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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風物志 第55章 藥師(一)
漫長的黑暗過去,麻藥散了勁,感覺到了身上的劇痛,黃虎猛地睜開眼,看到了讓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站在他面前的是個表情認真的中年男子,一身大夫打扮,手持一柄小刀,將他開膛破肚。
刀劃過皮肉臟腑的疼算是輕的,反而是他那強大的自愈能力給他帶來了強烈的痛苦,每一處細微的生長都在分裂、拉扯著血肉,癢而不能撓,痛得他幾乎將牙齒咬碎。
最可怕的是那個持刀男人的眼神,里面沒有絲毫的恐懼、內疚,只有平靜與專注,不像一個惡人,倒像是個一看就手藝高超的廚子,讓黃虎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案板上的一塊肉、一頭生來就供人取食的豬。
痛得滿頭大汗,驚得背脊發涼。
下一刻,黃虎的余光看到了樹洞中還有一人,被樹枝緊緊捆縛著。
“公子!”
中年大夫聽了這聲語帶關切的呼喚,轉頭掃了顧經年一眼,道:“果然,你以血伺他,他便任你驅使了。”
顧經年正在觀察著這個樹洞。
他看著樹皮慢慢合攏,漸漸看不到外面,也不知裴念如何了。
而那纏繞著他的盤虬枝椏趨于平靜,像正常樹枝一動不動,當他強烈掙扎,它會像活過來一樣以強大的力量將他箍得更緊。
這般驅使異類,正是大藥師所擅長的。
“是你嗎?今日不戴面具了?”
“反正你們都得死,沒必要戴了。”
“這是棵活著的樹?”
“夷海有神族,為句芒之后裔,其人可活十萬八千歲,以精魂種樹,樹則有靈,可與種樹之句芒人通心意。”
“你是句芒人?”
“不是。”
大藥師搖了搖頭,道:“我回答得夠多了,現在輪到我來問你,當日,你趕到沼澤時,虺心是在還是不在?”
“自然是在。”
“那便是你與黃虎取了?”
“不是你取了?”
顧經年既知對方與魏禥有所勾結,此時首先要做的就是讓他們互生猜忌。
只要咬死虺心當時還在,大藥師只能懷疑到魏禥身上,他便有辦法讓他們的合作破裂。
然而,大藥師的下一句話便讓他的算盤落了空。
“我們都知道麻師取走了虺心,你不必再替他瞞著。”
“他?”顧經年故作詫異。
“你還想在我面前裝,我所知者,遠超你預想。麻師出自我師門,我比你更了解他,只有他知道如何引發虺潮,并以腐肉給大虺設陷阱,也只有他知虺心如何用。”
顧經年道:“我既未親眼見到他取虺心,安知你故意誆我來又與我說這些有何目的?”
“我在等。”
“等什么?”
大藥師沒有回答顧經年,而是拿刀割開黃虎的心臟,看著它一點點愈合,意興闌珊地搖了搖頭,喃喃道:“確實是個藥渣。”
“直娘賊!老子殺了你!”
黃虎大罵,然而話音未落,那樹枝已蔓延過來,從傷口伸進他的身體,枝椏卡在他心臟的破口處,阻止它的愈合,還有枝椏伸進了他的嘴巴,使他說不出話來。
大藥師解開那黑色鐐銬,更多的枝椏便將黃虎包裹起來,箍在了樹洞的內壁上。
傷口一直在愈合,卻又愈合不了,給黃虎帶來了持續而劇烈的痛苦,他無法喊叫,只能發出嗚咽聲。
“看到了?他可以這樣痛苦很久,直到他死。”
大藥師轉向顧經年,道:“你們自認為很厲害,但我不僅殺得死你們,還有的是辦法折磨你們。”
“你不到開平司刑訊逼供,可惜了。”
大藥師走到顧經年面前,用刀割破了他的胸膛,匕首劃開之處,枝椏撐開傷口,讓大藥師能夠割開他的心臟。
于是,他感受到了鉆心之痛。
心臟的每一下跳動都會挑到那根梗在那的枝椏,血肉想要生長,拉扯、發癢,在粗糙的樹皮上刮著,漫長的,無法停止的劇烈痛苦。
“我確實擅長刑訊逼供。”大藥師退后幾步,滿意地點點頭,嘴角揚起了一絲譏嘲,道:“可惜,我不需要逼供,我知道一切。”
顧經年忍著痛苦,艱難地開口,道:“不,你想讓我招出麻師的下落。”
“不必。”
大藥師放下了手中的刀,開始清理著臺面。
他很專注,就好像這個臺子并不是準備給黃虎的,而是在等待一個真正值得他在這個臺面上剖開的人。
許久,臺面的血液被擦拭干凈,光潔如初,大藥師終于停下動作,擦了擦手,看向顧經年。
“她會來的,為了你,她會來的。”
一瞬間,顧經年就聽懂了他說的“她”是誰。
——纓搖。
他終于知道他在等什么,等纓搖自投羅網。
大藥師知他會意,笑了笑,道:“你沒有你自認為的那樣聰明,妄想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說白了,你只是一個藥渣,或說是藥引。”
顧經年閉上眼,一邊感受著那撕心裂肺的疼,一邊消化著大藥師這些話。
不得不承認,這一刻他很沮喪。
但他不打算就此認輸。
眼下他一敗涂地,卻也是大藥師最志得意滿的時刻,從兵法上而言,正可利用敵方的驕兵心態謀求勝機。
顧家雖不教他兵法,可他從小跟著顧采薇耳濡目染,也學到了不少東西。
想到顧家,他還想到了就在纓搖來找他的那天,他其實給自己留了一條后路。
“你怎知她會來?”顧經年問道。
“你以血飼她,她奉你為主,自是會來。”
“你控制那些異類,也是用這個辦法嗎?”
