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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曉夢 第二百八十四章 情鎖麝劫、孽緣殤逝
素云送過那婆子,返身回來道:“奶奶,這般好的簪子,若毀成長命鎖……只怕可惜了。若不然,改明兒個我自個兒往街面兒上去找找?再如何說也是大爺留下來的——”
“不用了——”李紈輕聲道:“既是蘭哥兒亡父之物,合該留給他。”
素云笑著應下。
李紈湊坐床頭,手中兀自繡著帕子,偏那一針一線總會停上半晌。這女子改了心思,自不會再念及過往情誼。于是哪怕李紈前些時日拼命去想賈珠的好兒,可想起來的卻是自個兒孕期時賈珠胡亂狎玩。
待想起陳斯遠來,除了多番幫襯照拂,便是那兩次相會的旖旎。李紈情知壓不住自個兒的心火,刻下也知二人早已越界,再想那勞什子的知己之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孤寂數年,心下早已干涸,如今這一把火點起來,卻是再也澆不滅,于是這會子滿心滿眼都是陳斯遠。
可這般實在于禮不合,又要為蘭哥兒前程考量,李紈這會子自是煎熬,恨不得即刻便尋了陳斯遠,求了那兩全之法才好。
燈花爆燃,李紈不禁幽幽一嘆,心下想著,也不知遠兄弟這會子可曾想起了她?
大格子巷。
燭火昏暗,襲人一身小衣,低眉順眼打了水來。陳斯遠則大老爺也似靠坐床上,身上中衣胡亂敞開,那左肩留下個鴿子蛋大小的猙獰傷疤。
襲人打濕了帕子,仔細為其擦拭身上。陳斯遠抬眼打量,有道是燈下看美人,別有一番滋味。這襲人歡愉過后真真兒是白里透紅,眉眼間媚態十足。
陳斯遠便道:“也不用麻煩了,過會子我便走。是了,可要送你回自家?”
襲人一琢磨,陳斯遠都不在了,自個兒再留下去也是無益,便頷首道:“那倒是要勞煩遠大爺捎一段兒了。”
這般說著,襲人為其仔細擦拭過胸膛,又特意避開創口,隨即乖順偎在其懷里。
陳斯遠這會子自是神清氣爽,十來日憋悶一朝而除,這內中滋味誰試過是知道。
襲人見其心緒頗佳,便試探著說道:“哎,那夏姑娘瞧著就是個不能容人的,說不得何時我便被打發出府了呢……”
陳斯遠乜斜一眼,不禁笑道:“寶玉倒是個喜新厭舊的性兒……不過他也是一時新鮮,我就不信你拿捏不了他。”
襲人蹙眉道:“寶玉這會子滿心滿眼都是夏姑娘,我便是說了什么,他也聽不進去。”
“呵,怎么,你是想……跳槽?”
襲人頓時變了臉色,偏又不敢說什么。這會子跳槽可不是什么好話,元時便用來形容見異思遷,此時更是代指青樓中的姐兒改換門庭。
襲人趕忙嬌嗔道:“遠大爺何必說得這般難聽?我一個丫鬟,不想來日配了小子,只求來日遠大爺賞一口飯吃。”
陳斯遠含混道:“若只是如此,來日你只管來尋我就是。”
他心下思量的分明,襲人這等宅斗小能手,那是萬萬不可帶回家中。念及襲人伺候得還不錯,了不起來日養在外頭就是了。
不過這襲人心思大著呢,除非萬不得已,否則又怎會舍了那寶二姨娘的位份?
聽他隨口應承,襲人笑著道了謝,實則不過是隨口一提。那床笫之間……寶玉自是比不得遠大爺的,奈何遠大爺身邊兒的丫鬟太多了。紅玉、香菱、五兒……還有晴雯,后頭說不得寶姑娘身邊兒的、林姑娘身邊兒的都要湊上前呢。
襲人如今是寶玉身邊兒的大丫鬟,便是進了家門,只怕也被排擠得無處容身。再說夏姑娘眼里不容人,那寶姑娘也是個眼里不揉沙子的!
