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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小飯堂 第五百七十章 佛手化橘紅(十三)
外人眼里再如何登對的才子佳人卻從來不曾走入對方的內心,溫夫人從來不清楚溫玄策心里想什么,溫玄策也從來不知道溫夫人想要的是什么。
“很多人都羨慕,甚至嫉妒母親的美貌,二嬸,唔,就是溫秀棠的母親同母親說話時從來都是陰陽怪氣的,似褒實貶的嘲諷母親是個花瓶,腹中無墨。”溫明棠說道。
這些話,八歲的原主當然不定全然懂,只是再小的孩子也能從對方的語氣以及面上的表情中品出對方是惡意還是善意,是以每每碰到溫秀棠母女都是排斥的。這般想來,不管是懵懂不知事的原主也好,還是溫明棠這個聽得懂那些陰陽怪氣中的嘲諷的大人也罷,同溫秀棠母女都是天生不對付的。
有些仇怨真的好似就是骨子里帶來的一般,即便懵懂不知事的原主與溫夫人什么都未做過,溫秀棠母女就是盯著她們不放。
“身邊有個窩里橫的人,總是麻煩的。”林斐聽罷之后,說道,“這等人外強中干,誰同她走得近,誰便要承接她各種橫行霸道的沖撞。”
“我聽一位千年后的賢人曾說過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弱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溫明棠記起了魯迅先生那句無論多少年過去都永遠能深刻揭露人性的話,說道,“所以,當我去歲看到溫秀棠的第一眼,頭一次同她打完交道便被人當街追殺之后,我便知道她是什么人了,所以面對她時,我只有一條路可走。”說到這里,溫明棠揚了揚自己的拳頭,意思很是明顯。
林斐也看懂了她揮拳的用意,笑了。
有的人做事太絕,堵死了旁人所有的生路,自也逼得旁人只能用拳頭反擊這一條路了。所以面上看著其人做事決絕的狠辣背后,若是換個角度說這人一直在逼著旁人不得不收拾他,天生欠收拾也不為過。
“什么好說歹說,服軟,聽之任之,任憑差遣什么的都沒用。于她而言,不管我是真的軟柿子,還是假的軟柿子,在她眼里始終都是那個能胡亂拿捏的堂妹。所以不論旁人多少次勸她莫要亂來,我并非隨意拿捏的軟柿子,肉包子,在她那里卻始終是捂著耳朵不聽的,也始終會不斷的過來拿捏我。”溫明棠說到這里,也笑了,“看著溫秀棠的舉動,我越發覺得那位賢人說的話有理了。”
“她或許也會聽會看外頭的事,可我的事,卻不在她聽和看的范圍之內,就算告訴她,她也是不聽不看的。”溫明棠垂眸笑道,“窩里橫的、柿子專挑軟的捏的日常都能見到,溫秀棠卻在這兩者之上還要加上個閉眼裝睡,如此種種結合之下,使得她這個人委實是難以形容了。”
似魯迅先生這等賢人總結人性總是精辟的,多數人也確實都能往里套。可很多時候,這些人性低洼處的人身上往往還會因各種因緣際會,加上各種各樣不同的毛病,以至于這等人描述起來更是筆墨難描。
“捂耳不聽,不敢直面現實確實是弱者行徑,那位賢人說的沒錯。你非弱者,卻是她眼中以及她想象中的弱者,所以總是抽刃向你砍來。你若是沒有如她設想的一般立在那里做她想象中的弱者任她欺負,且還敢還手,她便覺得自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林斐說到這里突地笑了,大抵也是覺得溫秀棠這個人在溫明棠的事上實在是令人不知該如何形容,“你在她那里委實是特殊的,好似是她手中獨屬于她一人的提線木偶,存在便是為了襯她這朵紅花,自然是不許你反抗的。”
說到“不許”二字時,林斐加重了語氣,忍不住搖頭,頓了頓之后,才道“她是弱者。且比之有些人只是缺少外物而不得已的弱,她骨子里就是個怯弱的靈魂,不管多厲害的外物,都無法彌消骨子里的怯弱。尤其面對你時,更是如此這人好似一直活在夢中一般,覺得你永遠只會循著她想的那般成長,走她為你設下的綠葉那條路,若有人敢叫醒她,怕是要發瘋的,不許旁人叫醒她,也不想醒。”
