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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曉夢 第三百一十五章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聽聞王府侍衛還在門前候著,陳斯遠不敢怠慢,緊忙快步離了大觀園,不一刻到得前頭倒座廳。
搭眼一瞧,來人極為眼熟。那侍衛瞥見陳斯遠,緊忙起身道:“陳孝廉,王爺正等著呢,咱們這就走吧?”
陳斯遠點頭應下,隨著其出了榮國府角門,眼看早已預備了王府馬車,心下愈發猶疑。于是臨上車之際問道:“這個……不知王爺喚在下可有何事?”
侍衛一撥浪腦袋,道:“王爺只吩咐我將陳孝廉帶回王府,旁的一概不知。”
陳斯遠咬咬牙,又下得車來,扯了那侍衛衣袖,不帶一絲煙火氣地抖落過去一張銀票,笑道:“仁兄,還請多少提點一嘴。”
侍衛眼珠亂轉,輕咳一聲壓低聲音道:“陳孝廉不知,壽安郡主染風寒月余,幾有肺癰之癥……”
陳斯遠眨巴眨巴眼,半晌也沒鬧明白壽安郡主染風寒跟自個兒有什么關系。半晌,那侍衛正待催著啟程,陳斯遠忽而想起先前自個兒胡亂弄了大蒜素,治好了賈蘭之事……
是了,燕平王與今上乃是同胞兄弟,極得今上信重,手中可掌著慎刑司呢。那大蒜素自個兒用過幾回,往東府也送過一趟,難保不被慎刑司坐探探聽到,轉頭兒呈在燕平王案頭。
陳斯遠想著有備無患,便讓侍衛稍待,打發余六緊忙往后頭傳話兒。大蒜素不好保存,他如今自然沒有,不過卻機緣巧合之下,通過蒸餾冷凝之法,制備了一些魚腥草素。
雖效用不詳,可燕平王垂問起來,好歹自個兒也有個應對。
過得須臾,余六果然自儀門處得了兩個小巧瓷瓶,顛顛兒跑到門外塞給了陳斯遠。
侍衛催得緊,陳斯遠也顧不得打賞,當下緊忙上了馬車,一路直奔東邊兒的燕平王府而去。
過得兩刻到得王府,陳斯遠自馬車上下來,自有王府典膳正丁道隆早早來迎。
見得陳斯遠,丁道隆便蹙眉道:“孝廉怎地才來?王爺早就等得急了。快隨咱家來!”
丁道隆扭身便走,陳斯遠緊忙隨在其身旁。過得一重宮門,又過了一重府門,丁道隆引著陳斯遠到得含光殿。低聲讓陳斯遠稍待,自個兒一甩拂塵往內中通稟。
俄爾,便聽燕平王道:“將那憊懶貨給本王叫進來!”
陳斯遠暗自一縮脖子,琢磨著燕平王這語氣不大對,過會子自個兒須得多加小心才好。
須臾,丁道隆引著陳斯遠入內。陳斯遠鼻觀口、口觀心,恭恭敬敬上前見禮:“學生陳斯遠,見過——誒唷!”
啪的一聲,一卷書冊砸落在陳斯遠肩頭。陳斯遠低頭一瞧,金瓶梅?還是崇禎繡像本的。
抬眼一看,便見燕平王沒了平日的憊懶,刻下眉頭緊鎖,果然十分著惱。
那燕平王就道:“陳樞良!本王不傳你,你便不來王府請安?我且問你,那大蒜……什么來著?”
“王爺,是大蒜素。”
燕平王一拍案,道:“就是那大蒜素,既有此等良方,你為何隱瞞不報?”
陳斯遠道:“回王爺,不過是民間偏方,效用如何還不得知,學生如何敢呈給王爺?”
