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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出大唐 第一百四十三章隋宮秋月、帝語天師
裴虔通府邸愈發嘈雜,大院走廊中的燈盞逐次點亮。
昏黃色的光芒交織,透過紙窗,均勻撒向那些漆黑的房舍。
兩道黑衣人影依偎在一處。
因蒙著面巾,少女只露出一雙明眸,她扭過身來細聲道:“人已經走了。”
“小鳳,我中毒了。”
少女目中含笑,哪里會信:“是什么毒?”
“方才一陣異香撲鼻,定是這妖婦暗動手腳下的毒,此時真氣波動得厲害已是帶動氣血,生出一股燥熱之感。”
周奕煞有其事地將她抱緊,仿佛中了什么不正經的毒,把少女逗笑了。
獨孤鳳舉起玉手露出一小截手腕,配合著在他面前扇了扇涼風,像是要把他的燥熱之氣驅散。
聽到外邊有動靜,周奕沒與她鬧了。
在這用毒妖婦的身上搜了搜,竟有發現。
他們找到一個散發異香的香囊。
這香囊的香氣很怪,似是木炭爐子燒起時散發的氣味,她周身還有一層脂粉氣,極為巧妙地將香囊氣味掩蓋。
以這般手法下毒,神不知鬼不覺。
香囊被打開一道口子,氣味越來越淡,顯然不能久存。
周奕深深呼吸,仔細感受這種毒藥。
但凡練氣之士,均有抗毒驅毒的本領,長生真氣幾乎是百毒不侵,他的功力更為玄妙,抗毒能力過強,以致于感受不到這毒藥的性質。
“此毒極為陰損,能叫人無法提集真氣,故而無法將毒逼出。”
獨孤鳳又拿起香囊,湊近聞了聞,確信自己感知無誤。
她從未見過這等毒藥,回憶一下,祖母亦未提過。
倘若只憑獨孤家的先天真氣抵擋,若察覺得不夠及時,必然中招。
看來來護兒與三叔,都是著了此毒。
“此乃十絕毒。”
獨孤鳳曉得他底蘊深厚,將香囊順手遞了去。
周奕捏了捏,隨手把香囊丟到豐腴女子身邊,回憶從表妹口中得知的諸多消息,旋即想起對得上號的人物。
“安樂靠東北百來里便是飲馬驛,那是到榆關的最后一個驛站,我所料不錯的話,這女人應該是飲馬溫泉的老板娘人稱騷娘子,她是大明尊教中的用毒高手。”
大明尊教
這個名頭獨孤鳳早就耳熟能詳,絕大多數與周奕有關的事,她都是知悉的。
“方才那石牌樓旁的幾間房舍無一庸手,大明尊教派了這么多人,他們殺了來護兒,又對我三叔動手,看來是與宇文家合作了。”
她的眼神中透著一絲凝重。
周奕若有所思:“恐怕沒那么簡單,我在南陽城內與北馬幫的人打過交道,大明尊教的普通教眾,身手遠不及石牌樓中的那些人。而且,其中還有其他部落的草原人。”
“你從哪里察覺的?”
“其一,我聽過北馬幫的人說話,與方才遇見那些人腔調不同。其二,咱倆沒有露出氣息,非是尋常高手能發現的,只是在一陣嘰里咕嚕的怪話后,才有人對我們動手。”
獨孤鳳問:“其二是為何?”
