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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王業不偏安 第321章 關中富饒
六月關中,暑氣大盛。
然而于關中百姓而言,比起過往夏日畏旱搶水,比起去歲冬日的苦寒及今春對蝗禍的憂懼,這個酷暑過得酣暢非常。
家中十幾乃至幾十石麥子,地里新種的幾十畝豆、糜,總算讓他們生出某種踏實之感。
大河左近的臨晉,乃是蝗禍最先顯跡之地,五月蝗蟲大起之時,此縣仍舊受了影響,但百姓晝夜誘蝗捕蝗嫻熟不已,蝗群終究沒成氣候,絕大多數麥田得以保全。
類似總算活下去了的感嘆,在馮翊幾十個農莊間口耳相傳,百姓逢人便問吃了嗎,幾乎成了一種新的風尚。
田間地頭,村舍樹下,不乏丞相恩德、大漢恩德這般話語,無不發自肺腑。
畢竟祖祖輩輩,何曾聽說過蝗禍將起而被硬生生遏制下去的?即便是鄉間最年長的耆老,翻遍記憶,也只有蝗蟲過境后赤地千里、易子而食的慘狀而已。
而如今,大漢來了,丞相來了,他們活下來了,竟連蝗禍都止住了。
如此這般,民間感恩戴德,竟有人提議,欲給大漢天子、大漢丞相立生祠供奉。
對于這些飽歷戰亂,難捱嚴冬,在餓死邊緣苦苦掙扎的黎庶而言,地里的收成便是天,誰讓他們活命,他們便認誰。
但立生祠還是太過逾禮,郭攸之跟陳祗二人與百姓好說歹說,終于還是把這事給壓了下去。
關中百姓麥收結束,豪強富戶田里的粟卻正在最關鍵的灌漿期,關中各地塢堡莊園,無數族長耆老在確認蝗災已被朝廷控制,不會波及到自家田產后,私下亦是感慨萬千。
面對此等天災,以往朝廷官府不過天子減膳,罷黜三公,又或徒勞祈禳,推諉塞責而已,如大漢這般,以雷霆手段動員全境,務實滅蝗,且當真卓有成效者,古往今來都可謂獨一份的存在了。
這份擔當與魄力及腳踏實地的務實舉措,終究為大漢贏得了不少豪富尤其年輕士子的由衷嘆服。
唯獨那些原本囤積了大量粟米,準備待蝗災大起、糧價飛漲時大發橫財的糧商,
望著倉庫里堆積如山的陳糧和市面上相對平穩、甚至在麥收后略有下挫的糧價,捶胸頓足,將怨氣咽回肚里,暗罵幾句官家多事。
十余萬關東俘虜組成的官屯,安定南遷的羌漢之民,幾千府兵,以及農莊百姓耕作之地,大多是新墾的生地,夾以本就貧瘠的劣田。
畝產核算下來,平均在一石二斗出頭,差些的不過七八斗,好些的能到一石八斗上下。
這個數字,與關中、蜀中畝產三石的熟稔良田相比,自然不高。
但前時關中秩序混亂,作為大漢主要稅基的大部分自耕農,耕作又近乎于刀耕火種,加上良田多被豪強大宗占據,本就只有貧瘠的田地,更沒有什么科學管理可言,畝產同樣算不得高,即便是所謂的熟地,也就是兩石上下的畝產。
所以說,一石二斗的平均產糧,對關中百姓而言算不得太差。
而六月中旬,大部分百姓已種下了豆子糜子。
若天公作美,秋天再收一輪,那么兩季收成加起來,甚至能超過他們原來兩石上下的畝產了。
至此,種麥的好處才無人質疑。
常理而言,在慣性及對未知的恐懼下,想要實現以麥代粟,往往需要幾十年、上百年時間的普及。
小農經濟的脆弱性,使得百姓極度依賴祖輩相傳的經驗,任何輕微的改變都可能被視為滅頂之災,類似于官方知道代田法好,但在廣闊的民間就是難以普及。
