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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出大唐 第七十二章風神無影
清輝浸夜,薄霧縈林。溪澗夜鳴愈急,激石聲若碎玉相叩。
周奕隨老翁站在那棟孤零零的木屋前,仰首間屋檐斜翹,彎彎的月亮像是掛在上邊。
“謝老伯,且慢。”
“其實.”
“我與您家祖上也有淵源。”
謝季攸方啟柴門,聞聲駐足回望。
周奕終究還是過不去心里那關,不愿欺瞞眼前老人:
“令祖武道之心破碎,皆因天師孫恩之故,而我之道承,與孫恩大有關聯。”
“竟有此事.”
謝老伯嘖然有聲,他盯著周奕,面上訝色難掩。
可山風穿林,須臾又將他面上異色拂去,復展笑顏:
“難怪這封家書輾轉經易道長至南陽,你與我那孩兒脾性相類,都很實誠。”
“你也道是‘舊時王謝’。”
“邊荒舊怨,早隨歲月湮滅。況我家祖因孫恩遁世,焉知非福?此時何須再拘泥是敵是友。”
“易道長覺得呢?”
老人不介意自然更好,周奕欣然道:“或許真是一種緣法。”
謝老伯點頭,他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此月曾在東晉照我先祖與孫恩相斗,今映大隋你我,光景卻截然不同。”
“老朽風燭殘年,得遇此等玄妙巧合,實為暮歲添彩。”
老人的見識談吐并不像一位田舍翁。
這時已瞧出端倪,遂好奇問道:“先祖稱敵手孫恩為天師。”
“老朽如今還能怎么稱呼易道長這位朋友呢?”
周奕望月:“月照古人,照今人,老伯也可以稱我為天師。”
此言一出,頗有養氣功夫的謝季攸也瞪大了眼睛。
瞧著眼前立身月下的青年,忽感一股難以言喻的氣韻。
“天師.”
他喃喃二字,想象著祖先當年武道之心破碎的樣子。
滿是皺紋的臉上涌出一閃而逝的笑意:
“你給了我一個稍勝先祖的機會,老朽這輩子面對天師時,永無道心崩碎之虞,因為我從未習武。”
周奕不由笑了。
謝老伯推開柴門,延客入室。
幽暗木屋漸被燭火填滿,搖曳光影中,老人自墻內暗格取出狹長木匣。
形似劍匣。
想必是許久沒拿出來了,木匣表面老灰堆積,連撣數回,取來濕布拭凈。
收拾停當后,方遞與周奕。
周奕雙手接過,依老人授意啟匣。
謝季攸持燭近前,朝匣邊一照。
一柄古樸長劍,靜臥其內。
他徐移燭臺,令周奕借火光看清每一處細節。
那古樸紋路,如山間清泉般清新流暢,清冽中又透著千載沉厚。
“徒倚風前澆濁酒,醉來散發漱流泉歐冶一去幾春秋,湛盧之劍亦悠悠。吳越英雄只草莽,闔閭宮殿空山丘。”
謝老伯吟罷,周奕眸綻精芒:
“莫非.此乃湛盧!”
“正是。”
“從越王允常至越王勾踐,再入吳王夫差手,后歸楚王終流落東晉,為謝太傅所得。”
謝老伯娓娓道來,周奕聽得入神。
“某年寒雪日,謝太傅與兒女輩講論文義,問白雪紛紛何所似?謝道韞詠絮,太傅大笑且樂。”
“太傅欣然,故將湛盧贈予謝道韞。”
“之前與你說過,我家先祖與宋悲風一道去救謝道韞,后謝道韞贈劍宋悲風,宋見先祖武道之心破碎,欲以湛盧激之,遂轉贈。”
周奕聞此軼事。
他覺得離奇,又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藝術與浪漫。
謝老伯長吁一口氣:“春秋時鑄劍名匠歐冶子鑄五大蓋世名劍,湛盧、巨闕、勝邪、魚腸、純鈞。”
“湛盧,正是五大蓋世名劍之首。”
“此劍匣底,還壓著我家先祖所練劍術之劍譜,得自當年南方劍術第一人北府兵統帥謝玄所傳。”
“怎么樣,我家的祖物天師還看的上眼吧。”
這句話明顯是在說笑。
何止是看上眼,周奕目光已粘在劍上。
“謝老伯,這太過貴重。”
“莫要推辭,”謝季攸道,“這湛盧犬子只拔劍一次,自覺難為其主,再未觸碰。”
“天師拔劍一觀吧。”
周奕取出湛盧,初初只覺古樸,握住劍柄,劍鞘中慢慢傳來金屬摩挲的低吟。
再看鋒刃,似與尋常寶劍沒什么不同。
只是多歷年所,沒想到它還能一銹不著。
拔過一尺,周奕嘗試注入真氣。
霎時間,一道深湛幽光耀過眼目,劍脊上的流水紋,清晰倒映著持劍人微微收縮的瞳孔。
這正是歐冶子的手筆。
凡能激此刃光者,都要被這一股劍上寒芒耀目。
周奕贊嘆:“好劍。”
謝老伯則感慨:“老朽第一次見到這柄劍能閃幽光,天師果為其主。”
謝季攸又拿出幾卷竹簡遞給他。
“漢賦?”
