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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宰相 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穩扎穩打
官復原職的涇原路副都總管彭孫率三千兵馬出北蕭關。
宋軍頂著寒風在石門川扎營。
此地距靈州僅百余里,距鳴沙城不足二十里。
彭孫方一出北蕭關,便有黨項游騎前來窺視跟隨。
宋軍自一眼望到了來探查的黨項騎兵,這些黨項游騎如禿鷲盤旋石門川嶙峋的亂石之間,鐵翎映著晨光忽隱忽現。
領頭的黨項大將頭盔插著白牦牛尾,正是鐵鷂子精銳特有的翎飾,他身邊有數十騎正窺視著宋軍工事。
這幾十騎似料到宋軍不敢出陣一般,懶洋洋地下馬躺在山坡下曬太陽,一副沒將宋軍放在眼底的樣子。
事實上近千黨項騎兵伏在山后的沙棘叢中。
見宋軍堅陣不出,數名黨項騎兵索性解鞍下馬,當場架起篝火炙烤羊腿,肉香混著挑釁的呼喝聲隨風飄來。
為首的黨項將頭盔鐵鹮翎盔在晨光下閃爍著寒芒,手中長槊遙指宋營,繼續令手下搦戰。
“彭“字將旗扯得獵獵作響.
彭孫立于木柵箭樓上,甲胄凝著霜花,目光掃過遠處山坳。
“直娘賊!“
“鼠輩安敢!“營中士卒聽得目眥欲裂。
一排宋軍伏在寨旁,數十張神臂弓緊貼木柵,百步之外,黨項鐵鷂子解鞍烤肉的篝火青煙清晰可見。
“兒郎們稍安勿躁,山后的沙棘叢中,必有兵馬埋伏!不許出陣!”
彭孫往前一指,命軍士們繼續掘壕立柵,左右掄錘夯實地基寨外壕深達三丈,寨墻木樁特意斜插四十五度,專破鐵鷂子重騎沖鋒。
數具床子弩被抬出,暗中置于土壘上。
宋軍就這么當著黨項兵馬的面,繼續修營壘。
寨墻下,兩名青袍虞候正展開羊皮制陣圖。
年長些的以規尺丈量夯土:“恩師《邊防圖略》有云:寨墻斜插向上,可卸重騎七分沖勢。“
他指尖劃過圖上山形水勢,忽對年輕者嘆道:“恩師昔在渭州,最恨黨項輕騎斷我糧道。“
他們都是太學出身,還都是橫渠門下。
他們手展陣圖繼續督工,所設名曰‘連環寨’。
橫渠門下,師承自張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之言。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因此天地本無心,以人為心。
所以讀書人要為天地立仁心。
立命出自孟子盡心。原文是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從盡心到知性,從知性到知天,從知天到事天,從事天到立命。
說白了就是以人道法天道。修道之謂教,讀書人要用天道來教化生民,安身立命。
上為天地立仁心,下為教生民立命,這就是橫渠門下的宏愿。
張載年少時喜談兵,甚至曾打算率人奪回熙州洮州一帶,他向范仲淹上書過,范仲淹鼓勵他研究儒學。
熙寧時張載任渭州軍事判官,在蔡挺門下辦事,為了制服黨項他提出三個主張。
一招攬蕃部,妥善安置,籠絡人心。
二以堡寨遮斷,阻遏黨項勁騎出沒,步步為營推進。
三在邊地屯田,發展經濟,減輕中樞負擔。
這三點主張,正與章越收服熙河的主張不謀而合。
所以橫渠門下將張載的主張與朝廷在熙河路的拓展結合,倒也成了實學。
如今秦風路轉運使范育正出自張載門下。
橫渠門下領兵自有一股等鍥而不舍的鉆研勁,他們將經義治學的本事,用在了排兵布陣上。
譬如這連環寨,多少多少幾尺,壕溝要掘幾丈,鹿角幾處防備敵騎,皆是多番改進后編撰成圖冊文字。
每次立陣都照本按圖而設,如出一轍。章楶在京見過這些橫渠門下,大多是出身于家境殷實,卻又談不上富貴的寒門,都是不善于夸夸其談,而是能埋頭做事的拙誠讀書人。
在元豐與黨項交戰中,這些橫渠門下的將領表現突出,立陣后能抵御數倍的黨項兵馬的猛攻,擊退敵軍之后又能再總結經驗教訓。
這兩名虞侯繼續議論道。
“漢時晁錯有言,匈奴騎兵上山下坂,騎射雙絕,漢兵不及也。又有草原遼闊,匈奴游斗,漢軍死傷慘重,不得不下馬地斗,被動無比。”
“今日黨項,契丹騎兵更勝過匈奴多矣。”
“不錯,兵法有云,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遲。如彭總管,咱們持重不出,切莫大意。”
“日拱一卒,緩緩至鳴沙城下。”
“以后就是靈州。”
二人自顧議論,身后第三道木柵后則是數百名就飯食的涇原蕃漢弓手。敵軍近前,三千兵馬輪流吃飯,蕃漢合軍后,漢軍得蕃軍驍勇騎射,蕃軍得漢軍之紀律組織。
言語間突然傳來爭吵。
突見一蕃軍弓手揪著一名漢卒衣領。
兩名虞侯上前罵道:“阿咄啜你做什么?”