“差不多吧,我手段多,不是你能知曉的。”
“若是殺了我,她便可不受控制,是嗎?”
“所以我沒有殺你,不是嗎?”
“其實,我不太了解她是誰,只聽說是一個沃民。”顧經年問道:“你們想找她,是想要她身上的虺心,還是她本身?”
之所以這么問,因顧經年想到了跟蹤麻師的三個黑衣人,他們為何都只是盯著而不拿下麻師?換言之,早在麻師取走虺心之前,他們就在費工夫以通過麻師來找到纓搖,可見纓搖本就是有某種價值的。
“你終于明白了。”
這話題引起了大藥師的興趣,既然顧經年這個將死之人已猜到了,他也不吝于聊聊。
“旁人都在找虺心,殊不知虺心并不難得。”
“虺心不難得?”顧經年訝然。
可驚訝之后再一琢磨,他竟然發現,對于這些人而言,虺心似乎真不是什么稀罕東西。
只要以上萬人之血喂食出巨虺便能有的東西。
相比于某些幾近滅絕,上天入地也尋不到的異類,普通人的性命在這些高高在上之人眼里竟然顯得如此輕賤。
也對,回想起來,萬春宮當時已做好了足夠的準備養出六頭虺,可為何讓麻師打了個措手不及呢?
顧經年恍然了一下。
有一個他原本覺得是胡思亂想的猜測再次浮上了腦中。
“重要的不是虺心,而是長出虺心的過程,它能……它能吸收異類的體質,它……”
“不錯,很有悟性。”大藥師點了點頭,“虺蛭只是個藥爐。”
“藥爐?”
“往爐子里喂了什么材料,火候一到,煉出的藥便有相應的功效。而長出虺心,便是藥爐出藥的過程。”
顧經年恍然大悟,道:“虺蛭是個藥爐,你們早就準備好了,一直在等好的材料。”
“可惜,這次往爐子里喂了你這個藥渣。”大藥師不屑道。
顧經年一愣。
他早聽說自己是個藥渣,可他這體質之罕見、能力之強大,在對方眼里竟被如此瞧不上。
再一看眼前這個大藥師臉上的刀疤,他便問道:“這次的虺心,不好嗎?”
“不至于不好,只是……”
大藥師話到一半,意識到失言了,眼眸一抬,狠狠地瞪了顧經年一眼。
顧經年于是知道自己快要探到對方的禁忌了。
說的是“這次”,那可能還有“上次”或“下次”,這次的虺心不是不好,那可能不是他們所需要的。
顧經年問道:“只是你們不需要?”
大藥師淡淡道:“你問這些也無用了。”
他已然有了警惕,不愿被打探到更多。
顧經年暗自思忖著,決定拋出一些讓對方感興趣的話題。
“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你說往藥爐里喂不同材料則有不同藥效,為何纓搖得了虺心,并不像我一般能夠自愈?”
大藥師微微嗤笑,道:“那是麻師學藝不精。”
“他把纓搖的心換成了虺心,哪里做得不對嗎?”
“待我拿住她了,你自然知曉。”
顧經年追問道:“換言之,麻師的技藝也是來自于你們師門?他曾經看過你們換虺心嗎?”
“你問的太多了。”
大藥師察覺到了顧經年套話的心思,雖然不在乎,但也失去了談話的興致,閉目養神。
顧經年繼續開口,道:“這樣明顯的陷阱,哪怕纓搖想來,麻師也不會讓她來的。”
“不,你小瞧了血飼的作用。”大藥師道:“他們已經來了。”
顧經年還待開口,一根枝椏已戳進了他的嘴中,堵死了他的喉嚨。
樹洞內,唯有大藥師喃喃自語道:“我既要讓他們現身,自會讓他們看到救出你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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