如此看來,莫不如現今這般留在寶玉房里呢,好歹還能指望指望。若是果然跟了遠大爺,只怕半點指望也無。
二人言說一番,襲人伺候著陳斯遠穿戴齊整,眼看不過戌時過半,便一道兒雇請了馬車。陳斯遠先行將襲人送去家里,這才兜轉著回了新宅。
甫一進得內中,便有晴雯蹙眉來迎。見了面兒便問道:“大爺往哪兒去了?那會子香菱姐姐才打發了慶愈來問,說是大爺用過晚點便沒了影兒,還當是來了這兒呢。”
陳斯遠隨口遮掩道:“許久不見故友,尋友人說了半晌。怎么不見三姐兒、二姐兒?”
晴雯隨行一旁,低聲說道:“下晌時有小尼姑來尋二姨娘。二姨娘不知得了什么信兒,急吼吼便往水月庵去了;三姨娘倒是在后頭,不過身子不大爽利。”
陳斯遠掐指一算便知正趕上三姐兒月事來了。
是了,尤老娘算月份也是懷胎八、九個月了,莫不是此時有了動靜?
這等尤家陰私事,自是不好與晴雯說。
陳斯遠便點點頭,吩咐晴雯道:“出了一身汗,過會子沐浴,你吩咐人先預備著,我去后頭說會子話兒就來。”
晴雯應下,自去尋曲嬤嬤吩咐。
陳斯遠則轉到后樓,一徑到得尤三姐房里,陳斯遠關切了尤三姐一番,這才落座與其說將起來。
“下晌時銀蝶來遞話兒,說是珍大嫂子動了胎氣,又在房里尋見了此物。”
說話間將那香囊遞過去,尤三姐歪在床榻上,蹙眉接過來掃量一眼,頓時訝然道:“麝香?”
見陳斯遠點頭,尤三姐冷笑道:“咎由自取!”
陳斯遠笑著道:“還氣惱著呢?”
尤三姐冷哼一聲別過頭去。她本就是個潑辣、敢愛敢恨的性兒,若不是尤老娘阻攔,她說不得都與陳斯遠定下親事了,又豈能不恨?還有那尤氏,明知三姐兒一顆心都在陳斯遠身上,還那般沒臉子的貼過來,三姐兒又怎會不怨?
“得嘞,回頭兒我還是尋二姐兒說道說道吧。”
尤三姐蹙眉道:“那可有的等了……她,說不得這幾日便要發動了。”
陳斯遠納罕道:“動了胎氣?算時日還不曾足月吧?”
話音落下,陳斯遠便見尤三姐一張粉臉兒好似吃了蒼蠅一般的惡心……嘶,不會吧?那尤老娘送去水月庵也不消停?
“啐!”尤三姐氣得掉了眼淚,道:“哥哥快別說了,再說下去真真兒要臊死我了!我,我就沒這個娘親!打明兒起我便是天生地養的!”
陳斯遠趕忙上前將尤三姐摟在懷中,低聲問道:“總有個由頭吧?老安人……起先也不是這般不知……”
不知什么?自是不知檢點。
尤三姐抹淚道:“還能為何?都是那烏香丸鬧的!”
尤三姐邊哭邊數落,倒是將內情說了個清楚。敢情尤老娘始終不曾戒了那烏香丸,便是在郭家時也要典當了自個兒的頭面,私底下去采買烏香丸。
待郭家將人送回來,賈珍出面將其送去了水月庵,每月雖也有些月例,可又如何夠尤老娘花用的?
且尤氏、三姐兒都不去看她,只二姐兒月余光景才去看一回,那尤老娘癮頭犯了,自是不管不顧起來。
這起初還是與那些香客不清不楚的,待到后來賈芹招攬了一幫子青皮聚集水月庵,那尤老娘竟與賈芹廝混在了一處!
