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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二章 奪回漢城,活捉戚繼光

作者:吾誰與歸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吾誰與歸 | 朕真的不務正業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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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七百六十二章 奪回漢城,活捉戚繼光

凌云翼是個極其狠辣的人,從他對付羅定瑤民叛亂開始,就十分喜歡走極端,利用極端的暴力,解決棘手矛盾,他這種極端性格,不太適合朝堂決策,因為朝堂決策,有的時候,必然要相忍為國,互相妥協。

在凌云翼看來,大明打下朝鮮不是問題,打下來之后,主要矛盾就是心懷故國的舊民和大明王化實土郡縣之間的矛盾,如何在博弈中爭取人心,得到多數的認可,就是擺在凌云翼面前的頭等大事。

這部分人,仍然對已經覆滅的朝鮮王室心懷向往,是因為他們曾經在朝鮮王室受益良多,而這些少數,在人群中散播謠言,就會造成更大的危害。

比如大明對綏遠王化的過程中,也遇到了綏遠城官吏巧立名目、毛呢官廠大工匠偷盜精紡毛呢謀取暴利支持這些頑固的敗類。

凌云翼到朝鮮要做的事,就是往朝鮮人心口不停地撒鹽,用一切能用的手段,去讓朝鮮人永遠記得傷痛,才會珍惜來之不易的生活。

倭國弄出來的這個茶室,就是恥辱柱,過去足夠的羞恥,就沒人愿意懷念。

“內政的事兒,就交給凌部堂了,我只管打仗。”戚繼光思考了下,覺得凌云翼的辦法更好些。

同仇敵愾、感恩戴德,都是向心力,這向心力,不分好壞。

凌云翼的車駕繼續前進,偶爾會停下,終于走到了迎恩門,迎恩門是永樂五年建造,是一座典型的中式牌樓建筑,后來朝鮮王室圍繞著迎恩門修建了迎賓館和慕華樓,大明使者帶著圣旨來的時候,就住在迎賓館內。

而現在這一切都被毀掉了,大明軍兵正在清理著廢墟,顯然在燒毀之前,這里也是個茶室,就是把朝鮮女子擄掠到此處奸淫虐待之地。

“戚帥,大明很容易走入一個死結里,那就是軍力越強,越能威懾敵人,需要動用武力的情況就越少,動武的機會越少,朝中興文匽武的說法就有越多的人贊同,這不是大明是否能夠養得起的問題,而是一個死結。”

“軍力越強就越弱的死結。”凌云翼親眼看到了征戰中的大明軍兵。

“以前的時候,我帶著客兵回京,跟京營交過手,京營險勝,那時候我還在想,嘿,京營銳卒,不過如此,但現在看來,大錯特錯了。”凌云翼說起了舊事,他帶著客兵跟京營掰手腕,沒打贏,但輸得不多。

但現在回頭看,其實是京營給他留面子了,這火器陣一擺,真的不用打,能投降都是好的。

“軍力越強,就越弱。”戚繼光無奈的搖了搖頭,養這么多的精銳,是很花錢很花錢的,一旦歲月靜好,裁軍就成為了必然,這是個死胡同,戚繼光知道凌云翼不是危言聳聽。

凌云翼滿臉輕松的說道:“陛下試圖走出一個不一樣的路來,那就是開拓,現在海外在開拓,會讓這個死結,走入了另外一個循環里。”

“水師越強,海外開拓就越快,那京營就必須要更強,要是宗主國哪天被海外總督府、藩屬國反攻,那才是天大的笑話了,看起來是有點類似于窮兵黷武,如果沒有海外利益支撐,這種軍力越強就越強的循環,就會崩解。”

“咦,這是陛下跟凌總督說的嗎?”戚繼光仔細琢磨了下,好像的確如此。

因為大明正在進行原始積累,大明已經很富有了,但可以更富有,陛下的心里有一條明確的道路,而且多難都會走下去,這種積累極為血腥,要么付出大明人的血肉,要么付出海外番夷的血肉。

凌云翼笑著搖頭說道:“不是,陛下沒跟我說這些,我是看第三卷看來的。”

“如此,那第三卷我該好好看看了。”戚繼光有些懊惱,忙于戰事的他,還沒空去好好讀一下第三卷,他感覺自己就跟脫節了一樣。

第三卷講的是斗爭,也講博弈,通過各個階層的博弈,達成共識的一種方法論。

凌云翼和戚繼光閑談了起來,對朝鮮了解更深。

自李成桂建立李氏朝鮮之后,就學習大明的田制,開始編修朝鮮的黃冊和魚鱗冊,丈量全國土地,行科田法,就是所有田土歸公家所有,對兩班進行授田,設立十八科,分不同等級授田。

李成桂設想的很好,我把田土分出去,然后等到人死后,把田土收回來,但李成桂顯然沒考慮過一個問題,田土分下去,還可能收得回來嗎?

