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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山蘇氏,蘇允最賢 第四百五十一章 蘇過鋤奸
做如此大事,自然是免不了喝酒的。
蘇沆帶著兩個兒子作陪,與陳知縣在眉山最好的酒樓里喝了一場大酒,直到過了半夜,才帶著兩個兒子醉醺醺回家。
兩個兒子一上了馬車便仰躺在地,發出驚人的鼾聲,已經是醉的不省人事了。
蘇沆胸有城府,沒有喝太多酒,畢竟他乃是陪客,怎么敢喝醉。
當然這會兒他也是有七八成醉意,斜斜倚在車廂上,臉上頗有自得之意。
他微微閉著眼睛,口中輕聲道:“蘇氏族中都是一些蠢貨!當年那蘇渙做官,不想著提攜族中兄弟,還作出一副清廉姿態,呵呵,有權不用,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哼,蘇軾蘇轍這兩兄弟也不是什么好東西,當了官這么多年,也沒有想回家看看,也不知道提攜族中子侄,呵,不提攜子侄也就算了,還去提攜一個反賊!
哼,這家族遲早要完!可嘆他們還不知道回頭是岸,不思著跟那反賊切割干凈,向朝廷表明立場,遲早是滅族的下場!”
他嘴里狠狠道。
便在此時,馬車忽而停了下來,因為停得突然,蘇沆本是斜倚,一下子便撲倒在車上,頓時勃然大怒,罵道:“阿狗!你是什么毛病!連車都驅不好么!”
車夫驚道:“老爺!蘇過公子持劍攔路,看著來者不善啊!”
蘇沆聞言心中一驚,這里乃是眉山縣城到蘇氏族里的路上,這里有一大段山路,這深夜里,絲毫不見人煙。
這蘇過一人一劍攔車,怕還真是來者不善!
不過他亦是不懼,掀開車簾扶著車門站起,居高臨下看著不遠處昂然站立的攔車人,借著馬車前面的氣死風燈的燈光一看,嘿,還真是蘇過那倒霉孩子。
蘇沆冷哼一聲道:“蘇過!你大半夜的,在這山里攔車,你想要作甚!”
蘇過拍了拍懸在腰間的利劍,笑道:“自然是為蘇氏鋤奸而來。”
蘇沆聞言心下有些懼意,但神色卻有些慍怒,道:“蘇過侄孫,老夫乃是你的叔祖,你這是要欺師滅祖么?”
蘇過颯然一笑,道:“你今日出賣家族,只為自己兩個不肖子謀前程,你有什么臉還在這里稱長輩?”
蘇沆怒道:“老夫有什么錯!那蘇允難道不是叛賊么!我蘇氏不與他們切割,難道要跟著叛賊為伍?
你說我出賣家族,老夫怎么就出賣家族了?是舉報族里造反還是怎么著,不過是讓族里跟蘇允那個叛賊切割干凈而已,怎么就出賣家族了!”
蘇過搖搖頭,道:“蘇沆,你錯了,我允哥可不是什么叛賊,他是我們蘇氏的未來,眉山蘇氏這一支蘇氏可以滅族,但有允哥這一支在,我蘇氏將永遠都不會敗亡。
今日你要講允哥開除出族譜,此事決計不可行,就算是族長答應,我也不能讓你這般做。”
蘇沆見蘇過云淡風輕說話,但話中之意卻是堅定無比,頓時心下懼意更增,他心里十分明白,蘇過這樣的年輕人,正是沖冠一怒便要拔劍殺人的年紀,看起說話,恐怕今日是難以善了了。
殘月隱入云層,山道上的氣死風燈在夜風中搖晃,將蘇沆扭曲的面容投映在車廂木板上,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慌亂的心境。
蘇沆喉結上下滾動,干涸的嘴唇動了動,忽然換了副笑臉,顫巍巍伸出布滿老年斑的手,想要搭蘇過肩膀:“過兒啊,你忘了小時候,我還抱過你騎大馬?
