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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出大唐 第一百一十一章多情自敗美周郎
東都,沙家。
府門前正有諸多馬車停靠,賀客登門不歇,原是沙府又有喜事。
家中公子與一位高門貴女結親。
沙家以礦藏起家,五金之藝名聞天下,在江湖上雖沒有東溟派那么有名,但分設在九州之地的兵器廠超過百家。
乃是掌握軍工命脈的大商賈。
家主沙天南號稱洛陽首富,家族中更不乏人累世為官。
此次沙府公子所娶之女,來自隴西李氏。
不止是東都賀客,其余各地的朋友得空的,也來討一杯喜酒。
連續數日,沙家都是熱鬧喧嘩。
沙府的老管家領著幾位管事在門口迎客,全程帶著笑臉。
“祈先生,請!”
一位老人昂首闊步,直朝里入。
他正是洛陽八士之一,名叫祈八州,性格高傲,總叫人覺得他老氣橫秋。
“祥老。”
一名書生打扮的中年人在老管事身旁耳語:
“祈八州近來與知世郎走得很近。”
老管事毫不在意:“哪里管得了那許多,只要不是知世郎親身至此,此類身份,無需計較。”
中年書生微微點頭。
今時不同往日,雖說是天子腳下,但各大勢力存有異心者數不勝數。
私下里盤根錯節。
不說與各路反王“勾結”這般難聽話,生意總是要做的。
正說話時,門口正有兩名帶著行伍氣息的漢子邁步走來。
“見過兩位將軍。”
一名管事笑著迎了上去。
兩名漢子各都拱手,表情客氣,沒任何架子。
老管事也認得他們,迎上來道:“張大將軍百忙之中,竟安排兩位將軍至此,沙家何其有幸。”
兩名軍漢笑了笑,好聽話誰都愛聽。
秦叔寶從懷中摸出一封拜帖:“大將軍實無閑暇,只好叫我們跑一趟,煩請轉承家主。”
沙天南做的兵器生意,與張須陀也有往來。
二人關系甚好,派人來道賀,自然在情理之中。
老管家沙瑞祥接過,請他們入府飲酒。
二人卻連連擺手。
程咬金說話莽聲莽氣:“才從滎陽過來,馬上要南下打仗,軍令如山,耽擱不得。”
老管家道了一聲可惜,不敢挽留。
只是疑惑多問一句:
“張大將軍似乎北去燕趙,二位將軍怎要逆行?”
秦叔寶念及這并非密事,故而相告:
“孟讓把控通濟渠,又控淮水,此賊已有十萬之眾,斷不可留。”
老管家對天下動向頗為了解:“二位要助來整將軍?”
“不是。”
程咬金接話:“我們此行往南,乃是跟著鎮寇將軍辦事。”
只這一言,老管家與一旁的中年書生都聽懂了。
面前這兩位在張大將軍的帳下,并無多大名氣,遠不能與鎮寇將軍相比。
尤宏達席卷淮陽、淮安、汝南三郡亂賊,殺敵數萬。
追殺一眾蒲山叛黨,平寇追糧,功勞奇偉。
已是名震中原,捷報御前,上達東都圣聽。
“那便提前祝兩位與尤將軍剿滅反賊,清掃淮水。”
秦叔寶與程咬金笑了笑,他們拜帖送到,直往南下,尋尤宏達去了。
二人沒什么功勛,只是軍中小將。
這次跟著尤將軍,也期待混一點名頭出來。
畢竟,鎮寇將軍的捷報,幾乎能與張大將軍媲美了。
關鍵是他捷報無假,讓張大將軍愈發看重。
此際已是張大將軍帳下除主帥之外,最有名的人物.