“我想起前段時日李家二郎送我一根通靈鷂鷹的鷹羽,突厥人擅長飼養這些扁毛飛禽,晚間有幾只怪鳥亂飛,我起先沒在意。現在想來,也許是他們放在外邊偵查所用。”
雖只是周奕猜測,獨孤鳳卻覺得真相多半如此。
就在這時,裴府響起一陣馬嘶。
不知出了什么變故,屋外人影跑動,聲音朝府邸大門處靠攏,可見有大隊人馬外出。
周奕靠在門邊,撩開窗扇向外窺探。
獨孤鳳指了指騷娘子。
周奕看了那尸首一眼,為來護兒感到不值。
記憶中這位將軍被宇文化及的叛軍所殺,死在叛軍手中,也好過漠北邪教。
本準備將尸體放在此地不管的,轉念一想,又在出門時將人帶上。
大明尊教的人方才追著他們,與裴虔通的人有過交手。
這么一試探,便知他們兩家不是一伙的。
裴虔通與宇文化及交好,但宇文化及對他有所保留。
聽到外邊響起駕馬聲。
周奕帶著騷娘子的尸首與小鳳凰出了裴家大宅,跟著裴府的人馬移動。
為首一人身材高大,五十許歲,國字臉,面相極為嚴肅。
他著貼身灰色武服,斜挎一柄長刀,氣勢兇悍。
此人正是裴虔通,周奕打量他一眼,隨即錯開目光,免得被他發現。
便是這個家伙先開宮門,又騎至成象殿,殺獨孤盛,后擒帝于西閣。
作為楊廣五大護駕之一,十多萬人的驍果軍中,他的功力僅在司馬德戡之下。
看他們奔行方向,應是朝來護兒那邊去的。
兩家離得不算遠,周圍還有幾位將軍,聽到好幾處馬蹄聲響,想來都收到了來護兒已遭不幸的消息。
等他們靠近“來府”時,大門附近亮如白晝,好多人手提燈籠。
二人沒法靠近,因為屋頂上站著的都是人。
大多數人站在門外,只有少數大人物能入內。
少頃,又一隊人馬趕到。
獨孤鳳扯了扯他的胳膊,把他的注意力從來府深處拉到門口。
周奕看到了三個有些眼熟的。
正是晚上去到來府的幾名拜客,此刻他們跟著一位身披甲胄的將軍,周奕辨看兩眼,毫無印象。
“那是令狐行達。”
她一說,周奕便想起獨孤盛的話,曉得他是驍果軍中的將領。
不僅如此,還是這人手操練巾,親手將廣神縊弒。
來府大宅門前,越來越多的人到來。
他們正在商議來護兒的事,忽然寬闊的長街上,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什么人?!”
四下呼喝聲噪響,眾多高手在屋頂上跳動,登占各處高點,居高臨下,四方瞭望。
可是,什么可疑人也未找到。
來府的人尋到長街響聲源頭,發現了騷娘子的尸首,提燈朝臉上一辨。
下一刻,來府數名管家帶著凄厲之聲怒喝:
“就是她,就是這個妖婦!”
“是這妖婦害死了來將軍!”
來府四周喧嘩聲大起時,整條長街都被封鎖起來,周奕與獨孤鳳已走在返回的路上。
臨近獨孤家時,夜已深。
長街上已沒什么行人,路邊卻有個攤販支著燈,正在賣揚州湯餅。
攤位上沒客人,周奕正覺得餓,便拉著小鳳凰坐了下來。
那約摸六十歲的攤主見他們黑衣蒙面,雖然生意照做,但心中總是害怕。
“兩位大王,老漢這里只有湯餅,無酒無肉。”
周奕聽他聲音顫抖,便溫聲道:“莫要慌張,我們不是強盜,來兩碗湯餅,不短你銅錢。”
“是是是”
不多時,攤主看著地面,小心翼翼將湯餅端來。
“兩位大王慢用,老漢曉得規矩,絕不會看你們的臉。”
吃飯總要將面巾摘下,他擔心被殺人滅口。
周奕等他背過身去,一邊吃一邊問:
“這么晚了,老丈怎還不收攤。”
攤主嘆了一口氣:“現在生意難做,城中的軍爺們小老兒可開罪不起,常被吃白食,加之官署征收供奉,只好熬一熬。”
他看了看兩人的背影,猜想他們不是皇城衙門的人,否則不用這身打扮。
這才忍不住發發牢騷。
周奕道:“聽說江北那邊現在很安穩,老丈怎不到那邊做生意。”
攤主苦笑搖頭:
“江北確實安穩,我也聽人說過那周大王的好處,卻尋江北不得,因家口皆在這里,老宅雖破,卻是祖傳。加之小老兒年歲大了,不愿埋骨他鄉。”
“這倒也是。”
周奕不禁點頭,他吃了一碗湯餅后,又叫了兩碗。
直到兩人將第二碗湯餅吃完,小鳳凰掏出了幾塊碎銀子,擱在桌上。
別說四碗,四十碗都夠了。
攤主又驚又喜,兩人站起身來,一個眨眼工夫便不見蹤影。
自知遇見闊氣的綠林好漢,卻連一句感謝的話都來不及說。
“知道那銀子從哪來的嗎?”
