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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曉夢 第三百一十章 黛玉心思
馬車轆轆而行。
車內逼仄,因害怕冷著了黛玉,內中又放置了一方熏籠。其上又有香盒,炭火烤炙之下,便有蘇合香充斥車廂。
黛玉嬌小的身形隨之搖晃,不經意間胳膊便會觸碰到身旁的陳斯遠。也不知是不是炭火太過熾熱,這會子黛玉小臉兒紅撲撲的,身形別扭地往一旁傾著,下一刻車廂又顛簸了下,她便驚呼一聲兒撞在了陳斯遠身上。
正說著話兒的陳斯遠‘嘖’了一聲兒,探手搬著黛玉的消肩膀將其身形搬正,道:“好好兒的歪著身子做什么?”
黛玉嗔怪道:“還不是你擠的?”
陳斯遠笑著道:“兩邊的凳子實在狹窄,要不勞煩妹妹坐過去?”
黛玉哼哼一聲兒,偏就不去,只坐正了身形,任憑半邊兒身子挨著陳斯遠。
便是如此,黛玉也禁不住心下羞赧,便沒話找話道:“你昨兒個與鳳姐姐怎么說的?”
陳斯遠道:“自然是如實道來,二嫂子有成人之美,當下就應承了下來。”
黛玉一雙罥煙眉微蹙,說道:“鳳姐姐實在是……竟將我瞞得死死的。”
陳斯遠嘿然道:“不瞞著妹妹,又何來驚喜?”
說話間挑開車簾往外觀量,風雪自窗口灌入,陳斯遠緊忙遮蓋了,道:“眼看著就到了。”
黛玉略略盤算方向、車程,說道:“莫不是到了外城?”
陳斯遠道:“內城多是達官顯貴,茶樓無甚意趣,還是這外城的茶樓有趣一些。”
說話間馬車果然停下,外間小廝慶愈來回道:“大爺、林姑娘,德慶樓到了。”
陳斯遠打了簾櫳先行跳下馬車,隨即探手來接黛玉。黛玉自個兒穿戴好了觀音兜,見此略略猶豫,到底扶著陳斯遠的手下得車來。
待站定了,黛玉這才抬眼觀量,便見前頭一座三層茶樓,內中真真兒是熱鬧非凡。
早有小廝慶愈上前答對,待二人上前,就有伙計引著兩人往二樓雅座而去。
少一時,二人進得屏風隔開的雅座里,抬眼便能瞧見斜下方的戲臺子。陳斯遠點了一壺女兒茶,又要了四樣果點,見黛玉新奇地四下掃量著,便笑道:“如何?”
黛玉說道:“原來這便是茶樓,從前只聽人提起過,今兒個倒是頭一回來。”說話間一指下頭脖子上套了繩子,胸口卡了個托盤的小姑娘道:“那是做什么的?”
陳斯遠道:“賣各色小吃的。這叫賣的多是周遭擺攤的,妹妹若是想嘗嘗旁的,只管叫了伙計吩咐就是。”
黛玉點點頭,正瞧見果然有一桌客人叫住了那小姑娘,給付了銅錢,那小姑娘便給了一油紙包的吃食。
不多時,說書先生搖著折扇走上臺,醒木一拍,便開了口。今日講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說有一書生寒窗苦讀,幸得一青樓花魁資助,歷經磨難后高中皇榜,其后與花魁終成眷侶的故事。
先生講得繪聲繪色,臺下眾人聽得入神,不時發出陣陣贊嘆。
陳斯遠側頭看向黛玉,見她托腮凝眸,神情專注。鬢邊一支金釵垂下的流蘇輕微抖動。
趁著那先生說完此段,陳斯遠便笑著道:“我還道妹妹不喜這等俗套的故事呢。”
黛玉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這才輕聲笑著道:“故事雖老套,可經先生這么一講,倒是別有滋味。”
陳斯遠心思一動,便說道:“我這兒倒是有個不落俗套的故事。”
“哦?”黛玉扭頭看將過來。
陳斯遠清了清嗓子,講述道:“卻說張生家貧,進京趕考途中盤纏耗盡,偶得青樓佳人襄助,于其閨房歇息三日,臨別之際,二人灑淚而別,佳人又贈張生紋銀五十兩。”
黛玉蹙眉道:“這開頭不是與先生說得一般無二?然后呢?”
