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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游神 第321章 棋盤世界
四大尋波僧,在近三百年以內,都蝸在光陰界之中。
人間香火修行者,對光陰界的了解,并不多,主要集中在兩點——這一道被井國折疊起來的空間,要想進入,需要在八炷香之后;若是光陰界一旦展開,它出現的位置,在黃原府的上方。
“老畫講過,只論降臨人間的難度,從光陰界來人間,比從天穹來人間的難度更大,
但今日的兩條通道,光陰與人間的通道,開辟的速度竟然要快上一些,我先前不知道為什么快,如今知道了,有黃原大妖出手,推波助瀾。”
周玄暗自分析道。
黃原那尊大妖,聞其名不見其影,知其行不見其蹤,說他是藏在千里橫云之中的五爪鱗龍——神龍見首不見尾,都是在貶低它。
“或許,主持「弓正」、邪神、尋波僧、祆火教落降明江府的背后黑手,便是這黃原大妖?”
細細一思忖,周玄還真覺得有可能。
邪神是人間欲念的化身,
弓正是天穹之上的古老神明,
尋波僧是佛國第一波登陸者,
祆火教則本身就是難尋蹤跡的邪門教派,
四者之間,似乎沒有共同點,想要神鬼不覺的將他們整合起來,一定要有一個核心人物。
黃原府大妖,完全有能力,充當這個核心,然后像巧婦揉面似的,將「弓正」他們,捏成個富有彈性的生面團子。
邪神之中“九蛇之神”,便是黃原大妖的“杰作”,他早與明江府的陰堂邪神,有過深入的交流。
尋波僧所在的光陰界,便在黃原府之上,
祆火教派不見其蹤跡,會不會黃原大妖原本就是其幕后之人?
至于「弓正」,這位古老神明活了這么多年,與曾經叱咤風云的黃原大妖有什么樣的勾結,都不足為怪。
種種念頭,在周玄心里快速流轉……越是轉動得快,他越瞧見了一層霧,霧的背后,有一雙可怖的眼睛,緊盯著他,也盯著明江府,還盯著……
……周家儺神“方相氏”。
周玄心中猛然醒悟,
“抽車,打帥。”
“黃原大妖今日的謀劃,并不在于殺掉多少人,也不在于尋波僧是否會毀掉整個明江府,甚至對于「弓正」的死活,它也不操心,
它只操心一件事情——儺神,是否能夠蘇醒。”
周玄終于想到了關鍵之處,對周伶衣說道:“今日罡風洞是一張巨大的棋盤,對弈之人,正是黃原大妖、儺神。”
“黃原大妖為什么要下這盤棋?”周伶衣倒沒有想明白。
周玄則說道:“逼儺神蘇醒。”
“儺神醒了,那黃原大妖便能與儺神一戰?”
周伶衣有些不太相信,
井國所有人都有一條共識——儺神,近乎于無敵,雖然只是九大天神之一,但真正的戰力,并不遜色于井國的四大天尊。
古佛、血井、道祖、巫神,這四位香火神道的締造者,對上了儺神,真有必勝的把握嗎?
連四大天尊都不遑多讓,黃原府大妖又怎么敵得過?
“正因為黃原府大妖敵不過,所以他才要逼儺神醒來。”
周玄的話語,似乎有些反直覺,我打不過你,所以要逼你現身……聽起來,怎么都像一門歪理。
酒大人常年掌管平水府游神司,對與井國隱密有頗多的了解,對與大妖兇神的心理揣摩,也頗有見地。
他最先反應了過來,說道:“儺神唯一的缺陷,便是他的力量過于無匹,只要真正意義上的出一次手,便會陷入更加不易醒來的沉睡之中。”
“如今的儺神,沉睡的層次已經很深了,若是今日再出一次手,只怕下次井國再遇到危機,不是連續四、五個州府被屠戮殆盡,井國大半人的命運被強行終止,他都醒不過來。”
“原來如此。”
周伶衣說道:“黃原大妖逼儺神蘇醒,就是在利用這條規則,更大限度的遏制儺神對井國的守護。”
周玄點頭說道,
“所以他才一手促成了「弓正」、「邪神」、「尋波僧」、「祆火教」的共同集結。”
“若是儺神放任不管,弓正至少會殺了我這個儺神傳人,邪神會號令陰堂這些喜好鮮血的山蠻,攻進明江府,尋波僧會報寶山寺的血仇……
這都是黃原大妖逼儺神醒來的籌碼,目前看,這籌碼很是壓秤。”
若是這些人,攻入了明江府,那會不會接著攻入平水府?
平水府的箭大人、酒大人、周伶衣若都死在了明江,平水府的游神司,便名存實亡……
“怪不得儺神沒有第一時間出手。”
周玄如今也解了惑,
“放他們入明江。”
儺神給出的態度,便是一定會出手,但不是現在,如今,還不到釜底抽薪的時候。
“遇事不決,可問空明。”
這是儺神對周玄的指引。
“空明鏡之中,到底有什么?”