“祥老,這幾位是南陽來的賀客。”
一名管事領著兩名精壯漢子上前。
只說南陽,卻沒說是哪一家,沙瑞祥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鎮陽幫。
侯掌門大多數兵器買賣,乃是跟著他們做的。
不待他問,兩名漢子中站出來一人。
他掏出拜帖:
“這是楊大龍頭命我送交家主的。”
從侯掌門變成了大龍頭,意義截然不同。
登時老管家露出正色,雙手將拜帖接來,連聲道謝。
沙家雖是洛陽大富,這位楊大龍頭卻也是南陽實權人物,手握數萬人馬,麾下強者如云,又把控漢水源頭,鎮守中原要沖。
這樣的人,沙家也不愿得罪。
往年他們與楊大龍頭只算點頭之交,今日他主動為沙家送賀。
其中意味,不是他一個管家能讀透的,須得沙家之主沙天南親自揣摩。
沙瑞祥正準備請兩人入府。
沒想到,另外一名漢子也從懷中摸出一物,遞了上來。
“這是大龍頭請易真人所書青竹符箓,求個禳災平安的意象。”
沙瑞祥觸及到了知識盲區,他稍稍一愣。
一旁的中年書生面露異色,急忙搶步上前,雙手將一枚刻畫符箓,穿著紅繩的翠青竹片收下。
“大龍頭有心了。”
書生又笑道:“也謝過觀主賜符。”
那兩人笑了笑,并不多話,在另外一名管事的帶領下入了沙府宅院。
老管家從中年書生手中接過,端詳青竹紅繩,看到上方精細的朱砂紋路。
他正在思考易真人名號。
中年書生小聲道:“祥老,此人乃是南陽臥龍山五莊觀主。”
“哦?”
“我前段時日隨關中劍派調查一伙馬幫,從關中入到南陽菊潭,多聽其名號。這位觀主與楊大龍頭關系甚密,其余各大勢力,也聽說與其有關。”
沙瑞祥覺得這竹符更沉重了一些:“我常在府內處理凡務,出了東都,對各地的道門江湖算不上了解。”
中年書生說得更詳:
“此人手眼通天,在南陽,就沒有他辦不成的事。”
近耳再加一句:
“不僅是陽間,連陰間之事也是如此。”
“什么?!”
沙老管家有過一瞬間的失態,他曉得身旁這人乃是家主重要幕僚,地位僅次于首席,且武功甚高,從不胡言亂語。
“陰間之事,豈能管得?”
中年書生搖頭:“此人卻有溝通陰陽之能,賒旗任家老太爺本為死尸,被這位呼喚出棺。這等靈媒之能,非是巴蜀通天神姥可及。”
“雖是出自你口,卻也荒誕到叫我無法相信。”
沙老管家低頭望著竹符,忽覺上方朱砂玄紋多了幾分難測之韻。
“武者練武,乃是對精氣神的錘煉。”
“道家常以內丹法修行,懷有精神之異,更有練氣化神,以養竅中,當然與尋常武人不同。”
中年書生指了指竹符:“道門書符常以紙承,此人以竹為媒,便能觀到一些端倪。”
“這是為何?”
“竹乃道門煉丹之器,常用生竹與無皮青竹。”
中年書生所懂甚多:“魏晉有《三十六水法》,其中的黃金水便用此竹。”
沙老管家道:“游先生,我真是佩服你的才學。”
那中年書生忽然一笑:“祥老,其實我還知道另外一樁事。”
“我前段時日遇到了好友潘師正,聽他說去祖觀見過師父鴉道人,后得知了自己有一位師叔。”
沙老管家又變了臉色:“難道潘道長的師叔便是這位易真人?”
“不錯。”
“好吧,你先在此,我去送拜帖給家主。”
沙祥瑞不敢耽擱了。
潘師正他是認識的,他混跡武林圣地,常伴寧散人。
潘師正的師叔?
在道門中,豈不是與寧散人一個輩次,搞不好還是熟人。
對于什么“溝通陰陽”的本事,沙祥瑞也理解了不少。
轉入沙府外院,走過一眾亭臺樓閣才至內宅。
靠內宅往西,乃是女眷所居。
西廂中心的高高亭樓上,正有一名少女斜倚亭欄,半邊臉枕著纖細的胳膊,露出半截蔥白手腕,手上抓著什么小物件,眼睛望著前方的小橋流水。
微微出神,而后不知想到什么,那清麗絕倫的臉上,露出一絲溫婉動人的笑意來。
“喂!喂!”
這時一只手伸到她面前,不斷搖晃。
她才轉過臉來,看向身旁漂亮苗條,身著華服的年輕姑娘。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都出神多少回了。”
沙家五小姐沙芷菁湊近臉來,作為親戚加好閨蜜,已是敏銳感受到對方的異常。
“小鳳,你是不是在想哪家郎君?”
