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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不夜侯 第908章 大隱于市
楊沅自始至終沒有和上官駱談論私誼的意思。
這讓上官駱很不高興,所以談判開始時,他的臉色還有些不愉。
相對于新金使團陣容,宋國這邊基本采用了對等的談判陣容。
禮部尚書陳維清、吏部侍郎蕭毅然、戶部侍郎錢策。
不過因為楊沅親自參與談判,規格上就比對方高了一頭。
雙方的相處還是很融洽的,畢竟一直都是盟友,這層關系還沒有斷。
新金此來,要和大宋談的就是對于金國的局勢。
金國如何,關它們什么事呢?
當然有。
一頭龐然大物快要倒下了,但凡有能力的,誰不想參與這場饕餮盛宴?
新金的意思是,他們愿意協同宋國,共同針對金國采取軍事行動。
之所以此前一直沒有動作,是因為宋軍已經進入金國境內。
如果新金軍隊貿然進入,而兩國盟軍出現在同一區域,在沒有事先確定的前提下,會導致兩軍的配合、指揮、協調、戰利品分割等各種問題。
因此導致盟友之間發生沖突。
倒是冠冕堂皇。
所以,他們需要與宋國簽訂共同針對金國的一系列軍事合作條約,這才方便新金方面采取后續活動。
雙方很快就合作的具體內容,劃出了幾個版塊。
諸如領土承諾、軍事協作、兩國關系、戰利品分割、戰場協同作戰的從屬關系等等。
那么接下來,就是關于每一個版塊的具體磨合了。
所以,楊沅只在班荊館待了三天,和上官駱就這些具體條約版塊敲定了基本框架和方向,就得回政事堂去辦理諸般公務了。
具體內容,就由陳維清牽頭,和新金使團繼續拉扯,逐條確定。
當然,真正的博弈在談判桌下面。
目前雙方劃定的條約和框架,楊沅通過烏答有珠珠和于吉光,已經了解了新金的訴求底線。
因此,他把條約框架,連著新金的訴求底線,一并轉給了他的內記室和外記室。
并且,楊沅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要他們據此擬訂出一部詳細的條約。
所以,陳維清等人以后每天在談判桌上和新金使節洽談的,都是內外記室字斟句酌、陷阱處處且新鮮出爐的條約內容。
“本相不能一直耽于班荊館,得回政事堂料理政務了。此間談判事宜,以后概由陳尚書負責。”
楊沅笑吟吟地說:“這是個細致活兒,急也急不得。
金國那么大,一口吃不下,來日方長,慢慢談嘛,不急的。”
“所以,明日咱們歇息一下,如今四月天氣,正是江南好風光.本相陪同諸位使者,一同出游,散一散心。”
對于楊沅的這一建議,李芫芷和完顏青鳳自然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的。
她們倆擠進新金談判使團,本來也不是沖著談判來的。
上官駱、李東樓等人做為談判方,也不能表現出急于談出個結果的模樣,因此都欣然同意了。
楊沅安排的出游,以舒適、輕松為主,倒不在意一天之內得打卡多少個地方。
這其中,西湖是必然要游覽的一處所在。
今天,還恰好下雨了。
細雨綿綿,雨霧中的西湖,才是最為詩情畫意的時候,遠比晴空朗日下更為美麗。
李芫芷和完顏青鳳做為北國女子,可沒有看過如此風物,自然滿是驚艷。
尤其是,老師與她們同舟呢,能看到他的模樣、聽到他的聲音、嗅到他的氣息、摸……就算了。
她們不敢,想想都臉紅。
總之,心里美美噠。
倒是大薩滿珠珠,一如既往的沉穩。
她手中撐一把油紙傘,顧盼之間,眉眼盈盈,與這江南景致,有種既不同又和諧的絕美風情。
李芫芷不禁嘆息:“江南風土,真是養人呢。
這才來了幾天吶,青鳳,你看,大薩滿這氣色,膚質吹彈得破,神色氣血充盈,好美好美呢。”
“還真是!”