“可世間事很多時候并非圍著她轉的,世人也并非臺上的提線木偶,完全如她想象的那般行事。”溫明棠想起大理寺那些差役事后提起的溫秀棠在葉舟虛府中被帶走時的情形,只覺的好笑,又想起那個困擾自己多年的夢魘,嘆了口氣,說道,“雖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生得一張出眾的臉總是更引人注目的。可世間美人不少,美人往往也只是錦上添花之事。昔年李隆基寵幸楊玉環時三千寵愛在一身,可馬嵬驛兵變時,不也賜下三尺白綾了可見美人只有在對方順風順水之時才能得到最好的待遇,若不然,便是最大的累贅與推出來平眾怒的工具了。可溫秀棠卻委實是太過高看美人二字的作用了。”
溫明棠翻了翻原主八歲前的那些記憶,溫玄策的大儒身份是要靠經年累月的苦讀與天賦共同成就的,旁人想照貓畫虎的攀比一番委實是太難了,再者就算有同樣的天賦,也不是人人皆能熬得住那些苦讀歲月的。可美這一字便不盡然了,不需要苦讀、費力,而是天生便有的,幾千年以后的現代社會或許還有旁的種種手段來彌補,在大榮,卻委實是一生下來便定的。
老天給了溫夫人一張出眾至極的美人臉,引人羨慕的同時,自也會引來旁人的妒忌。羨慕與妒忌是并存的,都融于溫秀棠母女日常陰陽怪氣的話語中了。同樣,之于溫秀棠母女而言,妒忌的同時也在心中種下了一道名為美的心魔,隨著歲月漸長,那心魔之火也愈燒愈烈,沒有什么能比將當年搶自己風頭的美人喚到身邊來,做自己的陪襯更能緩解熊熊的妒忌之火了。
溫明棠想起在教坊見到溫秀棠時溫秀棠對她廚子身份的鄙夷,讓她到自己身邊來為自己做飯便覺得好笑。
這絕不是溫秀棠喜歡食她做的那一手飯食的緣故,畢竟溫秀棠一口都不曾食過她做的飯菜。事實是哪怕溫明棠做的菜再不合自己的口味,那等讓溫明棠到自己身邊來服侍自己、襯托自己的舒暢與快慰,都是溫秀棠從旁的再美味的菜食中也遍尋不到的。
只可惜,這畢生所求至此都不曾實現過罷了。
溫明棠看得懂溫秀棠的心思,卻并沒有打算成全溫秀棠的心思,澆滅溫秀棠的妒火。
這些事,溫明棠只淺淺一提,林斐自是便明白了溫秀棠心中的癥結所在了,當然,亦沒有如溫秀棠之意的打算。畢竟這世間事又不是圍著溫秀棠轉的,就算溫玄策、裕王這些她的靠山尚在,她也不過是攀附這些人的菟絲花罷了,人只會給靠山面子,而不會給菟絲花面子。更遑論,溫秀棠的靠山此時已然不在了。
當然,雖然不想理會,可不得不說,有個時時刻刻盯著自己,想過來拿捏自己之人還是挺煩人的。
溫明棠想起了今日羅山特意走了一趟過來看自己,只覺得好笑,隱隱察覺到這位“精明”擅“走小道”的刑部官員多半是要被溫秀棠盯上了,也不知這兩人最后的結局會是如何。
“其實那阿乙想賺錢本是自己的事,可他選擇了向家里鬧,同樣亦是窩里橫,”溫明棠想起那賬本上姜小乙的名字,可以預見阿丙家中很快就要掀起的雞飛狗跳的打鬧了,又想起了溫秀棠盯著自己的種種舉動,說道,“窩里橫的人真的挺煩人的。”
“不過很多時候,這世間事并非如溫秀棠想的那般的同時,也并非如我想的這般事事皆順的,總是有些麻煩的人和事是避不掉的。”溫明棠說到這里,又笑了,“既然不能如溫秀棠那般捂耳不聽,不看,那最好的法子便是直面,想應對之法了。”
林斐點頭,想起自己同兄長林楠之間小心翼翼維持的兄友弟恭的平衡,兄為長,嫡長承襲爵位的傳承之下他退一步是應當的,更何況承襲了爵位,很多事便身不由己了,就譬如姻緣之事難免會被插手,可這一步退卻又不能退的太厲害,很多事并不是一勞永逸的,而是如女孩子所言的需時時勤拂拭,總是要不斷的變化與應對的。
不過比起他二人的這些需費心的瑣事來,很多人畢生也難以求得的那個良人卻是直接送到了他二人面前,這也算是上天待他二人不薄了。
比起難以求得,人力不能及,人力所能及,所能解決之事又算什么呢
經過巷口寫著梧桐巷三個字的鎮石,走入巷子中,還是記憶中的那條道,與昔年抄家時的沒什么兩樣。溫明棠記起現代社會所看到的課本上的話,說封建社會的進程變化比起現代社會的日新月異,是極其緩慢的,不由深以為然。
再次進入這條巷道,時光仿佛停滯了一般。溫明棠、林斐與身后跟著的趙由沒有停留在記憶中最里頭的溫家大宅前,而是走到了一旁的茶商舊宅門前停下了腳步。