此時,周玄手中的十六勢的裂痕已經修復完成,通過香火反哺,周伶衣的香火,盡數供給了他,能讓周玄維持住坐八望九的戰力。
不過,即使有坐八望九,周玄對上已經踏入了花海世界摩崖僧,毫無勝算,救師父時,橫亙于摩崖僧指尖的一刀,便那般輕飄飄的被點到差點破碎。
坐八望九與九炷香,紙面上只差一線,卻是天差地別。
“遇事不決,可問空明。”
姐弟心意相通,周玄此刻想到的,周伶衣也想到了。
“弟弟,你先歇歇,凝神去尋訪空明鏡,我先替你會會這位摩崖僧。”
周伶衣平伸出了右手,替周玄整理著衣領,恰如周玄在平水府第一次登臺說書之時,她也如此整理著。
對于衣領,她似乎有一種格外的執著。
“弟弟,爺爺打小就教過我,怎么判斷挑戲碼的客人是不是貴客,他說呀,就得瞧衣領,
衣領若是汗濕了,會刺撓著脖子肉,若是褶皺了,精神頭會差上不少,若是臟了一些,這一身的貴氣就折煞了大半,
貴客做衣服,總是把衣領做得不軟不硬,平日里也注意、講究,把領子收拾得利索干凈,氣派上,先天便有了三分腔調,
往后你自己也要記得咱爺爺的話,千萬不要臟了衣領。”
周伶衣講到此處,音色已是堅決,周玄甚至都聽出來別離之感。
“姐姐,我還有山河圖、還有十六……”
“你還有我。”
周伶衣話音一落,蔥白的纖纖雙手之中,花印流動,紫色的、紅色的、藍色的,花開了又敗,凋零之后又再次綻放,
等到花開了八次,周玄的香火,皆被周伶衣抽走。
她決然的轉過身,從花海世界的中心,走向了摩崖僧。
“回平水府太久,我差點忘記了,我是在明江府學的藝,第一次成為游神,也當的是明江府的巡夜游神,我是平水府人,卻理應為明江府而戰。”
周伶衣那素靜的淡藍色布鞋,每一步輕挪,都伴隨著花蕊的枯敗,她心向光明,但彼岸花咒原本便是幽冥的巫咒,民間巫的神秘氣質,才是它的內核。
酒大人、袁不語見周伶衣動了,他們也提著紙幡、托著折扇,幫周伶衣敲起了邊鼓……
行舟僧撐船要前往花海,可偏偏出入水域的紅棺娘子,如蛟龍在淵,明明八炷香的實力,卻將水中棺材舞得生出了風來。
紅棺所過之處,又暗雜著箭大人的神箭。
神箭堂口八炷香的手段叫「斬神之箭」,修為在行舟僧的眼中,或許不過如此,可那神箭,他卻不敢小覷。
“佛國有三十三重天,第十二重天,叫冥河王天,冥河王掌管冥河,河不知有長,河不知有多寬,河岸一畔是新生,一畔是舊死,小僧于冥河之間撐船,將死去之人從舊死渡向新生,
此河水,蘊含生死,棺娘子、箭神,二位小心些。”
行舟僧將手中的竹杖扔出,斬進了冥河水域,數十丈高的濁浪被卷得凌空傾瀉。
濁浪中的新生之力,奔涌向了棺娘、箭大人,而其中蘊含的舊死之力,卻將洞穿了濁浪的箭支、棺材腐化,使它們近不得行舟僧的身。
雙方誰也進不得,誰也退不得,
箭大人眼力很毒,對紅棺娘子說道:“棺娘,我們倆人,便可以牽制行舟僧,他九炷香并不穩,香火層次到了,卻沒有完成九炷香的晉升儀式。”
“不是真正的九炷香,那他想將船撐進花海世界之中,便是白日做夢。”
遇了水域的棺娘,不比箭大人好對付。
“九轉金身啊……”
行舟僧倒被箭大人的話,勾動了往日愁緒——他早早就修出了佛國的九轉金身,可偏偏卡在晉升儀式上多年。
“新生、舊死……我參悟多年,始終參不透。”
行舟僧被鉗制,
寶樹天王的情況,也相差不多,他靠著貝葉棕樹,以一人之力,力抗樂師、畫家、喜山王,已有些吃力,
偏偏十六陰堂又唱響了悲歌,將這座古老祭壇啟動,被血染紅的石板縫隙、青苔,無不流淌著古老巫族的咒力,惹得寶樹天王都有些恍惚,只覺眼前有數以萬計的巫族先明,邊歌邊舞,歌聲亢奮,舞卻跳得如山間的精靈,
他沒來由的煩悶,不斷的斬殺著先民,人似割草一般,一片片的倒下,血濺起來,染得世界紅彤彤,但歌聲更加亢奮,舞跳得顛三倒四,光怪陸離的景象,構織成了一種奇怪的壓迫力,逼促著寶樹天王的膽氣都收斂了許多,
一間看不間的精神囚室,將他困鎖在祭壇之中,不得超脫。
知命僧被喜山王封入狐族神骨之中,
行舟僧、寶樹天王,雙雙被對峙住,雖不至于落敗,但也不再有余力,入花海世界之中,與摩崖僧匯合,強殺周玄。
花海世界,便只有摩崖僧一人進入。
花海世界,是周伶衣自成一派的小世界,這里沒有法則的存在,或者說法則都受控于周伶衣,
其余尋常修行之人若是被拉扯入花海,連香火都燃燒不了。
本就是代表著幽冥的世界,死亡、腐敗、枯萎,才是這個小世界中的主旋律。
但單手托著棋盤的摩崖僧,卻并未受到太多的困擾。
他立于一處彼岸花茂盛之處,抬頭望著緋紅色的天空,以及幽冥之中的牧魂古城,和那如墨的山。
周伶衣不再躲藏,她主動走了出來,像踏青的大家閨秀一般,攻擊性皆被收斂。
“妖和尚,你倒是蠻有趣的,能毫發無傷的走進花海世界里來,卻不發瘋似的尋找我們姐弟,反倒在這兒眺望起景色來。”
“世上有什么事,比觀瞧美景還要重要的?”