沙芷菁說完這句話,發現面前少女臉上微露異樣,盡管她收斂得很快,卻被她看得真切。
“小鳳,你毀了”
她夸張地喊了一句。
“你瞎說什么。”
獨孤鳳微微一笑,恢復常態。
沙芷菁坐到她身旁,好奇得要命:“真是了不得,是哪家的郎君,竟被獨孤家的掌上明珠心中惦記,掛念得這樣深。”
她帶著一絲興奮之色數落:
“聽說那獨孤鳳癡癡于武,對人間情緣向來冷漠,怎么變得這樣快?”
“遙記兩年前的年關,我們去游河賞燈,你一拔劍,可是嚇走了好些才俊,害得我的情緣都沒了著落。”
“說吧.”
沙芷菁盯著她道:“你方才在想什么人?”
獨孤鳳從容地翻出一本淮南鴻烈:
“你誤會了,我只是在想一位江湖朋友。”
“切,誰信呢。”
沙芷菁斜著眉頭,又忍不住道:“好了,就當是朋友,是哪位朋友?告訴我總沒問題吧。”
“嗯”
獨孤鳳猶豫了一下,薄唇勾勒出笑意:“不要。”
“他身份隱秘,我要替他守秘,不能朝外說。”
“小鳳,你拿我當外人,我們絕交吧,”五小姐痛心疾首,“我看錯人了。”
她手捂著臉,露出指縫看少女的反應。
見她無動于衷,只得放棄。
這時走到石桌旁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看來你是真的上心,不過我也是真的傷心。”
獨孤鳳安慰道:
“祖母問過,我也沒說。”
“太過分了,”五小姐不住搖頭,“但更叫我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大人物,竟叫你連祖母也防著。”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幫朋友守秘。”
獨孤鳳正看到“清凈恬愉,人之性也”,拈著頁角掀起翻書聲。
“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真的?”
“嗯,我初次見他時,他的功夫還遠不及你,只是在行俠義之事。”
沙芷菁信了,她用這口氣說話,多半不是騙人。
“好吧.”
“那你這次去江都,什么時候能回來?”
“我也不知。”
獨孤鳳道:“也許是曉得了宮內有什么變化,祖母便讓堂叔和二叔先下江都。”
“可近來江都鬧出了魔門與長生訣的亂子,引發江湖動亂,有諸多高手去江都探查,祖母擔心他們在江都人手不足,便讓我去瞧一陣。”
“等那邊穩定,才能返回。”
沙芷菁無奈嘆了口氣:“你可真是大忙人。”
想吐槽她兩位叔叔的,卻又忍住了。
獨孤鳳當然曉得她想說什么,不愿朝這方面遞話。
“到了江都,你也要注意安全。”
“最近出現好多怪事”
沙芷菁道:“我聽說洛陽附近有幾位武林名宿去搞什么武學論道,就再沒回來。”
“若是有人尋你,你可別上當受騙。”
獨孤鳳把書一合,此事她比沙芷菁知道的要多。
甚至,就連獨孤家都有人墜入魔窟。
一念至此,她站起身來,已不想在東都久留。
“這就要走了?”