“然后,張生別過佳人,至灑淚亭,那書童便嘆息道:‘公子一城歇三日,如此算來,此番即便不中,回鄉也能廣置田產。’”
黛玉眨眨眼,立時厭嫌道:“薄情寡義之人何其多也。”
“故事還沒說完呢,”陳斯遠不緊不慢呷了口茶,這才低聲道:“卻說那佳人領著丫鬟自灑淚亭回返,丫鬟便嘆道:‘姑娘本月資助書生十余人,再這般下去家底可就要空了。’
誰知那佳人道:‘世間薄情寡義之人何其多也,我資助十余人,但有一人有些良心,此番便能回本了’。”
黛玉一雙似泣非泣的眸子頓時氣惱地看向陳斯遠,探手去抓長生果想要丟陳斯遠,誰知陳斯遠搶先一步拽走了果盤,黛玉又不好用殘茶去潑,一咬牙,探出繡花鞋便踩在了陳斯遠腳背上。
誰知陳斯遠順勢一閃,旋即便用雙腳夾住了,黛玉氣急,抬起一腿踢騰,不料又被陳斯遠來了個海底撈月,一把擒在了手中。
黛玉被拽得往后一個趔趄,慌忙撐住身形急切道:“你,你快撒開。”
陳斯遠道:“我講個故事而已,偏妹妹要胡亂踩人。”
黛玉哭笑不得道:“誰叫你拿了我的話兒來編排我的?”
“豈不聞君子動口不動手?妹妹何不拿了我的話兒來編排我?”
黛玉啐道:“你臉面比城墻還厚,我怕編排過了,你反倒會沾沾自喜。”
陳斯遠哈哈一笑,這才撒開黛玉,朝著其一拱手道:“妹妹知我,實乃紅顏知己啊。”
黛玉驚呼一聲兒趕忙撐住身形,扭頭往下觀量,便見下頭不少茶客往樓上雅座觀量,黛玉緊忙一縮脖子,又沖著陳斯遠好一番咬牙切齒,這才安靜下來。
過得半晌,黛玉偷眼去瞧陳斯遠,便見其又是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慢條斯理地吃茶茶果點,待先生說到有趣之處也會合掌贊好兒。
黛玉心下古怪起來。她雖偶爾言辭刻薄、說話詼諧,但大多數時候都是知書達理的模樣。也不知怎地,偏生每每與陳斯遠相處起來便會變得張牙舞爪的。
待又看向陳斯遠,不想與陳斯遠視線撞了個正著。黛玉心下一驚,正待偏過頭去,就見陳斯遠探手一指,作怪道:“好啊,讓我逮著了吧?原來妹妹一直偷看我!”
“呸!我是想著待會子給你個好兒呢!”
“怎么個好兒法?”
“要多好就有多好!”
二人斗雞也似大眼瞪小眼,黛玉強忍著雙目酸澀不肯退讓半步。隨即陳斯遠面上猶疑起來,轉而唯唯諾諾道:“妹妹總不會將鴛鴦給退回去吧?我倒是沒什么舍不得的,只是鴛鴦就活不成了。”
“哈?”黛玉又哭笑不得起來,心下實在不知陳斯遠是如何扯到鴛鴦身上的。
轉念一想,可不就是?除去用鴛鴦來拿捏陳斯遠,自個兒還真就奈何不得他。
黛玉自是知道陳斯遠是故意逗弄她,心下不禁嘆服陳斯遠思緒之跳脫。又暗忖,也唯有思緒這般跳脫,方才能做得出那般驚才艷艷的詩詞吧?
