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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年代從1977開始 第66章錢校長主持報志愿,錢隊長辦起新企業
距離臘月越來越近了。
國棉六廠內外是天寒地凍。
白東風慢悠悠走出來找了棵樹后撒尿。
一泡尿嘩啦啦的尿完。
他沒有回去,而是在寒風里點了一支煙,倚著大楊樹開始發呆。
沒法回去。
只要一回到那個倉庫改建的臨時宿舍,他就能聽到母親的嗚咽:“作孽啊,這鐵架床的板子把我骨頭硌得生疼……”
但待在外面也不舒服,不光是天冷還因為噪音大,旁邊就是細紗車間,此時正要工作小組在加班加點趕制一批出口東南亞的精梳紗,機器轟鳴聲穿透寒夜清楚進入他耳朵。
很煩。
往日他還挺喜歡這聲音的,因為車間里機器日夜轟鳴代表工廠效益好,工廠效益好他這個后勤小領導就有利可圖。
然而如今他住在了車間旁邊,往日動聽的聲音此刻變成了鈍刀刮他耳膜。
他不想住這地方,想想白天同事看自己眼神他就無地自容。
現在廠子里關于他的流言蜚語很多:
照顧生病師傅是圖人家房子……
阻攔師傅子女回城見最后一面就為了占下人家房子……
貪污了不少東西家里竟然攢下了四千塊錢……
等等等等。
各種流言蜚語不可避免的進入他耳朵,讓他不得不承認,這些不是流言蜚語,是事實。
倚著樹干仰頭看星空。
今晚沒霧,蒼穹萬里皆為星河。
他在反思自己是怎么淪落到如今這地步的。
房子沒了。
工人新村的房子被師傅的兒子奪回去了,他父親去泰山路想要回舊房子,居委會答復是做夢都別想,泰山路已經人滿為患了。
媳婦要沒了。
從那晚上開始,孫玉蘭就跟他橫挑鼻子豎挑眼。
一是憤懣于他家里明明有四千元的大額存款,平日里卻對她百般克扣,還騙她說家里的錢都用來大吃大喝了,沒什么存款。
二是沒了房子的男人不如流浪狗。
在他找到這個臨時宿舍后,孫玉蘭只看了一眼就收拾自己東西回娘家了,她說老娘黃花大閨女嫁你二婚男人圖什么?不就圖跟著你后勤主管住工人新村、吃香喝辣嗎,結果現在住狗窩?
當時父母被她話刺激到了,沒有阻攔她而是任憑她離開。
現在再想把媳婦從娘家接回來,怕是不容易了。
越想越氣,他忍不住一腳踹在楊樹上。
樹梢上積攢的余雪灑落下來,落在頭上化成冰水順著衣領流到脖子里。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還有什么時候見過來著?
他想起來了,1972年冬天他拜錢忠國為師,師傅領著他穿過雪地進車間紡紗。
當時進入車間后,師傅曾經語重心長的留給他一句話:
“做人就像紡紗,一根紗絲歪了整匹布就廢了,壞念頭可以有不能實施,一旦實施那人的一輩子就壞了。”
我的人生是不是壞了呢?
他正在惆悵。
突然一只后腦勺一疼,整個人迷糊過去。
等他醒來后,等等,自己是疼醒的!
有人在對自己拳打腳踢,把自己打的抱頭慘叫:“救命!饒命!英雄好漢饒命啊!”
一道哨聲響起,打自己的人快步離去。
白東風哎喲哎喲的爬起來,還沒等著看清自己在哪里,后腰眼上被個鐵管頂住了:“別動別出聲,否則打死你!”
“我不動我不出聲,”他舉起手說:“同志,廠里的東西你隨便……”
“少廢話,姓白的,我這次來是警告你一聲,管好你爹娘那兩條瘋狗,再去招惹錢家人,那么下次嘿嘿。”冷笑聲中,冰涼的槍管順著他的脊梁滑到耳根。
白東風聽聞此言卻不怕了。
雖然渾身劇痛可膽子壯了并且冷靜下來了。
他還以為碰上專偷國營大廠的大偷了呢。
這種大偷心野的很,全是亡命之徒,為了一卷紡織布就敢殺人。
如今得知來人跟錢進有關他不怕了,他知道錢進有好單位有社會地位,不敢沾染上人命。
這樣他忍著脖子和后腦勺的生疼轉過頭去看向來人,傲然說:“拿把破槍嚇唬誰呢?”