周奕本想說她帶的,一看她的表情,立刻改了口:
“難道是從騷娘子身上摸出來的。”
小鳳凰朝他胳膊輕拍一下,抱怨了一句:“你能不能別這么聰明。”
復又一笑:
“我起先說要給你打酒,那時才發現沒帶銀錢,正想著你返回時若要打酒可怎么辦,騷娘子便解了我燃眉之急。”
周奕道:“你直接說,打架時丟了便是。那年在丁大帝的墓中,你動手前不是把金銀都給了我。”
“你記得好清楚。”
“當然不會忘。”
少女不由抱起他的胳膊,兩人一邊回憶,一邊邁入獨孤府。
來到后院亭樓那邊屋瓦時,獨孤鳳趕忙將他的胳膊甩開。
一道風聲撲面而來,他們已能感受到引而不發的劍氣。
“二嬸,是我。”
張夫人一聽她的聲音,連忙止住拔劍之勢。
她狐疑地朝兩人一掃。
最終目光凝在周奕身上:“你是.周先生?”
“二夫人。”周奕點了點頭,招呼一聲。
“鳳兒,你們做什么去了?”
獨孤鳳道:“去調查三叔的消息。”
張夫人朝她臉上看去,見她一臉肅然,便知是自己多心了。
“我方才找你不見,守了一時,此刻見了你我才安心。”
張夫人聲音鄭重:
“近來不可妄動,小叔的事暫緩幾日,當下這城中詭譎難測,連來護兒將軍都死在家中,你可不能出事。”
聽她的語氣,似乎已明白獨孤霸的下場。
不過,倒沒見她有任何傷感。
“二叔也去來府了?”
“不錯,方才有來府的人快馬通報,你二叔得知后也極為憤怒。”
張夫人厲聲道:
“此事駭人聽聞,不管是誰做的,都將付出慘重代價。所謂兔死狐悲,更何況是來護兒將軍。他一死,豈不代表人人在家中都不安全?一旦知道是哪個勢力所為,必然全城絞殺。”
小鳳凰夠沉得住氣,周奕沒開口,她便只應一聲。
張夫人看向周奕:“周先生早些安歇吧,等二爺回來,明日再行商議。”
周奕嗯了一聲,回到自己的住處。
雖說是獨孤老奶奶安排來的人,也不可能住在內院廂房。
朝外邊出了個大院,又往左走過一條長廊,他才躺回自己的房間。
周奕沒急著睡,而是反復盤算今晚得到了一系列消息。
大明尊教這伙人透著詭異,還有騷娘子最后說的那些話。
獨孤霸沒被她殺,又去了宮中?
周奕更愿意相信,這是她瞎編的,為了拖延時間下毒。
在獨孤府等了三天。
沒有得到張須陀那邊的消息,但軍隊的報復行動展開了。
香韻樓與巴陵幫有關,明面上,巴陵幫扯了楊廣這桿大旗,在江都應該高枕無憂。
可是,驍果軍卻將香韻樓中所有管事之人全部抓走斬殺,石牌樓那邊的幾棟賊窩被直接踏平。
原本在江都混得風生水起的竹花幫受到牽連,加之他們有與反賊勾結的傳言,竹花幫從八幫十會之一,轉眼之間,被打得沒了蹤跡。
這是對江湖勢力予以警告,以江都城內的大軍規模。
天下間,不管你是哪方勢力,都能給你夷為平地。
騷娘子死在裴府第五日。
正在打坐練功的周奕被請到內堂,獨孤盛從宮中帶來了最新消息。
“張須陀那件事有點難辦,抑或說,要拖延很久。”
“為何?”