好在關中一片廢墟,百姓連糧種都匱乏,餓死的威脅近在眼前,朝廷以強勢手段推行,借貸的是麥種,使得農莊與俘虜官屯不得不種麥。
且在官屯、農莊體制下,朝廷還向百姓們提供農具、租借官牛,典農官、典農吏與屯內、莊內耆老還負責傳授屯民以積肥、選種、深耕、輪作之法。
一歲以來頗有成效,百姓樂之。
可以想見,只要這般下去,待生地兩三年后養成熟田,鐵制農具與耕作技術進一步普及,那么關中百姓戶有余財、家有余糧是必然之事。
正因如此,麥收過后,原本對加入農莊持觀望態度的自耕農,乃至不少原本自愿依附在豪強大宗塢堡莊園內的佃戶、蔭戶,紛紛找到就近的農莊懇請加入。
朝廷對此來者不拒,迅速將這一千余戶新附之民編入現有農莊。
有了左馮翊的經驗,加上太學生一年以來又出了不少典農官,朝廷便在京兆尹、右扶風,先后設下了十余座農莊。
二郡零散的自耕農,以及那些自愿依附于豪強大宗的蔭戶、佃戶,眼看著朝廷分田分地,提供種種實惠政策,哪里還不識好歹?
十幾座農莊,得戶四千余戶,一萬八千余口,其中近三千戶都是不曾在籍的蔭戶。
蔭戶向來是民不舉、官不究的老大難問題,為了爭取民心,朝廷不可能剛入主關中就施雷霆手段,而如今蔭戶主動脫離豪強大宗,豪強大宗自是無敢言語。
所謂灰色地帶就是如此了,你隱蔽戶口我暫時不管,但是隱蔽的戶口想要從你塢堡里脫離出來,你卻不許他們脫離,這是漢科明令禁止的法條,你已知曉并認可,敢攔就拿你開刀。
剛剛奪下關中之時,整個關中的在籍戶口不過兩萬四千戶,十二萬四千八百余口。
而在種種遷民、府兵、農莊政策落實之后,今年六月中旬,在籍戶口竟直接翻了個倍。
五萬二千余戶,二十八萬余口。
其中原依附于豪強大宗的蔭戶、佃戶兩千余戶,一萬余口,不可謂不多,而很顯然,這兩千余戶恐也只是蔭戶的十之一二。
要是所有蔭戶全部清出,幾乎能獲得相當于一個關中的稅基,可惜關中初定,清不得。
至少等到中原大定。
在關中麥收的喜悅之后,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了百姓面前,如何將堅硬的小麥變為飯羹?
與易于脫殼蒸煮的粟米不同,小麥的加工要繁瑣得多。
好在這一點朝廷早有準備。
早在去年夏日,關中初定,丞相便已從隴右等地,以高薪征募了一百余名石匠,專門制造石磨。
至今年五月,設在長安腳下渭水之濱的官營匠作石坊,已晝夜不停制出石磨四千余具。
在司工主事馬鈞主持下,匠作監還于鄭國渠、成國渠、漕渠等水流豐沛處建造了幾十座水磨坊,供周圍府兵、農莊百姓使用。
磨坊在這年頭,相當于一座流水線工廠,是大家族的重資產,財富的象征,如今這些水磨坊,連同那些依靠官牛、官驢驅動的畜力磨坊,大多設在了各處集體農莊及麥作區,是為大漢官營磨坊。
百姓們可將自家收獲的麥子送至磨坊,以麥子或麥糠向坊吏支付少許加工費,便能磨麥成粉。
而為了在引領風氣的官吏及豪強富戶間推廣麥食,進而帶動整個關中飲食結構的轉變,
朝廷早在去歲還都長安后,便以官營的形式,在長安東西兩市開設了數家專營面食的食肆。
這些食肆售賣之物,對于此時的關中堪稱新奇。
暄軟香甜的白面饅頭,皮厚餡大的肉包,勁道的湯餅(面條),烙得兩面焦黃的麥餅……種種色香味俱全的麥面迅速便征服了往來長安的豪商巨賈、世家子弟。
他們何曾想過,這些植于涼隴,素來難以下咽的麥子,竟能化作如此珍饈?