“廢話少說,壽安染風寒月余,如今已有肺癰之癥,你快將大蒜素獻來。”
“是。”陳斯遠拱手應下,取了兩枚瓷瓶并一張紙箋來。
丁道隆接過,扭身呈給燕平王。
陳斯遠就道:“王爺,大蒜素不易保存,這兩瓶乃是學生所制魚腥草素,效用如何不得知。那紙箋所列,乃是大蒜素制法。”
燕平王看也不看,一擺手便吩咐道:“快拿去后頭制了大蒜素來。”
丁道隆不迭應下,扭身喚過小太監往后頭傳去。
得了大蒜素方子,燕平王舒了口氣,這才將心下火氣壓了幾分。見陳斯遠依舊杵在殿中,便緩和了幾分語氣,道:“罷了,你且坐下回話。”
陳斯遠謝過,小心翼翼尋了椅子落座。
就聽燕平王道:“我怎么聽聞,那薛大傻子死了?”
陳斯遠拱了拱手,便將薛蟠橫死情形說了一通。
那燕平王玩味道:“這是自個兒作死啊。”
可不就是?陳斯遠攔了幾回都攔不住!陳斯遠有時候都想,若是自個兒不攔著,那薛大傻子會不會多活幾年?這等事兒實在沒法兒說。
不等陳斯遠回話,燕平王道:“你與那薛家姑娘,婚事可有變故?”
“這——”陳斯遠情知瞞不過,便實話實說道:“姨太太雖存了讓寶妹妹兼祧兩房之心,可寶妹妹憂心承嗣……私下與我說過,打算效仿黛玉,只兼祧薛家宗祧。”
“還有呢?”
陳斯遠抬眼見燕平王摸著下巴神情玩味,思量著回道:“還有……大老爺似有將二姐姐迎春許配給學生之意。”
說罷等了須臾,見燕平王沒說話,陳斯遠趕忙道:“王爺請放心,學生立志入清流,斷不會與賈家結親。”
“呸!就你?還清流?”那燕平王撇著嘴道:“你讓林家姑娘兼祧也就罷了,如今又打算讓薛家姑娘兼祧,天下間哪個清流能娶兩個兼祧妻的?”
“啊?”
“陳樞良,薛家乃是皇商,你與薛家攀扯不清,早就跟清流無緣了。”燕平王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又道:“至于賈家的姑娘,你愛娶誰娶誰,只要往后別瞎摻和賈家的事兒,這板子打不到你頭上。”
“這——”陳斯遠撓頭不已,實在鬧不清楚這位王爺存的什么心思。
“不懂?”燕平王撂下茶盞道:“罷了,本王便指點你兩句。你以開埠、萬客來、錢莊等事而得本王保許,心下莫不是以為中了舉人之后便沒事兒了?”
陳斯遠哭笑不得,趕忙道:“王爺,咱們先前可不是這么說的。”
“本王可沒說準你去當那任事不干、只知沽直賣名的清流。”頓了頓,又慢悠悠道:“本王薦才,要的是你任事之能。”
陳斯遠暗自嘆息一聲,情知自個兒的清流夢怕是要作古了。他心有不甘道:“回王爺,學生想入清流,這不是想著升官快嘛。常言道官大一級壓死人,學生來日入了仕途,若只是微末小吏,就算想辦實事……也是有心無力啊。”
燕平王道:“油滑!實話不妨說給你,皇兄有感朝堂清談之風漸起,有意革新官制,往后動動嘴就能高升的好事兒,怕是沒有了。”
陳斯遠心下哀嘆,自個兒怎么就這么倒霉?翰林、言官這等清流快車道,怎么輪到自個兒就沒了?
罷了,沒了就沒了吧,左右自個兒還有些任事之能,辦好了差事,料想升起官兒來也不會慢。
燕平王眼看陳斯遠沮喪不已,這才心下舒坦了些。二人言說半晌,因王妃打發了小太監來請,燕平王這才打發了陳斯遠而去。
乘坐王府馬車一路悶悶回轉榮國府,陳斯遠心下不大痛快,干脆也不回清堂茅舍,抬腳便到了瀟湘館。
刻下王嬤嬤不在,院兒中只紫鵑看顧著兩個小丫鬟灑掃落葉。聽得動靜,扭頭見來的是陳斯遠,紫鵑立時笑道:“遠大爺!”