小老頭見周奕直直望來,目光不由有些躲閃:“陛下聽了我的意見,并不同意。”
“不過,我感覺陛下的態度沒那么堅決,老夫還能找機會再次進言。”
周奕干笑一聲:“御史大夫與二爺關系融洽,怎么沒有幫忙說話?”
獨孤盛聽懂了話外之音,知道他是故意諷刺。
這小子真是不給面子,你若不是老娘叫來的,老夫準和你翻臉。
他在心中狠了一把,臉上卻帶著幾分尷尬:“那裴蘊和虞世基聽我說起此事,就如木雕泥塑一般一言不發。”
獨孤盛郁悶道:
“你有所不知,出了來護兒這檔子事,有人將他與張須陀大軍回城聯系在了一起,故而心下惴惴不敢言語。其實那女人與來護兒接觸不在一日兩日,三弟明知她與來護兒有染,還要湊上去尋刺激。”
周奕思忖道:“陛下此時在哪一宮?”
“臨江宮,而且會待上很長一段時間。”
楊廣登基之后,下旨在江都大興土木,建造了歸雁、回流、松林等“蜀岡十宮”。
其中最宏偉的便是臨江宮。
獨孤盛道:
“你想進宮面圣?老夫倒是可以給你安排,不過,你要事先與我講清楚去說些什么,這里邊規矩極多,有些話是不能當著陛下的面說的。”
“行,等我考慮好再行安排。”
周奕說完就從內堂走了出去。
獨孤盛還想說話,看他在思考,也就不打擾了
揚州西北蜀岡之上,一座雄闊宮苑仿如一只龐大伏獸,踞于高處,俯瞰一城燈火。
兩道黑衣人影,相伴月光,正站在臨江宮百丈之外,靜默注視。
獨孤鳳看到巡邏隊伍換過一茬,立時拉著周奕。
在短暫間隙錯開宮墻上方守衛的眼睛,來到臨江宮外圍,下方是一道護城河,宮墻以青石砌成,森嚴壁壘,拱衛著其中的奢華與權力。
輕功高手自然能入皇宮。
但若不懂崗哨規律,不熟悉宮城地形,那也極容易被發現。
這還是周奕第一次進皇宮,才越過宮墻,就看到里間恢弘燈火,遠處一樓高聳入云,重檐廡殿,頂鋪琉璃瓦。殿內巨柱如林,柱身遍飾華麗金粉。
在燈光下,也是璀璨至極。
人間奢華,不過如此。
“那是成象殿,為朝會、議政之所。殿前守衛森嚴,高手眾多,我們須得繞開。”
小鳳凰拽著他的手,發現他微微愣神,不由問道:“你很喜歡這里?”
“也不算,因我首次見帝王宮廷,難免有幾分好奇。”
周奕反問道:“你對此地有什么感覺?”