前一回聽聞尤老娘有恙,尤二姐好一番勸慰,尤三姐捏著鼻子去了一回。誰知更衣時聽兩個小尼姑說起來,頓時臊得扭身就走。
到得今兒個聽聞尤老娘發動在即,尤三姐自是說死了也不去瞧,自個兒氣得更是天癸都提前了兩日。那尤二姐無奈之下,自個兒自個兒去了城外水月庵。
陳斯遠寬慰半晌,到后來實在不知說什么好了。攤上這樣的母親,真真兒是家門不幸。
好半晌,尤三姐發泄過后,總算平復下來,說道:“我不放心二姐,便多打發了幾個丫鬟婆子。哥哥,寧國府的事兒且不說,那賈芹——來日我定一劍劈殺了他!”
陳斯遠笑道:“你我一體,哪里用勞動妹妹?回頭兒我尋個法子,徑直將此人遠遠打發了就是。”
尤三姐悶聲應下,又蹙眉捂著小腹。陳斯遠不敢怠慢,緊忙搓熱了手為其揉捏。許是哭累了,陳斯遠揉搓半晌,三姐兒竟睡了過去。
陳斯遠喚來春熙,伺候著三姐兒睡下,這才往前頭來。
正房里,晴雯正偎在椅子上瞌睡,聽得腳步聲,緊忙揉著眼睛起身,道:“大爺可要沐浴?我這就讓嬤嬤抬熱水。”
陳斯遠道:“困了?”
晴雯癟嘴氣惱道:“鸞兒也不知打哪兒學來的毛病,每日家天不亮便起來鬧騰,過了午時酣睡一場,晚上又熬到極晚才睡下。今兒個要不是甄大娘、曲嬤嬤來著,我定要好好教訓她一通!”
陳斯遠哈哈一笑,打趣兩句,便任憑晴雯叫了熱水來,又被其伺候著寬衣解帶。
此番鸞兒倒是沒來搗亂,料想定是被曲嬤嬤困住了。待沐浴過后,陳斯遠自是與晴雯相擁到得床榻上。那晴雯唬著臉兒道:“大爺,三姨娘可是發了話,這幾日……”
陳斯遠方才尋襲人瀉過火,這會子自是心無雜念,只道:“知道知道,哼,等回頭兒將我憋壞了就順了你們的心了。”
晴雯咯咯咯好一通嬌笑,仔細為陳斯遠覆了錦被,這才縮在其懷中睡下。
轉過天來,陳斯遠先行陪著尤三姐一道兒用了早飯,其間尤三姐便道:“總是姊妹一場,如今她遭了難,二姐兒又分不開身……說不得過會子我過去寧國府瞧瞧。”
陳斯遠笑了下,沒言語。
那尤三姐又蹙眉道:“這起子事兒,少不了那些姬妾的手腳……說不定蓉小子也參與了。我過去旁的不管,只追著賈珍罵!他但凡要點臉,便要給個交代;不然我將他做下的那些好事兒好生傳揚傳揚,到時便是吐沫星子也能淹死他!”