雖記憶有些模糊了,可溫明棠還記得梧桐巷修建時溫玄策的聲名正是如日中天之時,附近的四鄰街坊都以與聞名遐邇的大儒為鄰為榮,這其中自也包括這舊宅上一任的主人茶商。
升斗小民羨慕商人的富貴,有了富貴的商人卻又羨慕起了大儒名士的清高身份與世俗認可。人之種種所求自是隨著眼下身份的改變而變化的。
如此一看,“站在這山望著那山高”這素日里聽來的貶義之詞好似也不是那么的壞了,人總是有更高的追求,用合理的手段追求所得自也是人之常情。
梧桐巷的門宅修建的一般大小,立在巷中看門外看不出具體門宅間的差異來,可推開入內之后卻是別有洞天,溫明棠是記得清楚溫家舊宅內的那些陳設的,比之溫家舊宅的陳設,眼前的茶商舊宅自是小了不少。可一想溫家大宅的主人雖是溫玄策,里頭住的卻是溫家全族,每一處院落里都住了人,每逢節日,看著那擠在主院滿滿當當的人頭,即便是原主都叫不出那些人的具體名字來。溫明棠又覺得溫家其實并不大,相反還很擁擠。這般再看眼前的茶商舊宅,自是一下子開闊了起來。
因著已修建了好些年,墻面上也有不少脫落了,重新刷一遍,修補什么的自是必不可免的。那屋宅打通的想法林斐已做好了,接下來便是屋宅中那些要布置的造景了,兩人幾乎將這宅子的每一處院落都走了一遍,將需要布置造景之處框畫了出來,至于造什么景,如何造便不是今日便要想明白的事了。
今日事,今日畢,今日要做的,也只有這些。
框畫完造景之處已是月上中天,該回去了。踏出屋宅大門,溫明棠沒來由的打了個噴嚏,一旁的林斐立時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察覺到手心的暖意,又見女孩子穿的并不單薄,并非受涼之后,林斐說道“民間常有人道打一個噴嚏,是有人在念叨你了。可我此時就在你身旁,如此倒要看看是誰在惦記我相中的娘子了。”
這話成功引來了溫明棠幾聲輕笑,又聽林斐說道“也不知是不是那位同笠陽郡主有婚約的葉家公子又開始念叨了,可我聽聞他近些時日迷上了今日我等吃飯時看到的跳胡旋舞的色目胡姬,大抵那顆心實在是專注不了,枕在胡姬懷里還有工夫惦記旁人。”
這話當然只是說笑,溫明棠也沒當回事,只是跟著笑道“胡人的酒釀的烈的很,喝多了怕是早不省人事了,哪還有這閑工夫”
“倒也是”林斐點頭,看溫明棠不再打噴嚏,隧道,“我送你回去吧”
兩人雖只是閑著打趣,卻倒也沒說錯。今日他們才吃過飯的大宛王子的食肆包廂里,葉淮正枕在胡姬的肚皮上打鼾,手里的銀制葡萄酒杯落在地上濕了鞋襪也絲毫不覺,又哪里會惦記溫明棠隔著屏風,一人懷里抱著一名胡人舞姬的一眾年輕公子一面同舞姬們調笑,一面問那笑吟吟坐在一旁陪聊的大宛王子“如何我等夠不夠意思”
大宛王子點頭,看了眼屏風后睡的正香的葉淮,笑道“我今日可看到那位溫娘子了,能叫他這么惦記的,自是美人,只可惜有主了,且那主看的還挺牢的”
“不妨事”一眾年輕公子聞言皆笑了起來,擺手不以為意,“葉兄惦記的娘子多的是,多這一個不多,少這一個不少,沒個小娘子又死不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啊”
“那倒是”自小留在長安為質,自是同這群風流公子早混熟了,大宛王子點頭笑道,“比起什么娘子來,倒是那放高利、鄉紳的事,葉大人特意叮囑過了,不許葉兄摻和,幾位也莫要跟著摻和了。”
“雖是不大懂這些,不過葉伯父這般厲害的人說的總是對的。”對著懷里的胡人舞姬猛親了一口的一位年輕公子隨意的附和道,“那就不摻和了左右也不缺這點錢。誒,對了,你摻和么”
看著面前一眾相貌皆生的不錯,卻剝開相貌一看,里頭盡是些酒囊飯袋的富貴公子們,大宛王子唇角翹了翹,道“我是個開食肆的,自是只做食肆生意,也只管食肆里的菜肉酒水味道是不是正好,其他的我可不懂也不想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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