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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山河 第三百九十四章、蜀中新政
蜀地。
以勾結叛軍的罪名,完成內部清洗之后,徐文岳頒布了《蜀中新政》。
不同于東南八省的稅制改革,這次改革主要是把無主土地收歸國有,然后以略低于市場的價格租賃給百姓種植。
理論上來說,少了中間商賺差價,朝廷和百姓均是獲利者。
不過實操剛開始,各種問題就層出不窮。
大虞朝的地方治理,嚴重依賴當地士紳,許多地方官都要看士紳的臉色。
土地肥瘦不均,如何核定租金,名義上是衙門確定。
到了具體操作的時候,權力還是落入士紳手中。
明明是一項善政,到了具體執行的過程中,很快就跑偏了。
總督嚴令各地官員監督,可到了實際行動中,巨大的工作量根本不是幾名官員能監督過來的。
許多官員們為了省事,直接把具體經辦工作,外包給了地方士紳。
百姓想要租賃到肥沃土地,必須先給經辦的士紳送上好處。
看似租金更低,實際上需要承擔的負擔不降反增。
士紳們大發橫財的同時,也迅速拉地方官下水,形成了貪腐聯盟。
或者說這個聯盟,從一開始就存在,只是以往都隱藏在暗處。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所謂的道德約束,就是一個笑話。
少數有節操的官員,拒絕和地方士紳合作,最終結果一樣搞的一團糟。
活兒總是要有人干的,不讓下面的士紳干,就只能依仗衙門中吏員。
這個群體,不光貪婪成性,還要看士紳的臉色行事。
在大虞朝,一直都是鐵打的士紳,流水的官。
官員再怎么位高權重,終歸會有調走的一天,但下面的士紳老爺們卻是世代扎根在地方上。
對世代生活在本地的吏員來說,得罪了官老爺后果嚴重,得罪了士紳老爺們更要命。
一邊是聯手發財,一邊是家破人亡,這道題很好選。
第一輪土地統計中,收歸國有的土地中沃土占比約四成,到了現在連一成都不到。
不光沃土數量減少,就連田畝數量,也在不斷縮水。
看著下面上報的數據,徐文岳直接氣炸了。
這分明是把他當傻子糊弄,完全沒有給他這位當朝閣老面子的意思。
估摸著是知道了他即將離任,認為他不會大動干戈。
為了自身的利益,地方上下串通一氣,準備搶在新總督到任前完成利益瓜分,造成既定事實。
“混賬!”
“這些王八犢子,簡直是目無王法!”
徐文岳忍不住破口大罵道。
為了推動改革,他已經殺雞儆猴了,結果下面根本都沒當成一回事。
“閣老息怒!”
一旁的云師爺開口勸說道。
這種局面,雖然超出了預料,但依舊在情理之中。
原因非常簡單,前面殺人,徐閣老是遵守游戲規則的。
被處理的士紳官員,都是和叛軍有過勾結的。
朝廷剿滅了叛軍,肯定要對這些人秋后算賬。
甭管有多大的后臺,勾結叛軍一旦暴露出來,都難逃朝廷的清算。
大家心里先有了這種認知,對這種清算并不感到恐懼,頂多私底下吐槽一下徐閣老手段狠辣。
總體上,地方士紳對他這種行為,還是表示了支持。
可是后面的改革,讓雙方一下子站在對立面。
按照以往的慣例,朝廷查抄反賊的家業,都會拿出來和士紳進行分享。
徐文岳直接收歸國有,相當于斷了大家的財路。
利益面前,閣老的面子也不夠用。
“士紳們墮落的太厲害,為了一些利益,連大局都不顧了。
老夫,痛心疾首啊!”