陳斯遠苦著臉兒上前道:“林妹妹可在?”
“在呢,姑娘方才小睡過,這會子正吃茶呢。遠大爺請。”
陳斯遠應下,隨著紫鵑沿小徑而行,又見有粗使婆子拿漁網、爬犁打撈溪水中的落葉。須臾到得瀟湘館門前,紫鵑知會一聲兒,陳斯遠便兜轉過屏風進得內中。
抬眼先往書房觀量,卻不見黛玉身形,扭頭往西瞧,隔著多寶格才瞥見黛玉正端坐在梳妝臺前,任憑雪雁為其梳妝打扮呢。
陳斯遠腳步略略遲疑,干脆抬腳進了臥房里。雪雁笑著與陳斯遠打了招呼,又仔細為黛玉編著發髻。黛玉螓首不動,略略抬眼道:“頭晌聽說有王府侍衛來尋,你是往王府去了?”
“是啊。”陳斯遠摸著肚子腹誹道:“燕平王實在刻薄,留到將近午時,午飯也不管便將我打發了回來。”
黛玉乜斜一眼,笑著道:“燕平王如今可是圣人面前的紅人,多少人想見一面都不可得呢,偏你還要牢騷滿腹。”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陳斯遠說話間干脆挪了椅子大咧咧倒坐,胳膊撐著椅背,下巴枕在手臂上,蹙眉說道:“再說,人家王爺這回尋我也沒說什么好話。”
黛玉聽聞陳斯遠興致不高,緊忙透過鏡子仔細打量了一番。恰此時雪雁為其插上金釵,道:“姑娘,好了。”
黛玉應了聲兒,這才朝著陳斯遠扭過身來,說道:“我瞧你不大高興,王爺可是說了什么不好的?”
陳斯遠苦悶道:“苦心謀算,一心想著來日不入翰林院,也要為一言官,誰知王爺卻說此路不通。”
黛玉道:“此路不通,自有旁的路可走,你又何必鉆牛角尖?”
陳斯遠搖頭嘆道:“妹妹不懂。”
黛玉頓時癟嘴道:“我是不懂,大抵只有寶姐姐才懂?”
“嗯?”陳斯遠回過神來,眼看黛玉嬌嗔的小模樣,不禁笑道:“好生生的提寶妹妹做什么,她如今也心煩著呢。”
黛玉褪去揶揄之色,不禁也有些想寶姐姐,便道:“可惜我去不得薛家,不然總要尋寶姐姐說說話兒。她大抵幾時能回來?”
“總要等到過了出殯吧,算算還要小二十天呢。”頓了頓,情知黛玉在府中只寶釵這么一個手帕交,陳斯遠便道:“寶妹妹一時回不來,妹妹不若多尋表姐、三妹妹、四妹妹說話兒。”
“還用你說?”黛玉歪頭捋著發梢道:“邢姐姐隔兩日便來一回,三妹妹忙著庶務,近來倒是來得少了,四妹妹來的更多一些。”
此時紫鵑、雪雁已然端來了茶水點心,兩婢相視一笑,那雪雁便耍寶道:“姑娘,我與紫鵑先出去耍頑了,你與姑爺多說會子話兒。”
說罷,眼見黛玉俏臉兒瞬間騰起紅暈,雪雁便咯咯咯笑著,扯了紫鵑退了出去。
黛玉起身便要著惱,又見兩個丫鬟已然轉過了屏風,這才癟嘴氣惱道:“這個雪雁!”
