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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游神 第323章 天降祆火
四枚棋子又落在棋盤上。
摩崖僧語氣冰冷的說道:“佛國建立風、水、火、土四重天后,百姓只圖享樂,耽誤了佛法,圣佛為了應對這種情況,又建了四重天,
銷骨樂天、軟舌欲天、無五器天、九烏大日天……”
與前四枚棋子一樣,新下的四枚棋子,一粒棋子,便代替了一重天。
在這四重天建立時,數不清的佛國“貪圖享樂”的老百姓,便在這四重天里哀嚎著。
在銷骨樂天之中,有的老百姓,皮膚兀自脫落了下來,露出了灰白色澤的骨骼,
一個慈眉善目的高僧,手里搖著由石頭、魚皮制作的轉輪,隨著轉輪的轉動,洪亮的經文便響了起來。
轉輪每轉動一圈,那些老白姓原本還算光潔的骨面上,便像被潑了強酸的大理石一般,咕嘟咕嘟的冒著泡,等泡沫散去了一些,便能瞧見,骨面上出現坑坑洼洼的凹洞。
佛國老百姓們,一個個哀嚎不已。
“入銷骨樂天之人,皆是平日憊懶之徒,不愿久坐誦經,多數時間只愿趟著歇著,他們要這一身骨頭何用。”
摩崖僧的聲音里,帶著強勢的批判。
周圍眾人聽得心驚,要是按照這種尺度來講,井國的老百姓,怕至少要有一半,被送進那凄慘無邊的“銷骨樂天”,受銷骨之刑。
“原來這佛國人,不光是對其余國度的人狠辣,對自己人也是這般殘暴。”
周玄只覺得佛國這些修成了氣候的高僧,很是踏娘的變態。
如果說“銷骨樂天”,比酷吏還要酷吏的話,那“軟舌欲天”,在慘絕人寰這個方面,那是更上一層樓。
在這一重天里,被囚禁起來的“縱情享樂”的老百姓,舌頭會無限制的增長,原本不過是三寸長的軟肉,如今卻無限制的增殖、成長,三寸變成了三尺,三尺長舌又擴張成了一個肉球,將百姓的身體內部,擠得滿滿當當,
但就算如此,那些軟舌還在增長,舌肉由內而外,從老百姓的七竅、五官里強行擠了出來……
“軟舌欲天者,皆是口中喜愛惹是非之人,背地里中傷、抹黑圣佛,既然嚼舌的欲望這般沒有遮攔,圣佛便賜予他們一頭巨舌,好搬弄更多的是非。”
摩崖僧冷笑連連,
無五器天,便是老百姓被剝去了五臟,
九烏大日天,在這一重天里,天上有九個太陽,地上卻沒有一絲水源,高溫不斷炙烤著被囚禁進來的老百姓。
“風、土、水、火,是我們佛國的四自然天,也叫自然界。”
“骨、舌、器、日,則是我們佛國的四罪業天,也叫罪業界,此界,怨氣沖天,有如此濃郁的怨氣,自然可以削減掉山河圖中的神明氣勢。”
摩崖僧的手,從棋盤的上方撫過,代表四罪業天的四枚棋子,各自變換了位置,這四重天里,便不斷傳出了世間最凄慘的叫喊聲、痛號聲,叫得罡風洞里每一個井國人都心驚肉跳……
……這罡風洞里的山蠻,萬萬沒想到,日夜接觸生祠血祭,以邪神為信仰的人,竟然有朝一日,能成為某些人的道德楷模。
“佛國的妖僧,竟然兇殘到了這個地步?我胡三太爺都看不下去了。”
喜山王總是自詡自己殘暴成性,而今日,他忽然覺得自己在“作惡”的路途上,需要走的路,還過于遙遠。
四罪業天中的比十八層地獄還要濃郁非怨氣,凝成了實質……一個長著長舌、手里托著五臟,身背日輪,骨骼粗大的惡僧,憑空被凝造了出來,他的身形不斷看漲,漲得如山如岳之后,猛的扛住了還在沉降的九府。
他的“五臟法器”,閃動著褐紫的血腥污氣,不斷的腐蝕著山河圖。
美好的井國大江大河、高山雪原,被那些污氣蝕出一團又一團的惡地,像人身上流著膿水的爛瘡。
“遇事不決,可問空明,儺神,你到底讓我問什么。”
周玄見了摩崖僧的手段,便知道,自己的山河圖,一定是敵不過那三十三重天了。
只用了八重天,九府的沉降已經被扛住,而且州府的氣勢也被卸去了小半。
若是摩崖僧人繼續疊加世界,估計疊到十七、八重天時,受了桃花祖樹、古樹金鐘加持的山河圖,也成了強弩之末。
強弩之末,不能穿縞素,更別說扛下鎮殺摩崖僧的任務。
“周玄,你終究是境界太差,山河圖雖說被加持了,可只是力量強大了幾分,但他并非由你操控,靈性上損失太多,一進一出,反而得不償失,
若由你以九炷香的道行,親自控圖,今日,你或許能見全佛國的三十三重天,感受到圣佛迷加旬王的無極佛目,
若能見到那般光輝,你便不枉此生。”
“呸!見踏娘的狗日圣佛,也不怕臟了我家小先生的眼睛。”
畫家怒罵道,
他曾經以為拐子,已經代表了天地間極致的惡,如今與佛國妖僧的所作所為比起來,那是小烏見了烏祖宗,提鞋也不配。
“你侮辱了圣佛,等小僧走完了這兩盤棋,第一個便要殺你。”
摩崖僧松弛的閉上了雙目,同時拈住八枚棋子,擲地有聲的摁在棋盤之上。
再疊八重天,他要以摧城拔寨之勢,一口氣將山河圖撞得粉碎。
“儺神,到底要我問什么?”
