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紅樓曉夢 第二百九十四章 禍福無門人自召
清早。
婆子叩開耳房房門,清梵迷糊著迎了婆子入內,那婆子便道:“姑娘如何了?”
清梵道:“倒是不燒了,睡下了也不怎么咳嗽,遠大爺那方子果然有大用。”
婆子長出了一口氣,她們這些下人全指望妙玉過活,自是不想妙玉有個三長兩短。
清梵打了水,伺候著妙玉略略擦拭,便往小廚房取了食盒來。妙玉風寒好了大半,這會子卻心若死灰,素日里向來孤高的目光也黯淡起來。
待略略用過早點,婆子與清梵對視一眼,前者便勸慰道:“姑娘,莫怪我多嘴……有道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錯非當日姑娘與邢姑娘結下了善緣,只怕姑娘這一遭——”
那位遠大爺可不是個好脾氣的,又與妙玉素無往來,錯非因著邢岫煙,又哪里會痛痛快快送了方子來?
清梵也道:“邢姑娘還好說,遠大爺那邊廂,姑娘回頭兒須得道個謝呢。”
妙玉心下煩悶,雖早知自個兒錯了,卻不愿承認,干脆歪了身子別過頭去也不言語。
那婆子又道:“出了這等事兒,只怕這榮國府是留不下了。”
候補的寶二奶奶與外頭的男子不清不楚,還險些鬧出人命來,王夫人再是好脾氣只怕也忍不了。
妙玉終于有了點兒反應,道:“我又何嘗不知?只是這榮國府,進來容易,想出去就難了。”
妙玉能往來宮中,借的自然是榮國府的勢。她平白將大半臟銀兌了內造之物,王夫人又豈會眼睜睜瞧著其遠走高飛?
婆子與清梵兩個都是沒主意的,聞言相看無言,俱都蹙眉不已。妙玉心下卻自有思量,暗忖著,總要想個法子脫身才好。
待轉過天來,陳斯遠兀自在清堂茅舍讀書。至于昨日妙玉之事,他早就丟在一旁。
不想到得晌午,又有清梵來尋。
待其告退而去,陳斯遠方才反應過來,這是上回自個兒給妙玉墊付的銀錢?
正思忖間,便有寶姐姐領了鶯兒入內。
陳斯遠隨手將銀票交給紅玉手下,迎上前笑道:“妹妹來了?”
寶釵笑著頷首,待落座后便狐疑道:“我方才怎么瞧見……好似妙玉師傅身邊兒的丫鬟來了一遭?”
陳斯遠身邊兒只一個包打聽蕓香,效用大抵比得上半個鶯兒?人家鶯兒的手段高絕,設了賭局四下籠絡榮國府下人,內中大事小情又如何瞞得過寶姐姐去?
陳斯遠本就無心隱瞞,聞言頓時來了興致,笑著道:“妹妹便是不問,我也要說的。妹妹可知前些時日我出去了一趟?”
當下他便將妙玉、柳湘蓮之事說了一遭。寶姐姐一邊廂聽著,一邊廂留心陳斯遠,見其果然只當了樂子來講,心下并無覬覦妙玉之意,頓時略略放下心來。
待陳斯遠說完,寶姐姐便道:“她本就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又哪里知道人心險惡?”
陳斯遠笑道:“說來……那妙玉原本是留給寶兄弟,我就不信出了這檔子事兒,太太還能容得下她。”
寶姐姐低聲道:“一則是容不下……二則,她只怕也不好走。”
見陳斯遠有些費解,寶姐姐便道:“我家留在府中,還借給姨媽三萬兩銀錢呢。平白遮蔽了她二年,她不出些血,還想全須全尾的出府?”
陳斯遠略略愕然,細想又覺在情理之中。想那原文中,黛玉家產盡數貼補了榮國府,到最后還不是落得個‘玉帶林中掛’?王夫人待外甥女都這般狠毒,又豈會放過那妙玉?
寶姐姐見其不言語,還當他不大信,便又低聲道兒:“昨兒個她回來,姨媽便讓周瑞家的領著胡太醫去了。”
真狠啊!
陳斯遠轉念一想,那自個兒給了大蒜素的方子……豈不是壞了王夫人的好事兒?