那年你祖父父親三人在京趕考,你曾祖母病重,是我讓你叔奶奶衣不解帶守了七日……”
他刻意拔高聲調,尾音卻止不住地發顫,渾濁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咱們蘇家本就樹大招風,如今蘇允牽扯逆案,連你父親都被牽連,你何苦還要……”
“夠了!”蘇過猛地后退一步,避開蘇沆伸來的手,玄色衣擺如黑蝶翻飛,劍鋒一橫,寒光如匹練般在夜空閃過。
蘇沆痛呼一聲,踉蹌著后退,跌坐在馬車踏板上,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青石板上暈開暗紅的花。
蘇過眼神如淬了冰的利刃,冷冷道:“二十年前祖父臨終前,握著我父親的手說‘文人風骨,貴在守心’。
您口中的‘逆賊’蘇允,寫《三國演義》以史為鑒,編《四書章句集注》造福萬民,哪一樣不比您蠅營狗茍強百倍?”
就在這時,馬車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蘇沆的次子蘇明醉醺醺地掀開簾子,酒氣沖天,一張臉漲得通紅。
他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指著蘇過破口大罵:“蘇過!你別不識好歹!要不是父親周旋,你們這房早被……”
話音未落,蘇過手腕輕抖,劍花驟綻,寒光如流星般掠過車窗。
只聽一聲慘叫,蘇明的半根食指應聲而落,鮮血飛濺在車廂簾幕上,暈染出猙獰的圖案。
蘇明驚恐地縮廂,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蘇沆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踉蹌后退半步,幾乎站立不穩:“你……你竟敢傷我兒子!”
他聲音里充滿了震驚與恐懼,顫抖的手指著蘇過,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傷他?我今日是來殺人的,可不僅僅是來傷人的!”蘇過一步往前,將蘇杭從車上拉下來,蘇沆墜落在地,臉上滿是驚恐。
蘇過一腳踩住蘇沆,字字如冰,語氣中帶著無盡的嘲諷與憤怒:“當年父親被貶黃州,是允哥變賣祖產千里送糧。
蘇轍伯父蒙冤入獄,是允哥孤身闖開封府鳴冤。
您呢?拿著蘇家祠堂的地契去巴結那貪官,現在倒來指責我們?”
夜風呼嘯著卷著枯葉掃過山道,發出嗚嗚的聲響,仿佛是冤魂的哭泣。
蘇沆癱坐在地,酒意全化作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終于看清,眼前這個曾被自己視作浪蕩子的年輕人,眼神里有蘇軾的不羈,更有蘇允的鋒芒。
而他苦心經營的算計,在這把寒光閃閃的劍下,不過是個笑話。
遠處傳來幾聲狼嚎,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凄厲。
而隨即幾聲呼救聲更加凄厲,以至于遠處的狼嚎都聽不見了,似乎被這里發生的事情嚇到了。
蘇過將蘇沆的身體以及首級分別往馬車上一扔,隨后跟已經嚇尿了的車夫說道:“你將我這三個奸賊送回宗祠,告訴族長,若是他膽敢將這三人埋入祖墳,那我老房這一支就遷出眉山,以后跟眉山蘇氏再無干系!”
蘇洵這一支在眉山蘇氏被稱為蘇氏老房,蘇過這是替父親做了一個決定了。
車夫聽得蘇過這話,頓時松了一口氣,看來今夜他是活下來了。
他戰戰兢兢道:“那過郎君你去哪里?”
蘇過灑脫一笑,道:“今日我殺了人,自然是浪跡天涯去了,哦,告訴族人也無妨,我蘇過找我允哥去了,我蘇過也當一個反賊去了!”
說著蘇過便隱入黑暗之中,一會之后山道上便響起馬蹄聲,不一會便去遠了。
車夫戰戰兢兢往車廂里看了看,只見得蘇沆父子三人分作四處,各自安好,整個車廂里滿是血腥味,那血腥味讓他頓時腹中不適。
不過他不敢耽誤,趕緊上了車,著急忙慌朝眉山蘇氏而去!