阿咄啜帶著濃重黨項口音道:“憑甚俺們吃黍餅,這漢人食白饃?”
漢卒抓著被揪的衣領漲紅了臉道:“俺娘托商隊捎來的!隴西老家才收的!”
“你有何憑據?”阿咄啜不依不饒。
“取賬冊來!”年長的虞侯聲若洪鐘,“阿咄啜,你整日在營寨中言漢蕃不公。”
“你上月斬首三級,無論蕃漢皆賜絹三匹——阿咄啜你得九匹,可曾短過分毫?”
阿咄啜道:“這倒不曾。”
旋即又道:“那漢軍李二狗私藏首級,怎不見你們處置?“
年長虞候冷笑:“此刻正在轅門挨鞭子!“他猛指阿咄啜護心鏡,“倒是你!上月私分戰利,當本官眼瞎?“
圍觀的蕃漢士卒嗡然騷動,數人嘿嘿地笑出聲來。
“阿咄啜,我親眼見得你熔了三枚銀扣,是打算送給相好的回鶻舞娘吧。”
阿咄啜不言語。
漢卒趁機嚷道:“虞候明鑒!這廝自己貪嘴,倒來尋俺晦氣!”
另一名年輕的虞侯當即將漢卒的白饃,當眾掰成兩半,一半給了漢卒,另一半給了阿咄啜,然后對眾人道:“同釜而食者,方為同袍。”
“阿咄啜,當營喧嘩應領三十鞭,大戰在即權且記下。”
阿咄啜抱拳道:“是。”
阿咄啜蹲回篝火旁,就著一旁漢卒遞來的陶碗啜飲雜糧粥。
蕃漢同釜而食的香氣漫過寨墻。
彭孫見兩名虞侯處置公道,不由點了點頭。
這蕃漢合軍是章越在熙河路時所創,呂惠卿到了鄜延路,河東路后全面推廣。這避免了熙寧三年時韓絳指揮攻羅兀城時,重蕃軍輕漢軍。
也避免了戰事一起,蕃軍漢軍相互指責,推諉的局面。
治軍多年,現在涇原之蕃漢弓手,鄜延之斧騎兵都是令黨項騎兵聞之色變的存在。
當日黨項兵馬無功而返,宋軍也不追擊。
宋軍次日三更燒飯,四更食畢后,五更即出發。
又向前二十五里即立寨,此時抵鳴沙城下十五里處。
城中黨項將領,乃靜塞軍監司監軍。靜塞軍監司原先在韋州,駐守甜水河一帶,但因韋州數度被宋軍攻破后,退至鳴沙城。
靜塞軍監司有三萬正兵,三萬輔兵,但現在正兵輔兵不足兩萬。
他再度觀陣,今日宋軍與昨日沒什么區別。
他仔細看過宋軍營寨,宋軍立寨都依流程,必擇險要之地立寨。
先圍繞營地挖掘深壕,深壕必須是一丈深,兩丈寬,壕溝里設竹簽、木刺、陷阱,然后將挖出的泥土全部用于修筑高墻,墻需八尺高、一丈厚,再以夯土或木石加固。
營門處有吊橋、鹿砦、拒馬。
黨項將領不知道,這都是橫渠門下繪制的《筑寨圖說》中都有細細名目。
立寨后宋軍就進行堅守,拒不浪戰,絕不投機。
這樣令來去如風,勇猛善戰的黨項兵馬,在野戰、突襲、近戰的優勢大減,而令長于弓弩和各種器械,卻短于搏殺的宋軍,如虎添翼。
就是這樣以拙勝巧的戰法,令眼前這從軍二十年的黨項名將毫無辦法。
“雖說眼前只有三千宋軍,但咱們三萬兵馬都打不動,只能圍住慢慢打。”
監軍氣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看宋軍的偏廂車正將最后幾根斜樁夯入凍土。
左右都道:“都監不可啊,宋軍營壘都修到城池底下了。”
“再不打,大王會責怪。”
“打打看吧!探探宋軍虛實也好。”
監軍道:“糊涂,難怪宋相章越敢將進兵方略之法,張榜興州三日,任爾觀之。”
“這分明是妖術啊!”