在短短七十年后,科田制就因為沒有足夠的土地進行授田而終止了,改為了職田制,職田每畝取粟三斗,草一稱,給在職的文武兩班為俸祿。

在弘治三年,職田制也名存實亡了,名義上還有俸祿,但朝鮮王室完全無法給俸了。

“既然弘治三年,職田制已經被廢除,那之后,朝鮮用的什么田制?”凌云翼眉頭一皺,疑惑的問道。

戚繼光兩手一攤說道:“沒有田制。”

“額…沒有田制。”凌云翼理解為了朝鮮在國初還能壓著倭寇打,這次倭亂,居然沒有任何抵抗能力,就被直接拿下了。

大明歷朝歷代,只有兩宋不設田制,任由田土兼并,任由兼并就是鼓勵農夫破產,缺少良家子就沒有兵源,軍力就是疲軟,武備不興就是常態。

朝鮮輸成這樣,就不足為奇了。

戚繼光面色沉重的說道:“自弘治三年以來,李氏相繼把漁稅、鹽稅、船稅交給了權門勢要私占,以鞏固自己的地位,鹽鐵茶酒礬煤柴等皆給私門,簡單來說,朝鮮一斤鹽就要三百二十文錢。”

“瘋了?一斤鹽,三百二十文?!”凌云翼覺得自己就夠狠了,但萬萬沒想到,自己太柔仁了!

和李氏朝鮮這幫不當人的家伙比,他簡直是大善人中的大善人!

一斤鹽敢賣三百二十文,大明京師是鹽十斤二百五十文,就是一斤鹽才二十五文錢,這還是因為人口聚集,鹽漲了四次價,最開始的時候只有十七文每斤。

朝鮮王室伙同權門勢要敢賣到三百二十文!

“朝鮮最大的產鹽地在全羅道的新安,鹽價一斤也要二百文左右。”戚繼光連連搖頭,要是浙江也是這個鹽價,朝廷根本養不起三千客兵,更別說平倭了。

“可是在大明產鹽的地方,一斤鹽也就七文啊。”凌云翼眉頭緊蹙的問道:“那朝鮮人怎么活,這么貴的鹽價。”

“吃醋布、醬布過活。”戚繼光攤了攤手說道:“在漢城有首非常有名的童謠,叫桔梗謠,去打桔梗要唱,人死了要唱,希望他們下輩子不要再做漢城人了,哪怕是去大明當條狗。”

即便是大量白銀輸入的前提下,大明物價已經十分的穩定,這些年幾乎沒有變動,大明對白銀和黃銅的渴望是沒有上限的,即便如此,凌云翼還是覺得大明百姓過得苦不堪言,整天喊打喊殺,但和朝鮮這邊一比,大明的確是天朝上國了。

凌云翼喊打喊殺,但和朝鮮肉食者相比,他的確是個大好人。

戚繼光喝了口茶繼續說道:“其實李昖也想辦法了,他跟戶曹商量,準備推行均役法,類似于大明的一條鞭法,將權門勢要的所占據的鹽鐵茶酒礬煤柴等收歸公有,但是戶曹不肯答應,因為戶曹怕死。”

“李昖就對戶曹說,你要是怕死,我現在就讓你死,所以開始推動這些專營之事收歸公用,但很快就失敗了,朝鮮的腐敗比之大明,有過之無不及,各種名目的稅賦開始出現,最離譜的就是連老天爺下雨都要收稅。”

“什么玩意兒?”凌云翼呆滯的看著戚繼光,愣愣的問道:“下雨也要收稅?”