“嗯,本已經出發,想到你后,特回頭與你打聲招呼。”
沙芷菁笑了笑,總算感受到屬于老朋友的特殊待遇。
“等什么時候,你那位神秘的朋友到東都來,你可要領我見見。”
“我瞧瞧是什么樣的人。”
“好。”
獨孤鳳應了一聲,接著便離開了沙府。
如果直接去江都的話,她該去通濟渠,直入盱眙,轉淮河走邗溝,直達江都。
可是,在回家收拾行囊,又被獨孤老奶奶‘訓斥’幾句后。
便經伊闕關南下,沿宛洛古道向西南行進。
這條路要穿過伏牛山,不是太好走,但路途較近,很快便能抵達
時近季春,幾番煙雨侵過臥龍崗,青峰沐髻,古柏垂瓔。
正是一派春日好景。
山下白河邊,有掛著粗糙竹笛的牧童驅趕牛犢,偶有漁舟鉆出蘆葦蕩,幾只鸕鶿翎翅濕水,捕中幾尾大魚。
往下再靠一點,能看到三根釣竿。
一老兩小,各戴斗笠。
三人背后丈余,有一塊褐灰大石。
白衣青年正坐在大石之上,手執畫筆,在紙上點上江山煙雨色。
白河之水,永不停歇地流淌。
岸邊的青年,卻一直處于一種“靜”態。
近段時日,南陽郡正有大批江湖人涌入。
不知是誰大肆散播,說冠軍城有武學極致之妙。
有嗤嗤以鼻者,有避之不及者,卻也不缺久困瓶頸,渴望突破的癡狂之人。
南陽郊野,也有不少武林人走動。
恰有這樣一人,也在白河之畔欣賞自然而成的山水畫。
作畫的周奕,自然將他吸引過去。
他邁步站到周奕身后,也靜默不動,站了近半個時辰,看他畫完最后一筆。
“妙哉,妙哉!”
他連夸兩聲,聲音悠揚洪亮。
周奕回望一眼,見這青年身形筆直高挺,相貌英俊,手執折扇,作儒生打扮。
那扇未展,只在他手中輕巧兜轉,瀟灑自如。
“墨色山水,普普通通,妙在何處?”
那風流儒生道:
“你這畫中溪水自遠山幽壑而來,迂曲回轉處,見一葉扁舟泊于蘆葦畔。舟中隱者寬衣博帶,正憑舷遠眺。
嗯.這筆筆流轉間,似有風動衣襟之聲。”
“此乃生動之妙。”
周奕笑了笑,有那么好嗎?
這家伙是個懂行的,從周奕左邊換到右邊,斟酌一下,又道:
“最妙處在于虛實相生,你看.
這近岸坡石以淡墨輕染,漸次融入煙靄。遠山則以花青烘染,輪廓模糊如“其形也,婉若游龍乘云翔”,竟似與天光合而為一。”
周奕聽得,他脫口而出的,乃是《神女賦》。
風流儒生說到此處,把扇一搖,扇面上,出現一幅幅美人圖。
其中,正有周奕見過的沈落雁。
心中已明白此人身份。
“兄臺整幅畫無一處濃墨重彩,卻于淡雅中見醇厚,于疏簡中藏深遠。”
他贊嘆一聲:“仿佛將我引入目送歸鴻,手揮五弦的魏晉桃源。”
“真有這樣好?”
“不錯,碰上喜歡魏晉山水之人,此畫千金不換。”
周奕心中大樂:
“侯公子,這畫我以五百金賣于你,剩余五百金叫你賺去,算是謝過你識我心中山水之情。”
侯希白被道破身份,微微一怔。
不過朝自己的美人扇一瞧,也不奇怪了。
江湖上不少人見扇識人。
能將這許多美人畫在扇中的,唯有他多情公子。
侯希白顯然不會做周奕眼中的“侯大善人”。
他笑道:
“想必畫友便是易觀主吧。”
互道對方身份,侯某人不落下風。
一人拿畫筆,一人執紙扇,互相拱手問好。
遠處釣魚的一老兩小,有些‘嫌棄’地看了看多情公子。
這家伙一來就“妙哉”,聲音那般洪亮,把魚都嚇跑了。
“侯公子是來尋我的?”
“不是。”
侯希白道:“我聽聞觀主之名,雖有拜訪之心,卻未曾行動。今日是追著一人到此,可是跟丟了。”
“本來心情愁悶,站在河邊看景排憂,恰好碰到觀主,這才柳暗花明。”
“至于這畫嘛”
周奕追問:“五百金?”
侯希白望著眼前的青年,心覺有趣:
“這畫我是欣賞的,卻買不得。”
“哦?”