宋軍營寨里,蕃軍弓手嚼著黍餅擦拭箭簇,漢卒甲士就著肉湯打磨陌刀。
監軍親眼看著宋軍如工蟻筑巢:丈八深壕轉瞬成型,夯土墻以肉眼可見速度拔地而起。
偏廂車里床子弩被迅速搬下。
營門外撒上鐵蒺藜。
幾名匠人在營中挖掘水井。
彭孫滿意點點頭,他看著鳴沙城,不由想到了當年鳴沙城下從黨項兵馬重重包圍中救下章直的經歷。
當時他從熙寧寨出發,走了三百多里才到鳴沙城,而今從北蕭關走五十里地即到了。
數年的光陰一晃而過,當時還是章侍中剛拜相之時,黨項兵驕將勇,正是不可一世的時候。
他為了救章直數度遭遇風險,險些性命不保,最后不辱使命。
而今章侍中已二度拜相,現在的黨項用幾位虞侯的話來說‘黨項精騎損十之七,困敝已極,終成俎上之肉了’。
而自己這個被譏為“捧臭腳“的招安將,如今也已是一路兵馬副總管了。
燭火在輿圖上游移,將靈州至米脂的千里河山點亮。章楶立圖而觀,忽聞帳外馬靴踏雪聲漸近。
“稟爹爹,三路糧草已抵籠干城!“章縡挾著寒氣掀簾而入,肩頭凝著霜花。他瞥見案頭涼透的糜粥忙道:“爹爹,曹大夫說了,寒痹之癥最忌.“
“且看此處!“章楶打斷章縡的言語,點在輿圖米脂寨處,青筋凸起的手背泛起病態潮紅:“李秉常倒是學得乖——東線鳴沙城下按兵不動,西線卻在鄜延路撕開口子。“
黨項也有黨項的方略,宋軍從涇原路中出靈州城,而黨項也有他的破局之道,就是繼續在鄜延路進攻,將戰場轉移至此。
章縡解下大氅覆在父親肩頭,順勢望向輿圖:“西賊是要拿米脂換鳴沙?“
“何止!“竹杖掠過橫山,章楶道:“折可適已接管了韋州城,而有了野利信義投靠,靈州方向黨項兵馬的動向和部署,我也是一清二楚。”
章縡凝視野利信義標注的蕃軍布防,忽道:“野利有言,黨項八部敵酋多半主張棄守靈州.“
章楶竹杖猛地插入炭盆,攪得星火四濺。
章楶從野利信義處知道黨項內部也有爭論。
很多將領勸說李秉常索性放棄靈州,讓宋軍打進來,他們在橫山方面繼續向鄜延路和河東進攻。
理由是橫山方向的蕃部可驅一戰,同時可以隨時得到遼國兵馬的支援,復制之前永樂城之戰的勝利。
而且宋軍占據靈州城后,補給線會拉長。
此刻細碎的雪粒撲打著軍帳篷布。
章楶緊了緊大氅道:“此說也不是沒有根據,想當年太宗朝時,李繼遷就是圍困靈州,先破了涇原路的鎮戎軍,取了北蕭關,逼得我朝不得不從請慶州運糧給靈州。”
“最后不斷襲取本朝運糧隊的辦法,終攻下了靈州。當真是陰鷙如狼!從此黨項國勢自從而起。”
李繼遷先攻下了烏、白兩鹽池,至道二年,開始進攻靈州,又在浦洛河大敗宋軍的護糧隊,奪取了宋軍運往靈州的軍糧40萬石,對靈州形成了包圍之勢。
咸平元年李繼遷夷平鎮戎軍,3000余騎兵駐扎蕭關,不斷襲擊從慶州運往靈州的糧食。宋轉運使陳緯和靈州知州李守恩在護糧戰斗中陣亡。
最后宋朝放棄了靈州,靈州知州裴濟在此苦心經營農田水利和安撫八鎮軍民兩年。
最后在黨項圍城之中糧餉斷絕,他以血書向朝廷求救,但都石沉大海,始終不見宋軍影子。咸平五年三月李繼遷集中重兵,終于攻陷靈州。
裴濟被殺。
章楶多次讀史至此時,不由掩卷遐思,既敬裴濟,又感嘆國勢傾頹。
這還是太宗的時候。
帳外忽有戰馬嘶鳴。
“靈州,靈州啊.“章楶的嘆息混著炭火噼啪。
章縡道:“靈州對本朝與黨項而言其要害之處皆不言而喻,當年則有‘張大國之威聲,為中原之捍蔽’之稱,僅次于涼州。”
“而李繼遷則道靈州北控河、朔,南引慶、涼,據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一旦失去靈州,黨項會徹底失去對隴西的輻射。”
“李繼遷奪取靈州后,便命為西平府,定偽都于此,后才遷都至興州。”
“眼下據野利所言,黨項在涇原路方向連敗,令國中眾將都失去了再出涇原路葫蘆川大道的信心,堅持認為就算丟了靈州,黨項依然可以背靠定難五州獲得遼國的支援,獲得喘息之機。”
“而李秉常等黨項國中有識之士則清楚明白,一旦靈州失守,黨項很可能面臨國土東西被截斷之危。”
“靈州是興慶府的門戶,靈州失守后,興慶府也是岌岌可危!”
章楶聞言繼續用竹杖攪動炭火,手中青筋微凸。
章縡看著父親運籌帷幄中思慮憔悴,不由心疼。帳外戰馬不斷嘶鳴,原來是驛馬濺雪而過,急促地傳來后方軍情。
野利信義的投降,令章楶清楚地知道,黨項在死守靈州的問題上出現重大分歧,一旦黨項上下重新認識到靈州重要性,那么到時候宋軍攻取的難度將倍增。
章楶想到這里起身道:“可如今黨項眾將,倒似太宗朝時的公卿,一意棄守。”
章縡知道爹爹已有決斷,他將銅壺傾出滾燙茶湯倒入茶盅中。
章楶道:“眼下靈州城下只有翔慶軍司和靜塞軍監司兩個軍監司,靜塞軍監司遭到我軍常年打擊兵馬不足兩萬,而翔慶軍司在平夏城下遭到重創后,元氣未復。“
“靈州一失,隴西各部頃刻倒戈!契丹援軍到底能救得黨項幾次?”