徐文岳一臉無奈的說道。
離任前倉促發起改革,并非他多支持改革,主要是被局勢逼出來的。
再不做出點兒成績來,他們這一屆文官,就是歷史上最大的笑話。
文官在文治上趕不上武夫,史書都不知道該怎么撰寫。
倘若皇帝精明點兒,梭哈玩一把大的,靠勛貴實現中興,后世文人非得把他們罵死不可。
歷史上篡改史書,掩蓋歷史真相的不是沒有,但那都是掌權者干的。
治理天下離不開文官,這是從宋朝才開始興起的說法。
歷史往前推,還經歷過宗室政治、勛貴政治、外戚政治、世家政治,這才輪到文官政治。
聰明人都知道,這個說法是糊弄統治者的,如果自己也被糊弄住了,那就完犢子啦。
無論哪一種政治制度,都存在著弊端,但有弊端不等于無法用。
對進入后期的王朝來說,最需要考慮的不是哪種政治制度更好,而是怎么才能延續國運。
“閣老,其實這個麻煩,可以甩鍋給下一任。
您起草的改革方案,沒有任何問題。
后續出了事,那就是執行上的問題。
倘若改革成功,您的那份功勞不會少,失敗也有人背鍋。
沒必要為此,得罪死蜀地士紳。”
云師爺接著勸說道。
觸及到了士紳集團的利益,不是光靠一道政令,就能把改革推行下去的。
想要改革成功,少不了舉起屠刀。
作為清流領袖,徐文岳不能做這個惡人。
“哎!”
“這種自欺欺人的做法,無非糊弄傻子罷了。
相比我這個空殼總督,人家鎮遠侯可是帶著大軍過來的,對士紳的依賴度低的多。
蜀中士紳這么急著行動,明顯是認為老夫比他好欺負。”
徐文岳憤憤不平的說道。
事實上,他也知道自己的改革,在地方上會遭到士紳抵制。
在離任前強行推動,那是他想交出一份亮眼的答卷。
不奢望這些措施一直持續下去,只要短時間內讓朝廷和百姓受益,就算是改革成功。
功成身退之后,后續怎么發展,就和他沒關系了。
可惜這點兒面子,蜀中士紳也不愿意給。
抱怨歸抱怨,但對云師爺提議的甩鍋下一任,他還是沒有拒絕。
雙方本就分屬兩大陣營,不故意挖幾個坑給下一任,都算是有節操的。
留下一些麻煩,根本不算什么。
重慶府。
“侯爺,徐閣老邀請您去成都府,完成權力交接。
學生聽說,徐閣老搗鼓的蜀地新政遭遇挫折。
此時邀請您過去,恐怕是想要甩鍋。”
中年師爺委婉的提醒道。
涉及到當朝閣老,他的身份還沒資格評論。
不過作為幕僚,該提醒的還是要提醒。
“周先生說的不錯,這倒是像他們的作風。
可惜徐文岳錯估了形勢,他推進不下去,不等于老夫也推動不了,注定是白忙活一場!”
李原嘲諷道。
改革遭遇士紳集團抵制,又不是什么新鮮事。
前面在湖廣推廣稅制改革的時候,他也遇到了同樣的麻煩。
區別在于他除了可以調動地方官員外,麾下還有一支和士紳沒有利益往來的軍隊。
當刀架在了脖子上,所有的事情,都變得好商量。
事實上,湖廣稅制改革他只是亮了一下武力,并沒有大開殺戒,當地士紳就妥協了。
畢竟,改革只是損害部分士紳的利益,并沒有波及整個群體。
家中無人從商的,甚至感受不到改革的影響。
相比之下,徐文岳的蜀地新政,得罪的人更多。
把無主之地收歸國有,看似沒有直接觸及士紳的利益,實際上卻動了人家的命根子。
朝廷嘗到了甜頭,這些土地就不會再次流出來,搞不好皇帝還會萌生出土地國有的念頭。
就算不這么極端,僅僅只是不斷罰沒犯罪份子土地,也會改變土地所有結構,逐步壓縮士紳的活動空間。
倘若朝廷出臺點兒刺激措施,地方官為了政績,也會狠抓地方勢力的不法行為。
類似的操作,歷史上是發生過的。
尤其是西漢時期,皇帝就經常派出酷吏,打壓地方豪強。
士紳們雖然靠功名裝裱過,但本質上沒有改變。
朝廷只要肯查,九成以上的士紳家族,都能夠找到違法亂紀之事。
“侯爺,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徐閣老在地方任職期間,也是以強硬著稱。