“觀主有桃源之氣,愛畫山水,臥于高山林莽,雅韻奇高。侯某愛畫美人,護花惜花,行走青樓紅塵,艷而俗之。”
“因此,金入紅塵而不享山水,此乃侯某之愛也。”
言下之意,你不要強人所難。
周奕卻很執著:“侯兄,山水之中,也有美人。”
“果真如此,便出五百金又如何。”侯希白呵呵一笑。
他當然是在說笑,只要不認同對方辯說,他就不會輸。
雖只初見,侯希白卻當成了畫友之間的較量。
他行走江湖,首次碰到這樣的稀罕事,十分投入。
周奕正要雄辯,忽然聽到腳步聲響起。
以侯希白的功力,自然也聽到了。
這時,有一紫衣少女朝河邊走來。
侯希白瞧見那幽藍色的眼眸,驚為天人,又被她冷目相視,心中一痛。
他一痛心,便要舉起美人扇。
“侯公子,其實我也善畫美人,我們以她入畫,如何?”
阿茹依娜聽了他的話,便沒立時走開。
侯希白扭過頭來,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
“好!”
侯希白接過周奕遞來的畫紙。
以他的能力,只需看過美人一眼,便能勾勒全貌。
兩盞茶時間,兩人畫好了。
侯希白看了看自己的作品,畫上美人惟妙惟肖,有著絕世之姿,又帶著異域風情,尤其是那冷漠而深邃的眼眸,叫侯希白看了自己的畫都著迷。
“姑娘,請品鑒。”
他的聲音富含自信。
可是,阿茹依娜從他身旁無情走過,將周奕的畫取走。
周奕畫的并非人物,而是彎彎的月亮,一泓清泉。
“你們認識的,對吧。”
侯希白平靜問道。
周奕點了點頭:“是的,但她是一個跟著自己本心走的人,不會偏袒。”
侯希白是一個浪漫之人,想到她的氣質,選擇相信。
“姑娘,我輸在哪里?”
阿茹依娜走了,只留下一句話:
“他畫的是我的心意,你只畫形表,畫得再好,也只是空洞的軀殼。”
周奕望著她得畫遠去,轉頭看向侯希白:
“侯公子,山水之中,也有美人,我沒有說錯吧。”
“有些道理。”
侯希白道:“不過,你比我了解她,我輸在這里。”
周奕沒有否認。
正在這時,
遠處的阡陌小道上,又傳來一陣輕快腳步。
這腳步聲從小道邁過,穿過幾株盛開的野桃樹,踩著銜珠細草,走到白河之畔。
她才一露面,那些盛開的桃花頓失顏色。
清麗的眸子帶著點點溫柔,那樣的明艷動人。又見她腰佩玄紋長劍,斜搭著黑裘滾邊,一縷英氣破開暮春水霧,有種高貴孤冷之韻。
尤其是最后那一笑,像是冰消雪融,說不出的溫婉美好。
侯希白更痛心了。
因為,這樣的笑容,并不是對著他展露的。
名動江湖,讓萬千女子魂牽夢繞的多情公子,今日不僅要敗于顏值,似乎還要輸個一塌糊涂。
來人,他還是認識的。
“獨孤小姐。”
“你竟然認識我。”
侯希白瞧見她微露詫異,沒工夫解釋:“不知獨孤小姐與易觀主是什么關系。”
“朋友。”獨孤鳳答道。
侯希白微微點頭,一個高明的劍客,很少說謊。
周奕沒說話,任憑侯希白發揮:
“侯某正在與易觀主論畫,希望獨孤小姐能公平對待。”
他自報身份,又說明緣由,獨孤鳳大覺有趣。
她又思考片刻:
“我只能代表自己的感受,鑒別畫作的能力其實有限。”
聽她這樣說,侯希白反倒連連點頭。
這一位,明顯比剛才的紫衣姑娘要公正。
周奕往前半步:
“侯公子,這次我先作畫,你在一旁看著。”
“觀主如此自信?”
