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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風物志 第34章 捉現行
夜深,掌簿房中點著燭火。
一名老者坐在燈下翻閱文牘,頭埋得很低,眼睛幾乎湊到了紙上。
門外忽響起了敲門聲,老者轉頭一看,隱約見是一個身穿錦袍的少年,正待相問,少年身后已閃出一人來。
“吳老,是我。”
“裴緝事?”吳墨之訝然,“聽說緝事因徇私落了罪,這便洗脫嫌疑了?”
說著,他湊到顧經年面前,瞇著老眼仔細端詳。
“這位倒是面生。”
“顧經年。”
吳墨之倒吸一口氣,驚道:“緝事果然與你有私情!”
“沒有。”裴念立即否認。
她臉色如常,還真做到了當今夜之事沒發生過。
顧經年目光看去,卻見她修長的脖頸上有一個紅印,就在他上一次傷了她的地方。
“怪哉。”吳墨之揉了揉鼻子,喃喃道:“可顧公子身上有緝事的氣味,緝事身上也有顧公子的……”
“沒有。”裴念有些不耐煩。
吳墨之只好閉嘴,卻向顧經年先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與鼻子。
意思是,他眼睛雖不好,鼻子卻很靈。
“說正事吧。”
將事情的經過大概說了,最后,裴念道:“劉紀坤為奪權而喪心病狂了,得除掉他,我失了印信令符,調動不了人手,也接近不了提司堂,還請吳老助我。”
吳墨之撫須道:“這是大事,我老邁力弱,不能提刀相助,為緝事出一個主意。”
“吳老請言。”
“開平司南、北衙各設鎮撫一人,提司兩人,故而南衙提司除了劉紀坤外,還有一位徐提司,只是他年老力衰,近年來已甚少處置事務,方讓劉紀坤有只手遮天的機會。”
“請徐提司出面?”裴念問道,“可他向來怕事,未必肯吧?”
“此前,劉紀坤與閔鎮撫使爭權,徐提司不愿惹禍上身,眼下劉閔之爭快有結果,他也該下場了。至于傾向誰?劉紀坤強勢,若上位,徐提司之權職比如今尚不如;閔鎮撫使不通庶務,除掉劉紀坤,往后必倚仗徐提司。故而,緝事只需去找他,他會站在緝事這一邊。哦,還有,最關鍵的一點。”
吳墨之說話慢吞吞,一段話說了很久,歇了一會才準備繼續說,目光卻又瞇向了顧經年。
“顧公子讓劉紀坤動瓦舍,這一手很妙啊,如何想到的?”
“恰巧罷了。”顧經年道:“我不知妙在何處,請吳老賜教。”
“既如此,那便不可說。”吳墨之道:“總之,只要徐提司知道此事,會出手的。”
說罷,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
“請緝事與顧公子在此等候,莫亂走動,我為你們討徐提司的命令來。”
裴念道:“有勞吳老了。”
吳墨之出門而去,掌簿房安靜下來。
顧經年坐在那,目光一直在看著門口。
“怎么?”裴念道,“你又在擔心吳老出賣我們了?”
“我們若現在被捉,你有嘴也說不清。”
“吳老值得信任。”
“為何不聯絡王清河?”
“他不可信,執著于派系權爭者,今日助你,明日便可能殺你。”
裴念說罷,目光一掃,見到桌上有一瓶金創藥,想到身上的咬痕,一把拿起藥瓶,走入里間。
“你別過來。”
“好。”
顧經年倚著書架閉目養神,很快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
呼喝聲自院外傳來,說的是“圍起來搜”。
他起身,繞過屏風,道:“我們被包圍了。”
裴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繼續敷好藥,理好衣衽,鎮定自若道:“他們發現我們逃了,例行搜索而已。”
說話間,腳步聲已到了門外。
顧經年見掌簿房內無處可躲,已做好了殺出去的準備。
裴念忽一把拉過他。
視線轉了一圈便完全黑了下來,兩人已到了夾墻之內。
空間很小,只是把兩面厚墻掏空了一半,擺放著些機密卷宗。
因貼得太近,顧經年聞到了裴念身上的味道,混在金創藥氣味中的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像是某種潤膚或洗發的香膏。
她的手卻很粗,有繭,遠比不過與顧經年交好過的另一個女人那雙柔荑。
顧經年的目光很快落在了那些卷宗上,可惜太黑了,根本看不見上面的字。
“搜!”
外面響起了翻箱倒柜的動靜。
夾墻內的兩人屏息不動了,大刻一柱香的時間,聽到外面的動靜小了下來。
“不在這。”
“走!”