此時陳斯遠又涎著臉過來哄勸,黛玉咯咯笑著陪他一道兒演下去,一會子吩咐陳斯遠剝長生果,一會子打發陳斯遠下去買驢打滾,一會子又讓陳斯遠倒茶。
那樓下的說書先生已然說起了書生與狐貍精的故事,黛玉雖留心聽著,可大半心思都在陳斯遠身上。許是她這會子也以為,身邊兒的陳斯遠比那說書先生說的精怪故事有趣多了。
榮國府,東跨院。
余四躬身立在堂前,大老爺賈赦負手蹙眉來回踱步。須臾,賈赦停步道:“一夜就輸了二百兩銀子?”
余四回道:“回老爺,只多不少。過后三爺又往錦香院去了,聽說,聽說……找的是錦香院的云兒姑娘。”
錦香院那等銷金窩,尋常姑娘打個茶圍便要一二十兩銀子,賈菖管著梨香院的小戲子,再是上下其手又能得幾個銀錢?
還推說從家里挖出來物件兒才生發了,真真兒是欲蓋彌彰。看來遠哥兒說的沒錯兒,那賈菖定是盜了妙玉的財貨。賈赦也不指望有幾萬財貨,只消幾千兩便能解了其一時之急。
只是,這財貨落在賈菖手里,自個兒又如何奪過來?
他倒是與五城兵馬司裘良熟識,可這等事兒不好經官面兒,一則家丑不可外揚,二則……一個不好就會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白便宜了衙門。
賈赦暗自思量,此事只怕要在族中私下解決才好。賈敬避居城外道觀,可寧國府是大宗,平素祭拜事宜都是賈珍主持,這等事兒須得與賈珍勾兌好了才好說。
拿定心思,賈赦吩咐道:“不像話,去將東府珍哥兒請來,就說老夫尋他商議事!”
余四不敢怠慢,應了一聲兒緊忙扭身而去。
過得好半晌,賈珍匆匆而來。入內廝見過,落座后呷了口茶才笑著道:“赦大叔尋侄兒何事?侄兒方才正逗弄蕹哥兒呢。”
“蕹哥兒?”賈赦心下納罕,待問過是哪個字兒,頓時蹙眉道:“小孩子還不足月,珍哥兒何以如今就起了大名?”
賈珍渾不在意道:“大名壓壽之說不過是凡俗愚昧之說,侄兒可不信這個。”
賈赦也不糾結此事,只板著臉道:“我今兒個尋你來,是有一樁要緊事。珍哥兒可知我府中走了個女尼?”
賈珍思量了下才道:“倒是聽了一嘴,聽說是與人有了私情?”賈珍前一陣才聽聞賈赦強娶鴛鴦,結果碰了個灰頭土臉。轉頭兒賈赦設酒宴納妾,賈珍見那清倌人生得平頭正臉的,頓時不知說什么好了。
他心思一轉,頓時轉過彎來,笑道:“莫不是大叔有意納那妙玉進房?”
賈赦眨眨眼,頓時懊悔不已。若早知那妙玉有財貨傍身,何不將其納入房中,如此豈不人財兩得?如今卻是遲了,財貨為賈菖盜走,妙玉其人早與陳斯遠廝混在了一處,大老爺賈赦有頭有臉,只能扼腕嘆息。
當下賈赦一擺手,說道:“說正經事,珍哥兒莫要胡謅。”頓了頓,這才道:“你不知,那妙玉借著娘娘的名頭,時常出入宮中,又與各處權貴家多有往來。這走動時,自然是府中出的賀禮,誰知妙玉得了回禮,竟私底下藏了起來。
臨出府時,妙玉假模假式將一些財貨交給了你二嬸子,誰知私底下早將大半財貨藏在了外頭!”
賈珍頓時一怔,蹙眉道:“竟還有此事?”
