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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九百四十六章 對日不落帝國核心利益動手
如果黎牙實沒有翻譯那150本泰西算學、天文學作品,沒有翻譯《論新星》,沒有邀請泰西那些算學家、天文學家來到大明,朱翊鈞不會發回重審,甚至這個案子,都不會來到御前。
黎牙實會和之前的葡萄牙使者火者亞三一樣,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緹騎衙門也不可能勞師動眾,讓禮部通事這些六品官再次審查證據,因為證據鏈實在是太充分了,十分簡單的人際關系網,長期的經濟往來,濫用手中職權和辜負圣恩,整個證據鏈實在是過于完整。
就連黎牙實本人,都已經放棄了掙扎。
皇帝要求發回重審,本身就是一種態度,希望再慎重些,不要弄出了冤案。
其實禮部通事第一次翻譯黎牙實這些‘親筆書信’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問題,但是鴻臚寺卿張朝端不敢表態,這可是通倭大罪,任何一句話,都可能會讓自己陷入無法擺脫的漩渦之中。
前前鴻臚寺卿陳學會,就因為和三娘子的妹妹有染,弄出了不小的亂子,通倭的罪名還在通虜之上。
當第二次審查證據并且聽到了提刑指揮說,陛下要真相的時候,張朝端終于講出了自己的心里話,這些書信是偽造的。
而且張朝端猜測,陛下可能看出問題來了。
陛下會拉丁文,這件事,鴻臚寺所有官吏都一清二楚,這可能捎帶手是一種考驗,考驗忠誠、考驗鴻臚寺是否會指鹿為馬。
當然,這更不是緹騎無能,緹騎查案能力之強,人人皆知,主要是緹騎出自墩臺遠侯、海防巡檢,而這兩個斥候團營,出身大多為窮民苦力,他們沒有物質基礎去學習這些額外無用的東西。
拉丁文對他們而言,就是多余無用之物,陳末也是做了緹騎之后,才開始讀書識字,閑暇之余,手不釋卷,才慢慢有了一些才學,即便他十分好學,可他也不會拉丁文。
但隨著大明開海的不斷進行,拉丁文就要提上學習的日程了,至少要培養一批緹騎衙門自己的拉丁文人才,才方便應對愈加復雜的國家安全形勢。
番夷犯罪,也開始威脅大明的國家安全,尤其是對倭國輸送硝石。
問題已經非常清楚了,這些書信里沒有任何明式拉丁文,黎牙實慣用了明式拉丁文,不可能毫無痕跡。
在大明人眼里,拉丁文里,葡萄、葡萄干、葡萄汁、葡萄酒都是四個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詞組,這種文字,不便使用,過于麻煩,需要對拉丁文進行邏輯修飾,讓它更加易用。
陳末沒有馬上釋放黎牙實,更沒有二次提審,更沒有匆匆前往通和宮奏聞圣上,而是接收了案犯,秘魯圣保羅公學院院長尼古拉·蘭奇洛特。
在通州接到了案犯后,陳末馬不停蹄的把蘭奇洛特送到了解刳院里。
不是要立刻解剖,而是下馬威,震懾蘭奇洛特,讓他老實交代問題。
以前緹騎都是用殺威棒,就是不由分說打一頓,不過打一頓這種大記憶恢復術,還是不如到解刳院參觀可怕。
蘭奇洛特是個將近六十歲的老頭,身上穿著囚服,頭發頗為稀疏,紅白相間,而且因為長時間沒有盥洗,看起來形容枯槁,格外憔悴,十分狼狽。
不過讓陳末有些意外的是,蘭奇洛特的眼神,頗為平和,甚至看大明緹騎、大明人甚至帶著些憐憫。
這種憐憫源于蘭奇洛特的對主的信仰,在他看來,大明太多的無信者,死后會釘在無信者之墻上,永生永世不得解脫。
陳末不喜歡這種眼神,他總覺得信教,信徒自己信自己的就是,非要喋喋不休的纏上來傳教,我不信就是褻瀆,我不信就有原罪,這種強迫,是一種朘剝。