寶姐姐見其蹙眉不已,便追問了一嘴。陳斯遠便將此事說將出來,惹得寶姐姐好一陣皺眉。
說道:“姨媽自打與那夏金桂親近起來,這心腸是愈發的狠辣了。你如今無意而為,不過是惹了其不快,往后再不好擋了其道。”
正說話間,外間忽有蕓香、鶯兒一并入內,二者嘰嘰呱呱道:“可不好啦,外頭來了一對兒母子,如今正跪門求二奶奶開恩呢。”
陳斯遠與寶釵對視一眼,俱都猜到此番乃是王夫人所為。寶姐姐還有些幸災樂禍,陳斯遠卻暗忖,那來旺才調撥去管僧道沒多少時日,只怕鳳姐兒還不曾與倪二切割干凈。
王夫人這是急了,為了掌家一事,已然不顧榮國府名聲了。
寶姐姐想著去榮慶堂瞧熱鬧,便起身告辭而去。陳斯遠送過寶姐姐,回身便見紅玉正與五兒嘀咕著,見了陳斯遠,五兒便問道:“大爺,紅玉姐姐說這回太太又要掌家了呢。”
陳斯遠思量道:“大差不差吧……不過,福禍相依,太太再行掌家,只怕不見得是好事兒啊。”
五兒心下不解,待要追問,陳斯遠卻挪步又回了書房。他心下暗忖,這王家女果然是內斗內行、外斗外行啊。只是老太太又不是傻的,又豈會讓王夫人真個兒得了逞?
這邊廂暫且按下不表,卻說寶姐姐一路兜轉至榮慶堂,此時除去黛玉、李紈,三春、邢夫人、王夫人俱在。
寶姐姐見過禮,便悄然停在王夫人身后。便有周瑞家的匆匆入內,將外間情形說了一通。
賈母人老成精,聞言頓時瞥向王夫人。那王夫人卻鼻觀口、口觀心,只不住地捻動佛珠。
賈母便問道:“鳳丫頭可去處置了?”
周瑞家的道:“平兒引了那母子去了門房問話兒,倒是沒見二奶奶。”
王夫人正要接茬,賈母便道:“那便等鳳丫頭來了再說。”
此言一出,那王夫人便只好止住話頭兒。邢夫人反應慢,瞧了王夫人與賈母半晌,方才反應過來,敢情又是這二位在斗法。她也不管什么掌家事宜,只樂呵呵瞧起了熱鬧。
少一時,鳳姐兒領了平兒匆匆入內。方才見過禮,那賈母便道:“鳳丫頭,怎么就有人鬧上門兒來了?”
鳳姐兒可不是邢夫人,這會子心下哪里不知此番是王夫人下的絆子?
她這會子心下暗恨,恨自個兒合該早些聽了陳斯遠的勸。若早些與那倪二切割清楚,又豈有今日之禍?
鳳姐兒暗咬銀牙,可老太太發問了,她總不好遮掩過去。便是她自個兒遮掩了,也會有人將內情說將出來。
于是鳳姐兒便道:“都是孫媳婦行事不謹慎。這二年孫媳婦眼看府中周轉不濟,便存了錢生錢的心思。于是尋了倪二將銀錢放出去,一年出息不過幾百兩,也大多貼補了府里。”
平兒在一旁轉圜道:“老太太,大太太、太太,我們奶奶不過是將銀錢放給了倪二,約定了月息三分,隨取隨用。至于倪二再往外放,可與我們奶奶再無干系。”
王夫人冷眼瞥了這主仆一眼,說道:“鳳丫頭,你放債的事兒且不說,那母子二人到底所為何來?”
鳳姐兒實在不好往下說,那平兒便道:“也是那倪二做下的惡事!”
平兒簡短截說,卻是有張姓人家原本家中殷實,夫婦二人操持早點營生過活。奈何天有不測風云,張家男人四月里忽而染了肺癰,延醫問藥月余,眼看家財耗盡,張氏無奈之下只得問倪二借了五兩銀子。
到得六月里,張家男人到底一命嗚呼而去。張氏散盡家財,又賣了外城屋舍,將男人發送之余,又尋了倪二還銀錢。誰知不過兩月光景,那欠賬便驢打滾也似到了七兩銀子。
張氏還不上,只得賃了屋舍領著兒女重操舊業。不想每月都還一兩有余,到得本月竟還欠下了八兩銀子。
眼看張氏還不上,那倪二又領了青皮登門威脅,話里話外說張氏長女薄有姿色,正好拿來抵債。那張氏不從,倪二便買通潑皮整日介搗亂。
那早點攤子主顧都是四下百姓,有潑皮每日搗亂,沒兩天就沒人光顧。張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萬般無奈之下只得任憑倪二將大女兒牽了去。
她想著女兒不過是賣進富貴人家為奴為婢,原還打算積攢了銀錢為女兒贖身。誰知前日忽而得了信兒,女兒入得襄陽侯府不過兩日竟死了!