賈赦信口胡謅道:“我以為,定是菖哥兒幫著其將財貨送了出去。待那妙玉一出府,菖哥兒趁機便將那財貨貪占了下來。珍哥兒你且評評理,我府中的財貨,轉了一手竟落在了菖哥兒手中,他如今拿著財貨四下逍遙,天下間豈有這等道理?”
賈珍眼珠一轉,禁不住猶疑道:“果真?赦大叔莫不是弄錯了?”
賈赦惱道:“珍哥兒不信盡管去打聽,那菖哥兒流連青樓賭坊,幾日間便輸去了上千兩銀子。你也知他家是個什么情形,若不是盜了我府中的財貨,豈能這般大手大腳?”
“這……”賈珍沉吟著不言語。
賈赦情知好侄兒不見兔子不撒鷹,便問道:“珍哥兒有何為難的?”
賈珍道:“旁的倒是還好,只是月底修國公府大壽,侄兒一時不知送什么賀禮好。”
賈赦瞧了其一眼,當下咬牙便道:“這有何難?侯孝康此人最喜文徵明的扇面兒,正好老夫有一副秋風佳興金箋扇面,回頭珍哥兒只管拿了送作賀禮便是了。”
賈珍頓時歡喜著起身拱手:“誒呀,多謝赦大叔。”起身又肅容道:“賈菖這等吃里扒外的貨色,侄兒自替大叔料理了,大叔且等著好信兒便是!”
叔侄二人又計較一番,賈珍這才歡喜而去。賈赦送過賈珍,轉過頭來頓時臊眉耷眼,只盼著那財貨多一些才好,不然此番豈不是要蝕本?
這日晌午,賈菖正在后街家中酣睡。隨即便有寧國府仆役破門而入,拿了賈菖,五花大綁、口塞麻核,押著其便回了寧國府。
入得內中,一徑被押解到宗祠。賈菖抬眼見賈珍端坐其上,賈赦陪在下首,待摘了口中麻核頓時叫嚷道:“為何拿我?”
賈珍冷笑一聲兒,與賈赦道:“大叔且看,這賊子死到臨頭還不自知。”
賈赦陰著一張臉道:“不打是不成了。”
賈珍正要吩咐打板子,那賈菖就叫嚷道:“便是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吧?哪里有不管不問,來了就打的?”
賈珍便道:“也罷,我且問你,那些財貨都藏在何處了?”
“什么財貨?”
賈赦道:“自然是你幫著妙玉運出府去,又私下貪占了的財貨!”
賈菖一怔,頓時冷汗直冒。支支吾吾一時說不出話兒來,賈珍哪里耐煩等他狡辯?略略一擺手,兩個窮兇極惡的仆役按住賈菖便打。
噼噼啪啪打了十幾板子,那賈菖哭爹喊娘,只因實在吃受不住,只得說了那財貨藏匿之地。
賈珍雀躍不已,立時打發賴升去取。
大老爺賈赦先是暗自舒了口氣,隨即一琢磨便覺不對,趕忙打發了小廝隨行。
誰知到底遲了一步,等那小廝追出去,賴升等人已提了小巧包袱回來了。
入得內中,賴升當著眾人的面打開包袱,便見內中只成窯五彩小蓋鐘一只,綠玉斗一個。
賈赦略略估算,頓時惱了,跺腳道:“府中遺失財貨二三萬,哪里就只這兩樣了?這賊廝不老實,給我打!”
那賈菖剛要開口辯解,賈珍猛地朝行仗的仆役丟了個眼色,仆役會意,一板子抽在賈菖臉頰上,賈菖頓時口噴鮮血、人事不知。
賈珍故作訝然,氣惱著上前踹了那仆役一腳,罵道:“囚攮的,好好的打板子,你打他臉作甚?如今哪里還說得出話兒來?”
