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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王業不偏安 第184章 常如在朕左右
“既然歸義侯無有他意,待太常卿抵至長安,朕便命他攜朕旨意、符節、聘禮,正式向歸義侯下聘。”天子溫聲出言。
楊條及一眾羌族耆老仍保持著伏地之態,稱唯稱諾。
天子身側,丞相、陳震、費祎諸臣,聞聽伏地而謝的一眾羌族耆老不稱唯而道諾,也不去計較他們不知大漢尊卑上下之儀,只相顧而視后微微一笑。
南中之地,雖有孟獲、孟琰、爨習等南中豪強歸心悅服,輸誠效順,但放眼整片南中,蠻人反抗之勢,猶盛于歸附之心。
漢、蠻之間,沖突頻仍,大漢不得不設庲降都督,總攝南中諸事。
而眼前,以楊條及一眾羌人耆老表現觀之,毗鄰關中的安定羌漢化程度確實相當之高,說其仰慕漢德,崇尚漢風,實為不假。
待天子降諭平身,楊條及一眾羌人耆老仍如在夢中,不可置信。
最后盡皆微顫著從地上起身,又再度躬身俯首向天子謝恩。
平身之后,但見漢家天子緩行至楊條近前,對著仍舊俯首聽命的楊條頗為語重心長道:
“歸義侯。
“大漢雖已克復關中。
“但關中丁口凋敝,賦役未充。
“沒有數年時間徙民屯墾,治農治兵,不足為大漢光復之根本。
“而蜀中、漢中,戶口百萬,沃土千里,物阜民豐,國以富強。
“高祖、先帝因之以成帝業,朕亦因之而成還于舊都之微功。
“是以長安雖為大漢故都,關中雖為龍興故地,但今之大漢仍不得不仰賴蜀中、漢中,乃至南中之民心物力,以成光復大業。
“然丞相離開蜀中已一年半載,朕離開益州也有半年。
“其間無叛亂之患生于此腹心之地,實在是侍衛之臣不懈于內,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而朕與丞相所統北伐大軍又有連勝大勝之威,故益州無有動亂之虞。
“但…此種情勢難以久持。
“倘若朕與丞相長久不回蜀中監國掌事,且不說益州本土豪強大宗人心有離散之虞,縱是留守成都的文武百官,各郡縣守、尉、令、長,猶且心不自安。”
“陛下準備回蜀中?”楊條聽天子言及此處,終于明白了天子為何要與他說這許多。
一時驚訝,又心亂如麻。
倘若這位陛下真回蜀中,著實不知下次再見會是何時了。
就如昭烈入蜀地,關羽鎮荊州,至死沒能再見一面。
又則,倘沒有大漢天子坐鎮關中,那么其他漢人高官,世族豪強,對他們這些自安定徙居關中的羌人,又會是何種態度?
“陛下,益州不是有蔣長史監國,向領軍坐鎮嗎?”楊條似乎有些情急。
問完之后,才陡然驚覺自己有些冒昧了。
但不等他再開口說些什么,劉禪就已經解釋道:
“蔣長史監國、向領軍坐鎮非是長久之策,此番北伐得勝,益州有太多人在看著朝廷的動作。
“丞相與朕,必須有一個回益州監國掌事,以安撫忠良之臣,威懾貳慮之輩。
“然使關中再成大漢王業根基,龍興之所,非丞相不能為之。
“是故,回蜀中撫鎮人心的,就只能是朕了。”
以留府長史蔣琬、中領軍向寵為首的文武百官,在這一次北伐中為大漢鎮國家,撫百姓,輸糧餉,不絕糧道,不生叛亂,功不可沒。
劉禪不可能忘了他們,北伐功城后,同樣爵賞各有差。
董允、陳震等大臣,早已把封賞的旨意擬好并頒布了下去。
但賞賜是物質上的。
正如劉禪北伐以來一直致力于凝聚從征文武之心一般,這些為大漢坐鎮后方的文武大臣,在天子離京后無處安放的心,在北伐功成后,同樣需要一個落腳點。
這個落腳點,劉禪必須提供,也只能由劉禪提供。
旨意,賞賜,是遠遠不夠的。
唯有抵掌深論,促膝長談,與他們推心置腹,他們才能知道,現在的大漢天子,與以前那個大漢天子究竟哪里不一樣。
也唯有如此,他們才能知道,這位北伐功成后天威日隆的天子,對他們這些因坐鎮后方而未能從龍立功的文武,其重視認可程度,絕不下于從征的北伐文武。
至于那些為北伐出錢、出人、出力共獎王室,共襄漢業的益州本土世家豪強。
他們長久以來為大漢做的貢獻,也須得在天子回到益州后得到肯定,并獲得某種程度的兌現。
正如劉禪花了一個月時間巡幸關中人口最多,地緣最為重要的左馮翊一般。
待他回到益州后,也該巡幸一番益州諸郡縣了。
尤其要安撫慰勞一番坐鎮巴西的江州都督李嚴(重慶),坐鎮南中的庲降都督李恢,以及坐鎮白帝的永安都督陳到。
其中,又尤其要關注那位與丞相并受先帝托孤的顧命大臣李嚴。
其人近日遣使赍信至長安,希望丞相能上表天子,把巴郡、巴西、巴東、涪陵、江陽五郡,從益州分割出來,遷他李嚴為巴州牧。
丞相沒有多說什么,也沒有為李嚴隱瞞此事的意思,直接將李嚴的書信送到了劉禪手上。
說實話,李嚴主動邀功請賞之舉,頗有些不守規矩。
畢竟,倘若你真有能領一州之牧的功勞能力,難道朝廷看不到,天子看不到?