林輔成是自由派的魁首,他認為自由的反義詞,就是強迫,一切帶有強迫性質的行為,都屬于朘剝。
這種傳教,就是教徒對非教徒的一種朘剝。
“我對主的信仰,就像是鉆石一樣純粹,像玄武巖一樣堅定,刑罰加于我身,是對我的考驗,我虔誠的祈禱,希望主的光輝,能夠普照東方的土地,給這里帶來如晨曦初露般的慈愛,讓所有迷途的羔羊,都沐浴在無盡的溫暖和光明之中。”
“阿門。”蘭奇洛特的漢話出奇的好,他的聲音不大,但字字句句都十分的肯定,和黎牙實這個背信者不同,蘭奇洛特是個狂信徒。
有的時候,陳末真的不能理解宗教的邏輯,任何普世宗教,都是倡導真誠、善良、美好,倡導道德崇高,但蘭奇洛特這種狂信徒,使用陰謀詭計擊敗競爭對手,依舊覺得自己是虔誠的,神會庇佑他們。
對于這些信徒而言,似乎只要侍奉神的行為,只要足夠真誠,其他的罪孽,都會被得到寬恕和原諒。
就像現在這樣。
陳末再一次確信了陛下的英明,任何泰西教徒來到大明,都不允許傳教行為,一旦發現,輕則遣返歸國,重則打殺,這種嚴防死守,讓大明免于宗教的荼毒。
不是誰都有能力分辨傳教士的目的,松江府叫魂案也鬧得沸沸揚揚,在沒有完成丁亥學制之前,不允許傳教的保守,是對大明萬民的負責,是保護。
看看蘭奇洛特就知道了,這個年近六旬的狂信徒,每時每刻都在想著傳播福音,但他不管所謂的福音,究竟是福是禍。
大明的班房比監獄還難受。
蘭奇洛特經受住了松江府衙門的各種大記憶恢復術,除了各種刑具之外,還有小黑屋,就是一個很逼仄連轉身都困難,沒有任何光源的房間,一關就是七天。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站籠,這也是一種為難人的手段,一個很高的木箱里,將案犯的腦袋卡在站籠頂部,整個人被掛在站籠里,腳下墊著幾塊磚,案犯必須要竭盡全力伸腳,腳尖才能點得到磚頭。
蘭奇洛特經受住了這樣的考驗,用他對主如同鉆石一樣純粹的信仰,抗住了一個個千奇百怪的刑罰。
大明的刑罰,沒有撬開蘭奇洛特的嘴,這家伙依舊用虔誠信仰對抗著這些刑罰。
陳末在做墩臺遠侯的時候,也被北虜,用類似的站籠為難,只不過不是木箱,而是繩索套在脖子上。
只要他堅持不住,就會死,他被掛了整整七天,這些北虜這么吊著他,就是拿這種方式取樂,想看他掙扎,想看他求饒,想看他跪下。
陳末被放下來,被關在羊圈里,他逃走了,后來他用了整整七個月,把那個小部落,一百二十三人全都殺了。
松江府用的站籠,就是陳末的發明。
陳末對自己的認知非常清楚,他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十分鋒利的一把利刃,無論要對誰出手,都能將對方屈服的利刃。
京師百官不是很害怕緹帥趙夢佑,因為趙夢佑也在文華殿廷臣的名單上趙夢佑講道理,但大多數朝臣們都不想落到陳末的手里。
陳末不講道理,他辦案就一個原則,圣意為準。
陳末有自知之明,因為他讀的四書五經是陛下注解的,陛下對于儒家對于修身,修養道德有著獨特的理解,那就是搞清楚我是誰,陳末就搞清楚了這個問題。
蘭奇洛特是個狂信徒,他十分虔誠,如果解刳院無法擊垮他的虔誠,他只好動用那些久久沒有動用的刑罰了。
“來了?”范無期出現在了東郊米巷的小門,看著陳末笑著說道。
陳末示意緹騎將蘭奇洛特交給了范無期,才開口說道:“這是今天的案犯,一個傳教士,漢話很流利,十分虔誠。”
“哦?虔誠?”范無期眼睛一亮,看著蘭奇洛特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一個稀罕玩意兒,狂信徒的身體構造,和普通人會不會有所不同?