周玄在空明鏡中,不由的生出些煩躁,
在儺神沒有蘇醒之前,明江府,便只剩下了兩股力量,有機會扛得住摩崖僧。
一股力量,便是古樹金鐘,
另外一股力量,便是儺神傳授的“遇事不決,可問空明”。
“古樹金鐘,不知其實力如何,但想來,它也沒有必勝的把握,要不然,現在已經出手了。”
“空明鏡,似乎成了我們最后的希望。”
周玄念頭流轉,煩躁之意更甚,在空明世界之中,有星光,有九株參天的祖樹,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沒有了。
“問什么?到底問什么?”
周玄起了身,仰望著空明鏡中的天穹,忽然,一陣涼風習習,拂過他的脖頸,竟有些溫潤,將他心中的燥意壓住了不少。
“哪兒來的風。”
周玄受了微風,腦筋也清明了些,順著微風的方向,望了過去,只瞧見數個山頭之外,有一株綠瑩瑩的樹。
這顆樹,不算高大,成長并不茁壯,與其余祖樹的規模比起來,像一顆野草,若是風刮得強勁了些,或許能將它連根拔起。
但偏偏就這么一顆小樹,周玄卻覺得它有無窮的力量——
“力量不來自這顆樹本身,它與大地融合,成了大地的一部分,力量是來自于空明世界中的無垠大地。”
周玄向前邁出一步,在空明世界中,他是造物主,是這方世界里的無上意志,再遙遠的空間,對于他而言,不過是一步之遙。
下一刻,周玄已經走到了樹前。
這是一顆菩提樹,流光匯集到了每一枚葉片的尖上,成了光光點點的螢火。
“上次點神之后,我的空明世界里,便出現了井國的創世紀畫面,九顆祖樹參天而起,將混沌世界中的天與地分開,
這便是九顆祖樹、九大天神的起源,
有了天神的起源,那古佛、血井、道祖、巫神呢?”
“四大天尊,共創井國的香火神道,他們沒理由比天神誕生得晚一些。”
周玄想到此處,又撫摸著菩提樹,說道:“或許這顆小菩提樹,便是古佛誕生的地方?”