“我只是扮作二叔手下的侍衛,隨禁軍在這里行走,其實沒怎么細看。”
少女停了話音,兩人鉆到一座假山之后,收斂氣息。
一隊宮中屯衛巡邏走過。
“你若是只想看看風光,下次我們趕在黃昏時分來,此刻就算目力再好,蓋了層夜色,總是不便覽景。”
“其實我想來宮中找找你三叔。”
獨孤鳳被玉簪扎束的長發左右擺動:“不用想了,若他在宮中,二叔怎不曉得,他每日都要入宮當值。”
二人等那隊屯衛走遠,上到屋頂,慢慢朝宮廷中摸進。
他們速度不算快,一路也碰到不少輕功高手登高瞭望。
好在皇宮極大,這些守衛也不是站著不動,憑借高明輕功,他們沒露破綻,旁人察覺不了。
周奕走在齊整的園林道路上,看到諸多廊柱雕刻著奇花異獸,色彩濃艷得幾乎要滴淌下來,人在其中穿行,只覺處處皆似曾相識,卻又處處皆陌生。
稍有不慎,就要迷路。
又走了一時,二人不由抬起頭來。
星月之下,隱隱看到兩只大鳥在空中盤旋。
這扁毛畜牲來得突然,它只叫過一聲,便把兩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宮廷中也有人注意到。
但不及去射,那怪鳥翻翅便走。
忽然,咚咚咚一大陣腳步聲傳來,聽到有人喊“這邊這邊!”
這些腳步聲極為齊整,可知是禁軍精銳。
周奕聽到一陣嘈雜聲,被獨孤鳳帶著上到一棟高樓頂部,借助屋頂吻獸,朝黑暗中一藏,把遠處投來的視線巧妙躲開。
那一隊人馬并不是追他們的,沒有到這個稍顯嘈雜的地方來。
周奕移動一塊屋瓦,透過縫隙朝下看。
偌大的廳堂中,人影紛亂,往來穿梭,腳步聲、吆喝聲與器物碰撞聲雜沓交織,仿佛一座永不休止的忙碌蜂巢。
熱汽蒸騰如霧,氤氳彌漫,各種食材正在被處理。
這是御膳房。
周奕聞到一陣香氣,接連在幾棟大樓上無聲移動。
不多時到了一間動靜明顯小很多的廳房,雖然聽到腳步聲,卻只有少數人在走動。
有一個尖細的嗓音喊道:
“你們都給咱家仔細一些,娘娘要的菜品糕果點心要是做得不合口,可要當心你們的腦袋。”
“是是是”
里面的御廚連連應諾。
這時,一道腳步聲忽從遠處踏來,走來一名身形高瘦,臉容古拙的男子,他一雙眼睛極為深邃,予人冷漠無情之感。
可在靠近御膳房之后,他眼中的冷漠無情,竟忽然淡了下去。
“哎呦,宇文總管”
之前耀武揚威的大太監露出諂媚之笑,打著招呼。
“原來是李公公。”
宇文化及冷淡一笑,以他的身份地位,無需對內侍假以辭色,只是此時心情好罷了。
“總管在此,咱家先回后宮復命去了。”
李公公說完,身后幾個小太監彎著腰,把食盒提上跟在他身后。
他們甚至沒膽子直視宇文化及。
“你們去伙房督促一下要呈給陛下的菜肴。”
“是。”
御膳房幾人哪敢違背,急忙去了。
這時,廳內除了宇文化及,只剩一名花容月貌的女人。
“貞貞”
聽到宇文化及用極為溫和的聲音喊出這兩個字,屋頂上的周奕瞧見,一旁的小鳳凰把水靈的眼睛瞪大,煞是可愛。
透過那移開的一片瓦縫,兩人朝下一看。
叫人吃驚的是,下方的兩人竟在御膳房中摟抱在一起。
宇文化及還想親近,卻被女人用手輕推,把他給推開了。
足以見得,宇文化及對這女子的意見極為尊重。
“這段日子宮中不太平,貞貞,你跟我走吧。”
“你別在這兒,先離開,我我再考慮幾日。”
“好。”
這宇文化及不知經歷過什么,竟直接答應了,他輕撫女子的手,接著便朝外走去。
他的身形來到御膳房外的空地時,明顯頓了頓。
接著忽然回頭,直直朝屋頂上看來。
小鳳凰正要拔劍,周奕把她按住。
宇文化及的目光隔空與周奕來了個對視,但他的冰玄勁并未出手。
周奕趁勢從樓頂躍下,當著宇文化及與衛貞貞的面,入到廳房內部,將一只玉盤上的肥鴨提起,接著大刺刺走出,一步點躍,無聲返回屋頂。
衛貞貞捂著嘴巴,被眼前這一幕驚住了。
卻看到宇文化及又看了屋頂一眼后,沖她搖頭。
他像是做了個妥協,不動聲色地轉頭離開。
接著,周奕與獨孤鳳也換了個屋頂。
御廚們回到御膳房,發現鴨子丟了,想到宇文化及來過,這位大人物貪嘴吃一只鴨子,他們哪敢聲張。
“這是怎么回事?”