張氏求告無門,被那襄陽侯府亂棍打出,不知得了誰人指點,便來榮國府求告。
平兒話音落下,那王夫人立時冷眼瞥了眼鳳姐兒,說道:“阿彌陀佛,真真兒是可憐。”
賈母瞧著垂首不語的鳳姐兒,當面好半晌說不出話兒來。
此時那邢夫人也不知是如何想通的,便道:“這般說來,鳳丫頭也是遭了無妄之災啊。老太太說說,這銀子是放給倪二的,人是襄陽侯府打殺的,里里外外與鳳丫頭何干?”
賈母頗為古怪地瞧了一眼邢夫人,忍不住頷首道:“這般說也沒錯兒。”
那邊廂的王夫人便道:“可總歸是壞了咱們家的名聲。”頓了頓,王夫人冷聲道:“卻不知那張氏不去尋倪二、襄陽侯府,為何偏偏要來尋咱們家?我看,還是鳳丫頭行事不謹,才有那倪二拿了咱們家的名頭在外招搖撞騙。”
下頭周瑞家的附和道:“太太說的沒錯兒,這還只是個張氏,后頭還不知有多少苦主呢。”
王夫人又接茬道:“壞了名聲是小,若是惹得圣人厭嫌了娘娘……還不知如何料理呢。”
賈母兀自沉吟不語,心下如何不知,王夫人是抬了元春來壓自個兒?奈何正應了那句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自打京營節度使給了王子騰,王子騰立時生發,如今說不得也要入閣拜相。
賈家子弟,大老爺不過是在五軍部掛了閑職的一等將軍,賈珍比賈赦還低了一等,老爺賈政蹉跎許多年,如今借了元春的光方才轉任學政。
從前四大家以賈家為首,如今賈家反過來卻要靠著王子騰遮蔽。
一則元春,一則王子騰,二者疊加,賈母便是心下偏頗,這會子也得秉公處置了。不然轉頭兒那王夫人翻了臉,只怕榮國府立時便要散架了!
因是賈母嘆息著瞧了鳳姐兒一眼,說道:“我原當鳳丫頭是個周全的,不想到底差了年歲,行事失了謹慎。便革除你半年錢糧,往后還是管著后頭,掌家的事兒還是交給太太打理吧。”
鳳姐兒情知躲不過,只得不情不愿應下。王夫人心下歡喜,面上卻推卻了幾句,待賈母耐著性子勸慰幾句,這才笑道:“老太太既這般說,那我就暫且掌了家。不過老太太也知我身子不大好,只怕再不得空管教蘭哥兒,我看還是讓蘭哥兒回李氏房里教養吧。”
一旁邢夫人聽得心焦不已,幾次要插話,偏生身后的迎春一直攔阻,這才生生憋悶住。
賈母敲定此事,推說疲乏,便將眾人都打發了出來。那邢夫人等了迎春一會子,便蹙眉與其說道:“你方才為何攔著我?我若開了口,說不得那掌家的差事就落在我手里了呢。”
迎春心下哭笑不得,低聲說道:“母親何必自討苦吃?太太背后有娘娘與王大人撐腰,說出話來老太太自然不敢不聽。若是換做母親,只怕就——”
邢夫人心下信了大半兒,卻愈發委屈,便朝著迎春冷哼一聲,扭身回了東跨院。
目視邢夫人快步離去,司棋不好說什么,一旁的繡橘便道:“姑娘明知大太太是個什么性兒,方才又何必費力不討好呢?”
迎春笑著搖了搖頭,道:“母親這會子想不明白,過后總會有人與她分說,到時自會念我的好兒。”
繡橘還不知迎春說的是什么,司棋就笑道:“是了,大太太回頭兒一準兒去尋遠大爺問計!遠大爺素來心思通透,又豈會不知姑娘的苦心?”