“反正你們已經打過我了,有種就打死我,反正我現在一沒房子二沒老婆,活著也沒什么趣味了。”
“倒是那錢進又有新房又有新媳婦還有好工作,我看我死了他怎么辦——現在誰不知道我倆的新仇舊恨?我被打死了,政府先抓他!”
他想先裝狠為強,鎮住對方。
結果對方仰頭大笑,摘掉帽子讓他看自己的樣子:
“政府抓他干什么?我告訴你,我不怕你看見我樣子,我不怕任何人看見我樣子。”
“因為我打死你以后我就自首!到時候跟錢進有什么關系?嗯?!”
“實話告訴你,我不認識你也不認識什么錢進,是有人花一千塊錢和給我弟弟安排一份工作為條件,讓我來收拾你。”
“所以你要是識相,你好我也好,咱們好好活。你要是不識相,老子一槍斃了你,然后向組織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白東風頓時慌了。
還有這操作!
這錢進到底什么來頭?
路子太野了吧!
他趕緊說道:“同志,聽我說,奧斯特洛夫斯基曾經說過,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對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該這樣度過……”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生命很寶貴,怎么能用金錢和什么狗屁工作出賣給別人……”
對方不廢話,拉動槍栓‘咔嚓’一聲響,打開保險后將槍口頂在他額頭上。
白東風可不是硬漢。
他雙膝一陣抖動,頓時雙腿一軟跪下了。
對方俯瞰他冷哼一聲,抬起手朝著天就扣動扳機:“嘭!”
巨響聲中,火光四濺,一枚彈殼迅速彈射出來。
對方將槍口再度摁在他腦門上。
子彈出膛動能極大,槍口此時滾燙,直接頂在腦門上燙的他掉眼淚:
“行行行,不敢了不敢了,以后不敢去招惹他了!”
來人撿走彈殼轉身離開:“下次再找上你就不是請你吃一頓打了,是請你吃一顆槍子!”
確定人走了,白東風才搖搖晃晃站起來,踉踉蹌蹌去找路。
其實他們就在國棉六廠旁邊的火車線上,這地方只有火車經過比較荒涼,野草灌木叢生,剛才一時不察他沒認出這熟悉的環境。
回到臨時宿舍,他一頭撞開鐵門鉆了進去。
趙大紅‘哎喲哎喲’的聲音適逢其會的響起:“作孽呀,真是作孽呀,我睡的都是彈簧床墊子,多少年沒睡這木頭板子了……”
白江山則坐在鐵皮桶改造成的板凳上對著一枚郝建秀小組銅質獎章生悶氣:
“現在什么世道、什么世道?連郝建秀小組的獎章都能扔,年輕人沒有一點榮譽感了!”
白東風不說話,一頭扎進床上一動不動。
趙大紅沒忍住,爬起來問他:“你怎么、哎喲,你不是去撒尿嗎?叫汽車撞了嗎?怎么成這樣了?怎么褲襠都濕了!”