扭頭掃量過去,見陳斯遠兀自懨懨的,并不曾打趣自個兒,這才舒了口氣。黛玉心下又有些擔憂,便湊過來笑著說道:“頭晌香菱來了一遭,又來請教如何作詩,咬文嚼字問我,那塞上一首,煙如何是直的呢。”
陳斯遠便道:“香菱囿于家中,自然沒去過塞外,也沒瞧過大漠。且看吧,若來日為官不順心,我干脆辭官而去,也領著妹妹與香菱往大漠瞧一瞧這煙是如何直的。”
黛玉移步到暖閣里落座,笑著道:“你這話兒只一時做得了真,來日真個兒為了官,只怕又要一心想著鉆營了。”
陳斯遠哈哈一笑,道:“還是妹妹知我。”
此時陳斯遠才仔細瞧過去,便見黛玉一襲鵝黃出風毛繡竹葉梅花圓領袍,下著蟹殼青撒花馬面裙。許是心緒極佳,這會子一雙繡花鞋蕩來蕩去的。
那一身衣裳穿在黛玉身上略顯臃腫,大抵是因著近來黛玉身形抽條,是以裁衣裳時才故意做的大了一分。
陳斯遠見此美景,心中憋悶稍去,又動了動心思,干脆起身湊過來,一屁股落座黛玉身旁。
黛玉嗔怪道:“好生生的坐著,偏要來擠著。”
陳斯遠道:“入冬了,椅子上涼,我干脆與妹妹擠一擠。”
“那你就擠。”
陳斯遠身形后仰,雙手撐住身形,幽幽一嘆,只覺十分愜意。想當初自個兒與林妹妹每回見了,林妹妹都少不得冷嘲熱諷一番,如今非但能好好兒說話兒,還能這般并坐暖閣之上,真真兒是讓人恍惚。
黛玉見他愜意,略略歪著的身子逐漸端正,說道:“大嫂子的兩個妹妹來了,你怕是還沒見過吧?”
陳斯遠道:“倒是真個兒沒見過,聽說也都是瓊閨秀玉?”見黛玉笑著點頭,陳斯遠又道:“只怕大嫂子那嬸子與兩個妹妹待不久,過幾日就要搬出去。”
黛玉納罕道:“你怎么知道?昨兒個大嫂子親口說了的,只留三五日,過后便要搬出去。”
陳斯遠張口欲言,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道:“有些事兒妹妹都知道,又何必明知故問?”
黛玉略略思忖,頓時眉頭不展起來,嘆道:“都是他胡鬧,連累園子里的姊妹名聲都壞了幾分。二姐姐轉年便十七了,如今還沒字人呢。”
這個他,說的自然是寶玉。這貨今年連番折騰,起先又住在怡紅院,可不就連累園中姑娘都壞了名聲?
幸好陳斯遠使了手段,將寶玉挪去了前頭的綺霰齋,不然這壞名聲只怕要一直隨著園中的金釵了。
陳斯遠順著黛玉道:“大嫂子那兩個妹妹都是將將及笄,雖不曾明說,卻存了來京師找婆家之意。也是因著老太太開了口,這才勉強留上幾日,再多留只怕就不能了。”
黛玉聞言不由得有些慶幸。錯非她早早與陳斯遠定下婚事,只怕這會子也不好尋婆家,便只能想著寶玉了。想到此節,黛玉不由得愈發心寒,心下對賈母又平添幾分忌憚。
二人一時都沒言語,黛玉也不蕩繡花鞋了。過得須臾,外間傳來響動,卻是紫鵑入內,隔著多寶格道:“姑娘,嬤嬤打先生家回來了,說是先生后日便能抵京。”
黛玉應了一聲,面上多了幾分歡喜。陳斯遠就道:“那我后日往灑淚亭去迎。”
“嗯。”
陳斯遠起身落地,正要告辭而去,忽而又想起一樁事來,蹙眉與黛玉說道:“前一回賈巡撫曾說,圣人有意讓其屬理兵部。我前幾日又聽聞,王大人如今正四下活動,想謀大司馬之職。妹妹平素多加小心,免得事有萬一再被人記恨上了。”
“還有此事?”一雙罥煙眉微蹙,黛玉狐疑道:“官場上的事兒與我無干,舅母總不會遷怒于我吧?”