作為封建帝制下的大明,巧立名目的苛捐雜稅,是避免不了的問題,查到就嚴打是唯一的辦法,大明也在想辦法解決,利用一條鞭法,進行稅制改革,但這下雨稅,窮盡大明官吏的想象力也干不出來。

大明收田賦都要武裝收稅,因為大明百姓武裝抗稅。

“下雨稅,按你房屋、田土大小收,說是養護溝渠所需,水田一結糙米30斗,旱田一結雜谷30斗。”戚繼光翻動著一本賬目,遞給了凌云翼。

李朝以生產20石糧谷的土地為一結,這是朝鮮的田土單位,然后以水田和旱田再做區分,每年收的稅都是一樣的,米谷三十斗。

“真的是瘋了。”凌云翼靠在椅背上,連連搖頭,這朝鮮果然沒有妖怪,因為妖怪根本活不下去,這朝鮮人無法下口,實在是太苦了。

也就是凌云翼沒見識,他要是知道英格蘭連裹尸布的稅都要收,就不會如此驚訝了。

戚繼光吐了口濁氣說道:“這活不下去就躲到山里面,偷偷和那些私鹽販子買鹽,然后就這么艱難的活著,本來就很難了,倭寇又來了。”

戚繼光在朝鮮征戰已經大半年了,他對朝鮮人的生活非常了解,本來遇到朝鮮王室、文武兩班這樣的肉食者,就夠倒霉了,結果再遇倭寇,這日子徹底沒活路了。

這其實也是朝鮮為何那么多花郎的原因,朝鮮肉食者拿他們當豬狗,結果倭寇拿他們當草芥。

而大明把他們當人看,這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

戚繼光和凌云翼聊了這么多朝鮮的苦難,并沒有讓凌云翼改變主意,那些苦難都不是大明造成的,跟大明無關,要想徹底占據一個地方,最重要的是恩威并施,只給恩情,只會養出白眼狼來。

凌云翼把對陛下說的話,又對戚繼光說了一遍,戚繼光沉默的思考了起來。

凌云翼的謀劃有兩個前提,第一個前提是大明掌握了絕對主動權,不至于局勢失控;第二個前提則是倭寇不會放棄忠州。

對于絕對主動權這件事,戚繼光很有把握,忠州并不是嘉峪關、居庸關、山海關那樣的天下險關,在火炮的加持下,想要攻破易如反掌,在京畿道的山道和平原擺開陣仗,絞肉機戰法并不難以實現。

至于倭寇是否會放棄忠州,戚繼光并不確定。

戚繼光面色凝重的說道:“以我看來,仗已經打到了這個地步,倭寇應該思考如何減少損失,將武士、足輕撤回倭國本土,以大明營造的邪馬臺軍港為防守點,防止大明從朝鮮方向攻入本土,登陸作戰本就困難,而且邪馬臺軍港易守難攻。”

“軍事實力如此差距之下,這個時候用盡全力的龜縮防御,是唯一的合理謀劃。”

“但倭寇不同,更加通俗的講,就是不撞南墻不回頭,不見棺材不掉淚。”

戚繼光和倭寇打了二十多年仗,他太了解倭寇了。

倭寇如此瘋狂,是因為狹隘的國土,注定了他們亡命一搏的底色,倭國的火山、地震、海嘯、颶風都極為的頻繁,狹隘的國土、頻繁的地質災害、朝不保夕的生活,注定倭國很容易走上萬劫不復之路。

“我同意你的想法,要實現并不難,輪戰嘛,很簡單。”戚繼光也曾經猶豫過,在速戰速決還是在絞肉機戰法之間,左右為難,因為朝鮮人已經經歷了太多的苦難,過于綿長的戰爭歷程,發生在朝鮮的戰爭,注定會對平民造成更多的傷害。

戚繼光對朝鮮人有同情之心,但同情歸同情,不能學了交趾十三司,就是大明的歷史教訓。

凌云翼的說法,得到了戚繼光的認同。

而此時忠州城內,倭國的大名們聚集在一起,和戚繼光想的不太一樣,倭寇的整體氛圍是:奪回漢城,活捉戚繼光!

和大明軍接戰過的大名有小西行長,被逃跑的花郎給踩死了,小西行長甚至連做標本的資格都沒有,因為被踩爛了,勉強還能辨認的地步;

加藤清正在開城連膽都打破了,在漢城仁川之戰中,根本不敢跟大明軍接觸;

戶田勝隆也被大明軍活捉,獻俘闕下被送解刳院了;羽柴秀吉殺良冒功,借了花郎的腦袋一用;

毛利輝元在仁川,還沒打,直接帶著自己的武士跑了,而且直接跑回了倭國本土。

“諸位,如果你們真的愚蠢到這種程度,我的建議是找個糞坑直接把自己堆肥好了,沒有必要在這里喋喋不休,戚君作戰之強,世間罕有,你們在這跟我叫喚,好啊,你們上,我給你們收尸。”羽柴秀吉作為統帥,看著吵吵嚷嚷的大帳,厲聲說道。