大明缺少這種狂信徒的標本。
“范醫倌,這是案犯,不是解刳犯,還沒審判。”陳末的眼角微不可查的抽動了下,開口提醒范無期,不要胡來。
“會移交嗎?”范無期有些失望的問道。
“有可能會,有可能不會。”陳末搖頭說道,這取決圣意。
“好。”范無期帶著兩個學徒,將蘭奇洛特領走了,小門緩緩關閉,為了不讓緹騎們承受過重的精神壓力,一般緹騎移交案犯,不會進入解刳院內。
“指揮,這個范大夫,就是之前那個范應期嗎?”一個第一次來解刳院的緹騎,十分好奇的問道。
陳末點頭說道:“是,因為吸食阿片,自己把自己圈在了解刳院里不肯出來的范無期。”
范無期是陛下給改的名,陛下時常念叨他,這人因為牙疼,吸食了阿片,失去了一切,本來他是晉黨的哼哈二將,如果順利的話,范無期應該和王家屏一樣身居高位了。
“他既然已經戒毒,為何不肯出來呢?看著怪嚇人的。”這緹騎不知為何,覺得這范無期有點嚇人,話不多,很溫和,但就是很嚇人,身上似乎有一種若有若無的煞氣。
陳末閉著眼思索了下,低聲說道:“現在的范無期,是個…變態,他還是在里面待著吧,外面不適合他,他看誰都像是標本。”
范無期看人的眼神,有點像屠戶看豬的眼神,上下打量,研究下什么部位最有價值。
范應期把他對功名利祿渴望、對阿片的渴望和厭惡、對自己過去人生的清算,全部轉為了對解刳的熱愛,整個解刳院最厲害的那把刀,就是范無期。
范無期把厚重的解刳論再次完善了起來,不放過任何一絲一毫的血肉,并且利用自己的畫功,畫出了各種器官的模樣。
沒過一刻鐘,蘭奇洛特就被抬了出來,躺在地上,嘴唇發白,整個人不停的不規律的抖動著,嘴里還在不停的呢喃著什么,不是拉丁語,也不是漢話,因為根本就不連貫。
蘭奇洛特已經恐懼到失語了。
“不過如此。”范無期有些失望,看著蘭奇洛特搖了搖頭。
范無期非常失望,他還以為狂信徒的身體構造會有所不同,至少面對大恐怖的時候,會比普通人表現更好些。
如果狂信徒真的可以抵擋大恐怖,那么就可以用信仰抵抗對阿片的渴望,他范無期就可以離開解刳院了,范無期可以考慮入教,用信仰對抗對阿片的渴望。
但狂信徒,也不過如此。
既然無用,范無期也懶得要就這個宗教了,和其他宗教一樣,騙人錢財和統治工具罷了。
解刳成了一屋子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嗎?那些標本都是他親手制作的,蘭奇洛特連這點恐怖都扛不住。
“嘖嘖。”新來的緹騎驚訝的看著這一幕,他有些好奇,這案犯到底看到了什么,嚇成這樣。
陳末面色復雜,他進去過幾次,范無期把一個倭人完全解剖,那些器官、血肉、筋骨等等,全都泡在一種有些發黃的液體里,那些瓶瓶罐罐擺滿了整個屋子。
陳末發誓,他寧愿在草原上再干五年墩臺遠侯,都不想進解刳院看到這些。
蘭奇洛特的信仰被完全擊潰,甚至整個人都不太正常了,緹騎們不得不哄了他兩天,才讓他的情緒穩定了下來。
蘭奇洛特全部交代了,只求安穩死去,而不是被扔進地獄之中,被撒旦解刳。
是的,蘭奇洛特認為范無期根本就是撒旦,解刳院就是地獄。
范無期站在那些瓶瓶罐罐之前,興致勃勃的介紹那些標本,他是如何解刳、如何制造,如何防腐的,如果蘭奇洛特被送到了解刳院,范無期又會如何做等等。
撒旦和范無期一比,都顯得良善了起來。
狂信徒在面對這些大恐怖的時候,比常人更缺乏抵抗力,因為進了解刳院的大門,就證明地獄真的存在。
神國存不存在沒人知道,但地獄真的存在,這就徹底瓦解了蘭奇洛特的抵抗意志,他選擇了屈服,祈求大明皇帝不要把他送進解刳院里,他可以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朝廷。
陳末終于把沒有疑點的案卷,呈送到了御前。
“黎牙實那些書信的原件,已經找到了,所以,黎牙實沒有參與到走私硝石到倭國的案子里,能擺脫罪名是極好的,但蘭奇洛特給了黎牙實足足七十萬銀,這些銀子,要全部追回。”朱翊鈞首先對黎牙實進行了判罰。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非法所得,都要追回。
七十萬銀,足以掏空黎牙實的所有積蓄了,而且他以后,也再也不會有來自泰西的俸祿了,之前只是神拋棄了他,現在連他的國王也徹底拋棄了他。
蘭奇洛特交代了他為何要攀咬黎牙實,因為他就是黎牙實的狗鏈子,一旦黎牙實背叛了西班牙,那蘭奇洛特就要想方設法的弄死黎牙實,來懲罰這種背叛。
而對倭國販賣硝石,已經進行了足足八年,但前面一直不是很順利,即便是有船引,但依舊會遭受十分嚴密的審查,黎牙實提供的幫助,只能幫助到合法的貨物。
直到去年,蘭奇洛特賄賂了琉球群島那霸港的海防巡檢,硝石才順利打通了路徑。