白江山聞言趕緊拽起他來:“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白東風沒有發火的力氣,他擺擺手,虛弱的說:“爸媽,算了,工人新村的房子算了吧。”
“咱的住處另想他法,工人新村的房子就斷了念想吧。”
趙大紅一瞪眼:“憑什么?咱可是……”
“憑我還想要命!”白東風悲哀的說,將剛才的遭遇重復一遍。
“他們真敢動槍?”趙大紅難以置信。
白東風說道:“一命抵一命,人家一千塊錢加上一份工作把這事給辦了。”
趙大紅難過的說:“咱家本來有四千塊來著……”
白東風苦澀一笑:“重新攢,慢慢攢,只要我還在后勤當領導,還怕沒錢花嗎?現在著急的是房子。”
“爸,你們機械廠不是快要分房了嗎?咱該送禮就送禮吧,算了,胳膊終究扭不過大腿。”
看著兒子頹唐的樣子,白江山一時無語,只能長嘆一口氣坐在了床頭。
趙大紅想發火卻無處發火。
她最終只能扯起一條補丁圍裙抹眼淚,圍裙上‘勞動最光榮’的紅字褪成粉白色,有些字跡幾不可見。
震懾住白家人后,錢進的日子總算舒心起來。
當然他先讓張愛軍去無聲無息的把人綁了出來,張愛軍拳打腳踢他再戴上硅膠頭套恐嚇,總算把白東風給擺平了。
這樣沒有波瀾中,時間過的很快。
無聲無息的來到1月18號又進入19號。
19號就是臘月初一。
這一天還是省里學生集體報志愿的日子。
靠著看報紙、聽廣播,錢進才知道現在國家秩序被破壞的多厲害。
很多在他看來習以為常的東西,在當下是需要從頭摸索的。
就拿高考時間來說,全國各省獨立命題,獨立設立考試時間。
就填報志愿來說也類似,有些地方需要高考之前先報志愿,不光報考大學還能報考中專中技。
海濱市所在的中原大省向來奉行四平八穩的發展政策,在高考上面也是如此。
當地高考時間晚,有足夠時間去吸取兄弟省市經驗和教訓。
填報志愿時間也晚,老師已經閱完卷了,學生們也給自己估完分了,然后開始填志愿。
這一天學習室又熱鬧起來,海濱市教育局專門給泰山路居委會發布了招生學校的情況和具體專業介紹,足足有好幾本書面材料可以查閱。
另外還給街道上一些張學校的招生通告,魏香米便交給錢進全貼在了學習室外墻上供學生們閱覽。
這年頭學生參加高考難,實際上報志愿更難!
學生們對所有學校都兩眼一抹黑,除了海濱本地聊聊幾所院校,他們頂多知道個清華北大。
錢進跟宋致遠、魏雄圖和魏清歡聊了聊之后,立馬明白自己成了78年的張雪峰。
學生們填報志愿很隨意,好幾個人商量著要填寫北大。
錢進看他們那個發茬就知道他們家沒挖能處北大后代的祖墳,于是他趕緊叫停:
“別胡亂報志愿學校,第一志愿是非常重要的,關系到預選學校的直接錄用名額!”
他對當下填報志愿也不是很清楚。
因為現在考生報志愿是先預選,預選人群里頭再擇優錄取,國家給出的比例大約是1:1.5。
這方面錢進不考慮,由更了解的宋致遠和魏雄圖考慮,他帶著魏清歡教學生們怎么選擇志愿。
在場的人一旦大學畢業都是八十年代大學生,絕對前途無量。
但也得選好專業。
理工科好選,八十年代就會出現‘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順口溜。
國家現在理工科專業人才缺口巨大,這方面閉著眼睛選即可,主要跟興趣掛鉤。
這部分學生畢業了能進科研院所、國有工業企業,未來不能說飛黃騰達,可是過上小康生活甚至提升階級不成問題。
文科沒那么好選。
文科里面有一部分人好選,筆桿子過硬的報師范院校。
現在大學生只要進入大學就有補貼,師范院校在這方面沒有優勢。
它的優勢在于中文系是個多面手,畢業后可以進入學校當老師——收入不高但節假日多并且八九十年代老師的社會地位高。
再一個中文系畢業生能進報社還能進機關單位給領導當秘書,現在多所師范院校就開設了秘書科。
另外錢進知道今年就要改革開放了,再過幾年國家會急速推進四化建設,這樣很需經濟管理人才。
所以只要數學好、對數字工作感興趣的或者家里出過財會工作者的文科學生,他就安排報財經類專業。
一旦大學畢業,這類專業畢業生多數分配到銀行、審計、財政之類的部門,只要進去了,那他們這些人可以爽到退休。
再就是改革開放后,海濱市將迅速利用優良港口城市這個優勢,成為沿海城市開放試點,對外貿易、國際貿易會成為九十年代國內各城市挑大梁的存在。
那時候敢于下海經商的,只要別作,基本上三兩年都能開上桑塔納。
所以錢進又指導對賺錢感興趣、對外語有興趣的學生報國家貿易相關專業。
再一個他鼓勵學生們去上警校、學法律。
當下警校畢業不用考試直接分配當警察,學法律的大學生未來不是做律師,而是進法院檢察院。
都是好單位。
當然報考的前提是根據分數而定。
這點是最難的!