仆役求饒不迭:“大爺饒命,小的一時失手。”
賈赦見此,哪里不知是中了賈珍之計?只怕包袱里的物件兒早被那賴升藏了大半。
眼看賈菖出氣多進氣少,賈赦暗自咬牙,只得吃了啞巴虧。略略估算,刨去許出去的扇面,自個兒約莫只能剩下三千兩銀子。不對,事到如今賈珍還想討扇面兒?姥姥!
當下不陰不陽道:“珍哥兒好手段,當叔叔的佩服。”
賈珍故意裝傻充愣,上前道:“都怪底下人沒個輕重,赦大叔放心,菖哥兒就留在我府中,待他能說話兒了,侄兒定將余下財貨都追問出來。”
賈赦冷哼一聲,提了包袱起身就走。賈珍笑瞇瞇將其送出宗祠,返身回來,自有賴升附耳嘀咕了一通。
賈珍禁不住撫須大笑。便有仆役來問:“大爺,菖哥兒怎么處置?”
賈珍瞥了一眼地上趴著的賈菖,吩咐道:“好歹也是賈家子弟,去尋個郎中診治診治,若是死不了,那就趕去金陵守祖宅吧。”
寶硯堂香粉鋪。
陳斯遠安坐椅上,紫鵑、雪雁簇著黛玉往那琳瑯滿目的胭脂水粉貨柜上掃量。內中侍女一一介紹,又讓黛玉試用。
黛玉正值豆蔻,雪雁、紫鵑也沒多大,一時主仆三個嘰嘰呱呱好不熱鬧。
此間貨色果然齊全,胭脂、水粉、口脂、香粉、珍珠粉、香囊香末、螺子黛、畫眉墨、石黛、各色妝粉、澡豆、發油、薔薇硝、各色蔻丹、各色花鈿、各色花露,真真兒是應有盡有。
足足過了兩盞茶光景,主仆三個方才回轉,那侍女竟提了個老大包袱來。
陳斯遠不禁愕然道:“哪里就要買這般多?”
黛玉哼哼一聲兒沒言語,紫鵑就道:“遠大爺不知,這些大多都是給姑娘們帶的。我們姑娘想著出來一趟,總不好空手回去。”
黛玉招呼道:“掌柜的,會賬。”
自有掌柜的殷勤而來,抹去零頭,總計六十幾兩銀子。黛玉打發雪雁會了賬,眾人也不急著上馬車,一徑等到鳳姐兒的馬車來了,這才一道兒上車回轉榮國府。
馬車里,黛玉后知后覺道:“你怎地還在車里?讓人瞧見了還不知該怎么說呢。”
陳斯遠笑著道:“過會子到了后街我就下。”
黛玉這才放下心來。黛玉受不得擠,便使勁兒擠了陳斯遠一下,誰知陳斯遠不倒翁也似,撞了車廂又來撞黛玉。黛玉面上氣惱,便又來撞他。
二人擠擠擦擦,須臾馬車壓到了坑洼,陳斯遠捂著腦袋怪叫一聲兒,頓時惹得黛玉嬌笑不已。眼看他是真疼了,這才關切道:“我瞧瞧撞哪里了。”
陳斯遠便低頭讓她瞧,黛玉探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個包,又掩口笑著道:“讓你不老實,這下遭了報應吧?”
話音落下,那清亮的眸子頓時與其對視起來,那眸子里少了方才的憊懶、戲謔,多了一抹深邃,黛玉瞧得心下一顫,怔了怔,這才慌忙別過頭去。
車內靜謐一片,只聞外間風雪之聲。陳斯遠正要打破旖旎說些什么,誰知外間忽而有慶愈道:“大爺,眼看路過后街了。”
陳斯遠一怔,扭頭看了眼黛玉,有些不舍道:“那我先去了。”
“嗯。”黛玉輕聲應下,又趕忙囑咐道:“你慢些,仔細再碰了頭。”
陳斯遠回以一笑,挑開簾櫳跳下馬車。隨即換了紫鵑、雪雁兩個丫鬟上來。許是游逛的累了,兩個丫鬟甫一上車便瞌睡不已。黛玉這會子也有些疲乏,偏精神奕奕的,一時睡不著。
馬車復又啟行,黛玉想起今兒個種種,頓時莞爾而笑。心下暗忖,陳斯遠素來溫潤示人,不想每每到自個兒跟前便頑童也似的憊懶、促狹起來。
說來也怪,偏是那隨性的憊懶與促狹,反倒惹得黛玉生出別樣親近心思來。胡亂思忖一番,黛玉只覺與這般人廝守終生好似也極有趣?