完顏青鳳驚嘆:“你快看看我,我變化大不大。”
“變化也是有的,可不及大薩滿明顯的多。”
珠珠摸了摸臉蛋兒,嗯……確實,那人……那物養人。
畫舫的中艙,窗子是闌檻鉤窗,精巧華麗。
窗內便是一張幾案,幾案兩旁是兩張坐從檻。
楊沅和上官駱臨窗而坐,窗外綠水悠悠,船頭有少女笑語,反襯得艙中愈顯靜謐。
喝著茶,上官駱道:“二郎估計,多久可以覆滅金國?”
這樣稱呼,就是密友私聊了,言外之意,此時二人所談一切,都是不必對外張揚的。
同時,也僅代表他們個人,不能拿到談判桌上說事兒,所以大可暢所直言。
楊沅略一沉吟,道:“金國,是一定要亡的,無論完顏亮如何掙扎。
如果只有我宋國出兵,我覺得,從現在開始算,兩年半到三年,便能覆滅金國。”
上官駱自嘲地一笑:“所以,有沒有新金出手,對你來說,其實已經無所謂?
這就是你的底氣所在吧?”
楊沅搖了搖頭:“有金國出手,明年今日,中原之地便可光復。
你知道這一年半到兩年的差距,可以少死多少軍民?可以少毀多少工商?
這少死的數萬數十萬軍民,可以在戰后發揮多大的作用?”
上官駱聽了,臉色馬上放松下來。
一想到現在的自己可能對楊沅來說已經可有可無,他心里就說不出的難過。
楊沅說新金是否參戰,雖然不是改變結果的關鍵,但是大大縮短的這個過程,卻可以挽救無數的生命和財富。
這讓他一下子覺得,自己還是很有用的,心里也就愉快起來。
“那么,當金國覆滅之后呢?”
上官駱盯著楊沅:“宋國與新金,還會是盟友嗎?”
上官駱一直想把楊沅弄回新金去,在他眼中,新金那班權貴,都是些粗人,他一個也看不上。
只有楊沅,才是懂得他的人。
如果楊沅在新金為相,他愿為輔相,二人聯手,打造一份偉業,彪炳史冊。
可是現在他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
楊沅在宋國,已經是太上皇一般的存在了,給個新金的皇帝,楊沅只怕也不愿意去了。
所以,上官駱的心態,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
但是,他要知道楊沅的志向。
“你是擔心,當金國不再橫亙在大宋與新金之間,我們兩國兵戎再起吧?”
楊沅笑了笑,目光轉向窗外。
“天下這么大,誰能吃的下?”
上官駱聽了,暗暗一撇嘴。
之前你還說“金國那么大,一口吃不下”呢,還不是打算一口接一口地吃下去?
楊沅道:“金國不滅,宋便不得安寧。
頭上懸著一口刀,會叫人寢食不安的。
何況中原乃是我大宋故土。
所以無論如何,這場仗,都是必須要打的。
但是,宋與新金之間,有必要一定開戰嗎?”
上官駱不依不饒:“二郎何必反問于我,如今是我問你。”
“我不知道。”
楊沅正色道:“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這,你應該明白。
你走到今天,有多少事身不由己?
我走到今天,又有多少事是我本來就想去做的?
我視你為摯友,所以我不想輕率對你承諾一件我無法確定的事。”
“身不由己……”
上官駱細細咀嚼了一番這句話,又揚眉道:“我在來宋國的路上,便已聽見有人詡你為大宋之伊尹,趙氏之霍光。
你……真要做伊尹、霍光嗎?”
楊沅皺起了眉。
上官駱認真地盯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許久,楊沅輕輕一嘆:“我……還是不能確定。”
上官駱唇角露出一絲譏誚:“因為……身不由己?”
楊沅向窗外呶了呶嘴:“喏,你看這船。”
“怎么?”
“隨波……逐流吧。”
上官駱聽了,也向窗外看去,目中漸漸有異光閃爍。
誰是波,
誰又是流呢?
“安順侯又要作妖了?”