不過半年光景,往來皇商食肆,品嘗一碗熱騰騰的湯餅,或幾只白胖的包子饅頭,便已成為京兆豪富及商賈間一種新的風尚。
甚至不少軍中將領、鷹揚府兵,在領了賞賜或休沐之日,也愿意跑趟長安,擠在食肆里,就為吃上一碗扎實的湯餅,幾個油汪汪的肉包子,大呼過癮。
其中,那開花饅頭因制作工藝最為復雜,色澤雪白,形態美觀,每日限量供應幾十份,直接價比金帛,成為身份與財力的象征。
這股食麥面的風潮,自然也影響到了家中本就擁有田莊、塢堡的豪強大戶。
去年十月,他們眼見朝廷在大力推廣種麥之事,便也跟風在自家水澆地旁種了不少。
今歲麥收后,一些眼光敏銳的豪強大宗,便開始效仿官家,在自家莊園臨近溪流處興建小型水磨,或購置大型畜力石磨。
這些磨坊不僅是加工自家產的麥子,同樣做起了替人磨面、乃至直接售賣精面的生意。
磨面的技藝,也在需求驅動下開始了發展。
有經驗的磨工開始通過控制磨眼進料的速度,讓麥粒在磨齒間得到更充分的研磨和剪切,使得韌性較強的麩皮盡可能形成大片,而麥實則被磨成細粉。
匠人又制作了不同細密的羅。
羅底或用細紗、馬尾,甚至絲綢制成,將磨碎的麥子倒入羅中,反復搖篩。
最細膩、最雪白的頭羅面,透過羅底落下,便是豪富之家爭相求購的上等精粉,價格不菲。
篩剩下的麩皮碎片再次回磨,再次過羅,得到次一等的二羅面、三羅面,顏色漸次加深,麩皮含量也更高些,價格則逐級下降。
最后剩余的純粹麩皮,則多用作牲畜飼料,或流入市場,成為貧苦百姓果腹之物。
精面制成的肉餅、湯餅、蒸餅,其口感滋味,遠非粗糙的粟米飯、麥飯所能比擬。
味蕾的享受是最直接的驅動力,巨大的需求催生了市場,開始有豪強大戶于長安設立食肆,朝廷見此,也樂得放手,不與民爭利。
只要向市掾吏繳納一筆定額的市租,取得許可,便可合法在長安經營面食食肆。
于是,短短一年間,長安城內,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了數十家大大小小的面館、餅鋪,市面為之愈發熱鬧繁華。
今年麥收之后,那些自家田莊未曾種麥,或是種了仍覺不足的富戶豪商,紛紛遣人攜粟米前往各農莊,希望能夠換購新麥。
起初,兌換比率頗為混亂,有一石粟換一石麥的,也有一石二斗粟換一石麥的,甚至還有部分奸商跟少許吃不慣麥子的百姓以低價換麥。
混亂持續了不到半月,左馮翊太守郭攸之與臨晉令陳祗便會商定下了章程,通令各農莊:
凡以粟易麥者,須依一石六斗粟米換一石麥的官定比率方予交易,否則不予兌換。
此令一出,那些意圖低價收購的商賈固然怨聲載道。
但掂量一番后,大多數人還是接受了這個價格。
無他,若是要從相對安穩、麥作更為普及的隴右地區千里迢迢運麥至關中,其間人力、物力、損耗折算下來,成本遠不止一石六斗粟。
官定比率雖高,卻省去了轉運的麻煩與風險,且能立刻得到關中本地出產的新麥,算來仍是劃算,而百姓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的口糧,自然也樂得兌換,更盼著十月繼續種麥。