這次選擇妥協,既是因為他即將離任,也是捅的簍子太大。
土地是士紳們命根子,誰碰都會惹一身的麻煩。
此前我們在湖廣,雖然把部分土地收歸軍田,可更多的土地還是發賣了出去。
徐閣老的計劃不錯,可惜胃口太大。
蜀中新政,不光得罪了地方士紳,也斷了衛所軍戶收回被侵占土地的路子。”
周師爺神色凝重的分析道。
內心深處,他是不希望李原繼續推向蜀中新政的。
哪怕靠軍隊強行推動下去,也只能臨時發揮作用。
等任期結束,地方回歸正常化,地方衙門根本震懾不住貪婪的士紳。
要不了多久,改革的成果,就會毀于一旦。
白忙活一場不說,還會得罪許多人。
“周先生放心,此事老夫心中自由計較。
改革之事,既然已經啟動,那就沒有中斷的道理。
何況那幫士紳,已經幫我們完成了改革。
替我放出話去,他們想要包租官府土地,老夫答應了。
不過查封的田畝數量,需要重新進行清查。
在老夫全面清查前,主動完成申報的既往不咎,倘若勾結隱瞞藏匿,一律按大虞律處理。
安排人拿著老夫的名帖,帶上一隊兵去拜訪蜀中幾家大族,老夫希望他們帶頭支持蜀中新政。
未來局勢怎么發展,老夫管不了那么多,反正在我的任期內,錢糧必須足額繳納,地方上也不允許出現亂子。
倘若引發民亂,誰惹出的麻煩,我就拿誰家的人頭祭旗!”
李原殺氣騰騰的說道。
相較于徐文岳的理想主義,他看的更清楚一些。
在現行體制下,地方治理離不開士紳。
需要這些人配合,那就注定改革無法徹底。
畢竟,再好的制度,都需要有人去執行。
負責執行的人是士紳,那么最終結局,一定是向著有利于士紳的方向發展。
無論現在制度設定的再怎么完善,等到總督任期結束,這些制度都會名存實亡。
倘若地方官強勢,還可以壓制他們的野心。
一旦遇上了膽小怕事,或者是貪婪成性的官員,前面的所有改革都會煙消云散。
既然知道了結局,那就索性大家一起合作,共享國有土地的租金。
士紳拿多少他不管,反正朝廷的那一份必須收上來,地方上也不允許激起民變。
后續會發生什么,那就考驗皇帝的用人水平了。
楊府。
送走了使者,楊辰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好一個鎮遠侯,這是把我楊家當軟柿子捏!”
吐槽完之后,楊辰尷尬的發現,自己貌似什么也做不了。
人家玩的是先禮后兵。
如果不是他反應快,答應了對方的要求,搞不好楊家就沒了。
亂世之中,死幾個人,消失一兩個家族,從來都不是什么大事。
蜀中楊家的名頭雖然不小,在朝中也有不少子弟為官,但這些都是虛的。
面對屠刀的時候,該慫就必須慫。
“大哥,這鎮遠侯未免也太狂妄了。
如此不把我們放在眼里,要不給他……”
不等堂弟說完,楊辰急忙打斷道。
“住嘴!”
“六弟,這種要命的話,往后就不要提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人家正愁找不到立威對象。
連徐閣老那溫文爾雅的書生,殺起人來都不眨眼,何況是這些從死人堆里走出來的丘八。
你信不信我們只要有所動作,他們就會滅我楊家滿門,然后甩鍋給叛軍。
不光我們不能搞事情,還要約束依附我們的各家安分守己。
有些事情不需要證據,只要人家認定是我們干的,那就是我們干的。
勛貴系能夠在東南八省完成稅制改革,你該不會以為靠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就能說服大家支持吧?”
“肯定是不能的!”
“江南世家的力量,可比我們雄厚多了。
朝野上下……
大哥,既然是這樣,我看之前各家的約定,還是算了吧!
江南世家都屈服了,我們也沒必要硬頂。
左右也就兩三年的功夫,他李原也不可能一直霸著總督的位置,先讓他三分又何妨!”
楊寒云瞬間變臉道。
不慫不行,人家是敢殺人。
正經人,誰家下帖子,要用軍隊送啊!