仁美坊中,幾戶人家的家仆下人看到李仁孝挾著一卷席子走出府門,兩個家丁一臉嫌棄地跟在后面,就知道這位安順侯爺,又要去楊府滋擾了。
雖然不只被楊沅打過一回了,但是這位安順侯爺卻是愈挫愈勇。
他主打的就是一個你打不死我,我就惡心死你。
隔三岔五的,他就要到楊家府前折騰一番。
總之,就是我過不好,也得給你添點堵。
只不過,楊沅的權柄越來越重,楊府的守衛越來越森嚴。
這位安順侯爺的撩騷距離,也就只能越來越遠了。
最初,他還可以在那塊“三元及第”的狀元牌坊下扮一扮無賴,再往后距離就越來越遠。
現在,他只能在一條長巷邊兒上鋪上席子,向過往行人哭訴一番楊相不公,欺辱順臣了。
做主當然是沒人替他做主的,但是可以給楊家增加一點話題度啊。
每次嚷嚷累了,他就在墻邊歇下。
陽光正照在身上,無遮無擋的時候,他就卷起席子睡上一覺,睡醒了接著無病呻吟。
初時還曾有人路經此處時被他嚇了一跳。
就看見一捆席子貼在墻邊,席筒里露出一雙腳,還以為是官府收斂的乞丐尸體,尚未及搬走呢。
現在大家則是見怪不怪了。
今天,完全放下身架擺爛的安順侯又作了一通妖。
及至太陽高升,開始有些刺眼,便卷起涼席困覺。
兩個家丁早就熟悉了自家這位主人的德性,才不會陪著他挨曬受累。
早在他作妖的時候,兩個家丁就搬著馬扎跑一邊坐著聊天去了。
時光近午,兩個家丁回府吃了飯,才替他打了一份帶來。
此時李仁孝還在席筒里睡覺呢。
兩個家丁也懶得理會他,依舊坐到樹蔭下去聊天。
直到過了晌午,都有一個多時辰了,李仁孝還在大睡不起。
其中一個家丁不耐煩地走過去,踢了踢席筒。
“侯爺,飯早就涼了,您睡夠了沒有啊!”
不想這一腳踢去,那席筒的觸感竟是輕飄飄的。
那家丁臉色一變,彎腰一扯,席筒頓時散開。
他這才發現,席筒中只是在下沿位置塞了一雙靴子,靴筒里邊是空的!
那家丁頓時驚恐地尖叫起來:“侯爺跑了,安順侯跑啦”
此時的李仁孝,已經在負責接應他的幾個人幫助下,逃到了定民坊附近。
再往前去,就是人口稠密、熱鬧非凡的下瓦子了。
這兩年來,李仁孝拋棄尊嚴、裝瘋賣傻的,也不過是在等一個機會而已。
他也清楚,按照常規方式,他是逃不掉的。
他需要有足夠的耐心。
只是臨安就有人口百萬,只要混跡于人群當中,再想找他,便無異于大海撈針。
他可以耐心地潛伏下來,臨安城就算丟了皇帝,也不可能無限期地戒嚴下去。
他總有機會逃出去的。
他不僅要逃,還要讓楊沅這個害他如此凄慘的罪魁禍首,以后身敗名裂,千夫所指。
過幾天,錢塘門外的西湖上,就會飄起一具已經泡得面目難辨的尸體。
那尸體上會帶著他的信物,以及一封蠟封的絕筆信。
他會把楊沅淫辱他母后與皇后的丑聞張揚出去。
錢塘門內就是國子監和太學,這件事將再也沒有人能瞞得住。
他要讓楊沅永遠被釘在恥辱柱上。
“陛下,快換上這套衣服,一會兒會有人冒充你乘運菜小船出城,咱們就在保和坊藏起來。”
接應人把李仁孝從“夜香車”上攙下來,急急遞上一套衣服。
“那套房子,早在半年前就被我們租下來了,不會有人懷疑。
不過還得委屈陛下,接下來的日子,只能藏身地窖之中。
只有夜晚,才能出來活動片刻。”
“無妨,此地為勾踐故鄉。朕所受之辱,比之勾踐也不遑稍讓了!”
李仁孝一邊在巷角匆匆換著衣裳,一邊咬牙切齒地道:
“總有一天,朕所受之辱,要全部還報于楊沅身上!”
巷子盡頭,劉大壯趕了來。
他一來,明里暗里,便有十幾個身穿便衣的皇城司親事官湊過來。
“劉侍從,人就在里邊了。
看樣子,接應者并不多,沒有馬上離開臨安的意思,似乎要在城中潛伏下來。”
“聰明啊,大隱于市么?”
劉大壯笑笑,無聊地擺手:“還以為能釣出多大的魚呢,沒意思,那就拿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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