而就在關中大地沉浸于夏收夏種的忙碌與喜悅之時,來自東南方向的流民,一開始三三兩兩、最后成群結隊地來到了關中。
毫無疑問,這群饑民來自受蝗禍蹂躪的武關周邊。
一開始,他們沿著均水河谷掙扎著向北,進入伏牛山層巒疊嶂,期望能在山里找到一線生機。
武關守將王凌見此無能為力,雖明知這批饑民可能流入關中,亦是不加阻攔。
據說初離鄉井時尚有七八千人,然而饑餓、疾病、勞累以及山林險阻等種種原因,待他們走出商山古道抵達商雒,只剩三千余人。
鎮守商雒的魏延、王平、句扶諸將遇上這群饑民,立即開灶施粥,暫且穩住這些難民性命,隨后便安排軍士,指引他們繼續向西,往長安方向行去。
這些人,又經過一番顛沛折損,到達長安城下時,已不足三千之數。
消息報入相府,丞相當即下令,開倉放糧,妥善安置。
最后,這近三千南陽難民,被引至長安城東、灞水之濱的白鹿原上。
朝廷撥發了大量軍中使用的帳篷,作為他們臨時的棲身之所,又發放了斧頭、鐮刀、鋤頭等鐵制工具,令他們在此定居。
最后依據左馮翊農莊的成功經驗,直接以這近三千難民為基礎,在白鹿原上下設立了四個千人規模的農莊。
白鹿原上,本有零星百來戶原有居民耕作于塬上坪地,但大部分地域仍林木蔥郁、草莽叢生,兼有鹿獐諸獸可為饑民之食,荊峪溝的溪流穿原而過,又為饑民將來耕作提供了充足的水源。
饑民們自朝廷領了工具,便在劃定區域內伐木開荒,砍下的木材正好用來建造屋舍。
下旬一日,丞相在尚書令陳震、相府長史楊儀、倉曹掾姜維,以及那位因《渭渠論》而名動長安的太學上舍生杜機的陪同下,親臨白鹿原,視察新農莊的安置情況。
杜機這名京兆杜氏的翹楚,在太學升舍考核中高居第二,去年關中初定時便被舉為孝廉,按常例,外放一縣縣長歷練亦屬尋常。
而丞相卻將他安排到了這白鹿原上,負責安置數千難民、籌建新農莊等基層事務。
此舉在不少人看來,或有些大材小用,委屈了這位新銳,而那杜氏子卻不如年輕的蔣琬一般以此為惡,反明丞相深意。
若連這數千逃荒饑民的安置都能處置得井井有條,展現出過人的治理才能,那么將來放為一縣令長,乃至再為一部太守,安能不游刃有余?
站在剛剛扎下的營寨前,望著遠處有序伐木、清理土地的難民,丞相緩聲詢問身旁的青年:
“安置此數千百姓,千頭萬緒,君將如何著手?”
杜機聞言,整了整衣冠,便將自己一腹方略與丞相娓娓道來。
先從穩定人心、保障食宿醫藥說起,再談到如何依戶分地、組織生產,如何利用荊峪溝水源規劃灌溉,如何借鑒臨晉等地農莊的獎懲之制以激勵墾荒,甚至提及將來莊內蒙學、耆老議事等長遠規劃。
他一番言語條理分明,既遵循朝廷設立農莊的基本框架,又針對白鹿原的實地情況,提出了幾條因地制宜的細則。
譬如利用原上的林、坪資源,為朝廷養牛、放馬,種植果木,作為莊內副業等。
丞相靜靜聽著,不時微微頷首。
待杜機離去,丞相撫須良久,最后才對隨行的陳震、楊儀等人笑著贊了一聲:“此子非百里之才,乃有一州之器量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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