說到這里,章楶掀簾遠眺,仿佛自此雪景中望見了賀蘭山的景色。
“若我們分兵馳援米脂,則靈州守軍則必直擊鳴沙城下!“
此刻北風卷著雪粒灌入,將章楶的大氅鼓蕩起來,恍惚間見五十年前李繼遷策馬踏碎靈州城池,而今他要為的就是將這百年屈辱碾作齏粉。
章楶遙望遠方,仿佛看到了道:“現已取得韋州出兵,便順勢攻下靈州。”
“靈州城固然重要,但若能在靈州城下殲滅黨項一到兩個軍監司,才是大略所在。”
章縡道:“此乃人地皆得之略!”
“靈州一破,覆滅黨項則指日可待,若從鄜延路,就算勝了也未足動搖黨項根本。”
章楶道:“便以此上疏侍中,表明我們要打靈州的決心!”
章縡露出堅定之色道:“孩兒這就草擬札子!”
靈州城外卻仍是冰封千里的光景,汴梁城南的柳絮已紛飛如雪。
春暖大地。
達官貴人或仍穿著棉服出城踏青,女子們則換上薄薄的春衫。
都堂里。
新任樞密副使沈括看著奏疏道:“章樞密此舉,是要棄米脂寨,而攻靈州啊!”
“米脂寨一失,綏德軍震動,黨項兵馬可直驅延州,甚至延安府也會震動。”
章越斜睨沈括一眼。
“而且章樞密決意將行樞密院,從德順軍直接遷至北蕭關這更是行險之舉。”
“北蕭關以北的惟精山,黨項可是屯有重兵,即便遷至懷德軍平夏城也不至于此。”
蔡京也道:“蕭禧也道,若是本朝敢打靈州,遼國的鐵騎便打定州!”
章越對蔡京道:“你與遼國使者蕭禧走得倒是很近。”
“索性你來為禮部尚書好了。”
蔡京心底嘟囔,還不是你讓我接待蕭禧的。
章越沒好氣地道:“可是你將我說的將本朝進兵方略,張榜于興州城中三日,也不怕爾等知曉?”
蔡京打了個哈哈,斜倚檀木椅背,低頭呷了口茶,又覺得味道寡淡,從袖子取了龍腦香片添入。
他這人就是好喜繁華,又忍不住裝腔作勢,當然這也是談判的一等策略。再說他也不怕章越怪罪。
蔡京道:“下官當時也回敬道,賀蘭山的雪水入茶,可比定州的濁酒更勝一籌。”
“教你震懾蕭禧,你倒把軍機當市井說書。“
章越看了蔡京一眼,他當然不是想過分地責備蔡京,只是不喜將自己的話到處亂傳罷了。
“學生效仿章相公在興州城頭貼《平戎策》的氣魄而已。”
“現在連遼國都知道,本朝要打靈州了。”沈括嘆道,“再這般打靈州,怕是力有未逮,不如改從他處。”
蘇頌則道:“然章公大策,便是無論你怎么打,我的大政方針不變,就算快一點慢一點的差別。”
“李秉常不愿在靈州城下與我決戰,那么我們就逼著他在靈州城下與我決戰!”
沈括則道:“當年高遵裕十余萬大軍被困靈州,還不是因為汲汲于城下?”
黃履見沈括一再反對章楶出兵靈州也揣測到他的意思。
沈括在涇原路經營多年,眼見為章楶作嫁衣心底多有不甘。所以對章楶頗有反對,二人關系不睦也是眾所周知。
黃履則道:“通往靈州兩條大道,分別是青崗道(環慶路),蕭關道(涇原路)。”
“青崗道雖近,但從環慶路至靈州一路有大片不毛之地,沒有水源,不適合我軍步步立寨。”
“蕭關道雖迂回了一些,但多河灘水草豐茂,其路線為鎮戎軍出塞,至北蕭關共兩百里,再走兩百里至鳴沙城,從鳴沙城至靈州一百里!”
章越皺了皺眉頭道:“朝中還是在彈劾章惇和呂惠卿嗎?”