迎春笑而不語。
司棋張張口欲言又止,心下暗忖,只可惜自家姑娘到底遲了一步……不過也難說,都道福禍相依,只看二奶奶這些時日春風得意,誰能想到今兒個便被王夫人算計得丟了掌家差事?
另一邊廂,探春、惜春隨著鳳姐兒到得粉油大影壁前,二人勸慰了幾句,鳳姐兒只推說道:“三妹妹、四妹妹也不用勸我,自打掌了這家,我每日家沒黑沒白的,累得腳打后腦勺。如今無事一身輕,說不得反倒自在了呢。”
惜春道:“鳳姐姐這般想就對了。”
當下幾人別過,惜春與探春進得大觀園里,惜春眼見三姐姐愁眉不展,便說道:“三姐姐怎地瞧著比鳳姐姐還要苦悶?”
探春搖了搖頭,悵然道:“鷸蚌相爭、兄弟鬩墻,何至于如此?”
惜春便道:“三姐姐是能勸得了太太,還是能勸得了老太太?”
探春苦笑著又搖頭,只感嘆道:“咱們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頓了頓,看向惜春道:“如今可不就是自殺自滅?”
惜春卻冷聲道:“千里搭涼棚,天下就沒有不散的宴席。三姐姐豈不聞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咱們家富貴了幾代,既不姓張又不姓孔,哪里就能一直富貴下去?”
探春卻不贊同,只道:“除去張、孔兩家,唐時五姓七望也是綿延幾百年的世家大族,若族中人等齊心協力,何愁家業不興旺?我只恨自個兒是個女兒身,若托生男兒,說不得學習文武藝,總要將這家業振興一番才好。”
惜春便笑著道:“三姐姐豪爽不下男兒,我卻不求旁的,只求來日大廈將傾,莫要砸在我頭上就好。”
鳳姐兒院兒。
別過兩個小姑子,轉頭兒鳳姐兒便耷拉了臉子,進得內中徑直往炕頭一歪,怔怔出神、半晌不言語。
平兒奉了香茗來,抿了抿嘴勸說道:“奶奶,吃些茶敗敗火,左右奶奶還年輕,這掌家的差事遲早不是奶奶的?”
“你知道什么?”
鳳姐兒本就是個要強的性兒,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這掌家的差事還不曾捂熱呢,轉頭便被王夫人又給拿了去,這叫她如何甘愿?
她情知情勢不如人,王夫人背后有元春、王子騰為依仗,老太太便是再顧念著自個兒,也不好不處置了。
可鳳姐兒的委屈又有誰人知曉?放債一事,當日可是王夫人點撥授意的,鳳姐兒雖也往里砸了銀錢,可這二年才得了幾百兩出息?
偏生此前王夫人只是口頭授意,若不是如此,得了真憑實據的鳳姐兒哪里會忍下這口氣?
心思不順,鳳姐兒瞧什么都不順眼,一條鳳眼,道:“你二爺呢?”
平兒道:“與賴大安撫那張氏呢。”
話音落下,便有賈璉挑了簾櫳入內。
鳳姐兒趕忙問道:“如何了?”
賈璉點了點頭,歪在炕上道:“打發了,我給她塞了五十兩銀子。嘖,真真兒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倪二與襄陽侯府做下的惡事,偏生要咱們家貼補銀錢。”
鳳姐兒便委屈道:“方才老太太發了話,往后還是太太掌家。”
賈璉一怔,隨即笑道:“還不是跟原來一樣兒?要我說這般也好,如今咱們家全靠著娘娘撐門面,太太掌家也在情理之中。”
鳳姐兒頓時就惱了,抬腳一腳將賈璉踹在地上,罵道:“你個昧良心的,人家欺負到我頭上了,你還向著外人說話兒!”
賈璉道:“我不過是想寬慰幾句,你不與太太撒氣兒,怎地又撒到了我頭上?”
平兒緊忙轉圜道:“二爺別與奶奶計較,奶奶這會子正氣惱著呢。”
賈璉再不比兩年前,當下便道:“罷罷罷,惹不起我還躲不起?我先去前頭書房了。”
目視賈璉離去,鳳姐兒便嗔道:“你瞧瞧,家里什么事兒能指望上他?”