陳斯遠低聲叮囑道:“你又不是不知太太是個什么性兒,真個兒著了惱,那可就不管不顧了。”
“嗯,我省的了。”
交代過此事,陳斯遠便告辭而去。黛玉送過陳斯遠,回得房里又蹙眉思量。雪雁幾次問詢,黛玉都搖頭不言。她知雪雁藏不住心事兒,便得空尋了王嬤嬤說了。
唬得王嬤嬤變了臉色,道:“這事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哥兒素來是個周全的,他既這般說了,我看姑娘還是多加小心為好。往后去了太太處,可不好胡亂吃用東西。”
黛玉頷首連連,將此事記在心里。
倏忽又是幾日,陳斯遠擇日往灑淚亭迎了回京的賈雨村。只因如今賈雨村炙手可熱,是以來迎人等如過江之鯽。陳斯遠只得空上前與其說過兩句,便先行打馬回了京師。
隔了兩日陳斯遠又來賈雨村府中,這回賈雨村與其在書房中敘話,陳斯遠入內便拱手笑道:“圣人急招撫臺回京,料來日必有大用,學生為撫臺賀。”
賈雨村笑道:“如今還做不得數,本官來日前程如何,全看圣心。樞良坐下說話兒。”
“是。”陳斯遠撩開衣袍落座,便有小廝奉上茶點。
陳斯遠情知因著黛玉之故,自個兒與賈雨村早已分割不開,當下說話便帶了幾分真心。
道:“撫臺容稟,學生前些時日聽聞王大人四下活動,似有意謀取大司馬一職。”
“王子騰?”賈雨村輕笑道:“王大人這幾年勞苦,倒是合該回京將養一番了。”
陳斯遠笑道:“學生卻以為,這大司馬非撫臺莫屬,王大人此番越是活動,只怕越是要落空啊。”
賈雨村笑著贊許道:“一別數月,樞良倒是愈發長進了。你且說說,王子騰……為何會落空啊?”
陳斯遠道:“當日四王八公,大多暗中支持義忠老親王,如忠靖侯等今上潛邸時的臣子,少之又少。誰知義忠老親王發了案,太上改了心思,傳位于今上。聽聞當年險些引發奪宮之變啊。”
頓了頓,道:“今上本就心有余悸,王大人如今又串聯四王八公,豈不惹得圣人厭嫌?”
“哈哈哈,不錯,樞良看得通透,可比那王某人強了百套。”賈雨村笑著道:“王子騰多年勞苦,治兵頗有建樹,本官以為,他……還是留在京外好一些啊。”
陳斯遠笑著點頭連連。說過此事,賈雨村又問起黛玉情形,聽聞黛玉身子骨漸好,賈雨村頓時舒了一口氣。
賈雨村得林如海托孤,此事天下皆知,既匯攏巨大名望,也承負了許多壓力。黛玉好好兒的還罷了,但凡黛玉有個閃失,賈雨村立時名聲大壞。
可以說這天下間最不想黛玉出事兒的,陳斯遠是頭一個,那賈雨村就是第二個。至于賈母,只怕還要排在王嬤嬤、雪雁、紫鵑等人之后。
賈雨村愈發暢快,又問過了陳斯遠功課,眼見陳斯遠所答頗有新意,頓時心下愈發滿意。
所謂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風水命運一說玄之又玄,這積陰德還在讀書之上。何謂積陰德?賈雨村照拂陳斯遠,來日賈雨村老去,而陳斯遠正當年,感念賈雨村恩惠轉而照拂其后人,這便是積陰德。
正是相談甚歡之際,忽而有老仆來報:“老爺,榮國府璉二爺拿了大老爺帖子來訪。”
“哦?”