眾人點點頭,雖說現在劉摯、梁燾、王巖叟等最頑固不化的舊黨都被罷去,但朝中舊黨仍有不淺的根基。
自己門下的蘇轍一直主張對呂惠卿清算,甚至對章惇也是頗有微辭。
其實章越也不喜歡呂惠卿,但呂惠卿確實是人才,這些年在鄜延路和河東路經略使任上政績卓著。
契丹數度侵攻河東,呂惠卿在河東打得有聲有色,既保持了對黨項的強勢,也抵御了契丹的進攻,奈何非我同黨。
蘇轍這一次彈劾呂惠卿就批評他當年的手實法。
就是根據‘如有隱匿,許人告發,并以查獲資產的三分之一為賞。’
此舉在蘇轍看來就是用大肆抵恃告訐(舉報代替管理),此舉鼓勵民間誣告和仇怨,在實行之中稍有資產的家庭常被仇家誣告,官吏借機勒索,民間“雞豚皆遍抄之”。
而與章惇呂惠卿有仇的鄧綰,也稱其‘囂訟者趨賞報怨’。
后章越叫停了呂惠卿的手實法,改由用‘砧基簿’登記,也就是只有財產變更和交易時,朝廷才進行登記,此舉既保證了稅收,也免去了激化矛盾。
民間不報,我就不追查。
而范百祿,范純仁等人也彈劾呂惠卿,同時批評章惇在元祐兵亂中的疏忽放縱,不作為。
至于章越盤算了半天,他是不打算動蔡確,呂惠卿,章惇的。
他們在變法中無疑顯得更激進,但自己作為新黨中務實的存在,這時候若落井下石對他們進行清算,那么新黨的激進派一空,無疑自己的政策就會遭到抨擊和指責。
比如呂惠卿的手實法遭遇太多抨擊批評被叫停后,自己的‘砧基法’就悄悄地上線運營。
朝廷民間都一致稱贊叫好。
是砧基法好嗎?不見得。
只是呂惠卿之前做得太過了,所以才凸顯砧基法好。所以蔡確,呂惠卿,章惇他們被徹底清算打倒后,那么自己的政策勢必下一步就成為眾矢之的。
這個策略就如同,呂惠卿當年要打倒馮京時,自己保馮京一般。
馮京倒了,呂惠卿下一個勢必要對付自己。
這時內侍來宣道:“皇太后延和殿宣見章相公!”
章越從容起身赴延和殿。
章越邊走,內侍便低聲道。
“范百祿,范純仁又在太后面前彈劾呂惠卿,章惇,故皇太后召侍中商議。”
章越點點頭,內侍也是提前給章越通風報信,讓他心底有個數。
身為宰相不可能不與太后,天子身邊人親昵的。
章越從容而行。
宋朝大典禮一般在紫宸殿,而大起居多半在垂拱殿。
今日章越剛在垂拱殿剖析大事,而今又往延和殿面見皇太后和天子。
章越抵達延和殿時,諫議大夫范純仁,中書舍人范百祿正在延和殿中。
章越一看二人這般,便知二人一定要有個結果,一副不罷了章惇,呂惠卿誓不罷休的樣子。
皇太后依舊在垂簾后,天子則在垂簾之前端坐。
章越瞧了天子御案上的那摞彈章,估計都是彈劾蔡確,呂惠卿,章惇的。
“賜座!”
內侍搬了一張交椅前來。
這是章越,文彥博方有的待遇。
皇太后當即對章越問道:“侍中,卿對呂惠卿,章惇二人相識否?”
章越道:“臣在未及第前便與二人打過交道,也算是相識二三十年。”
“如今可有往來?”
章越道:“呂惠卿偶爾與臣書信有往來,章惇倒從不往來,不過臣兄與臣侄與他倒有往來。”
呂惠卿與章越書信一月一份,而不是偶爾往來。
兩家過了這么多年,恩怨早已淡了。
章實于氏與章惇也早恢復了聯系,至于章直也是這幾年與章惇開始往來。
皇太后點點頭,她對此事早已知情,但有些事總要下面的人來自己說才好。
韓非子,內儲說上七術。
乃人君或上位者必學之法。
七術中就有挾智之術,拿已知的事故意去問別人,如此就會從獲知隱情。
皇太后道:“朝中對二人彈劾頗多,但老身也知二人頗多才干,辦事得力。不知卿以為二人是如何?”
章越想了想道:“昔王荊公曾言:‘惠卿之賢,豈特今人,雖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學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獨惠卿而已。’”
“司馬光曾言,惠卿憸巧非佳士,使安石負謗于中外者皆其所為。”
“先帝亦曾言,惠卿進對明辨,亦似美才,后又言呂惠卿,忌賢妒能、爭強好勝、為事不公。”
“至于章惇亦是毀譽參半。”
“至于才干,臣以為確如皇太后所言。”
范百祿手持笏板出列,肅然奏道:“蘇轍曾與臣言,呂惠卿此人懷張湯之辨詐,有盧杞之奸邪,詭變多端,敢行非度。”
“先前先帝駕崩,未得朝廷允許便私自出兵攻伐黨項,激起邊釁。”
“朝廷需明法度。”
章越道:“啟稟皇太后,陛下,朝廷正值用人之際,方今國事多艱,河東防務全賴呂惠卿維系。臣雖與之有舊怨,然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人。”
章越目光掃過殿中二臣道,“若盡易邊帥,恐貽誤戎機。“
章越不是不能罷呂惠卿,只是眼下章楶為行樞密使總督陜西五路,那么河東經略使再換上自己人,朝廷肯定要覺得他造反了。
所以只有讓呂惠卿繼續在河東經略使的位置上,自己才能完成滅黨項大業。
范純仁聞言出班,沉聲道:“呂惠卿借整飭邊備之名,苛斂民財。”
