那道如天塹一般的宏偉之墻。
墻里面的驍果軍想出來,墻外的張須陀大軍想進來。
望著江都街景,張須陀內心明悟。
這是他最后的盡忠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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