陳斯遠心下一動,起身作禮道:“撫臺,容學生暫且藏身。”
賈雨村略略蹙眉,暗忖陳斯遠也是周全之人,無緣無故斷不會做出此事,便點頭應承下來。
陳斯遠起身繞過屏風往里間藏好,須臾便有仆役引著賈璉入得內中。那賈璉迎來送往慣了,很是說了一番花團錦簇的奉承話,臨了方才說起正事兒。
陳斯遠留心傾聽,隱約聽得‘石呆子’‘扇子’之語,頓時心下了然。
依稀記得原文里,借著平兒之口說了石呆子一案,如今看來正應在此處了。只是不知賈璉到底是如何與賈雨村說的。
待過了兩盞茶光景,那賈璉告辭而去,陳斯遠等了須臾才從內中轉出。
落座后眼見賈雨村蹙眉不已,陳斯遠拱手道:“撫臺,不知璉二哥方才可是求著撫臺動用京師關系,謀取石呆子的古扇?”
賈雨村只當陳斯遠是方才聽來的,便道:“正是。賈璉說宮中傳來旨意,命賈赦搜羅古扇,奈何那石呆子食古不化,不拘多少銀錢都不賣扇子。”
陳斯遠道:“敢問撫臺……可是要出手相助?”
賈雨村撫須道:“本官還不曾想好。”
陳斯遠察言觀色,心道哪里是沒想好,這分明是動了心思啊。
如今賈雨村與王子騰爭那大司馬之位,二人勢成水火,賈雨村雖占著先手,可總比不得王子騰根腳深厚。心有顧忌之下,說不得便要出手相助。
陳斯遠思量著道:“璉二哥可曾允諾,事成之后讓娘娘在圣人面前為撫臺美言幾句?”
賈雨村瞧著陳斯遠沒言語,這便是默認了。
陳斯遠便道:“撫臺大人,學生以為此事不妥。”
“哦?樞良不妨說來聽聽。”
陳斯遠道:“璉二哥乃是大房嫡子,娘娘乃是二房嫡女,其生母又出自王家。撫臺與王大人相爭,論及遠近親疏,再如何,娘娘也不會幫著撫臺大人吧?
再者說了,今上圣明,素來不喜后宮干政。撫臺大人此番可謂病急亂投醫,若真個兒辦了此事,說不得來日便成了旁人的把柄。”
賈雨村立時舒展眉頭道:“不錯,樞良說的有理,看來此事老夫須得推脫了才好。”
說罷,待看向陳斯遠不由得愈發贊賞。當即撫須道:“你可知賈璉為何來求本官?”不待陳斯遠回話,賈雨村便笑著道:“蓋因新晉順天府尹,乃是本官翰林院舊友,邵世標。說來也是如海的故交,來日樞良若有所求——”說話間自書架上取下一封名帖來,遞過去道:“——拿了本官名帖,說明你與玉兒的婚事,邵世標斷無推拒之理。”
陳斯遠大喜,畢恭畢敬接過名帖。
二人又言說一番,陳斯遠方才告辭而去。
卻說陳斯遠乘車回轉榮國府,不想馬車才啟行,天上便飄起了雪花。一徑到得榮國府,便見滿園銀裝素裹,別有意趣。
他因抄近路,此番是打后門進來的。初冬時節,京師還不曾那般寒冷,雪天緩步而行,陳斯遠暗自計較此番得失。
不想方才想了會子,便聽得身后傳來笑聲,又有聲音招呼自個兒:“咦?遠大哥?”
陳斯遠停步,便見來人穿著一件貂鼠腦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發燒大褂子,頭上帶著一頂挖云鵝黃片金里、大紅猩猩氈昭君套,又圍著大貂鼠風領。
舉手投足間英姿颯爽!
看慣了花紅柳綠,偶然瞧見這般中性颯爽之美,陳斯遠頓時眼前一亮。待湘云到得近前,陳斯遠就道:“云妹妹怎地這個扮相?”