隨著腳步聲遠去,顧經年與裴念卻都沒動,像是不愿改變這種緊貼的狀態。
過了好一會,外面竟然又響起了說話聲。
“看來真沒在這。”
“估計逃出大衙了。”
“緝事,裴無垢來了,提司不想見他,讓你去應付。”
“知道了,你們繼續搜。”
夾墻里的兩人依舊沒動,睡著了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恐怕有半個時辰,夾墻忽然轉動起來,兩人毫無準備,被轉到了燭光照亮的屋中。
“緝事、顧公子,我來晚了。”
吳墨之面帶歉意,深深執了一禮。
顧經年的目光卻落在了吳墨之身后另一個中年男子身上。
對方氣度極佳,雙目有神,三絡長須翩然,自有股清正不阿之氣,若說這便是那位徐提司,卻與顧經年想像中老態龍鐘的模樣完全不同。
果然,對方不是徐提司,而是裴無垢。
“裴少卿可以放心了,令嬡并無大礙。”吳墨之道,“徐提司也消除了她的嫌疑。”
“吳掌簿,這里是開平司,稱官職。”
“是,緝事。”
裴無垢深深看了女兒一眼,見她沒有受傷,先是放下心,很快就發現了她脖子上的印痕。
他目光一轉,落在了顧經年身上。
吳墨之感到氣氛不對,忙道:“這位是……”
“我知道,顧經年。”裴無垢道:“顧將軍之子,武定侯之婿。旁的今日不提,念兒,你隨我回去再說。”
“我還有公務要辦,請裴少卿莫要耽誤。”
“出了這么大的事,我來保你……”
裴念打斷道:“我既得徐提司差遣,須將公務辦妥。”
裴無垢知女兒性情,微微一嘆,負手向顧經年道:“少年郎,與我聊聊。”
“這是我案子的重要證人。”裴念道。
“你再與證人相處下去,只怕你的嫌疑洗不清,而要被坐實了。”
“大理寺這是要插手開平司的案子不成?裴少卿想坐實我的罪名,先拿出證據來。”
“證據。”
裴無垢抬手一指,氣極無言。
吳墨之連忙好言安撫。
“裴少卿息怒,眼下徐提司既已出面,事態已順利,總歸得讓緝事做成事……”
裴念卻不管這些,一把從吳墨之手中搶過印信令符,雷厲風行地往外走去。
走到門外,她回頭看了看顧經年,顧經年遂向房中兩人一執禮,跟上。
冰涼的夜風拂過,吹散了裴念臉上的表情。
她依舊冷峻、堅毅,微微抿著嘴,對著站在門外的鉤子們揚起手中的令牌。
“現懷疑劉紀坤勾結逆臣、圖謀不軌,奉徐提司之命捉拿之,敢有不從者,殺!”
————————
“殺!”
喊殺聲傳進了牢房當中。
正在酣睡的黃虎迅速坐起,握緊了銬在他手上的鐵鏈,隨時準備絞殺來敵。
“咣啷”一聲,牢門被打開了,黃虎正要動作,已聽得熟悉的叫喊。
“是我。”
“老尤?”黃虎大喜,“這么快就來劫我了,我們去救了公……救了緝事與顧公子再走。”
他差點就說漏了嘴,把顧經年放在裴念前面。
“還走什么?”尤圭上前解著鐐銬,“翻案了,徐提司出面了。”
“他?你不說我都忘了他,可別說是他,就是鎮撫使出面,到最后,指揮使不還是偏向姓劉的。”
“所以得先殺了,辦成死案。”
“走!”
黃虎二話不說便要去殺劉紀坤。
他近來覺得自己強得可怕,早已手癢了。
“這邊。”尤圭卻是一把將他拉住,“劉紀坤親自帶人去了北市,大衙內沒多少他的心腹,否則我怎能這么快救你出來。”
“他去了北市?”
“不錯,你是如何與他說的?”
黃虎不答,打岔道:“你也知道,我一慣是個智將。”
兩人走得極快,很快就趕到了裴念的緝事堂。
此時,只有寥寥三十余人正在整備。
他們要去殺劉紀坤。
裴念并沒有憑徐提司的令牌調動更多人手,只敢用自己最信得過的屬下。
因劉紀坤在開平司的威望太重,用那些搖擺不定之人反而誤事,而且稍有耽誤,馬上就有人去報信,她必須以快打快。
“出發。”
“走。”
黃虎才拿起他的刀,聽得馬嘶聲起,裴念一馬當先竄了出去,之后是顧經年。
馬蹄踏破了夜色長街的寧靜,一路向北,直沖北市。
前方不遠處,就有幾個拍馬趕去向劉紀坤報信之人,裴念無情地抬起弩,將他們一一射殺。
血腥味隨風飄來,她拋掉心中雜念,想起了之前辦劉衡案時劉紀坤說過的那句“你只需坐實劉衡之罪,便可踩著他的人頭登高一步”。
可惜劉紀坤并不知道,她還想踩著他這位提司的人頭再登高一步。
就在方才裴念出發之前,曾有一只白鴿從緝事堂的樹梢上飛下,落在她的肩頭,恰似上次辦劉衡案時鳳娘提供了線索,這一次,白鴿的腳上也綁著一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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