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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命昭唐 第170章 拒陽川
雒水回峽穿陵過原,在東北隅分成數條支流,曰武谷、拒陽、清池、亙方;洛人便聚棲在幾川兩岸。種地的少,年輕男女主要從事藥材植采、制漆、伐木、燒炭、種茶等高附加值產業。
最火的是開礦。
建中初,戶部侍郎韓洄以商州紅崖冶銅多,復洛源監,歲鑄七萬二千緡。少?鹽鐵使李巽執政時——全國歲鑄錢十三萬五千緡,洛源監就占了五成以上。這還只是官場產量。以家庭為單位密務殺頭勾當的洛人更多,洛人“假鈔”泛濫,地形復雜也不好抓。及貞元年間,魏博人張滂上任鹽鐵使,下令整治偽幣——“銷錢者以盜鑄論,州縣禁錢出境。”結果商賈皆絕,民怨沸騰,滂被迫下野。
“賴于鑄錢行業,加上未被巢亂荼毒,近年來金商也沒大亂過,世代鑄錢的洛人應是天下過得最安生富足的百姓了。”
“齊十二郎,你如何懂這么多?要考進士啊。”
“呵呵,他齊氏是乾陵大族,雖也家道中落,跟你這祖祖輩輩放羊的黨項蠻子還是不一樣滴。”
“意思是這幫滑民很有錢?那甚么…不如找個礦場先幫圣人搶一把?”
“俺們是王師,能搶嗎,明明是洛人自愿犒勞大伙的。”
滔滔東流老龍吼,羊腸但聞兵甲響。數十軍士牽著坐騎有說有笑地魚貫走出竹林。混沌黃日高掛天空,按說還該趕路,不過軍官卻舉起手:“停下。”
“好嘞。”軍士們紛紛就地坐下,捶腰呼氣,或吃干糧,或喂馬。
盧旭舉目眺望。
寬闊的拒陽川清澈而深,水面綠艷泛墨,很深吶。小河兩岸茅草涌動,平原上桑柏茶園蔚然,幾名花容月貌的少女戴著花草編成的帽環,在里間打理著茶樹。一座座屋舍掩映在果樹之后,院桂挺拔,雞漫狗臥;東西的丘陵山坡亦騰起諸多炊煙。
“素聞巢亂后西越鳳翔,東極齊魯,南跨吳越,北抵魏博,方圓三千里盡掃。不想寂寂無名的商州這樣安寧。陶淵明筆下的武陵桃花源比之不如吧?”盧旭看了一會,微微感慨。這讓他覺得很意外,很新鮮,心情莫名其妙地放松了很多。
“老盧好雅興。”龍捷都副將李欽摘下兜鍪靠了過來,俯瞰著拒陽川,默默欣賞著。真是個美麗的村落呀,可惜就要打仗了。
“據傳崔公將復鎮蜀中,故主遠離,咱倆在京城無依無靠,可打算回青州?”盧旭忽然回頭,看著他,問道。
盧旭昨天得知一個“不幸”的消息,就是崔安潛可能要再次持節劍南。其實他早有心理準備,圣人對蜀中群盜的容忍已經到了極限,這不是秘密。俟平巴蜀,現在那幫節度使、刺史、土豪有一個算一個,大概全得死。
崔公曾治蜀多年,威名著于南詔,又能征善戰,加之年事已高,是最合適的人選。作為崔安潛從淄青挖回來的將領,盧旭也很關注自己的命運。但寫信問了一下,頓時如喪考妣——老家伙不會帶他們同行。
“不回了。”李欽搖頭道:“人生有四方之志,豈鹿豕也哉而常聚?死氣沉沉,還之無益。”
他是第一任淄青節度使李正己的后代。元和汴、魏、滑、徐、滄五鎮伐齊李師道為部下劉悟所殺后,隨著淄青被肢解為三,屢遭打壓的李家也一蹶不振。到李欽這輩,更是淪落到州兵十將。
鎮內什么情況他也再熟悉不過:跟魏博一樣——衙軍家族的統治根深蒂固。不造反,也不擴張創,只想守著地盤過日子。“階級”固化到刀槍不入。普通人想在本地出頭太難,軍府做點事也阻力重重。從上到下連衙兵也渾渾噩噩。
李欽有夢想,所以王敬武死后他與盧弘、盧旭、張蟾諸將迎奉崔安潛,欲歸朝。可惜沒得手!
受不了的不止他。
前些年朱溫到青州募兵,有心奮斗的衙軍及民間勇士跑了上萬。你舍不得拋棄的老婆孩子熱炕頭,別的地方苦苦祈盼的和平,棄之如敝履;這還是武夫多白鴿的淄青。或許這就是時代風氣,好戰份子遍布海內,而且嘴炮少,實踐者為主。今天你看他只說了兩句,明天也許就背起了行囊。
“別多想了。”拍了拍盧旭肩膀,李欽嘆道:“你我門第顯赫,如何能安心再回去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我看圣人還行,比王師范強。跟著他,興許能闖個名堂。大丈夫在世,焉能碌碌老死青州?”