陳斯遠不禁哈哈大笑。若是旁人這般撒潑打滾,說不得還會起到反作用。這尤三姐是誰?素來說到做到,那賈珍因著尤老娘一事自覺虧欠了她,是以她去鬧一鬧,說不得麝香一事便能查個水落石出呢。
于是他便道:“你正趕上天癸,可不好將自個兒氣著了。”
尤三姐展顏笑道:“哥哥放心就是,我心里有數。”
及至用過早飯,尤三姐果然拾掇齊整,領著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往寧國府殺去,陳斯遠則往側花園里去瞧香菱的母親甄封氏。
那甄封氏好一番絮叨,只說此番路上險死還生,下回可不敢再來了。陳斯遠勸慰一番,怕其思念香菱,便允諾來日打發香菱去蘇州看她。
那甄封氏先是歡喜,又蹙眉搖頭,連連推拒,生怕自個兒拖累了香菱。陳斯遠也不多勸說,這等事兒來日尋香菱計較便好。
因心下掛念尤三姐,生怕此番鬧得不可開交,陳斯遠便急急往清堂茅舍回轉。
這慶賀賈政升學政可不是一日,便有那些貴客須得單獨宴飲。趕巧,這日榮國府宴請史家雙候,場面比照昨日也不遑多讓。
陳斯遠甫一到得清堂茅舍,便有賈赦打發來的婆子來請陳斯遠去前頭。陳斯遠心下記掛著尤三姐,又哪里肯去?當下搪塞過去,隨即便見有婆子自東角門匆匆而來。
過得半晌,婆子引著賈珍快步回轉,路過清堂茅舍,那賈珍頓時蹙眉止步,思量了半晌,到底頓足嘆息而去。
自有把門的蕓香偷偷跑來說與陳斯遠知道。陳斯遠心下暗忖,那賈珍不拘在寧國府如何,當著外人總要些臉面……方才本是畏懼尤三姐撒潑,想請自個兒出馬,轉念又怕尤三姐戳破其老底兒,這才喟然而去。
陳斯遠心下頓時有了底兒,暗忖此番只要三姐兒不抄家伙,不拘怎么罵,那賈珍都得生受著。
不提其心下玩味,卻說賈珍一路兜轉出會芳園,自箭道行不幾步,遙遙便聽得尤三姐喝罵聲傳來。
“……豬油蒙了心的老豬狗,將我姐姐害成這樣兒,如今卻躲著不見人。好啊,他也知道要臉啊?呸!再不來見我,姑奶奶將他肚子里那點兒牛黃狗寶盡數掏出來!”
有婆子勸慰道:“三姨娘快收聲吧,傳出去多不好?后頭早打發人去請大爺了——”
“你住口!我姐姐如今這般模樣,說不得便有你的首尾!”
“誒唷唷,這話兒怎么說的……”
賈珍先前陪著兩位史侯爺吃了酒,這會子聽得咒罵聲頓覺腦仁疼。又是嘆息一聲兒,只得加緊腳步出了角門,遙遙瞥過去,便見尤三姐一身兒大紅衣裳,柳眉倒豎,手中提了一柄明晃晃的寶劍,劍尖指點過去,唬得一眾丫鬟婆子紛紛不敢上前。
賈珍眨眨眼,頓時愈發頭疼。趕忙上前賠笑道:“三妹妹這是怎么話兒說的?我方才正陪著保齡侯——”
“啐!好啊,你還敢現身?我媽媽的事兒且不說,我姐姐如今這樣,你又如何說?”
賈珍面上訕訕,道:“不過是動了胎氣,前頭我不是請了太醫來診治嗎?”
“呵,”尤三姐自袖籠里掏出那麝香香囊便丟了過去:“那這又怎么說?”
“這……”
尤氏房中搜檢出麝香來,自是與賈珍說過。賈珍又不是蠢的,自是知曉這麝香不是那幾個姬妾,便是賈蓉做下的。家丑不可外揚,賈珍將廚房的管事兒換了一遭,又給尤氏添了兩個得用的婆子,此事也就遮掩了下來,誰知這會子尤三姐又來鬧。
“三妹妹……”
“誰是你三妹妹?今兒我把話撂在這兒,你若不給我個交代,我豁出來今兒個便將姐姐接了去,來日也讓寧國府好生長長臉!”