關于菩提樹,周玄倒是想起了前世的傳說——傳聞佛祖于菩提樹下修成正果。
“或許,古佛,也是在菩提樹下成道的呢。”
周玄想到此處,便圍繞著小菩提樹繞起了圈,連轉了七圈之后,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一股極難抑制的沖動——
——他當即便坐在了菩提樹下,眺望著遠方。
遠方的山,成了一面鏡子。
鏡中景象,與周玄周圍無異,同樣的山巒,同樣的菩提樹,只是樹下坐著的人,并不是周玄,而是一個身穿破爛佛袍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的長相、身形,與趙無崖一模一樣。
只是這年輕僧人的目光,從容、悲憫,不似趙無崖那般生動。
“無上正等正覺,世間一切有為法,皆由空明而起。”
那年輕僧人的話,像敕令一般,聲音傳到了周玄的耳邊,周玄便低頭冥想了起來。
時光在倒退,世界在縮小,直到縮無可縮,成了一團黑色的陰影。
陰影之外,周玄能望見黑暗、光明交替。
第一日,周玄恐懼黑暗,抬手便托起了星辰。
第二日,他憤怒異常,咆哮一聲,聲音化作了雷霆。
第三日,周玄感到了某種莫名奇妙的悲憫,感動得熱淚盈眶,他將眼淚揮灑,便成了雨,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
陰影世界,隨著周玄情緒的產生,世界便有了光、雨、云、雷、眾生、河流……
待到第七日時,周玄再次閉上了眼睛,這一刻,他又回到了菩提樹下,遠方是一面鏡子,鏡中的年輕僧人,身形已經模糊,而周玄的旁邊,多了一朵七彩蓮花。
他將七彩蓮花捧起,仔細嗅了嗅,從蓮花之中,聞到了極濃郁的佛氣,同時他往蓮花中觀望,竟然還望見了他“冥想七日時間”,創造出來的小世界。
“世間一切有為法,皆由空明而起。”
周玄想起了年輕僧人的話,不自禁的笑了起來。
這七彩蓮花,便蘊含了世間一切有為法——它在等著某一個人。
幾乎是心隨意動,周玄忽然松開了雙手,那七彩蓮花,朝著太陽落山的方向飛離而去。
“太陽,未必是從西邊落山的,也可能是東邊。”
周玄知道,空明世界中的一切物事,并不能以世俗世界的規律來度量,同時,他還知道,七彩蓮花,要飛向東市街。
“崖子,你的機緣已到……”
周玄如此說道。
七彩蓮花成了天邊的一朵云,飄起來的樣子,似慢悠悠的,可行進的速度卻快到了極致,幾乎是一瞬之間,便飛到了天邊,而下一個瞬間,又飛出空明世界,出現在了罡風洞,再如無影無形一般,出了洞穴,
整個過程,以摩崖僧九炷香的道行,也沒有瞧見,
他只是感受到了極其馥郁芬芳的佛氣,
這種佛氣,與他們佛國的氣息,顯然是同源同宗,但論起純正來,比佛國的佛氣更有佛門的空明意味。
“周施主,你從鏡子里,問出了什么?”
摩崖僧瞧見周玄,竟然主動從花海里走了出來。
而花海世界里,已經是滿地的狼藉,山河圖已經破碎,桃花祖樹枯萎,樹族人在彭升的帶領下,一個個亮出了本命刺青、與周伶衣、袁不語、酒大人,要合圍摩崖僧。
他們如今已經清楚,聚集這么多人,去強攻摩崖僧,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圣佛棋盤在手的摩崖僧,過于強大,近乎無敵,九炷香的山河圖,終歸沒有見到第十八重天……而棋盤之中,總共有三十三重天……
山河圖都見不到摩崖僧的真正底牌,他們一起上,又有什么用?
但即便毫無作用,他們也要拼死一博。
“樹子,辛苦你了,把族人們,都帶離花海。”
周玄從地上,撿起了數朵還未敗落的桃花,輕輕放在桃花祖樹的枝丫上。
有了這幾朵桃花,祖樹又重獲了少許的力量,他的枝丫,纏住了花海中的數千族人,然后在罡風洞的另外一角出現。
剛才還熱鬧非凡的花海,此時,只剩下了周玄、周伶衣、袁不語、酒大人。
“摩崖僧,你要和我下一局棋,那我們便下一局。”
周玄朗聲說道。
“好氣魄。”
摩崖僧連連重創了明江府、平水府的高手,又以完勝的姿態,勝過了山河圖,心情極好,如今周玄要下棋,他的心情更是明媚。
“與周施主下棋,極其鄭重,自然要排除一些不必要的干擾。”
摩崖僧起了身,兩管袍袖垂落,棋簍、棋盤上的黑白子都被他的兩只大袖吸入。
“你的姐姐周伶衣、平水府的酒大人、說書人老香袁不語,都是井國香火神道的佼佼者,不過,他們三人,不足以干擾我倆走棋,但是明江府的古樹金鐘嘛?
它若是長鳴鐘音,倒是有些惹我厭煩了。”
講到此處,
摩崖僧忽然仰頭,朝著天穹之上喊道:“我要的棋局已現,最后幫你們一手,破掉古樹金鐘。”
他袍袖之內鼓起了風,數百枚白子黑子,被震得粉碎,成了數以萬計的棋子粉塵,然后如一團大霧,彌漫開了,浩浩蕩蕩,飄向了明江府的游神司。
游神司,便是古樹金鐘懸掛之處。
棋子碾成齏粉飄走,周玄問道:“沒了棋子,還如何下棋?”