因為所有學生都沒有參考標準,各大高校已經十年沒有錄取分數了。
錢進便引導學生們避開北上廣——現在很多學生和老師只知道北上廣這三個大城市,所以報名的時候也盯著這三個城市進。
這導致競爭壓力很大。
實際上如今東北西北西南都有不錯的大學在蟄伏。
高考結束至今,學生們對于自己能考多少分大概有數了,因為今年高考題目少,大家能夠記住題目也記住自己的答案。
最近幾天閱卷結束,標準答案已經開始在小道消息里流傳,他們能估出自己分數。
有信心的自然向著名牌大學高歌猛進。
沒信心的錢進就讓他們專門往小地方的大學報,他知道八十年代大學生多金貴,別管是哪個學校出來的,只要背著學位證那就是國家干部!
其它學校也在緊鑼密鼓的填報志愿,各學校之間互通有無。
魏清歡得到了一個消息告訴錢進,當場把錢進震驚了:
“有一所公社中學的老師都是民辦教師,中專、師專學歷都沒有,他們不了解大學填報志愿的門道,竟然讓學生們第一志愿全填寫清華、第二志愿北大……”
志愿一旦填報就不能修改了。
錢進讓魏清歡和居委會給能聯系上的學校打電話,讓他們一定注意帶那些沒什么信心學生避開大城市的大學。
今年國家已經給出錄取學生目標數字了,不會超過三十萬。
所以盡量找小城市、不知名的院校,先找個學校混進去當大學生再說。
今天錢進又請了假。
他一天都在忙著幫學生報志愿,下午的時候周邊不少下鄉知青都來學習室咨詢報志愿。
倒不是專門奔著錢進來的,錢進名頭還么那么大。
是他們經過報紙宣傳,知道泰山路有個專門幫助高考考生的教師組,他們是奔著學習室來的。
錢進本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心思,也幫他們參謀了學校和專業。
但他對所有學生都是一個態度:只提供建議,不誘導、不強迫,盡量公平客觀的將自己對學校和專業的了解告訴考生們。
志愿單被統一收走。
接下來他們要等待的就是預錄取通知書。
而錢進這邊等到了一張新的小集體企業成立申報審批單。
這次是人民流動修理鋪!
從維修自行車開始。
月初他就委托魏香米幫忙申報一家新的小集體企業,花費十多天時間,上級單位終于審批通過了。
下班的時候邱大勇來到辦公室,拿起搪瓷缸子仰頭就是一陣噸噸噸。
錢進問道:“今天的活怎么樣?”
邱大勇一抹嘴說:“八個隊,肯定我們是第一。”
“錢大隊你發明的這些小車太厲害了,非常好用,一個勞力能當兩三個用,怎么上頭還沒給消息說要批量生產?”
錢進攤手。
他也不清楚只是給單位提供了明顯能改革勞動力的發明,結果上頭就是不給回復。
“還好商業局領導給回復了,”錢進將審批書交給邱大勇。
邱大勇打眼一看,白紙黑字:關于設立泰山路第二集體企業‘人民流動維修鋪’的批復。
落款處鮮紅的公章還洇著印泥,像朵開在雪地的臘梅。
賞心悅目。
他搓了搓眼睛又看了一遍,臉上露出笑容:“嘿,錢大隊,咱們的維修鋪終于成立了?”
錢進點頭:“對,成立了,話說你安排的人手怎么樣了?”
邱大勇說道:“天天在國營修車鋪里轉悠,跟著老師傅學的仔細著呢,肯定沒問題。”
他挑選了五個手腳靈巧但體格一般的知青去學修自行車。
錢進問道:“老師傅們傳授手藝嗎?這事怎么沒給我說?”