賈珍頓時苦惱不已,賠笑道:“罷了,三妹妹且等著,此事我定給你個交代。”
尤三姐瞇眼道:“你也別想著唬弄我們姊妹,否則咱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說罷蒼啷啷收劍入鞘,扭身便回了尤氏院兒。
賈珍正舒了口氣,便有賴升愁眉苦臉湊上前道:“虧得小蓉大爺今兒個不在,方才那會子三姨娘提著寶劍說是要劈了小蓉大爺……”
賈珍悚然而驚,想想尤三姐那性子,頓時如臨大敵。當下將香囊丟給賴升道:“仔細查查,這到底是哪兒來的物件兒!今兒個不給姑奶奶一個說法,只怕闔府都別想安寧了。”
賴升情知賈珍動真格的了,當下不敢怠慢,緊忙尋了各處管事兒婆子問話。
有道是人過留名、雁過留聲,這等陰邪害人之事又豈會真個兒天衣無縫?
當下廚房里的管事兒,往來尤氏房中的丫鬟、婆子,俱都被提到了寧安堂過堂。賈珍沉著臉兒讓眾人一一指認,但有疑慮辯解不清的,立時三木伺候。
先是揪出來個廚役,后頭又牽連出內管事兒二人,丫鬟二人,嬤嬤一人,沒名分的姬妾一人……眼看指向賈蓉,賈珍自是恨得牙癢癢,卻也再不敢過堂。
當下請了尤三姐來,親自提了哨棒打殺了那姬妾,又重罰了一干人等,這才獰視尤三姐:“如此,三妹妹可滿意了?”
尤三姐怔怔瞧著那腦漿迸裂的姬妾,頓時說不出話兒來。賈珍丟下哨棒,大馬金刀落座椅上又道:“虎毒不食子,蓉哥兒來日我送他去國子監,你看可好?”
尤三姐強繃著臉兒道:“你自個兒處置就好。”
說罷扭身快步而去,心下膽戰心驚,此時尤三姐方才明白,那賈珍方才是才狼虎豹。任她性子再強,那賈珍真個兒計較起來,便是十個自個兒也要白饒進去!
與尤氏交代一聲兒,尤三姐領著丫鬟、婆子離了榮國府,又打發春熙進大觀園知會了陳斯遠,這才急急回轉新宅。
陳斯遠得了信兒,生怕尤三姐有恙,緊忙追去了新宅。到得后樓,果然便見尤三姐嚇壞了。
陳斯遠心疼不已,不禁后悔道:“早知如此,就不該讓你去寧國府。”
尤三姐貼在其懷中搖了搖頭,道:“此番不過是沖著往日姊妹情分……如今我再不欠大姐什么了。哥哥,那賈珍不是人,殺起人來眼都不眨一下,你……你往后須得離他遠一些。”
陳斯遠頷首應下,又哄著其入睡。那尤三姐睡時驚了兩回,眼見陳斯遠一直守在身旁方才逐漸安心。
到得這日下晌時,那尤三姐正睡得香甜,陳斯遠也不禁犯了瞌睡。恰此時前頭一陣吵嚷,旋即便有晴雯引了夏竹上得樓來。
陳斯遠輕輕將懷中尤三姐放置床榻上,緊忙出來問詢:“可是有事兒?”
那夏竹急忙瞥了晴雯一眼,一咬牙,干脆說道:“姑娘打發我回來求老爺快尋個妥帖的郎中,說……說是老安人不大好。”
陳斯遠頓時會意,尤老娘這是早產了啊。
當即下得樓來,吩咐人叫來自個兒的小廝慶愈,又手書一封,命其拿了書信速速往鶴年堂去請丁道簡。
丁道簡得了信箋哭笑不得,他又不擅婦人科,哪里會醫治早產、難產?當下又打發人尋了個婦人科郎中,慶愈這才引著那郎中往城外水月庵而去。
及至轉天晌午,尤三姐因陳斯遠陪了一宿,那驚懼之癥果然沒了。二人吃用起來,陳斯遠便提及尤老娘難產之事。
那尤三姐一怔,便恨聲道:“她自個兒作的,便是死了也與我無干!”
誰知話音才落下,便聽得前頭婆子道:“二姨娘回來了!”