周奕但笑不語,拿起畫筆后,當著侯希白的面,畫了一幅叫他眉頭大皺的景象。
老槐樹、倒塌的墓碑、腐朽的魂幡,還有一個個墳包。
整個場景陰森恐怖,任誰也能看出這是亂墳崗。
別說美感
將這幅畫拿給少女看,簡直是大煞風景。
可是,
當獨孤鳳看到這亂墳崗時,卻不由自主的綻放笑意:“侯公子,你不必再動筆。”
她看著畫,陷入往事,頭也不抬:
“你已經輸了。”
侯希白卷起了周奕那幅山水畫:“我去尋一位喜愛這山水畫之人,觀主等我一些時日。”
周奕點頭道:
“聽說蒲山公李密喜歡山水畫,侯兄可尋他一問。”
侯希白臨走時道:“我并非敗在畫技上,但今日我依然認輸。”
“易兄比我多情,比我風流,我這多情公子的名號,應該給你。”
“別別別”
周奕連連拒絕,嘆道:“自古多情空余恨”
“這樣的名頭,我哪里能承受。”
侯希白離開了,踏上了白河旁的小道。
向來瀟瀟灑灑的多情公子,此時遠望他的背影,卻有幾分落寞。
“此人身份神秘,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卻像是有數不盡的錢財,立志遍訪天下名妓,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少女說話間,目光從他臉上劃過:
“聽說他的武功深不可測,一路描繪美人扇,每認識一位心怡的女子,扇上就會多一幅畫像,他在江湖上行走,從未聽說他遭遇挫折。”
“你是不是故意的”
周奕實話實說:“我只是在整理思緒,順便作畫,是他自己找上來的。”
“至于他的身份.”
“他是花間派的人,雖說是魔門,但為人還不錯。”
獨孤鳳聽到“花間派”三字,心中有種窺破秘密的驚奇感。
旋即又看向畫中的亂葬崗,笑道:“底蘊對吧。”
“聰明。”
周奕贊了一句。
不用再編理由解釋,說話很輕松。
夏姝和晏秋從遠處跑了過來,喊了一聲“鳳姐姐”。
他們打完招呼,周奕叫他們繼續釣魚。
“上次我看了你的信,說是要將丁大帝墓中的竹簡送給一位道門朋友?”
“對,”周奕道,“那畢竟是你帶出來的,總要詢問你的意見。”
“你自己決定便可。”
“上次我遇到一樁大麻煩,你讓陳老謀帶來張家之人,幫了我大忙,我一直想感激你。”
少女笑了笑,聲音還是那樣溫柔:“你的麻煩解決就好,感謝就不必啦。”
“不,你跟我上山。”
周奕認真道:“今日,我必然給你一個驚喜。”
獨孤鳳應了一聲。
朝旁邊那人看了一眼,又移走目光,唇邊不禁掛起笑意。
午時。
小鳳凰得到了天下間獨一份的待遇。
她坐在爐火前,望著鍋中燉爛的鴨子。
嘗過一口后,想到兩年以前某人在山中烤山雞,于是給出了很中肯的評價:
“天師治鴨,勝過烤雞。”
午時一道用飯的晏秋夏姝很好奇,問起后半句從何而來,一旁的阿茹依娜也在聽。
于是,獨孤鳳就說起了蒼巖山一事。
只是略過其中兇險。
周奕稍有感慨,想起那時還在被老馬追殺。
飯后,周圍人散去,兩人聊起正事。
周奕這才知道,小鳳凰要去江都,特意轉道來自己這邊一趟。
“給你。”
獨孤鳳遞給他像是秘籍一般的小冊:“這個就是我說的驚喜,希望對你有用。”
周奕翻開一瞧。
說是武功秘籍并不妥帖,更像是練功筆記。
朝一旁的少女望去一眼,她又摸出了那本隨身攜帶的淮南鴻烈,臉上風輕云淡。
“可是你祖母所書?”
她點了點頭。
“我祖母六十歲成就武道宗師,這是之后三十多年的心得,她的練功記錄很多,我覺得這一部分對你有用,便拿來了。”
“其中有我家碧落紅塵的精髓。”
周奕聞之一驚:“祖母同意?”
獨孤鳳斜了他一眼,目光微微躲閃,手上的淮南鴻烈都拿歪了一些。
“你你偷來的?”