邱大勇嘿嘿想:“這怎么跟你說?不能事事都讓你操心。”
“師傅們肯定不樂意白白傳授手藝,咱嘴巴甜點,給師傅甜茶倒水請抽煙,再時不時幫師傅干點活,師傅怎么也得漏點本事出來吧?”
錢進沉思了一下,說道:“走,下班了,我直接去居委會,你把選的人給我帶過來。”
自行車大軍在城市里奔襲。
路上時不時就能看到推著自行車的人。
要么扎胎了,要么被拔了氣門芯,少數是出了機械問題比如卡壞車鏈子之類,總之這門買賣當下能干。
他一路觀察一路回到泰山路。
在他停下車不多會,邱大勇騎著車子帶著五個青年熱氣騰騰的趕來了。
錢進都懵了:“你去印度進修來著?”
摩托車上坐七個人的場景他見過,可自行車上坐五個人這場景當真是頭一次見。
邱大勇坐在車座子上蹬車,然后車梁上坐了兩個,其中前面那個兩條腿搭在車把外將背倚在后面青年的懷里,另外還有兩個青年擠在后座上。
自行車后座已經做了加長,可兩個人擠在上面還是吃力,那親密無間的樣子讓錢進不得不進行一些聯想。
邱大勇沒明白他意思,下車后問道:“啊?去印度干啥?我沒去過啊。”
錢進無奈:“這自行車上能坐這么多人?”
邱大勇說:“我最多只能載四個人,所以他們五個輪流著跑步,始終有個人跟著車子跑。”
錢進問道:“你這車能載四個人?牛逼!”
這自行車命不久矣。
五個小伙子都眼熟,身上軍綠棉襖打著補丁,腳上踩著爛棉鞋。
到了跟前后邱大勇一聲令下,紛紛挺直腰板敬了個禮:
“待業知識青年,向錢總隊報到!”
錢進下壓手腕:“不用這么正式。”
“那什么,我跟居委會魏主任申請一下,把你們五個的戶口先掛在泰山路集體戶下,然后你們加入我的勞動突擊隊,給你們安排一份小集體企業的工作。”
“勞動突擊隊工作是一天五毛錢補貼,然后小集體企業一個月是30元,所以你們保底一個月有45元的收入。”
青年們面露喜色:“好呀!”
“謝謝錢總隊。”
邱大勇羨慕:“靠,我一個月工資沒有45啊!”
錢進說道:“等你以后接替我的大隊長職務了,別說45,54都輕輕松松。”
邱大勇趕忙擺手:“錢哥你這話說的,我能去想你的位子嗎?”
錢進說道:“是你這話說的——在你眼里我就是個留在大隊長位子上不動彈的人?這么沒有前途?”
“告訴你吧,我的前途是星辰大海!”
邱大勇滿臉茫然。
錢進無奈的笑:“跟你開了個玩笑而已……”
“哈哈哈。”邱大勇笑了起來,“看什么,笑啊。”
五個青年跟著笑。
這窘迫場景倒是把錢進給逗樂了:“行了說認真的。”
“我聽大勇說你們五個最近都在跟著老師傅學習呢?學習成果怎么樣?”
一個叫宋守仁的青年規規矩矩的說:“我跟著燕山路的王師傅學習,本來我就會補胎、修剎車什么的,跟著他學了以后,我感覺學到一些東西。”
“不過王師傅比較、比較謹慎,不愿意教我學東西,我只能在打下手時候跟著研究一下。”
錢進嘆道:“有這種事,你們就該提前找我說的嘛。”
“他們找不到我,你得找我嘛。”這話是對邱大勇說的。
他繼續問:“這個王師傅有什么喜好?”
宋守仁說道:“他喜好喝兩口,長了個大酒糟鼻子,人家都管他叫王鼻子。”
錢進鼓掌:“今晚帶你去拜師!”