平兒就道:“二爺一直這樣,奶奶又不是頭一天知道。”
鳳姐兒正要說什么,外間便有小丫鬟豐兒道:“奶奶,遠大爺來了。”
鳳姐兒一怔,緊忙起身下地來迎。到得堂屋里,果然見陳斯遠笑著尋了過來。
鳳姐兒招呼一聲兒,緊忙請陳斯遠落座。
待平兒奉上香茗,陳斯遠便道:“聽聞二嫂子受了委屈,我便來瞧瞧。”
鳳姐兒感念道:“多謝遠兄弟還掛念著。”又與平兒道:“你瞧瞧,遠兄弟都比你家二爺強了百套。”
平兒不好接茬,陳斯遠打了個哈哈遮掩過去,便道:“我此來也是勸二嫂子寬心……二嫂子豈不聞福禍相依之說?”
“倒是略有耳聞……只是如今是個什么說法兒?”
陳斯遠意味深長道:“二嫂子莫非忘了大老爺?”
“他?”
陳斯遠四下看看,壓低聲音道:“前一回那小廝說的含糊,公中銀錢如何,可是半點兒沒說……二嫂子以為,以姨夫那性子,公中銀錢會是什么下場?”
鳳姐兒略略思忖,頓時眼前一亮。
是了,大老爺素來貪鄙無狀。前一回操持膠乳營生,各家都虧了不少銀錢,唯獨大老爺不但沒虧,還賺了不少。
此番挪用公中銀錢去賑災,若是賺了也就罷了,多少還會給公中一些進項;但凡虧了,依著大老爺的性子,又豈會讓自個兒吃了虧?
鳳姐兒頓時歡喜起來,暗忖好姑媽不是想重新掌家嗎?過幾日一下子多出幾萬兩虧空,且看她如何處置!
陳斯遠見鳳姐兒會意,面上多了一些笑模樣,便又道:“方才那一出,我看八成是夏家姑娘在出謀劃策。聽聞夏家姑娘不日便要回自家,二嫂子不若推說身子不適,將那管家的差事也一并推脫了。”
是了!王夫人可從沒管過家,便是掌家時也是個甩手掌柜。這一大家子,上下里外一千多口子人,每日家庶務不知凡幾,鳳姐兒處置起來尚且極為費力,更遑論從未處置過的王夫人?
鳳姐兒推了管家的差事,說不得王夫人便要抓瞎!
于是鳳姐兒頓時笑將起來,道:“虧得遠兄弟點撥,不然我這會子還氣惱著呢。”
“誒?二嫂子莫忘了,咱們才是真個兒的親戚,一家人自是不說兩家話。”
可不就是?打邢夫人那兒論,陳斯遠可是賈璉的表弟。陳斯遠與二房才是沒什么干系的遠親呢。
鳳姐兒心緒大好,留陳斯遠吃了一盞茶,又說了會子生意經,這才笑盈盈起身將陳斯遠送走。
卻說陳斯遠一路盤算著回轉清堂茅舍,心下隱隱有了主意。大老爺沒死,為保邢夫人與四哥兒,陳斯遠總要將禍根鏟除了。
可即便要割除毒瘤,也沒有平白便宜了王夫人的道理。邢夫人又是個笨的,可不就要幫著鳳姐兒與王夫人打擂臺?
至于鏟除了賈赦,會不會牽連賈璉……陳斯遠只管自個兒女人、孩子,他與賈璉往來不多,卻是顧不得了。
正思量著,忽而便有苗兒來尋,入內便道:“哥兒,大老爺回府了!”
“哦?”陳斯遠暗忖真巧啊,自個兒才與鳳姐兒說過,這大老爺就回來了?略略盤算,賈赦取道江南乘海船回轉京師,算算可不就該回來了?
陳斯遠不敢怠慢,緊忙換過衣裳便往東跨院而去。誰知才至黑油大門前,便見賈璉訕訕而出。
二人略略寒暄,那賈璉便快步而去。
陳斯遠瞧著賈璉納罕不已,待進得內中苗兒便道:“大老爺心緒不大好,哥兒過會子須得小心了。”
陳斯遠暗忖,這定然是虧了銀錢了……卻不知是真虧還是假虧。
那大名府民亂截斷運河,至今還不曾平息,說不得賈赦囤積糧食的銀子只怕都便宜了彌勒教妖人。
當下鼻觀口、口觀心進得正房里,抬眼果然便見賈赦黑著一張臉。陳斯遠上前見禮,那賈赦幾次欲言又止,因記掛著去榮慶堂請安,當下也沒多說什么。
待大老爺賈赦一走,邢夫人便留了陳斯遠說話兒。
邢夫人打發了下人退下,陳斯遠便問道:“大老爺可是虧錢了?”