你不討賞,朝廷難道就不知道該怎么賞你?
你現在來信請封,是對朝廷原本的封賞感到不滿嗎?
所以按理說,一直致力于使群臣齊心戮力、共獎王室的丞相,會默默將李嚴討賞之事壓下,以不使天子與李嚴產生齟齬才是。
但丞相還是將李嚴之信送到了劉禪面前。
劉禪一開始頗有些意外。
隨即才明白過來,由于他半年來的種種表現,丞相可以安心地把一些重大決策交由他這天子處置了。
至于李嚴,其人意圖再明顯不過。
江州是整個益州的交通樞紐,大半個益州的糧草、軍械轉運,也即大漢北伐的命脈,全部都要經過這位江州都督之手,才能到達前線。
其人要么是自以為功大,想以蕭何鎮國撫民之功向朝廷討封。
要么是沒想到,這次北伐竟然能直接奪下關中,還于舊都,于是在收到大勝消息后,對自己沒能直接參與北伐立功心有不滿不甘,所以在向朝廷討要安撫。
不說與領益州牧、司隸校尉的丞相平起平坐,但求成為大漢第二個一州牧伯。
這是個自視甚高且好面子的人,劉禪知道。
不過……有些事,先時為了后方的穩定不好計較,現在戰事已了,卻必須好好算一算了。
劉禪離開成都之日,遣使者持節奉詔,快馬去往江州。
以李嚴之子李豐為典糧都護,命李嚴撥三千江州軍歸李豐統屬,護糧草至前線。
目的不言自明:他不信任李嚴,要讓李嚴交出人質。
結果李豐失期一月有余,莫說錯過了與曹真的決戰,就連張郃都已經被斬,丞相都快下隴了,其人才緊趕慢趕來到斜谷。
李豐倒算老實,戰戰兢兢向他請罪,說春季多雨,蜀道難行,又說統籌糧草花了些許時日。
劉禪知道李嚴是個什么貨色。
丞相第四次北伐,也就是木門道射殺張郃的那次,李嚴運糧不繼,呼丞相還軍漢中。
丞相得知消息,不得不退軍。
李嚴聞軍退,假裝驚訝。
問丞相:“軍糧饒足,何以便歸?!”
想以此開解自己不辦之責,顯丞相不進之過。
又上表阿斗:“軍偽退,欲以誘賊與戰”。
丞相大怒,出李嚴前后手筆書疏本末,李嚴辭窮情竭,無話可說,才叩首謝罪。
凡此種種,作為一個能受托孤之重的顧命大臣,著實有些小丑。
等去到江州,他倒要看看這李嚴到底是個什么人,敢不敢當著他的面請割五郡當巴州牧。
沉默思索之中,劉禪與丞相、楊條,一眾龍驤虎賁及一眾羌族耆老沿著鄭國渠畔緩緩東行。
行了大約半里,劉禪駐足停下。
轉身看著神色有些許忐忑,又有些許不舍的楊條,劉禪大致明白這位安定羌王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后,將此行最重要的目的道出:
“歸義侯,朕適才跟你講這些,一是與你道別。
“二是希望朕離開關中后,歸義侯能好生協助丞相、護羌中郎將趙混壹,安撫諸羌人心。
“第三,則是親自與歸義侯相商一事,愿安定諸羌之人力、物力,能盡為大漢所用,不使虎豹鷹隼,埋沒于泥涂淺灘之中。”
楊條聞之一滯,隨即奮力抱拳:
“陛下但有吩咐,安定諸羌無有不從!”