也僅僅進行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大明就發現了端倪,甚至直達天聽。
“這兩個海防巡檢司的海防巡檢已經抓捕歸案,琉球是萬國海梁,那霸港隸屬于松江府,算是腹地,稽查最為嚴密,如果不是海防巡檢出現了問題,硝石是無論如何無法抵達倭國。”陳末作為主審表述了自己的意見。
陳末想了想說道:“陛下海防巡檢也是人,里面也有好人,有壞人,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這兩年也有幾個案子,查到了海防巡檢縱容阿片,在呂宋,在琉球,在大明。”
海防巡檢經過了數次篩選,遴選出了意志足夠堅定的人,可終究是人,只要是人,就會犯錯的。
而且相比較海防巡檢的數量,算是個例。
“仔細查證,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過壞人,否則就是對好人的不公平,如果坐實這兩個海防巡檢司被腐蝕,按大明軍例處置。”朱翊鈞揉了揉眉心,做出了決策。
按大明軍例處置,通倭斬首,五代不得入公門,三代不得入伍。
“臣遵旨。”陳末俯首領命。
意志再堅定的戰士,也會被金錢、美色、奇珍異寶等等所蠱惑,朱翊鈞沒有因為海防巡檢而特別寬宥通倭之罪,因為這些海防巡檢更應該知道倭寇的危害。
“費利佩好膽,他既然販賣硝石給倭國,那就不能怪朕了。”朱翊鈞的手指在桌上敲動著,他簡單思索后,想到了辦法。
不是對等報復,大明要支持英格蘭,如果大明支持英格蘭,并且同樣輸送鋼鐵火羽給英格蘭,那大明不就成了西班牙這樣的蠻夷了嗎?
朱翊鈞打算撬墻角。
他南巡到松江府的時候,接見了秘魯總督府的使者,達成了一個秘密協定,大明繼續供貨秘魯總督府,將貨物運送到利馬城明館,其他的事兒不必大明擔心,甚至連加稅前高昂的30關稅,也降低到了13,換取大明商品的供應。
這個秘密協定的達成,意味著利馬城會成為整個南美洲大明貨物的集散地,成為太平洋最耀眼的一顆明珠,就像葡萄牙的里斯本一樣迎來一次快速的發展。
朱翊鈞對著馮保說道:“下章鴻臚寺卿張超瑞,擬定太平洋航線出使使者,前往利馬城,邀請秘魯總督府總督來訪大明。”
“秘魯總督會來嗎?”馮保明白了陛下的打算,但總覺得讓秘魯總督府這么明目張膽的投靠大明,是不是有些想當然了?
雖然秘魯總督府和大明暗中勾勾搭搭,但這種明晃晃的背叛,秘魯總督怎么可能會做?
暗地里做點買賣和舉旗造反,完全是兩碼事。
“朕可以給秘魯提供安全。”朱翊鈞看向了堪輿圖說道:“這是現在費利佩給不了秘魯的東西。”
“陛下圣明。”馮保稍微想了想,明白了陛下的考量。
秘魯總督府之所以敢和大明暗中勾搭,逃避費利佩蠻橫無理的加稅,其根本原因是費利佩遠征英格蘭失利,無敵艦隊不再無敵,而且主力受到了重創。
因為西班牙和大明交惡,五桅過洋船這種主力戰艦,沉一艘就少一艘,無敵艦隊已經不能保證秘魯總督府的安全了。
無敵艦隊連西班牙本土的安全都保護不了。
秘魯總督府如果失去了來自本土的支援,無法維持自己的統治。
泰西殖民者在南美洲做的那些事兒,罪惡滔天,當地土著的反抗一波接著一波,從未斷絕,因為有著堅城和每年都會來的大帆船提供補給,殖民者才能以嚴酷的手段,繼續殘暴統治。
秘魯總督不想來也得來。
三十年的英西戰爭,西班牙最終在戰爭中獲勝,但也在戰爭中失去了海洋,在戰爭持續期間,西班牙的海外殖民地,或明或暗脫離了西班牙的殖民統治。
毫無疑問,皇帝遣使者前往秘魯利馬城,邀請秘魯總督府來到大明,在加速西班牙和殖民地之間的分裂。
西班牙的核心利益是日不落帝國,這是西班牙最重要的東西,就像大明天朝上國這個核心利益一樣的重要。
費利佩向倭國走私硝石,是旁支末梢,并不能損害大明核心利益,大明皇帝選擇了最殘酷的報復,對西班牙的日不落帝國重要構成因素殖民地,掏心掏肺。
秘魯總督來或者不來都沒關系,只要大明的使者到了利馬城,那懷疑的種子就會種下,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朱翊鈞處置了案子后,拿起了凌云翼的兩本奏疏,這位回京救火的次輔,對大明未來的方向,有著自己的看法,他的第一本奏疏,寫的是加強火器禁令,阻止火器在民間的泛濫。
民間存在著大量的火器,畢竟這年頭,老虎還很多,野豬、棕熊傷人事件層出不窮。
在凌云翼看來,縱容火器的泛濫,是朝廷的不作為,是暴政,絕非仁政,對火器的縱容,會成為朝廷對異見人士進行血腥鎮壓的萬能借口。
普通人無論多么手眼通天,在武器這件事上,相比較朝廷始終處于劣勢,可百姓一旦擁有了‘致命火力’,那就代表著他自動放棄了弱者身份,弱者身份是風力輿論和律法保護的絕對武器。
巡檢司弓兵、京營銳卒傷害了手無寸鐵的平民,這是多么恐怖的字眼?