想到此節,黛玉不禁紅著臉兒暗自啐了一口,又想起方才捂著腦袋倒吸涼氣的模樣,禁不住噗嗤一聲兒又笑了出來。
馬車轉眼進了榮國府。黛玉趕忙斂去笑意,扶著丫鬟下了馬車。
便見鳳姐兒揶揄笑著湊過來,朝著黛玉使了個眼色,道:“林丫頭過后可須得謝我。”
黛玉道:“鳳姐姐想要我怎么謝?”
鳳姐兒笑道:“喜酒總要請我吃一盞吧?”
“啐,哪兒有你這般捉弄人的。你再渾說我便不理你了。”
鳳姐兒嬌笑一陣,忙扯了黛玉問今日情形。黛玉只說在茶樓聽了書,又去脂粉鋪子采買了一番,別無旁事。鳳姐兒哪里肯信?少不得又是一番打趣。
直逗弄得黛玉嬌嗔不依,鳳姐兒這才罷休。
二人在大觀園門口分開,黛玉領著丫鬟匆匆進了園子。黛玉便道:“今兒個花用了多少銀錢?回頭記在賬目上。”
紫鵑納罕道:“也是古怪,遠大爺為何要姑娘自個兒花銀子?”
雪雁卻在一旁笑瞇瞇道:“遠大爺說了,要讓姑娘體會一遭花錢的樂趣。”
黛玉掩口笑道:“哪里來的歪理?不過他這么一說,回想起來那會子倒的確是心下爽快。”
雪雁眼看四下無人,又湊過來道:“姑娘,遠大爺怕姑娘沒帶足銀子,方才又偷偷塞了一千兩銀票來呢。”
黛玉頓時蹙眉止步,說道:“他前一回就送了一千兩來,我哪里花用得完?”
雪雁又道:“遠大爺便知姑娘不喜,所以提前說了,這銀子是借給姑娘的,等年底工坊分潤了,再還給遠大爺也不遲。”
黛玉這才舒展罥煙眉,笑著搖頭道:“偏他鬼心思多。”
許是心緒極佳,待回得瀟湘館里,黛玉竟哼唱起來幼年時在揚州聽來的小調。
眼見自家姑娘手托香腮哼哼著出神,紫鵑、雪雁兩個不禁相視而笑。心下都思量著,自打姑娘打南邊兒回來,還是頭一回見她這么高興呢。
另一邊廂,陳斯遠哼著怪模怪樣的調子施施然回返清堂茅舍。誰知甫一入內,紅玉便迎出來道:“大爺,那單先生尋了大爺兩回,這會子還在前頭等著大爺呢。”
“哦?”
陳斯遠一挑眉頭,暗忖單聘仁尋自個兒這般急,莫不是單家姑娘的事兒有了轉機?
當下不敢怠慢,急急往前頭尋去。
出了儀門略略掃聽,便知那單聘仁如今在倒座廳里吃著茶。陳斯遠緊忙進了倒座廳里,那單聘仁瞥見陳斯遠,趕忙起身拱手道:“遠大爺何來之遲?”
陳斯遠上前拱手見禮,笑道:“今日庶務纏身,這才耽擱了……先生此來,莫不是有了轉機?”