東方既白時,血腥味混著晨霧涌進蘇氏宗祠。
車夫癱倒在門檻上,顫抖的手指向馬車,喉間發出不成句的嗚咽。
到得太陽升起的時候,蘇淳握著青銅煙桿的手驟然收緊,煙鍋里未熄的火星迸濺在青磚地上,燙出焦黑的印記。
族老們蜂擁而至,驚呼聲此起彼伏。
蘇沆的首級滾落在香案前,血珠順著龍須紋案幾滴在供奉的列祖牌位上。
蘇沆的親兄弟蘇河跌坐在蒲團上,渾濁的眼珠幾乎要瞪出眼眶:“孽障!這是要斷了我二房的香火啊!”
“當斷的是蛀蟲!”三房的蘇江猛地拍案而起,木椅在青磚地上拖出刺耳聲響,“蘇沆勾結外官,拿祠堂地契換前程,他才是蘇氏的災星!”
此言一出,祠堂內頓時炸開了鍋。
有人痛罵蘇過弒親悖逆,有人暗贊他快刀斬亂麻,爭論聲浪幾乎要掀翻祠堂的飛檐。
蘇淳盯著蘇過留下的血書,墨跡在宣紙上暈染成猙獰的黑團。“若葬奸賊入祖墳,老房即刻遷出”,那筆鋒凌厲如劍,恍惚間竟與蘇軾年輕時的字跡重疊。
他的思緒飄回二十年前,蘇軾被貶時,蘇沆在族會上提議將老房一脈除名,正是自己力保才讓蘇洵這一支得以留存。
“族長!官府的人來了!”小廝跌跌撞撞沖進來,撞翻了墻角的銅鶴香爐。
蘇淳聞言迅捷轉頭看向蘇河,眼神極為兇厲,蘇河先是低頭,隨后猛然抬頭與蘇淳對視。
是蘇河命人偷偷通知了縣衙!
煙塵彌漫中,捕快們的皂靴踏碎滿地晨光。
為首的總捕頭抖開鐵鏈,寒聲道:“蘇過當街弒叔,現奉陳大人鈞令,緝拿兇犯及其同黨!”
祠堂內瞬間死寂。
蘇淳望著列祖列宗的牌位,忽然想起蘇過幼時在這香案前背《三字經》的模樣。
如今那個虎頭虎腦的孩子,竟成了朝廷通緝的要犯。
他深吸一口氣,將煙桿重重磕在香案上:“蘇家子弟行事,一人做事一人當,蘇過殺人,已經逃亡在外,與我蘇氏無關。”
暮色降臨時,祠堂外的燈籠次第亮起。
蘇淳坐在議事廳,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面前跪著的乃是車夫,蘇淳輕聲道:“蘇過說他去找他允哥去了?”
車夫趕緊道:“是,是,過公子的確是這么說的,他說……他說他也要去當一個反賊。”
蘇淳哼了一聲,道:“好了,此事你守口如瓶,就說蘇過殺了人跑了便是,不要說別的。”
車夫趕緊連連磕頭,隨后去了。
此時蘇河以及蘇江闖了進來,兩人一邊走還一邊爭吵。
蘇河的繡金鞋尖重重碾過青磚,震得燭淚飛濺:“兄長!我二哥尸骨未寒,難道連入祖墳的資格都沒有?
蘇過那逆子弒親犯上,若不將二哥風風光光下葬,傳出去蘇氏顏面何存?”
他脖頸青筋暴起,袖口繡著的金線蟒紋隨著顫抖扭曲如活物,“還有,此時不與蘇允劃清界限,等朝廷問罪下來,整個眉山蘇氏都要陪葬!”
蘇江猛地扯松領口玉帶,銅扣撞在桌案上發出悶響:“蘇河,你少拿朝廷壓人!
蘇沆勾結陳知縣,把祠堂地契都賣給陳知縣當投名狀,這是要斷了蘇氏百年根基!
他若入祖墳,列祖列宗都要從墳里爬出來!”
他抓起案上的密信甩在地上,“看看這上面寫的什么?誣陷蘇軾蘇轍兄弟兩人通敵的折子,字字句句都是要滅我們蘇氏滿門!”
“老房老房!”蘇河突然尖笑起來,發冠上的東珠隨著晃動輕響,“當年蘇軾蘇轍風光時,可曾正眼瞧過我們旁支?