“世俗的棋子,怎能配得上小先生?我以血肉為棋,與你手談。”
摩崖僧猛的搖晃著脖子,將脖子上的肉須子搖斷,那一根又一根的肉須斷裂后,在地上蠕動爬行,爬到了棋盤上后,一根根的蜷縮了起來,成了棋子的模樣。
有些肉須,被血浸染,便充當了黑子,有些肉須,蒼白如紙,自然充當了白子。
肉須成棋后,乖巧的滾進了棋簍里,摩崖僧做了個“請”姿勢,說道:“請先生入局,這一局棋,你若是贏了,小僧便帶領尋波僧,遠遁星河,從此不來這里惹是生非,若是小僧僥幸贏了,明江府我自然要屠殺殆盡,但是……平水府百姓,小僧一個都不殺。”
“莫要假慈悲了,平水府的人你一個不殺,必然是有條件的,講講吧,什么條件?”
“只要小先生配合,身死之后,魂不離體,成為我佛國與井國之間的永恒之橋。”
這是摩崖僧的打算。
來明江府報佛國寶山寺被殺僧之仇,自然是尋波僧的重點,
但更重要的是,便是周玄的血肉身軀、強大意識。
“永恒之橋的計劃,我已經從三頭石佛的法相里,審問出來了。”
“他們到底還是背叛了佛國。”
“你的條件,我答應,不過,我的道行與你過于懸殊,下起來也是必敗的局面,我需要找一個幫手。”
“只需一個?”
摩崖僧問道。
“只需一個。”
“那請周施主自便。”
摩崖僧盤腿坐在了棋盤前,安靜等候著。
周玄背手望天,說道:“等等吧,我的幫手,應該快要來了。”
對于明江府的老百姓來講,今天是個燥熱的日子,明明入秋頗深了,可氣溫卻沒來由的漲了起來。
在東市街,老百姓褪去了長褂,穿上夏天的清涼衣物,卻依然汗流浹背。
“天上怎么有兩個太陽?”
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街上的人紛紛抬頭,瞧見了天上的確有兩團烈陽,一道便是正常的和煦太陽,另一團,則是赤紅一片,周身繞著妖艷的火光。
周家凈儀鋪內,
云子良、趙無崖都在憂心忡忡的等著周玄歸來,聽到街面上有人叫喊,趙無崖心生好奇,往店外走去,等他抬頭看清之后,連忙沖進了店里,喊道:“師祖爺爺,天上真有兩個太陽。”
“胡說八道。”
云子良沒來由的罵了一句后,也托著茶壺,走到了街面上,待他看得清楚后,便說道:“那不像一枚太陽,那好像是……是……法器……”
“覲見祆火,方可通真,烈焰之中,領悟無上大道。”
“神憐世人,降下祆火,燒盡世間貪念、色年、癡仇之念。”
“見祆火令,如見祆火天神。”
數聲癲狂的喊聲,在那一枚赤紅的太陽里傳唱了出來。
“那不是太陽,那是祆火令,祆火教的人來了。”
云子良一時氣火攻心,將手中的茶壺往地上摔得粉碎,他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師祖爺爺,咱們怎么辦啊?跟他們干一仗嗎?”
“干個鬼,咱們倆,都不是個兒。”
云子良雖然很憤怒,可礙于自己的道行,早已不復當年之勇,去直面祆火教,確實沒有相應的實力。
祆火令化作的太陽,越來越大——并非是它在漲大,而是它離明江府越來越近,
不多會兒的功夫,祆火令距離明江府只有數百丈的距離,那祆火令,若是真的沉降下來,巨大的氣勢,灼燒著的熱浪,能燒掉明江府內數十條大街。
“咚!咚!咚!”
古樹金鐘,再次長鳴,鐘內的愿力,化作了無形的氣盾,去阻攔著巨大的祆火令,
終于,氣盾與祆火令撞在了一起,祆火令被生生攔住,但碰撞之時,祆火令有許多處崩裂,那些碎片,成了一顆顆散落的流星,突破了無形氣盾后,四面八方的飛向了明江府的各大街道。
其中,有七枚烈火流星,飛向了東市街,剛好有一枚,落在了翠姐的小吃攤前,將其中一位食客當場焚燒了起來,
“燒死了,快救人啊。”
“水、水!”
食攤前鬧作一團,
翠姐瞧得真切,連忙拿了水桶,往那人的身上潑去,可那祆火極是妖異,遇水如遇油,火勢忽然暴漲,數丈長的火舌猛然生出,將小吃店也給點燃了。
“華子,華子,快跑。”
翠姐被火勢嚇住了,愣了一秒后,便轉身沖進了店里,去喊華子逃離。
撲不滅的火,幾乎在兩三分鐘的時間里,便讓東市街陷進了火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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