“還有你們四個,你們跟著學習的師傅有沒有什么愛好?咱們對癥下藥給師傅們送點東西,然后你們一邊營業一邊學習,一定給我做到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青年們一聽來了精神。
要是有學技術的機會,他們肯定不能錯過。
燕山路也是在城南區,隔著泰山路沒兩條街道,錢進先從這位王鼻子師傅開始下手。
他回家收拾了東西,出來以后單獨帶宋守仁騎車去還在營業的百貨大樓。
宋守仁問道:“錢總隊,咱們要買什么?”
錢進遞給他一張票和一沓大團結:“要買自行車。”
“咱的修理鋪干起來以后,你們總不能跑著去給人搞流動維修吧?”
“單位給你們一人配備一輛自行車——記住,這是單位給你們配備的,必須要愛護!”
宋守仁瞠目結舌瞪著他。
聽說過有些單位福利好,原來這么好的嗎?直接給配新自行車?!
錢進手里自行車票不少,都是幾次去黑市前前后后換到的。
正好利用這次成立小集體企業的機會給洗白出來。
他叮囑說:“這是企業給你們的福利,你們五個一人一輛新車子。”
“可是外人問起來,你們要說是你們自己帶車上班,因為你們不是泰山路本地人,明白吧?”
“我們的小集體企業很搶手,本地戶籍的居民一看他們進不去你們外人進去了,肯定有意見。”
“所以你們就說自己提供自行車來上班,然后等到企業盈利結算的時候,我會把自行車的成本給扣出來。”
宋守仁聽的暈暈乎乎,一個勁點頭:“明白明白,錢總隊您用心良苦,我實在是感激不盡。”
“好好干活就行啦。”錢進拍拍他肩膀。
宋守仁趕緊挺直身體大聲下保證:“錢總隊放心,我一定成為單位里最上進、最認真的那個人,您指哪里我打哪里,打哪里我成哪里!”
對于小青年來說,有一輛嶄新的自行車太有面子了。
特別是他們下鄉多年,很清楚自行車在公社里頭代表什么。
掏錢買車,宋守仁推著一輛嶄新的永久自行車出來。
車頭上綁了一朵紅花。
永久自行車就是牌面大,它是癩蛤蟆日青蛙——玩的還挺花。
錢進將紅花摘下來塞進宋守仁挎包里。
宋守仁小心翼翼放好,生怕被擠壓了。
錢進拍拍他的座位說:“行了,上車吧,這就是你以后的交通工具了。”
宋守仁再次下承諾:“我一定像愛護眼睛一樣愛護它。”
錢進笑了起來:“不至于,就是一件勞動工具而已,別故意糟踐它行啦。”
“絕對不會。”宋守仁繼續下保證還要舉手發誓。
錢進甩甩手上車,帶他進入燕山路。
路燈昏黃的照耀地面,北風卷起積雪像是在燈下撒了一層棉紗。
國營修理店的鐵皮門半掩著,門縫里漏出團跟路燈一樣昏黃的光。
錢進摸出包當地盛行的大雞煙,拎著包和網兜進了門。
修車店里彌漫著機油與煤球爐的嗆味。
六十瓦燈泡懸在頂棚,照著墻上一排“先進工作者”獎狀通紅,最新那張落款是1975年。
這是街道發的先進工作者獎狀,不能說沒實力,只能說跟寶寶們在幼兒園得到的明星寶寶一樣水分比較大。
長了個大酒糟鼻子的矮個中年人蹲在千斤頂旁,正用銼刀打磨截鏈器的豁口,聽見門響他頭也不抬:“同志抱歉,今天下班了,您明天趕早?”
錢進暗道難怪你沒拿到1976年的先進勞動者,這服務態度能拿嗎?