單聘仁得意一笑,扯著陳斯遠落座,壓低聲音道:“遠大爺不知,我為了此事真真兒是殫精竭慮啊。”
單聘仁既要表功,自是怎么繁瑣怎么說。于是便說為了玉成此事,單聘仁生生將自個兒女兒送去了族兄家中,與那單二姐兒作伴。幾番鼓動,到底說動了單二姐兒過兩日往能仁寺上香。
陳斯遠頓時意動,笑著道:“也好,成與不成,總要這二人見上一面。事不宜遲,我這就去告知梅兄。”
“不急,”單聘仁蹙眉道:“只有一樣,我那嫂子只怕也要一道兒去,這若是撞破了——”
陳斯遠嘿然道:“撞破了豈不是好事兒?”
“啊?”單聘仁略略思量,頓時恍然笑道:“哈哈,果然是好事兒。”
陳斯遠又道:“先生放心,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謝。”
單聘仁捻須而笑,連道‘好說’。
二人正要別過,誰知忽而聽得外間哭嚎吵嚷起來。陳斯遠與單聘仁相顧俱都納罕,一并起身出來觀量,便見角門外賴大正勸說著,一老嫗與一對兒三十許夫婦正坐地哭嚎吵嚷不休。
細細聽了一番,才知那賈菖下晌時被賈珍拿了去,方才其母與兄嫂往寧國府去尋,才知賈菖竟被打傻了!
一家子追問緣由,賈珍只說賈赦舉報賈菖盜竊榮國府公中財貨。
吵嚷間又有東跨院奴仆圍過來呼喝推搡,那老嫗情急之下一頭碰在門前石階上,頓時血流不止。
陳斯遠暗自倒吸了一口涼氣,暗忖那賈珍好歹毒的心思。此人對奴仆狠厲也就罷了,便是對賈家子弟也這般歹毒!
這等事兒不好沾身,陳斯遠別過單聘仁,往馬廄取了馬便往梅翰林家中而去。日暮時尋了梅沖言語一番,那梅沖自是喜得摩拳擦掌。待回返榮國府,紅玉、五兒等正說著方才之事呢。
紅玉就道:“大爺是沒瞧見,菖哥兒的老娘碰得滿頭血,坐在榮慶堂里哭嚎不止,一直嚷嚷著去報官。
老太太發了火兒,將珍大爺、大老爺都叫了去。二人都說是行仗的奴仆一時失手,珍大爺又開口允了一千兩湯藥銀子,菖哥兒的老娘還要鬧,大老爺與珍大爺喝問一番,只說再鬧便去報官,菖哥兒兄嫂勸說一番,他老娘這才不敢再鬧了。”
陳斯遠端起茶盞呷了一口,蹙眉問道:“那賈菖怎么樣兒了?”
五兒道:“蕓香那會子瞧了一眼,只說口眼歪斜,話兒都不會說了,好似是真個兒傻了。”
“嗯。”陳斯遠應了一聲兒,心下若有所思。
他可不曾忘了自個兒要對付大老爺賈赦,只是賈赦那些陰私隱秘事兒,大多都是賈璉操辦的,陳斯遠總不能撬開賈璉的嘴探聽出來吧。
如今倒是好,若是賈菖真傻了也就罷了,若是裝傻的……過后賈菖必恨賈珍、賈赦欲死,說不得便能從此人身上掃聽出一星半點兒?
正思量間,簾櫳一挑,隨即便有香菱笑吟吟轉過屏風。眼見陳斯遠回來了,香菱先是見過禮,這才招呼紅玉、五兒道:“林姑娘今兒個往城外工坊去了一遭,回程時恰巧路過香粉鋪子,瞧著極為可心,便多采買了一些。我去的巧,林姑娘正打發紫鵑往各處送呢,見我來了,便撿了幾樣塞了來。你們快來挑挑,真真兒都是好物件兒。”
紅玉、五兒聞言,立馬歡喜著湊過來挑揀,口中都贊黛玉周全。待各自挑選了一樣合意的,外間又有蕓香回道:“大爺,寶姑娘來了。”
陳斯遠頓時暗自撓頭,心道寶姐姐這一關不大好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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