“六弟,看來你長進了不少。
家族傳承想要長久,就不能只顧眼前的利益。
人家李總督給足了面子,默許了包租的存在,我們就必須懂事。
通知下面的人,把租回來的田地,全部如數上報。
還有百姓的租子,不得高過市價,別給人留下把柄。
衙門那邊也給招呼一聲,讓他們別撞槍口上,免得連累到我們。
其余的問題,等到這位鎮遠侯離任之后,再視情況而定。”
楊辰點了點頭說道。
在楊家做出反應的同一時間,蜀中一眾大族紛紛收到了拜帖,大家都給出了積極回應。
提出反對意見的,使者也表示會慎重考慮。
只是不等考慮出結果來,這些家族就先后遭到叛軍余孽襲擊。
等官軍抵達時,都找不到活人了。
見到這一幕,原本還心懷不滿的蜀地士紳瞬間變臉,紛紛表示要支持新政。
在大家被動轉變立場的時候,歷史性的會面,在成都府上演。
大家都是老熟人,在京中的時候,早就認識了。
雖然沒有多少交情,但也沒有個人恩怨,相處起來還算融洽。
簡單的敘舊之后,就開始權力交接。
“賬目,本侯就不看了,以閣老的為人,想來不會有問題。”
李原把賬本一推笑著說道。
查賬是不可能查的,新官不算舊官賬,這是大虞朝的傳統。
誰的任期內,都會留下一堆的問題。
嚴格審核賬目,到處都是漏洞,費用根本對不上。
只要沒有留下大坑,大家都會選擇假裝看不見。
倘若真有大問題,實在沒法收拾,再往朝堂上捅不遲。
“多謝侯爺的信賴,不過賬目還是要交接的。
蜀地的情況特殊,叛軍雖然離開,但距離蜀地并不遠。
烏思藏都司和朵甘都司都不是什么好地方,叛軍多半在兩地待不長,沒準哪天就會殺回來。
軍事上的事情,侯爺比老朽精通,我就不多言了。
主要是政治上的變動,略微有些麻煩。
老夫推動的蜀中新政,剛剛落實下去,后續還需要監督。
這些事情,只能拜托侯爺了!”
徐文岳神情懇切的說道。
麻煩雖然是他惹出來的,但出發點卻是好的。
大虞缺錢,朝廷想要運轉下去,就必須搞錢。
蜀地一直都錢糧重地,因為財稅制度的緣故,朝廷在當地征收的稅款極其有限。
對大虞的主要貢獻是協餉云貴,偶爾也會支持陜西都司。
可這不是極限,相較于北方各省,還有很大潛力可挖。
“閣老放心,新政之事老夫會繼續下去。
蜀地士紳多是明理之輩,只要曉以大義,他們定會支持的。”
聽到李原的回答,徐文岳是一臉的尷尬。
“曉以大義”一直都是文官的說辭,通常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基本上可以判定是黔驢技窮之下的瞎扯淡。
真要靠大義就能解決問題,大虞朝也不會走到現在這地步。
從武將口中說出來,更像是嘲諷。
偏偏徐文岳這次事做的不道義,想要回懟都沒底氣。
本質上要求李原接下改革的爛攤子,就是靠“大義”綁架。
“侯爺有成算就好。
總之,蜀地局勢復雜,需要多加小心。”
徐文岳委婉的提醒道。
此時他還不知道,此前帶頭抵制新政那幫家伙,已經在屠刀的威脅下,回歸了本心。
前面抵制的多積極,現在配合的就有多爽快。
“哈哈……”
“閣老多慮了,老夫這里有蜀中一眾大族的書信,他們都言辭懇切的表示要支持新政。
看得出來,徐閣老在蜀地很得民心嘛,大家都這么支持你。”
從李原手中接過厚厚的一疊書信,徐文岳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
區別對待,實在是太明顯了。
他推動改革的時候,那是好話說盡,大家還是強烈抵制。
換了一個總督,人家還沒有到任,就急著寫信表忠心。
“這……這不……”
否定的話,說到一半,徐文岳強迫自己恢復理性。
書信是從李原手中拿出來的,造假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單純為了氣他,犯不著費這么大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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