“這些年呂惠卿不斷以加固河東為名,向朝廷要錢要人要人,頗有擁兵自重之意。這次還以朝廷的名義在河東私征牛皮稅,十村九寨幾無耕牛。”
“甚至強征民屋充作營壘,河東百姓怨聲載道。”
“臣聞太宗朝時呂蒙正薦人三不用,章越不疾不徐道:“即驟貴者不用,寡恩者不用,剛愎者不用。只要呂惠卿不合此三論,臣以為姑且留之。”
“呂惠卿雖苛酷,然邊將臨敵,豈能盡善?可削官示懲,觀其后效。“”
皇太后溫聲道:“便依章卿所奏。“
范純仁再奏:“章惇剛愎自用,當嚴懲。“
章越道:“臣也以為章惇當貶,不過臣之前聽聞朝中言語,章惇曾言北齊婁太后,曾廢孫子少主,而立兒子常山王高演。”
“其曾在朝中言語‘如今主少國疑,北齊宣訓事仍可憂慮’。”
“其言自以圖危上躬,且浸及太皇太后當貶也。至于貶至何處……皇太后和陛下自有圣斷。”
章越此言一出,范純仁,范百祿都略有所思,官家看了章越一眼,有所掂量。
章越這話屬于正話反說,章惇都要被貶了,不過太后你看在原來的情分,不可太過。
皇太后想了想看了皇帝一眼,她知道章惇在此事上有功勞,但這時還是不可與太皇太后扯破臉。必須委屈一下章惇。
皇太后道:“章惇如今已貶知汝州,就罷其差遣,再改知杭州。”
范純仁范百祿心想,章惇雖說先后被處罰,但處置并不嚴厲,在章越的主持下都還是留了分寸。
范純仁范百祿二人退下后,皇太后道:“章卿于新舊兩黨間多方調停,老身冷眼旁觀多時,深知卿維持這般局面殊為不易。“
少年天子端坐御座,目光澄澈:“朕今日方知何謂'相忍為國'。“
章越紫袍微振,肅然長揖道:““臣不敢當。既居相位,自當秉公持正。待平定西夏,陛下親政之日,便是臣歸田之時。”
“不可!“珠簾后傳來茶盞輕磕之聲,向太后聲音陡然提高:“國事千鈞重擔,非章卿不可托付!此話休要再提!“
十二歲的天子竟自御座起身。
他略顯稚氣未脫的面容此刻莊重非常,一字一頓道:“朕愿章卿再相天下二十載,待朕弱冠親政,方將國事全權相托。“說著竟以弟子禮向章越拱手。
太后又添一句:“老身與皇帝心意相通。章卿若去,如折棟梁,這朝堂怕是要傾。“話音未落,言語竟有哽咽。
章越保持著揖禮姿勢,余光瞥見天子的靴尖已抵至自己眼前三尺之地。他心知這番挽留絕非虛禮——少年天子眼中熱切,以及太后言辭的誠懇,俱是真情流露。
章越有些感慨,到了他這個位置就是怕如坤卦中所言,黃裳元吉之后龍戰于野,其血玄黃。
自己今日位極人臣,若不知進退,恐有亢龍之悔。然則太后天子如此推心置腹,倒叫他這番以退為進之策,平添幾分愧疚。
挽留后,章越道:“蔡京回報,蕭禧道本朝若要打靈州,遼國要出兵打定州。”
垂簾后傳來茶盞輕顫的聲響,似有些皇太后束手無策。
“這蕭禧如何察知?”
“蔡京以為是故意試探我等。據黨項降將野利所言,黨項早已察知我軍出涇原路包圍靈州的意圖,若是以此稟告遼國也不意外。”
“依侍中之見如何待?這.這該如何是好?”
章越道:“三鎮輔軍審案已出,似司馬光等大臣言要盡株連之事,臣不認同。”
“皇太后,陛下既寬容了蔡確,章惇,呂惠卿,何不能寬容這些輔軍將領呢?”
眾人恍然,章越保呂惠卿,章惇,也有安定輔軍軍心之意。
章越的聲音愈發清晰道:“臣以為既是首惡已是懲處,本著使功不如使過之策。那么三鎮輔軍可以盡數調至大名府一線布防,以待遼軍南下。”
“讓這些將士戴罪立功。”
“若是不敵,再兩罪并罰不遲。此刻若動搖軍心,恐生大變。”
皇太后已是明白,章越的主意,此刻她有些后悔若將章惇,呂惠卿處罰太過,寒了下面將士的心怎么辦。
那些舊黨范百祿,范純仁是忠貞,但是根本不知體國。就算要清算,也要等到遼軍退去后再說。
她大約知道定州是在河北。
身后閻守懃取出輿圖給皇太后看過,皇太后點點頭,確認定州的安危至關重要。
向太后道:“先帝在世時,一直擔心遼國兵臨河北,河北百姓遭到涂炭。”
“本有章卿坐鎮,老身原不該憂慮。可這心里.”
章越道:“臣請大張旗鼓調兵至大名府。而遼軍知我有備,未必敢真打定州。”
“三鎮輔軍宜擇將帥,請太后和陛下斟酌人選。”
殿中李憲一直靜默不言,聽到這句話心底一動,但還是低下頭,只是下意識攥緊拂塵。
他明白憑內侍的身份能身居高位,并統領大軍,所在乎者無非一個忠字。而他李憲便真真正正地忠于陛下的人。
去年他因‘罔上害民,貽患國家’之事被彈劾,貶為右千牛衛將軍。本以為再無機會重返廟堂。
哪知太皇太后失勢,章越又重回朝堂,他連夜被皇太后召回了京里。
石得一看了李憲一眼,皆覺得這個人選,他可以勝任。
皇太后道:“老身看李憲甚是合適。”
“李憲.臣.“李憲的喉嚨突然發緊。他疾步出列跪倒,額頭重重磕在地磚上。抬起頭時,這個曾經統領二十萬大軍的宦官竟已淚流滿面:“臣愿以殘軀報效先帝知遇之恩!若遼狗敢踏足河北一寸,臣必“
李憲此刻回想起了當年,武英殿地龍燒得極旺,年輕的先帝只著一件素紗中單。
“卿來看,”先帝突然對自己道,““章越昨日奏稱,當效法唐太宗滅突厥之策,從古渭寨出,先取臨洮,之后再取蘭州,涼州斷其右臂!”