在內中伺候的春熙趕忙去迎,須臾請了尤二姐入內。
那尤三姐抬眼掃量一眼,頓時怔住。但見尤二姐披麻戴孝,懷中還抱了個嬰孩。
陳斯遠也不禁變了臉色,張張口,因實在不知說什么好,于是便長嘆了一聲兒。
那尤二姐苦澀道:“媽媽……去了,三姐兒快尋個奶嬤嬤來,這孩兒單弱,也不知熬不熬得住。”
“是,是……來人,快去尋奶嬤嬤,不拘價錢!”尤三姐失魂落魄站起身來,湊上前看了眼二姐兒懷中皺巴巴的嬰孩,又抬眼與尤二姐對視一眼,忽而放聲大哭起來。
“你,你個狠心的,便是死了也不讓我安心啊!”
她這一哭,尤二姐也跟著哭,那懷中的嬰孩也哭鬧起來。陳斯遠情知姊妹兩個失了方寸,趕忙吩咐春熙接過嬰孩,打發人重金尋奶嬤嬤,又叫過前頭管事兒去知會寧國府。
尤家別無男丁,尤氏又身懷六甲,這治喪之事只怕要落在二姐兒、三姐兒身上了。
好一番忙亂,陳斯遠這才得空叫過夏竹來問詢。
那夏竹低聲回道:“丁郎中不擅婦人科,倒是尋了個鄭郎中來,奈何那孩兒是腳先出來的……熬到入夜,老安人眼看不行了,這才動了刀。”
陳斯遠嘆息一聲,也沒理會夏竹言辭閃爍。心下暗忖,原書中尤老娘是在尤三姐自戕后便沒了下文,于是尤二姐吞金時也不見尤老娘,想來必是在此期間故去了。
此番因著自個兒的緣故,她倒是比原文中早死了一年,不過二姐兒、三姐兒再不用如原來那般飲恨、悲憤而亡了。有道是一飲一啄皆有定數,換做那篤信佛門的,說不得便要認定此番乃是尤老娘用了一年陽壽來換兩個女兒改命了。
因二姐兒、三姐兒這會子不定用,陳斯遠便留在新宅里,督辦喪事。采買棺槨,雇請大和尚超度,尋了乞兒扮孝子賢孫,林林種種、不一而足。
閑言少敘,那尤老娘干脆停靈水月庵,三日后尋了風水和美之地安葬。尤二姐、尤三姐自是灑淚哭嚎,那尤老娘千不是、萬不該,好歹拉扯她們兩個長大成人。
此番撒手人寰,便是尤三姐也只記了其往日的好兒,再不去計較這幾年的惡。
待喪事操辦過,陳斯遠這才想起來問:“是了,那孩兒是男是女?”
尤二姐道:“是個哥兒。”
尤三姐抹淚道:“也好,便讓他姓尤,與外頭就說是抱養的,來日也好承襲家業。”
尤家早就沒落了,除去尤家老宅,哪里還有旁的家業?再說尤二姐、尤三姐的生父也不姓尤,真個兒對此動容的理應是尤氏才對。
頓了頓,尤三姐又冷笑道:“寧國府只打發幾個管事兒的來湊熱鬧,她有身孕走不開也就罷了,賈珍與蓉小子呢?”
尤二姐這兩日倒是往寧國府走動過兩回,聞言便低聲道:“聽說姐……他發了好大的火兒,又將蓉小子痛打了一頓,隔天便送去了國子監。”
尤三姐蹙眉道:“那孩兒怎么說?”
尤二姐無言以對。
還能怎么說?這等孽生子,自是見不得光的,不到萬不得已賈珍自是不敢接回寧國府。
過得須臾,尤二姐又道:“倒是塞了五百兩銀子……說是往后還有。”
說話間尤二姐將銀票遞過去,尤三姐接過來冷笑一聲,雙手飛舞便將那銀票撕了個粉碎,掀開竹簾丟至窗外,那碎紙屑便隨風飄遠。
“笑話!我兄弟還要他來養?他算是哪根蔥!呸!”