湘云笑著舒展雙臂原地轉了個圈兒,道:“早就想這么穿了,女兒家的打扮太繁瑣,還是這樣兒爽利。”頓了頓,又道:“是了,大嫂子說下了雪,約著明兒個要起社呢,遠大哥不去湊個熱鬧?”
陳斯遠心下一動,便道:“也好,那我就去湊個熱鬧。”
湘云高興不已,嘰嘰呱呱說了一路,二人兜轉過省親別墅,不一刻到得稻香村。遙遙便見內中人影憧憧,外間擠滿了丫鬟,想來是金釵等一早兒就到了。
瞥見二人前來,一應丫鬟都笑著道:“云姑娘可算來了,方才林姑娘還念著你呢。”
湘云笑道:“她一準兒沒說我好話兒。”
須臾進得內中,陳斯遠抬眼掃量,便見非但是寶玉、夏金桂來了,內中有多了兩個掛相的陌生姑娘。扭頭一瞧,便見邢岫煙穿了一件灰鼠皮大衣裳。
陳斯遠略略蹙眉,見邢岫煙眨眨眼,這才明白過來。那狐裘精貴,她這般穿出來只怕惹眼,于是干脆換了件灰鼠皮的大衣裳。
黛玉一眼瞥見湘云,立時先笑道:“你們瞧瞧,孫行者來了。她一般的也拿著雪褂子,故意裝出個小騷達子來。”
湘云笑道:“你們瞧瞧我里頭打扮的。”
一面說,一面脫了褂子。只見他里頭穿著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鑲領袖秋香色盤金五色繡龍窄褙小袖掩衿銀鼠短襖,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紅裝緞狐肷褶子,腰里緊緊束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五色宮絳,腳下也穿著麀皮小靴,越顯得蜂腰猿背,鶴勢螂形。
李紈掩口笑著道:“偏她只愛打扮成個小子的樣兒,原比她打扮女兒更俏麗了些。”
說罷,又將李玟李琦兩個引薦給陳斯遠。陳斯遠略略觀量,心下暗贊,果然是水蔥兒也似的姑娘。
正猶豫要不要送些見面禮,湘云便咋呼道:“快商議作詩!我聽聽是誰的東家?”
李紈道:“我的主意。想來昨兒的正日已過了,再等正日又太遠,可巧又下雪,不如大家湊個社,又替她們接風,又可以作詩。你們意思怎么樣?”
眾人齊聲贊好兒,又商議著李紈做東道,地方擺在蘆雪庵。不一刻商議妥當,偏生眾人嘰嘰呱呱說個沒完。
李紈不好趕人,略略陪著說了幾句,便禁不住往陳斯遠這邊廂瞟了一眼。趕巧,恰此時陳斯遠也瞧過來。
李紈心下一酥,便朝著其隱晦遞了個眼神。
陳斯遠立時心領神會。當下笑著也不多言,待探春瞧不下去,催著眾人各自回轉,這才隨著大流一道兒離了稻香村。
陳斯遠一路回轉清堂茅舍,略略小憩,果然便聽見了玉磬敲擊之聲。
陳斯遠等了須臾,這才推說往園中游逛,出門四下兜轉一番,又踩著大樹翻進了玉皇廟里。
那李紈兀自在丹房里等候,陳斯遠悄然入內,正待近身將其攬在懷中,李紈便扭身過來,蹙眉說道:“你,你來了?”
陳斯遠愕然道:“怎么不大高興?”
李紈道:“今兒個嬸子一直鬧著要走。我還不知如何跟老太太說呢。”
陳斯遠搬香肩摟其入懷,低聲道:“此事且不說,往后咱們相會只怕不易,合該珍惜當下才是。”
見李紈面露不解之色,陳斯遠撓頭道:“外頭下了雪,我要翻墻定會留下足跡。”
李紈頓時愈發苦惱。她不貪戀床笫之歡,可若是一冬天都見不著,又如何排解相思之苦?
陳斯遠情知李紈所思,便道:“那我瞧著,也多參加幾回詩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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