小鳳凰一邊吃鴨腿一邊問:“那個女人又是誰,宇文化及為了一個女人,竟對我們視而不見。”
周奕吐出一口鴨骨頭:“他擔心我們對那女人動手。”
“我知道,我只是好奇他們是怎么好上的。還有,你方才為什么要選這只鴨子,我覺得那條魚不錯。”
“那你把鴨腿還我。”
“不給。”
她嬌憨一笑,接著又屏住呼吸,與周奕一道矮身,躲開了下方的巡邏隊伍。
等屯衛走后,周奕便將自己知道的大概消息說給她聽。
小鳳凰稍有感慨:“她竟還是這樣一位包子西施,真是奇妙。”
“其實還有更奇妙的。”
“是什么?”
“你可曾想過,我們當著宇文化及的面從御膳房手中奪來一只肥鴨,讓他背了一口黑鍋,然后”
周奕朝天上的月亮一指:“然后我們又在大隋宮廷,一起欣賞這輪秋月。”
獨孤鳳只念著他后面那句話,感覺無限美好。
不由朝周奕身邊一湊,將他左手拽來抱住,歪頭靠著他肩膀,去看那遠處的月亮。
少女臉上含笑,眉眼彎彎,和月亮一般弧度。
周奕又舉起鴨子吃了一口。
雖說御廚治鴨之能不及汝南郡的段太守,但此情此景,似浮生萬千事,讓他幾多回味。
就在這時
遠處在一陣追逐喊殺聲之后,竟傳來一曲樂聲。
有人在哼唱:
“揚州舊處可淹留,臺榭高明復好游。風亭芳樹迎早夏,長皋麥隴送余秋.”
聲音不甚清晰,卻能腦補的到。
正是楊廣所作的《江都宮樂》。
這般美好意象,將屋頂上兩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獨孤鳳站起來看了一眼:“有人先我們一步入宮,正被左右備身府的人追殺。”
她把身子矮下,遠處有幾道極快的破風聲。
接著,便是慘叫。
“要不要走?”
小鳳凰看向周奕,發現他正盯著江都宮樂傳來的方向。
“走,去那邊。”
獨孤鳳認真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不是開玩笑。
“好。”
他們繼續往前,便來到那巧奪天工的水殿,那是一條人工開鑿的寬闊御河,如碧色絳帶,在月色下波光粼粼,于苑囿間蜿蜒流淌。
樂曲之聲,正是從水殿中的亭臺樓榭內傳出。
周圍的守衛多半被引走。
盡管如此,依然看到正面還有不少太監與禁軍高手,二人從水殿背后繞了一圈,終于上到那用名貴楠木構筑的奢華殿宇。
五層殿閣之上,遠見一人伴著九盞玉色燈盞,寶光琉璃。
他戴著高冠,著一身九龍袍。
周圍有一圈宮娥翩翩起舞,更外側,是那些唱著“江都宮樂”的大家,弦聲輕盈,曲調婉轉,輕聲哼唱著:
“淥潭桂楫浮青雀,果下金鞍躍紫騮。綠觴素蟻流霞飲,長袖清歌樂戲州。”
楊廣眼神迷離,坐在楠木桌前,正在喝酒。
忽然間,他抬頭望月。
也就這一刻,周奕正從樓頂朝下探看,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及四丈,加之宮燈明亮,各都把對方的眼神看得清楚。
“喀嚓”一聲。
楊廣手上一抖,把一只玉杯碰落打碎。
“來人!”