“你若學我先祖的劍法,須得參詳漢賦中的《風賦》。”
“此非旦夕之功,易道長可徐圖之。”
他將稱呼從“天師”換成了“易道長”,已露送客之意。
周奕豈能不察。
“謝老伯早些歇息,明日為鴉道兄餞行,再嘗佳釀。”
“好。”
老人將周奕送到柴門外,轉身回了木屋。
周奕望著天上的月亮,想到謝安,思及謝道韞,復看手中劍匣。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回到道觀時,烏鴉道人已騰出客房。
周奕本打算和他再聊聊。
沒想到,鴉道人轉頭便傳來巨大鼾聲。
是夜,周奕又將劍匣下的劍譜研究一番。
這門劍術名曰:風神無影。
他素無正經劍譜,劍道未經系統修習,往昔持短劍,不過權作兵刃,避免總以拳掌對敵。
這門劍法不算當世最頂級的劍術,卻已是他所接觸最高明的了。
若能學會,裨益極大。
在這恐怖的亂世江湖,手藝自然越多越好。
翌日。
周奕與謝老伯宰魚剖鱗,烏鴉道人負責洗菜。
說是餞行之宴,其實清簡樸素。
魚下鍋、野菜下鍋,佐以蔥姜,再加上帶點辛辣味的本土小蒜,炊粟飯為膳。
三個人圍著鍋,喝一些謝家陳釀。
多半都是烏鴉道人與謝老伯敘舊,兩人是老朋友,臨近分別,話多語密。
周奕只覺魚肉鮮美,帶著一點點辛辣味入口而化,實在是美。
趁著那兩位老朋友頻頻舉杯,小朋友自然大快朵頤。
不過烏鴉道人眼尖,不允許他‘偷奸耍滑’。
于是拉他一起飲,直將三壇陳釀全部飲盡才罷休。
可惜周奕一直惦記著魚肉,詩興不發。
否則定要作一首《五莊觀送烏鴉道人》。
臨行前,烏鴉道人又將山下田地以及郡城中的破落產業托付。
周奕真心換真心,將身上半數錢財全給他當做盤纏。
大帝的棺材本,還有一個是安撫任老太爺的酬謝。
烏鴉道人拿到錢時嘴巴咧得有多高,周奕就有多心疼。
“沒想到易道友這般闊綽。”
這烏鴉道人貌似挺喜歡錢,一見到金子,眼睛都冒光。
于是說道:
“也不是闊綽,只是有點路子。”
烏鴉道人擰眉:“什么路子?莫非是不義之財?”
“豈能如此!”
“哦?”
想到李密可能會去滎陽,周奕便道:
“我在滎陽那邊有條搞錢路子,就是風險大了點,不過利潤很高。”
“富貴險中求嘛,”鴉道人很懂。
又道:“我多有口腹之欲,平日缺點進項,叫我干那些不正當的,卻又瞧不上。”
周奕摸著下巴:“我這是要債買賣,就連木道人都跟著我賺了千兩黃金。”
“什么!”
烏鴉道人又急又氣:“老子在上,這木胖子憑甚賺這許多,他的本事還不如我!”
“下回這正當買賣若缺人手,立時來找我。”
烏鴉道人摟著周奕的肩膀,叮囑道:
“貧道一個人能打兩個,不,能打三個木道人,予五百金足矣,只要不違背道義,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保管出手。”
“好說,到時候我安排人到霧煙山尋你。”
“嘎嘎.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烏鴉道人與兩人告別,周奕與謝老伯一直將他送到臥龍崗下。
望著烏鴉道人的背影,周奕不斷琢磨。
你有蒲山公營?
那我有討債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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