“王師傅,咱不買配件。”他把網兜輕輕擱在拆了一半的鳳凰車架上,兩瓶特供白酒顯眼無比。
“是我幫我同志找您拜個師,想跟您學點手藝。”
王鼻子終于抬眼。
他目光掃過宋守仁那身補丁棉襖,最終停在酒瓶上:“國營店不搞師徒那套,有招工指標自然貼告示。”
“王師傅他不是想進你們單位,就是我們知青人多車多,有個會這門手藝的人大家平日里方便。”錢進從挎包里摸出一瓶綠瓶小二,擰開蓋子遞上去。
漂亮精致的小酒瓶讓王師傅好奇:“哎,這什么酒?有意思。”
錢進笑道:“嘗嘗,您嘗嘗怎么樣。”
他使了個眼色,宋守仁趕緊從挎包拿出一本《人民畫報》,打開以后捧了一把五香花生上去。
錢進又送上散裝的泡椒雞爪。
王鼻子喉結頓時動了動。
他學徒時跟師傅總喝酒,最好的下酒菜就是五香花生,如今又看到熟悉的搭配頓時意動了。
“前兩年冬天,我們泰山路周會計的‘永久’車總掉鏈子,是您拿鐵絲擰了個卡扣解決了毛病。”錢進給他戴高帽。
“后面兩天半夜他閨女半夜發高燒,得虧你給修了車沒耽誤事,他就是蹬著那車送閨女趕到的衛生所,醫生夸他去的及時,孩子當時是腦膜炎。”
王鼻子咧嘴笑:“是嗎?嗨,咱為人民服務,學了這門手藝就是干這個的。”
“不過收徒至少得街道批條子。”王鼻子悶了口酒,拿起雞爪吮吸一口湯汁。
泡椒的無敵鮮辣滋味直接讓他大開眼界。
海濱市沒有這款食品,得進入21世紀才隨著現代化物流通過超市送到百姓手里。
他忍不住又來了一口酒,驚嘆道:“這什么辣椒?味道真好。”
錢進解釋說:“是川蜀那邊多見泡椒,南方東西,知青朋友送的。”
“師傅您好這口?行,回頭我讓小宋給你送點泡椒,我們知青朋友時不時會郵寄過來。”
王鼻子抽了抽酒糟鼻,頓時軟化了態度:“我看這個小宋機靈又靈活,他確實是個學修理的好料子。”
燕山路修理店不光修車,也修收音機、鋼筆、手表這些物件。
不過主要修車,只是王鼻子涉獵廣泛懂的多。
錢進送宋守仁過來當徒弟,也不只是要學修車。
王鼻子捻了兩顆花生米塞進嘴里,嘎嘣嘎嘣的香味讓他忍不住瞇起眼睛。
比副食店供應的花生米好吃多了。
他狐疑的問:“你們五香花生米哪里來的?我最愛這東西下酒,全市區副食店都吃遍了,沒吃過這個口味的。”
錢進說道:“我在市供銷總社甲港上干個大隊長的工作,所以,你明白吧。”
“昂、昂,明白明白。”王鼻子態度頓時熱忱起來,“原來小宋你這個大哥是市供銷總社的?”
“行,小伙子有出息,年紀輕輕干到大隊長了,真了不起。”
“不過修車不是擺弄鐵片子。”王鼻子抓起銼刀往一塊卸下來的飛輪上劃了一刀。
金屬摩擦聲刺得人牙酸。
他繼續說:“你得懂這鐵器吃過多少苦,挨過多少錘。”
“修理工也是這樣,也得吃苦挨錘!”
宋守仁擺出英勇就義的姿態昂然說:“師傅你放心,我做好吃苦的準備了!”
王鼻子吸了吸大鼻頭,忍不住又吃了一口泡椒雞爪:
“行,你明天過來跟我學,別以為自行車構造簡單好修理,其實里面門道深的很。”
錢進知道他是在自抬身價,就對宋守仁點頭:“小宋,好好聽你師傅的話,好好學!”
宋守仁說道:“錢總隊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王鼻子還算講究人。
錢進送禮舍得下本錢,五香花生米送了五斤,泡椒雞爪送了一斤左右,這在當下是好東西。
于是他給宋守仁回了一份禮,是一本《萬國自行車圖譜》,1952年版的,扉頁還蓋著“生產資料,嚴禁外傳”的紅章。
但打開以后沒什么用,介紹的是各國自行車品牌和款式,并非是機械結構圖之類的東西。
宋守仁翻看以后搖頭:“咱國內根本沒有這些東西,我應該看永久、鳳凰這些自行車的圖譜。”
錢進卻看著古色古香怪不錯,于是他要回去準備放商城看看,說不準能值點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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