現在他們惹了逆案,你還要拿全族前程陪葬?”
他突然逼近蘇淳,衣擺帶起的風熄滅了一盞燭火,“族長,蘇過殺人逃亡前說了什么,你當真要瞞住?
他要去投奔蘇允當反賊!若此時不與老房劃清界限,我們全族都要背上謀逆的罪名!”
蘇江抄起青銅燭臺狠狠砸在地上,燭臺與青磚相撞迸出火星:“劃清界限?你當朝廷現在不收拾我們是為什么?
等他們收拾了蘇允,轉頭就會吞了我們!
現在朝廷之所以沒有人敢動我們,是因為蘇允當真打得朝廷沒有還手之力。
那滿朝文武,誰不是留著一條后路,誰敢動我們,等以后蘇允當真取宋而代之,那他們那滿門估計也不會好!
蘇過留下的密信里,明明白白寫著蘇沆拿族譜當籌碼,要把整個蘇氏都給賣了,你非要葬他,是不是早就跟陳知縣串通好了?”
議事廳的氣氛劍拔弩張,蘇淳的煙桿在掌心碾出深深的汗漬。
他突然重重咳嗽一聲,煙鍋里的灰燼簌簌掉落:“都住口!”
蒼老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蘇沆不以宗族為念,勾結外人,算計族中祖產,按族規當逐出族譜。
但他終究是蘇氏血脈……”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兩人,“……可若要葬入祖墳,必須先征求子瞻子由兄弟兩人的同意,否則還真不能貿然行事,子瞻乃是蘇過的父親,他若是同意,蘇過自然無話可說。”
蘇河瞳孔驟縮:“兄長!這族里的事情,還得去看那老房的眼色?老房都多少年不回來了!”
“不回來也是咱們眉山蘇氏的人!”
蘇淳突然暴怒,煙桿狠狠砸在檀木桌上,震得茶盞傾倒,“我眉山蘇氏能夠有如今興盛,自我們那蘇渙堂兄開始,后來便是蘇洵堂弟以及他兩個兒子子瞻子由,嘿嘿,還有被你們視為反賊的蘇允!
若是沒有他們,我們蘇氏在這眉州算個屁!”
他的目光如刀,“你口口聲聲說老房跟旁支,若不是老房這幾十年來的崛起,我們這些旁支日子就能夠過得好?
哼!照我說來,你那弟弟蘇沆就是死無余辜!他還覺得蘇允壞了他兒子的前程,哈哈哈,若是沒有蘇允,子瞻與子由能夠在官場上走到之前的位置?
嘿嘿,還有,咱們蘇氏能有今日,大半功勞還得歸功于蘇允!”
暮色從窗欞縫隙滲入,將三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變形。
蘇河聽得此話,頓時怒極,然而突然冷笑:“歸功于蘇允?他又給蘇氏做了什么貢獻?”
蘇江呵呵一笑道:“我就知道,族長心里跟明鏡似的。
蘇河,你在這里裝不知道,那我就跟你說說,蘇允是怎么對族中有大功的。
當年蘇允在眉山做生意,當時雇傭的人大多都是蘇氏族人,后來他不做了,那生意可都是我蘇氏接下來的。
他捐給族里的良田反而都是小事,反而是他留下來的生意,這些年讓我們蘇氏多了多少收入?
嘿嘿,你們這一房,這些年來至少得利上萬貫了吧,不然蘇沆怎么供養得起兩個兒子讀書,還有你家的幾個兒子,都能夠讀書,你不會把這個給忘記了吧?
呵呵,還有啊,蘇允當官之后,先不說子瞻子由也是得他的恩惠,就說我們眉山蘇氏,難道就沒有承受過他的恩澤么?
當年蘇允可是官至宰執的,那時候風光的時候,連路轉運司的長官都要來眉山跟蘇氏套近乎。
咱們蘇氏這些年能夠這般大發展,你不會認為這是你蘇河的功勞吧?
嗤!蘇河,你聽好了,你若執意要葬蘇沆,就先問問列祖列宗答不答應!”
蘇江這一番話,讓蘇河臉色鐵青,但卻不知道如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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