可是衙役在執法中擊斃了持有火銃男子,就立刻順耳了起來。
凌云翼作為刑部堂上官,認為之前朝廷對火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禁令,無形中擴大了朝廷合理使用暴力的范圍。
凌云翼也不打算立刻馬上完全禁絕火器,他認為要在百萬丁口以上的大都會,完成火器的禁令。
小農經濟在解體,人口在快速圍繞著產業進行集中,大都會的城市管理,是大明必須要面對的一座大山。
大都會的黑惡團伙,大規模火并的案子,這些年越發的頻繁,治安問題,是刑部的職權范圍。
要是過幾年,鬧出了幫會、暴亂攻破府衙的鬧劇來,大明這天朝上國,就成了個笑話。
朱翊鈞朱批了凌云翼的第一本奏疏,以大明朝廷的執行力而言,想要完全禁絕州縣鄉野的火銃,根本就做不到,但在這些大都會,大明朝廷還是有能力做到的。
而凌云翼第二本奏疏,則是關于官廠管理問題,從西山煤局和永定毛呢廠開始,周良寅主刀,對兩個大明最具代表性的官廠,清汰冗員。
王崇古的管理,人情味太濃了。
這種管理方式自然有好處,匠人們以廠為家,歸屬感強,生產積極性極高,但同樣也有弊端,這些弊端也非常致命,裙帶冗員、生產效率低下、無效生產、鋪張浪費、資材流失等等。
這種人情味濃郁的管理方式,不適合眼下官廠的快速擴張。
大明為了應對天變,第一期五年要營造五十個官廠,如此快速擴張的情況,還使用人情管理,恐怕會脫離朝廷的掌控。
“人不患寡患不均啊,官廠的問題確實非常嚴重,已經切實影響到生產了。”朱翊鈞看完了奏疏,匠人們的怨氣很大。
一個班二十個住坐工匠的額員,只有十五個人上班,剩下五個人以各種各樣的理由長期缺勤,而且這十五個住坐工匠里,還有五六個是代班。
代班就是住坐工匠不上工,從外面花費不到一半的工薪雇人到官廠上工。
住坐工匠是熟練工匠,而這些代班小工,基本都是學徒,這已經影響到了生產。
除了因故長期缺勤、代班之外,還有有錯不罰。
官廠的法例辦,最初的時候,查到了很多匠人小的錯誤,報上去后,沒有任何的處罰,后來人情味越來越濃后,法例辦越來越難做,變得人厭狗嫌了起來,匠人覺得法例辦在沒事找事。
自萬歷十五年之后,法例辦記事,寫滿了今日無事。
偷盜、斗毆、監守自盜、恐嚇取財等事開始在官廠內出現,而且愈演愈烈。
種種事情,都導致了一個普遍共識在官廠工匠中快速形成,在官廠,越老實越吃虧,不是占不到便宜,是會吃虧。
只不過因為官廠做的是壟斷的買賣,利潤豐厚,官廠還能養得起這么多食利者,所以這些弊病沒有集中爆發出來。
周良寅這把利刃,還沒有開始清汰官吏,就開始整頓官廠了。
凌云翼一直等到王崇古身后事蓋棺定論后,才開始動手整頓,他不是在否定王崇古,官廠草創的時候,除了政策和十萬兩銀子,什么都沒有,王崇古也沒辦法對那些老伙計動手。
這次整肅,標志著工黨正在走向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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