盧旭但笑不語。
瞄了眼在身后不遠處休息的軍士,拉著李欽往前走了走,低聲問道:“你學問深,說說,李氏與朱溫,誰能贏?”
“不好說。朱逆霸占中原,家底是朝廷數倍,輸個三五次也無妨,何況還沒慘敗過。控鶴、長劍、長直這些骨干部隊未遭重創前,各地反叛只是給他搓背。但圣人雄踞山河,王室威望復振,只要不遇弒,持鼎關中無憂。能否更進一步,要看上帝給不給他機會。不犯大錯,天愿假年,當個代宗有望。但世事難料啊老盧,誰能想到安祿山起兵一年就死了?誰能想到一頓飯沒吃好涇師就反了?唉,命運無常,難遂人愿,自古多少意難平。”
“不聊這個了。走,過河看看。”李欽起了興致,踩上獨木橋蹦蹦跳跳地走過去。
過了小溪,兩人沿著田埂漫步了一會,前方響起幾聲狗叫。
“什么人?”村口小路迎面走來一群壯漢健婦。男的赤膊,汗流浹背。女的膚色如銅;皆手持兇器。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倆。再仔細一看,數十步的槐樹后還站著十幾個攜帶弓箭、三角叉、鐵錘的“百姓”,眼神警惕,竊竊私語。
毫無疑問,整個村子都在鑄私錢,這是他們的崗哨隊。李欽止住準備拔刀轉身叫人的盧旭,道:“我等乃王師游奕,奉圣人旨意偵查敵情。”
“圣人?哪個圣人?”
李欽:“…”
黃巢、李煴、秦宗權、朱溫走馬觀花,李氏圣人的影響力被分走了嗎,商州百姓好像對大義名分沒什么感覺。還沒他們淄青心懷圣人…
“愚民在斯。”李欽一時語塞,也懶得提醒他們汴賊將至了。
“不如宰了他們。”回去的路上,盧旭做了個割喉的動作,建議道。
“泥腿子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向來是見風使舵,給口飯吃就能收買,根本不關心誰當皇帝,蠢得很。何必計較?”李欽搖搖頭,意興闌珊。
“犯我將令者,就如此輩。”王彥章已率萬余步騎進抵拒陽川之北。剛扎建的營盤亂哄哄的,百余顆血肉模糊的頭顱排成一條線掛在轅門前,都是外出砍樹作業時管不住褲襠手腳在附近爽快的武夫。
擦完手上的血跡,王彥章甩了甩胳膊。經常砍人腦袋的都知道,剁斷脖子是需要很大力氣的,而王某一次性親手斬首上百,難免關節發麻。
士卒們眼含怨毒,不時有人對著王彥章的背影揮拳。
狗賊!
嘩,王彥章突然轉身。眾人立刻鴉雀無聲,裝模作樣各自忙去了。
“都虞,都虞,不監督軍士遵行軍法,要你何用?”一巴掌把王班甩翻在地,罵道:“滾!”
王班大步跑開。
什么東西!
王彥章余怒未消,沖來來往往的軍士斥道:“打仗就打仗,整日以欺負小人為能。搶財貨,玩女人,搞這些能有十州之地么?離那些下賤蔡胚昏頭事走遠了,不然仔細爾輩的皮肉!入你娘的一群賤種…”
朱溫真是中了風!
讓他領的都是些什么混賬玩意?
訓完了,王彥章這才鉆進大帳招來游奕使及一干將校:“李皇帝到哪了?”
“拒陽川之南二十里外。抓了幾個舌頭拷問,大約有步騎三到四萬。”
“馮行襲怎么說?”
“言愿選萬人更換我軍服飾以助戰。”
“干大事惜身!”王彥章嗤笑了兩聲,眼中厭惡畢露:“要反就反,要降就降。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死了就死了,多大回事?瞻前顧后,首鼠兩端,這也能當節度使?”
諸將默然。王帥痛恨朝秦暮楚之輩、嫉惡如仇的剛直秉性在汴梁可謂婦孺皆知,不止一次和別人街頭對打。他覺得社會風氣就是被這些家伙敗壞的。但他們不知道的是,王某更切齒朱溫、敬翔、李振、段凝、葛從周這幫二臣。然則朱溫能心安理得的三易其主,他卻做不到扭曲自己的價值觀一易其主。我們的王帥,竟然如此抽象。
“子午道和潼關方向還有沒有李軍南下?”
“應該有。”
“應該?”頓了頓,王彥章拉著他到自己的位置往座位上按:“來來來,坐,這一戰你來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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