邢夫人頓時蹙眉道:“可不是?少說這個數!”
眼看邢夫人比劃出的三根手指,陳斯遠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若沒記錯,當日大老爺可是挪用了公中銀錢南下的,本道小賺一筆,誰知連本都蝕了進去!
陳斯遠道:“虧得也太多了!”
邢夫人嘆息道:“也是太過貪心,那會子大名府稻米炒到五兩銀子一斗,他偏要捂在手里。誰知沒兩日反賊就來了,他屯糧的地方又在城外,哪里還顧得上?只得連夜拾掇了細軟去了金陵。”頓了頓,又惱恨道:“你說說他回來有何用?莫不如他回不來將銀子送回來呢!”
陳斯遠幽幽道:“銀子還好說……就怕大老爺這回又貪上了官司啊。”
邢夫人唬得一怔,趕忙追問。
陳斯遠便道:“昨兒個邸報便說了,有商賈囤積居奇,又堵塞運河不讓湖廣米糧入大名府,這才引得米價騰貴,讓彌勒教妖人得了可乘之機。有御史上疏請朝廷嚴查此案……這可真是,銀子沒賺著,倒惹了一身騷。”
邢夫人一聽就急了,扯著陳斯遠道:“這,這可如何是好?他再這般折騰下去,莫說是我們娘兒倆,只怕這榮國府都要賠進去了!”
陳斯遠這回沒說死,只道:“你且放心,我心下已有了法子,不拘如何,總要護住你們娘兒倆才是。”
邢夫人應承連連,一時沒了法子,便全指望陳斯遠了。
轉頭又說起迎春點撥之事,陳斯遠便道:“你自個兒也知二姐姐說的在理,又領養了二姐姐,又何必給她眼色?”
邢夫人面上訕訕,說道:“原想著撮合你們二人的,如今這不是沒這回事兒嘛……”
陳斯遠便道:“二姐姐棋路諳熟,心思也是個通透的,你得空多關切關切,說不得便能得了濟呢。”
邢夫人含混應下,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陳斯遠也不多留,隨即與邢夫人別過,自是回轉清堂茅舍。
卻說大老爺賈赦換過衣裳,蹙著眉頭往榮慶堂而來。
入得內中,眼見賈政、王夫人都在,賈赦硬著頭皮見過禮,那賈母便催問道:“大老爺,大名府到底是怎么個情形?”
賈赦道:“實在是一言難盡啊。”
賈赦遮遮掩掩,到底將大名府情形說了一遭。待話音落下,莫說是賈母,便是王夫人與賈政俱都蹙眉不已。
賈母兀自不肯相信,追問道:“那公中銀錢……盡數沒了?”
賈赦拱手道:“都怪彌勒教賊子,兒子囤糧之所放在城外莊子里,誰知賊人勢大,不待兒子挪騰,兩日間便殺到了城外。那莊子不過請了三十幾號護院,又如何敵得過數萬亂民?也是兒子見機快,這才不曾被堵在城里。”
賈母半晌無語,只盯著賈赦不說話兒。這會子老太太與邢夫人心思一般無二,恨不得賈赦葬身賊手,將那三萬兩公中銀子還回來呢!
又因賈赦有前科,賈母便狐疑道:“你且說實話,果然是沒了?”
賈赦眨眨眼,頓時叫屈道:“兒子將話兒撂在這兒,若有半句假話,出了門兒便遭了雷殛!”
賈母心下涼了半截兒,說道:“你又何必賭咒發誓?只回一句實話也就是了。”
下頭賈政不好說什么,王夫人心下懊悔的腸子都青了!這方才算計了鳳姐兒,誰知轉頭兒賈赦便弄出三萬兩的虧空來!
早知如此,她又何必急著奪這掌家的差事?
若依著王夫人,她自是不想管的,于是便道:“卻不知大伯打算如何填補這三萬兩虧空?”
賈赦立時惱了,與王夫人道:“弟妹這是什么話兒?當日南下大名府賑災,可是大伙兒都點了頭的,怎地如今虧了錢便要算在我自個兒頭上?天下沒這個道理!”
快捷鍵: 上一章("←"或者"P") 下一章("→"或者"N") 回車鍵:返回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