先帝指尖順著黃河劃到興州:“可是朕卻想打這靈州,最后這定難五州“
李憲捧著熱茶的手微微發顫。作為內侍,他本不該妄議軍國大事。
“黨項人擅騎射,若效突厥故事恐.本朝騎兵未必能及。”
先帝道:“你說得有理,內侍中你也算會讀書,知兵事,能替朕分憂了。”
“你可愿領兵?”
“內臣.“李憲喉頭滾動,終是跪地重重叩首,“內臣愿為陛下肝腦涂地!“
神宗扶起他時,掌心溫度透過絹衣:“朕知卿忠謹。”
李憲今年四十四歲,朝野都說他是心懷開疆擴土之志,其實他更是為了報答先帝的知遇之恩。
多少個良宵他都陪同著先帝立在武英殿的輿圖下,他手持竹盞伺候在旁,看著先帝手持朱筆在輿圖上勾勾畫畫。
先帝不時以西事和兵略詢他李憲,李憲一一作答。
而如今武英殿上御座空空,唯余銅爐炭火映著“復漢唐舊疆“五個殷紅如血的大字。
最后千言萬語到了李憲口中只是這一句道:“內臣愿為陛下肝腦涂地!”
看著李憲重新得到重用,章越欣然旋即道。
不過剛領受了職位的李憲則起身后,向太后又道:“侍中,京師重地,定州更是不容有失。”
“老身還是覺心驚肉跳.”
宋朝為了打一個靈州,真的讓遼國飲馬黃河,動搖了京畿,這也是代價太大了。
章越知道此舉是冒風險,于是則道:“真正的勝負在于靈州一役,只要破了靈州,興州府門戶洞開。章楶奏稱不以克靈州為目的,而是以靈州為餌,在此打一戰,滅掉黨項兩個軍監司的兵馬。”
章越說著給了太后和官家一個念頭,就是黨項契丹都知道我們要打靈州,我們就依舊要打。
他目光炯炯地望向御座:“遼人與黨項皆知我軍必攻靈州,正因如此,更要咬定青山不放松!“
章越說到這里玉笏在掌心輕叩:“我軍步步為營之策,遼夏至今無解。縱使其攻我必救,亦不可自亂陣腳。“
事情可以慢,但一定要向前推進,雖遲必到。
因為無論是遼國,還是黨項對宋軍這樣土工作業都沒有破解的辦法。
所以都是用攻敵必救的策略。
無論是黨項要打鄜延路還是遼國以攻定州,都不能改變我的做法,不能改變我的初衷。
向太后道:“侍中,是不是從西北抽調部分兵馬回援,以策應京師安危?”
“據老身所知熙河路的涼州直和黨項直精銳非常,乃天下有數的精兵,若二者能調其一回援,則京師可以無憂。”
章越心道,太后居然打我涼州直和黨項直的主意。
不知到底何人向她進言,這分明是不知兵的人建議。
涼州直是章越在奪取涼州后,以涼州馬場所設的二十個指揮的騎兵。
黨項直則是盡數招募黨項降軍所組成的十個指揮騎兵。
這可都是國之重器,平日放在熙河路,足以威震西域,使宵小不敢輕舉妄動。
無論是阿里骨,青唐見宋朝有這兩支騎兵在,都不敢輕舉妄動。現在太后要調其中一路兵馬回援京師,著實太過。
但不保京師,又顯得自己有些不將太后和天子的安危放在眼底。
章越頗有遲疑。
李憲出面為章越緩頰道:“太后,陛下。”
“黨項直,契丹直都在熙河路,若從西北千里回援,兵馬疲憊,未必能抵御遼國。”
有了李憲這一緩,章越順勢奏道:“啟稟太后,陛下,臣正打算從熙河路調兵入涇原路。”
“若京師有警,大可從其他地方調兵,就算永興軍、秦鳳路駐軍東進,也好過從熙河路調兵。”
“黨項直、涼州直乃國之重器,當用于犁庭掃穴,不可疲于奔命。”
太后還未說話,御座上的少年天子忽然開口:“朕信侍中謀略。當年先帝曾言,用兵如弈棋,最忌首鼠兩端。“
此刻稚嫩的聲音在殿中回響,“既要滅夏,便當傾力而為!“
向太后還未說話,天子已下了決心。
珠簾后沉默良久,終聞向太后輕嘆道:“既如此便依侍中之策。“
元祐元年,四月。
鳴沙城下,宋軍已是團團包圍。
黃沙漫天,如金戈鐵馬奔騰嘶鳴,拍打在宋軍連綿的營寨木柵上,發出金鐵交鳴般的聲響。
“報!西賊鐵鷂子已至二里外!”