大漢的最高統治者竟然屈尊降貴跟區區羌人聯姻,足可謂前無古人。
著實沒有比此事更能彰顯大漢天子對羌族懷柔之態度的事了,也沒有能比此事更能彰顯漢羌二族緊密聯系的關系了。
此事一旦促成,與大漢合作,為大漢光復大業獻綿薄之力,將不再是他楊條一人、一部之事。
整個安定羌,絕大多數想過安定日子的部落酋豪、勇士,都會愿意為大漢肝腦涂地。
因為大漢光復的事業,從現在起也有他們羌人的一份了。
只要大漢光復,他們安定羌,乃至隴右諸羌,將來或許都能擺脫羌人這一帶有歧視意味的標簽,與漢人融為一體。
也即天子所言:血脈相融,民俗相化。
劉禪見楊條抱拳抱得慷慨激烈,知其決心。
余光又瞥見外圍的羌族耆老并無警惕、戒備之情。
便知漢羌聯姻之事,于羌人而言確實算得上極大的震撼,道:
“歸義侯應知,偽魏有鮮卑、烏桓、匈奴諸族相助,靠著鮮卑、烏桓匈奴的騎士、戰馬,練出了一支號為天下名騎的虎豹騎。
“而歸義侯應也看到了,莫說是精銳的虎豹騎,單是田豫、牽招二將為曹魏練出來的并州輕騎,其精銳程度也略略過于關西的羌、氐騎士。
“不論是接下來盡復涼隴,還是將來與偽魏大戰于中原,沒有一支真正的精騎在手,我大漢便不敢說與曹魏有一戰之力。
“且說西面的涼州,地廣兩千里,既無人丁,又無水路,僅靠步軍,根本不可能將之收復。
“東面的中原更是一馬平川,千里平原,若無一支精騎,就連糧道都不能守住。
“至于兩軍對陣之時,更須得天馬精騎,方可摧敵鋒銳,破陣如錐。
“所以,朕希望歸義侯能說服安定諸羌酋豪,盡出安定戰馬、騎勇,統歸于朝廷,聽命于丞相。
“一是由朝廷施行馬政,培育更加精良的戰馬。
“二是練戎治兵,由丞相以安定諸羌勇士為兵,為大漢練出一支足可以縱橫天下,比虎豹騎更加精銳的天下精騎。”
楊條一滯,隨即甕聲言道:
“陛下,這有何難?能成為大漢帳下鷹犬爪牙,安定諸羌勇士,求之而不得!”
劉禪卻是搖頭:
“此事聽來簡單,實則難矣,其中最要緊之處,朕也不怕與歸義侯直言。
“乃是朕與丞相深知,諸羌勇士勇則勇矣,然素性疏放,難受漢家法度、軍中律令約束。
“既不能約束,便如一盤散沙,難堪大用。
“非但如此,倘諸羌勇士不能唯大漢軍令是從,法度是遵。
“反而縱情恣肆如前,或劫掠四方,或侵擾百姓。
“一則有損大漢國威國格。
“二則兵以治為勝,不在眾寡,不在散兵游勇。倘法令不明,賞罰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進,雖百萬之眾猛如虎豹,猶群羊耳,無益于用。
“是故,朕非但欲使歸義侯說諸羌酋豪勇士統歸于朝廷,還必須以軍法、國法部勒。
“罰一人而三軍震者,罰之。
“賞一人而萬人悅者,賞之。
“如是,倘無歸義侯時時說合諸羌酋豪勇士,曉之以情義,動之以理利,終難施行。”
賞賜的時候還好說,真到了羌人犯法需要責罰,甚至誅斬時,就需要楊條從中斡旋,使羌人盡量不生不滿乃至反抗之心了。
而這種事情,可以想見,在一開始的時候是一定會發生,且常常會發生的。
楊條聽到此處,終于明白大漢究竟想做什么,猶豫了片刻,再次上前拱手,振聲出言:
“不論如何,臣定當竭力!陛下許我安定諸羌移居關中,于我安定諸羌百姓可謂有再生之德,諸羌酋豪勇士不是不懂恩仇的,斷無不為陛下肝腦涂地之理!”
劉禪聞此,贊許地拍拍楊條的胳膊,肯定道:
“拱衛長安北疆的重擔,就交給歸義侯了。”
言至此處,劉禪才將他今日特意穿來的玉鉤革帶從腰間解了下來。
而后兩步走到楊條身后,就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為那位神情呆滯,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天子想做什么的歸義侯親手系上。
“歸義侯堂堂九尺大漢,更于大漢有偉績殊勛,縱是在朕面前,但凡不觸犯國法軍規,亦不當再卑躬屈膝而拜。
“朕當遠離,卿系朕此帶,則常如朕在左右,日后不論見誰,都可挺直脊梁腰桿了。
“倘有哪個漢人膽敢欺辱歸義侯,自有朕為歸義侯扶腰作膽。
“倘有哪個漢人欺辱安定諸羌,則歸義侯亦當為安定諸羌之腰膽。”
聞言至此,天子又從身后繞至身前為自己系上玉鉤,楊條已是徹底不知所措,失態至極。
然而劉禪忽然又搖了搖頭:
“此話說得不對,歸義侯所以當挺直腰桿脊梁,非是朕贈玉帶,更與將為大漢昭儀的女兒無關,而是靠歸義侯一片赤誠、義膽忠肝。”
楊條幾欲伏地頓首而拜,突然又想到天子剛剛所言,只得趕忙退后一步躬身俯首:“蒙陛下信重,臣楊條沒身難報!”
天子與楊條身后,一眾尾隨而來的羌族耆老聞聲見狀,已是一個個神色劇顫,不知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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