陳斯遠又在新宅盤桓兩日,因二姐兒、三姐兒要守制,兩女心緒又逐漸平復,陳斯遠這才回轉榮國府。
榮國府連辦了數日酒席,這日業已停歇。賈政遷學政,自是要往禮部奔走,賈母放心不下小兒子,又請了妙玉扶乩占了一卦,選定了八月二十啟程。
這治喪時香菱、紅玉連蕓香都去幫襯了一回,倒是紅玉因著腿腳不便留守家中。這日陳斯遠回返清堂茅舍,那紅玉便細細說道:“二奶奶來過兩回,說是為那工坊之事。眼看大爺忙不開,便先回去了。”
陳斯遠點了點頭。
紅玉又道:“寶姑娘、林姑娘都來過一回,問過了喪事,又打發丫鬟去瞧了一回。”
“嗯,我瞧見鶯兒與紫鵑了。”
“府中三位姑娘隨后也來了,倒是不好打發人去瞧。”
三春都不曾出閣,那尤老娘又與她們干系不大,自是不好打發人來。反倒是前幾日邢夫人來添了回亂……陳斯遠實在瞧不過眼,這才將邢夫人攆了回去。
紅玉為其斟了茶水,繼續說道:“是了,三姑娘原本要起社來著,聽聞趕上喪事,便先擱置了下來,說等著香菱得空才起社。”
陳斯遠笑著頷首。紅玉本待退下,忽而又想起一事來,返身回來說道:“險些忘了,大奶奶領著蘭哥兒也來了一遭呢。”
說過李紈,那紅玉方才一瘸一拐退下。
陳斯遠捧著茶盞,不由得又想起李紈來。可惜出了尤老娘之事,不然趁熱打鐵,說不得早就成就好事了。如今隔了十來日,也不知那李紈會不會又心思反復。
暗自嘆息之余,忽而聽得一聲玉磬敲擊之聲飄來,陳斯遠頓時一怔。
他生怕自個兒聽錯了,便略略等了須臾,待果然又聽得一聲兒,當下哪里還坐得住?
起身踱步出來,正瞥見小丫鬟蕓香在門前兜轉。
探手招呼道:“恍惚間好似聽見玉磬聲兒?”
蕓香便道:“那定然是大奶奶。大爺不知,大奶奶好似迷了道經,這些時日時常便來玉皇廟敲磬誦讀道經。唬得老太太以為大奶奶有什么心思,昨兒個叫過去問了好一通呢。”
陳斯遠笑道:“那大嫂子是怎么回的?”
蕓香搖頭道:“倒是忘了,不過老太太長出了口氣,看樣子是沒事兒了?”
陳斯遠心下歡喜,別過蕓香,負手踱步行出來。趁著四下無人,扭身便鉆了林子,須臾到得玉皇廟西墻根下。
又過得十來日,陳斯遠肩頭傷勢早已痊愈,那樁功重新撿起來,身手自是恢復如初。當下縱身攀上大樹,三兩下翻過墻頭,落地后貓腰四下觀量。
眼看大門緊閉,唯那東邊的丹房開了半扇門,陳斯遠頓時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濁氣。
那閉合的大門,半掩的丹房門,何嘗不是李紈的心思?
陳斯遠挪步上前,須臾推門而入,便見李紈趺坐案前,一如那日般敲著玉磬、捧著道經。
聽得身后腳步聲,李紈回頭張望,旋即趕忙起身。
“遠……遠兄弟——”
陳斯遠笑著湊近,張開雙臂來,那李紈身形略略后仰,又生生止住,旋即便被陳斯遠抱在懷中。
隨即又有溫言細語在李紈耳邊炸響:“蘭苕,我這幾日一直念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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