少女不說話,并且背過身去。
周奕拿著獨孤老奶奶的練功筆記輕戳她后背。
小鳳凰這才道:
“祖母要問你是誰,我沒說,她便始終不給,我只好用碧落紅塵偷了她的碧落紅塵。”
“祖母還是心軟的,她若是真不答應,我也偷不走。”
周奕話到嘴邊,改口道:
“我會去東都,拜會她老人家。”
說完翻開看了起來。
獨孤老奶奶從奇經八脈轉修十二正經,披風杖法打一群人,仍像是單打獨斗。
這還是她帶病運功。
想到僅是利用獨孤家的法門,便知這位近百歲的老人有多高的武學造詣。
周奕對戰過二魅,曉得以一敵二的難度,更不必說面對一群人圍攻。
聽到翻書聲,獨孤鳳湊了過來。
她在一旁小聲解釋:“此中盡述她老人家的煉竅秘法。”
“把全身真氣放于丹田中的黃庭、金爐洗煉,再溝通關元、膻中,以此完成丹田四重修煉。”
“所謂天上地下安祖竅,日西月東聚膻中。”
“祖竅是天,膻中生死竅就是地。”
“你以丹田四重最后練到膻中,便掌握了地,這時再練祖竅,便有天。”
“如此一來,上管性,下管命,完成性命雙修。哪怕是普通的外家真氣,練到這一步,也能變成先天真氣。”
“這便是我獨孤家碧落紅塵中,后天返先天與先天精微煉神的秘要法門。”
周奕沒有看完,卻覺虎軀一震。
近段時日的迷惑,像是一下得解。
“周小天師,”獨孤鳳檀口輕啟,不禁叮囑一聲,“此功千萬不可外傳。”
周奕抬起頭,與她目光交匯。
這一刻,少女的臉上,生出一抹淡淡紅暈,動人至極。
他心中多生暖意。
早發現了一個真心對自己好的人。
唐突之下,不禁伸出手來,拿住了她纖細白嫩的手腕。
小鳳凰受驚,手上的淮南鴻烈掉在地上。
她不及掙脫間,周奕從懷中摸出一冊,拿著她的手,塞到她手心。
“別看淮南鴻烈了,看這個。”
“你自己看,不要外傳。”
他話音鄭重,表情鄭重。
獨孤鳳看了看書冊,上面什么都沒寫。
因為這是周奕新編,有隨想錄之后的少許增補部分。
“這是什么?”
周奕道:“你常聽我說底蘊,這便是底蘊中的底蘊,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剩余的那部分,暫時沒找到。”
“底蘊中的底蘊.”
“是的。”
周奕又加了一句:“此物與戰神圖錄有關,玄妙莫測。”
“我本想把這東西找全再給你,現在沒忍住,驚喜提前給你了。”
“你的天賦不比任何人差,也許能把這東西鉆研出來,那便可突破獨孤家的武學桎梏,超越你祖母。”
聽到“戰神圖錄”四字,獨孤鳳便知道這東西有多么珍貴。
本想推脫,可是見了他的眼神。
又把那些話吞了下去。
她將溫柔似水的眼神移開:“我不會給旁人看的。”
“我知道。”
周奕笑著捧起獨孤老奶奶的筆記:“你把祖母都瞞著,真是夠厲害的。”
“你的身份不能說。”
小鳳凰朝四周指了指:“祖母的想法與我不同,會給你增加變數,倘若大軍打來南陽,又要叫你經歷雍丘傷痛。”
“你暫時也不必見我祖母。”
她想到什么,抿嘴笑道:“等你奏響漠北歌謠再說,她一起杖,你就跑吧。”
“嗯好吧”
獨孤鳳在臥龍崗上待了三日,主要與周奕聊性命雙修的法門。
之后,她便匆匆離去。
獨孤家的兩位叔叔已去江都,得趕緊去盯著。
周奕沒有挽留,若是因此耽誤讓這兩位出了事,那可糟糕得很。
不能留,卻可以送。
叫人送來兩匹好馬,周奕將小鳳凰從南陽一路送到淮安的桐柏渡口。
期間,他們在平氏露宿一夜。
直到在棧橋處揮手告別。
這位大隋最冷漠的男人,首次體會到一種悵然若失之感。
周奕站在渡口,望著樓船遠去。
“自古多情空余恨吶.”
忽然,一道清亮的嗓音在渡口響起。
不是多情公子還能是誰。
“侯兄,你怎么神出鬼沒?”
侯希白道:“我天生具備一種能力,像是能感應到絕世麗人身在何處,從而與之邂逅。”
“沒想到,又撞見周公子在此風流。”
周奕瞇眼望著他,侯希白折扇輕搖:“你不該提李密,否則我也不曉得你的身份。”
“因為我撞見過一位道人,他說李密曾欠你重金。”
周奕轉移話題:“我的畫呢?”