羽柴秀吉這只猴子,跟大明軍短暫接觸后,表達了自己的態度,誰愛去誰去,他不去。

“誰要去!現在就站出來,我讓你們去!”羽柴秀吉看大帳議事終于安靜了下來,沒好氣的說道。

“羽柴秀吉,你一個浪人出身,也敢在這里動搖軍心!”大友義統一拍桌子,憤怒無比的說道。

倭國等級森嚴,羽柴秀吉原名藤吉郎,甚至連小姓都不是,在倭國小姓也是武士的一種,是侍奉君王、將軍、大名的扈從,而羽柴秀吉出身更差。

羽柴秀吉早年而且因為父親死于戰爭,母親帶著他改嫁,繼父暴虐,直接把他打跑了,小時候營養不良,長得瘦弱,他最討厭別人叫他猴子。

他連冠姓的資格都沒有,跟寧寧結婚之后,才能有姓‘木下’。

所以,在一眾大名眼里,羽柴秀吉就是個浪人,跟他們這些世代大名的貴族一比,卑賤無比。

羽柴秀吉看了大友義統笑了笑說道:“你一個喪家之犬,還好意思說我是浪人?九州島怎么丟的?你們大友家作為九州島霸主,被大明水師打的抱頭鼠竄,連你爹都死在了陳璘的手下!”

“那是一時不慎!大明不講武德,偷襲!”大友義統硬著頭皮說道。他是大友家第二十二代家督,但自從九州島被大明占據,成為了長崎總督府一部分后,他實際上就丟了封地,也是喪家之犬了。

萬歷六年十月十五日,在大明占領九州島后,海部郡臼杵城隱居的田原親賢,擁簇大友義統為家督,謀求再興大友氏,再次被大明軍所擊敗,田原親賢帶著大友義統流亡,投奔了織田信長。

在大友義統看來,大明軍當年就是搞偷襲,若不是趁著他們大友家和島津家火并,大明哪有那么容易拿下九州島,建立長崎總督府?

“不要東拉西扯了,你說,你要主動請戰,奪回漢城,活捉戚繼光嗎?好,你帶本部前往,我羽柴秀吉無能,失守漢城,自有關白處置,你既然覺得你能,你去吧。”羽柴秀吉也懶得跟大友義統白話,說也是白說。

羽柴秀吉沒有阻攔他的意思,死了活該。

大友義統還沒有走到京畿道時,就被大明軍發現,并且展開了小范圍的阻擊,很快大友義統就鎩羽而歸,只是戰果有點微妙,那就是大友義統沒贏,但也沒輸。

這個戰果讓羽柴秀吉大驚失色!

“加藤,你看出來什么了嗎?”羽柴秀吉叫加藤到身邊,面色凝重的說道:“大友義統帶了三千人前往,只死了一百多人,這正常嗎?”

加藤清正面色復雜的說道:“一個線列陣齊射,就應該死三百多了,我有個很不好的預感。”

“我也有同樣的預感。”羽柴秀吉低聲說道:“戚君恐怕就是在故意驕縱未曾接戰的倭寇,他的目的很明顯了,要在朝鮮戰場上,大量消滅有生力量,很簡單,戚君要取忠州易如反掌,但現在不取,反而防守,就是故意為之了。”

羽柴秀吉見識過大明火炮的威力,忠州這個城墻,根本擋不住三輪齊射。

“但現在問題是,沒跟戚君打過仗的大名,總覺得戚君不過如此,徒有虛名。”加藤清正重重的嘆了口氣,豬隊友太多,根本帶不動。

羽柴秀吉十指交叉,活動了好幾下,才搖頭說道:“不怕弱小,就怕沒有自知之明,隨他們去吧,反正我不去。”

“我也不去。”加藤清正十分明確的說道:“并且我已經安排了船在釜山,若有變,就立刻逃…轉進邪馬臺軍港。”

“好。”羽柴秀吉笑了笑,沒有多說,他也是這么打算的,別人愛怎么白給白給,他不去送死。

在戚繼光故意放水之下,忠州之戰這個絞肉機開始緩緩轉動,倭寇總覺得你來我往,今天你占據一個高地,我明天就能奪回來,是實力相當,戚繼光、大明軍沒有這些敗兵吹得那么厲害,吹大明軍都是為自己戰敗找借口。