他先是大吼一聲,周圍宮娥大家全都嚇得不敢抬頭,霎時間躍來數名太監跪倒在地:“陛下。”
眾人各自低頭,不敢舉目。
這段時間,楊廣喜怒無常,誰也不敢招惹。
故而沒瞧見他正抬頭上望。
這一次,雙方又有一個對視。
“給朕出去,朕要一個人清凈。”
“是!”
那些大家才來獻唱,但陛下怎么說,她們便怎么做。
幾位太監把地上碎掉的玉杯撿走,用衣袖把酒水快速擦干,各都告退。
這些人才下四樓,一道黑影便落了下來,接著又有一道黑影落下。
楊廣冷漠地望著這兩名黑衣人。
靠前的那人,揭開面巾,露出一張年輕俊逸的臉來。
“皇帝陛下,你好。”
這古怪的招呼讓楊廣眉頭一皺,他五十歲上下,面色蒼白,看上去很虛弱。
可身上卻有股難言的氣勢。
這一皺之下,擺出一張怒容,足夠讓天下間的朝臣武將膽寒。
然而,這年輕人卻淺淺一笑,并未因他發怒有所動容。
“你見朕不拜,就不怕朕殺了你?”
楊廣凝視著他,聽他道:“唐雎曾對秦王說,‘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今日是也’。陛下,我比那唐雎要厲害百倍。”
楊廣給自己倒酒:“方才朕叫人拿你,你該如何?”
周奕道:“風起于青萍之末,而我往來天下,踏風可行,自在來去。”
楊廣哼了一聲:“小小年紀,口氣倒是不小。”
周奕有些疑惑:“陛下為何不叫人,反要喚我下來。”
“你若要行刺朕,早也出手,何必等朕喚人。不過,似你這等違逆之輩,若在旬月以前,朕自要令人殺你,只不過放在今夕,你才有機會與朕對坐敘話。”
周奕搖頭:“倘若如此,陛下也將失去與我對坐敘話的機會。”
“你又是什么人?”
“請大隋赴死之人。”
楊廣聞聲窒息,怒瞪著他:“就憑你?”
“天下傾覆,自非一人之能事,”周奕搖了搖頭,“然今我與陛下對坐,陛下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
“所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叛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
楊廣把一杯酒喝了下去,怒色竟有收歇。
他仔細打量一眼:“你便是周奕?”
周奕稍有意外:“看來陛下的耳目并沒有被封堵。”
“誰能封住朕的耳目?”
楊廣蒼白的臉上帶著發自骨子里一絲傲氣:“開皇八年,朕十九歲,父皇任命朕為隋軍統帥討伐陳國,一年后,掃滅陳國,活捉陳后主陳叔寶。
又一年后,江南多生叛亂,父皇派楊素、麥鐵杖、來護兒、史萬歲平叛。讓朕為揚州大部總管,那時朕作風簡樸,禮賢下士,精心治理揚州,朝野上下誰不認同?”
“只不過”
“登享大寶,掌權天下,無人敢忤逆,把控所有人的生死。你在朕面前夸夸其談,只是不懂什么叫天下共主。”
“那般時刻,誰又能壓制本性呢?這世上,不可能有完美的皇帝。”
他話罷自嘲一笑:“朕竟與你一個什么也不懂的小子說這些,真是可笑又有趣。”
“來,江淮大反賊,朕請你喝一杯酒。”
楊廣翻開一個白玉杯,給周奕倒了一杯酒。
忽見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怎么,朕的話有錯?”
“陛下的話也許是對的,但對我而言,一定是錯的。”
楊廣那蒼白的臉上,一雙龍目驟現森嚴之色,死死盯著面前說話的年輕人。
“我對陛下的位置其實沒有興趣,古來多有皇帝在衰老之時求仙問道,追尋長生久視。”
“而我”
周奕將酒一飲而盡:“此刻便在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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