“已經賣了。”
“什么?”
周奕微微一怔,擺出笑臉:“侯公子此言當真?”
多金公子灑脫道:“我已叫人送五百金上臥龍山。”
五百金,能在漠北買上百匹良馬。
周奕頓感欣然:
“欠我金者眾,兌現如此之快者,天下唯侯兄一人爾。”
“不愧是多金公子。”
侯希白笑道:“我覺得周兄乃是天下間少有的妙人,金銀不足貴,與周兄交個朋友。”
“侯兄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周奕心中已經勾勒出,侯希白幫忙賣畫賺錢的大計劃。
只需一百幅畫,就是一萬匹馬。
“周兄千萬不要再叫我賣畫,我找了數個朋友,最高之人只出十金。”
“這五百金,是侯某自己捏著鼻子認的。”
侯希白已猜到他在想什么,趕緊道破玄機。
周奕大計破產:“價值千金?”
“那只是客氣話。”
侯希白又道:“近來我就在南陽周邊行走,會多去尋周兄敘話。”
“歡迎之至。”
侯希白說罷便告辭。
周奕對著他背影說道:“對了,侯兄,其實畫賣十金也成。”
侯希白沒有回頭,走得更快,甚至用上了花間派的高妙武功。
周奕笑了起來。
這家伙倒是別有意趣。
不多時,桐柏渡口迎來幾人,有人看管馬匹,還有人擺動船只。
周奕再去弋陽。
把記載文始真經的古竹簡給松隱子送去,在青松觀留宿一宿。
周奕一刻不停,拒絕了盧師侄的好意,直返五莊觀。
返回當天,他沒有練功。
之后三天,全陪著謝老伯釣魚。
南陽城諸事,盡數交給了老單、陳老謀、裘文仲等人。
有他們與楊大龍頭配合,加之襄陽、冠軍暫無行動,便有了極為寧靜的一段時光。
周奕入觀閉關,在破解心中疑惑的基礎上,閉關練功。
儲存在膻中、天頂與至陽大竅中的魔煞,悉數煉化。
以純粹的真氣,入竅煉神。
此時已從逐步摸索階段,結合一位宗師老人的多年經驗,向前大跨了一步.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春夏交替,轉眼入秋.
本就不平靜的大隋,再度被一個消息引爆,這條消息,來自雁門。
楊廣北巡長城,突厥始畢可汗率兵攻破隋朝三十九座城,將楊廣圍困在雁門,突厥射的箭,已到御前!
楊廣戰栗不已,抱趙王杲而泣,目盡腫。
在絕望中,又對手下將士許諾:努力擊賊,茍能保全,凡在行陳,勿憂富貴,必不使有司弄刀筆,破汝勛勞
各路隋軍北上救援,隋將羅藝、薛世雄等先行率軍。
李二鳳任右領軍都督,隨李淵出征.
又得義成公主相助,直至九月,楊廣才從雁門脫困。
帝駕回到東都,威望一落千丈。
為籌集勤王軍,以至各地起義再度爆發。
這一刻,竇建德稱雄河北,翟讓李密欲占滎陽,集結兵力,要與張須陀決戰。
沈落雁三請南海仙翁,南海派掌門駕船西渡。
鷹揚派梁師都、劉武周兩大高手,為雁門所震,徹底倒向突厥。
淮河北岸,鎮寇將軍尤宏達派秦叔寶、程咬金各領一軍,配合來整,血戰孟讓!血水染紅通濟渠。
揚州三龍,全性木道人,藏身高句麗大船,跨海遠航。
北馬幫主許開山,穿過草原,過榆關南下。
天竺武學宗師伏難佗離開龍王,跨過渤海郡南下,找尋長生秘要。
冠軍棺宮,邪極四大宗主仰天狂笑,忽然棺宮異變,十數人破棺而出
江湖歲月催人老,臥龍山上
白衣青年端坐觀頂,他迎風飲酒,兩鬢霜白隨風而蕩,花樣年華,卻沾染滄桑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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