不把足輕當人的倭寇大名們,沒有意識到恐怖的傷亡比,迅速開始膨脹起來,在忠州、漢城之間,跟大明軍展開了廝殺。

朱翊鈞收到前線戰報的時候,也是愣了很久,凌云翼的辦法是好的,但執行起來,最大的困難,就在于倭寇會不會配合,但倭寇就是這么直勾勾的上了當,絞肉機計劃最難的部分已經順利進行。

“這倭寇當真是豬油蒙了心。”朱翊鈞朱批了戚帥的戰報,笑著對馮保說道。

馮保想了想搖頭說道:“這其實是戚帥、李如松他們打得好,讓戰線看來岌岌可危,看起來只需要輕輕用力,大明戰線就會崩潰,倭寇每多用一份力,大明軍就加一分力,讓倭寇看到希望,卻遲遲打不下來,才會不斷地加注。”

“陛下,這可能就是戚帥對戰場的把控吧,旁人很難做到。”

力大了會把人嚇跑,力小了戰線崩潰,大明就會損失慘重,這里面的分寸,就連朱翊鈞都看得出來,是非常困難的。

“倭寇在朝鮮戰場上,被大明軍牽著鼻子走咯。”朱翊鈞笑容滿面的拿起了下一本奏疏,前線戰事順利,讓朱翊鈞心情極好,而且戚繼光真的開始輪戰,他將三個步營從仁川撤回了大明,又調動了三個步營前往了仁川。

讓大明京營十萬精銳,都到戰場見見血,增加實戰經驗。

“松江、浙江巡撫申時行奏疏,他這本奏疏有意思。”朱翊鈞拿著手中這本奏疏,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批復,申時行討論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城鎮化、機械生產對于政府統治能力和成本的巨大挑戰。

大明萬歷維新再次遇到了挑戰,而且是非常嚴峻的挑戰,《急變之世興亡疏》。

萬歷維新如火如荼,大明現在處于急變之世,這個急變的意思是:舊的生產關系在新政的推動下開始破產,新的生產關系在不斷的建立,好處是肉眼可見的,但是隱患卻是潛伏在水面之下,暗流涌動。

大明在萬歷維新中獲利極多,在不斷的發展中,大明逐漸形成了一種共識,那就是大規模自由雇傭生產關系建立、開海開拓、廢除賤奴籍等等新政,融合在一起,形成了‘進步、發展、變化’神話。

這個神話典型的特征就是大光明教的出現。

甚至這個神話故事,在道德上逐漸占領了善的地位。

似乎只要反對萬歷維新,就一定是保守的、落后的、冥頑不靈的、舊秩序的擁躉,是惡。

但這個神話的代價呢?

以申時行管理松江府而言,松江府的人口虹吸的現象越來越嚴重。

在短短十四年時間內,松江府聚集了超過三百萬的丁口,這些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有喜怒哀樂、有愛恨情仇,必然爆發大量的糾紛,而且還伴隨著嚴重的勞資矛盾,這對朝廷管理能力提出了新的要求,治理難度指數提升。

松江府就那么多的地,這么多的人,一睜眼就是三百萬人的生計,這對松江府地面官吏是天大的事兒。

而且大明更加危險,因為大明擁有太多太多的人口了,就像是走在懸崖邊上的壯漢,無論是腳下還是頭頂,一步踏錯,就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申時行切實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如履薄冰。

小農經濟的人身占有生產關系,有個巨大的好處,就是統治成本低,一個老百姓一輩子都不會離開方圓百里的范圍,高度自治,朝廷收田稅收的上來、收不上來,其實都不影響江山社稷,極為穩固。

治理難度大,還有管理成本高,上海縣養了三千衙役,很多時候都是捉襟見肘,而且過去的譙樓里的火夫、更夫數量也在快速增加,排水、道路、供水、供煤、柴米油鹽,事事都要留意,這就是巨大的統治成本。

最重要的是,松江府不能求穩緩圖,必須要強而有力的解決各種矛盾,因為松江府是萬歷維新的橋頭堡,是大明這架大船的鐵馬之一,五大市舶司的白銀流入可是萬歷維新最強勁的動力。

求穩緩圖的結果就是一事無成,必須要斬浪劈波,銳意向前,而且不容有失。

“先生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朱翊鈞看到了張居正的浮票。

張居正貼的浮票更有意思,就一句話:日后內閣首輔人選,宜履任松江。

張居正的意思是,這大明首輔,最好是在松江府歷練過,這個工作強度、矛盾的復雜程度,能處理好,那就是真金不怕火煉,到元輔的位置上,哪怕是貪得無厭,也不會把國朝帶進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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