“鐵鷂子?”
彭孫罵道:“平夏城后哪有像樣的鐵鷂子,都是紙糊的甲。”
彭孫道:“傳令——床子弩上弦!“
“寨墻諸軍就位!”
寨墻下頓時響起絞盤轉動的吱嘎聲。三架需五人合抱的床子弩被推出掩體。碗口粗的弩箭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地平線上突然騰起黑潮,兩千余黨項騎兵如移動的鐵壁壓來,馬槊的寒光刺破沙霧。
為首敵將的白牦牛盔纓獵獵飛揚,重甲戰馬踏得沙土迸裂。
彭孫看著這一幕發出冷笑,圍城近月,眼看宋軍土工作業掘進城墻,城內外的黨項兵馬終于坐不住了,孤注一擲來解救重圍。
黨項騎兵排山倒海般沖鋒,馬蹄聲如雷霆滾過戈壁。
不過面對面對迫近的黨項騎兵,躲在寨墻后的宋軍都是氣定神閑。
若進攻他們或沒什么辦法,論守寨宋軍可謂駕輕就熟。
多年的防御戰,令他們對黨項有什么進攻手段了如指掌。一次次防御戰勝利后,積攢下的大量老兵都是寶貴的財富。
“三百步!“宋軍觀測手嘶吼。
彭孫猛然揮下佩刀:“放!“
崩!崩!崩!
巨箭離弦的瞬間,氣浪掀起。
三支手臂粗細的利箭離弦激射,受驚的戰馬人立而起,其中一箭竟將敵將連人帶馬釘入沙石中。
黨項騎兵受驚的戰馬人立而起,前方的甲士則甩進宋軍預設的陷馬坑——坑底斜插的竹槍瞬間穿透鐵甲。
“神臂弓!放!“
寨墻垛口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箭簇,箭雨密集如蝗。
數名甲騎連人帶馬的甲上都插滿了箭矢,依舊不退。
一名將官吃驚道:“竟還有瘊子甲!”
而另一面在外圍騎兵沖擊時,鳴沙城中城門打開,城內守軍殺出接應。
里應外合是守城慣用招數。
他們要破壞的是城下宋軍掘墻的土工作業。
而宋軍則是寨門突然洞開。
數百蕃漢弓手推著偏廂車沖出,瞬間將掘進中的地道護得鐵桶一般。偏廂車車頂牛皮蒙帳落下,手持神臂弓手從車上爬出。
盾牌手結成龜甲陣,長矛從縫隙中突刺,十幾名撲來的黨項兵并當場捅成血葫蘆。
城頭黨項守軍射下的箭矢如雨點般落下,斜插在偏廂車與盾牌手盾牌上,叮叮當當如驟雨擊瓦。
戰場中央,黨項騎兵的殘部已沖至寨墻二十步之內。
宋軍當即從寨墻投下火油罐,這些防守器械宋軍投放得猶如不要錢的一般砸去。
一日殺戮后,黨項無奈罷兵回營。鳴沙城外伏尸遍野。
對于宋軍神臂弓,床子弩各種防備齊全的營地,黨項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上萬人馬打了半天,連宋軍一座營壘都沒攻破。
而彭孫不是只率一路偏師,從北蕭關至鳴沙城,宋軍是每三十里一陣,宋軍主帥章楶率上萬大軍坐鎮在后,同時韋州折可適的數千兵馬可以隨時支援。
黨項攻了一日疲憊不甘,而到了夜間宋軍營寨工事里又響起鍬鎬叩擊的悶響。
如此兇猛的攻勢,只讓宋軍停了一日罷了。
第三日的拂曉,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掘進的地道已抵城墻根。鳴沙城四周都是砂礫地,倒是方便宋軍的土工作業。
這松軟的土層讓宋軍掘進速度比預期快了整整一日。
數百名手斧兵正伏在預設的土壟后,雪亮的斧刃在晨光中泛著寒光。
一名虞侯親自點燃引線,火蛇竄入地道的瞬間,整段城墻突然如巨獸般拱起——轟!
裹著硝煙的磚石沖天而起,露出城內驚慌失措的守軍。
“殺!“
彭孫大刀前指,聲若雷霆。
早已埋伏了一夜的宋軍手斧兵,立刻潮涌而入,雪亮刀光映著火光,將試圖堵缺口的黨項兵劈倒。
“城破了!”
“鳴沙城破了!”
宋軍的歡呼聲震四野。
彭孫大步跨過殘垣,看著宋軍蜂擁入城,黨項兵馬丟盔棄甲而逃。
“看看我宋家兒郎的土木功夫!”
“哈哈!”
彭孫舉刀狂笑。
“報!靜塞軍監司從西門逃了!“士卒來報。
“跑?”彭孫搖頭。
“跑有何用?老子這連環寨能一路修到興慶府!“
鳴沙城這故地已是收復,重入大宋版圖中。現在彭孫抬起頭,望向蒼茫遠方。鳴沙城前黃河滔滔,極目遠眺,靈州城的輪廓仿佛已隱約可見。
百里之后就是靈州城,而再往北就是興慶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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