摩崖僧笑道。
“這算得上美景?”
“這個小世界,是對井國幽冥界的生動模仿,其中景色,在你們井國人眼里,自然是陰森晦暗,丑不堪言,但在我們佛國人眼里,已經是世間難覓的景象了。”
摩崖僧目光中,有了少見的真誠,他轉過頭,說道:“佛國,是一片廢地,骯臟的水源,腥臭難當,
山中幾乎瞧不見綠色,有的只是數不盡的灰白——巖石、巖石、還是巖石,若是將巖石鑿開,聞不到泥土的芬芳,而是無盡跳動著的巖漿,
那是一方毫無生命力的國度,世界單調,導致我們佛國人缺乏了足夠的想象力。”
“三十三重天建立之后,圣佛迷加旬王,以無極佛目,眺望星海,第一次瞧見了綠色,充滿了生命力的綠色,像在海中騰起的湛綠波濤……于是,我們佛國,便組建了數只尋波僧隊,在星海中穿梭,去尋那星河綠波,
我們尋到了許多國度,有以海為名的國度——孔雀之海……一個富饒、水源充沛的國度,在這個國度之中,我們佛國人第一次品嘗到沒有雜味的水,水無色無味,我們卻嘗到了世間最濃郁的芬芳,
我還去過遍布血肉科技的王朝——血肉神朝……這個國度只有血與肉,以及數不清的強大意識,他們與我們佛國一般,土地極其貧瘠,但意識體的強大,卻讓他們建造了豐富的精神樂土,
我們佛國人,從他們的精神樂土之中,學到了享樂、學到了美妙的音樂、漂亮的舞蹈。”
“同時,你們也湮滅了他們。”
“是的,我們心懷仇恨,仇恨源自于我們的嫉妒,嫉妒讓我們產生壓抑不住的貪、嗔、癡……”
“倒是坦誠。”
“但我們卻不引以為罪。”摩崖僧說道:“佛凌駕于凡人之上,所以三十三重天,要遠遠的高過每一寸土地,不臣服于三十三重天的眾生,就該被碾碎,
但很奇怪,來了井國之后,我竟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了悲憫之心,這次若是要屠戮明江府,我們會放過那些誠心禮佛的井國百姓。”
“你一個人都殺不了。”
周伶衣講到此處,身形忽然不見,而下一個瞬息,她便閃到了摩崖僧的背后,并手如刀,朝著僧人的后背劈斬下。
手刀劈落之時,周伶衣化作老冰的色澤,身形變得虛幻起來,手刀像一道光與影,斬進了摩崖僧堅不可催的身體里,
緊接著,如冰色澤褪去,周伶衣的手刀化作了實體,橫掃而去,在摩崖僧的身體里,掃動那顆泵動著的心臟。
“空間法則、星辰法則……”
摩崖僧的胸膛,被周伶衣掏出了一個空洞來,他抬起頭,詢問一般,說道。
“花海世界之中,我便是這小世界里的無上意志,這里的法則,自然也受我的管控。”
“你錯了,你管不了我。”
摩崖僧拈住了一枚棋子,打入棋盤角地。
落子之后,棋子有了神韻一般,在從角地移至天元處,摩崖僧身體恢復如初,好像并沒有被周伶衣的手刀斬擊過,
甚至連周伶衣的身形、足跡,都被強行換位,挪到了初見摩崖僧的位置。
“原來如此。”
周伶衣終于看懂了摩崖僧為何如此自信,不帶任何思考,便抖動了僧袍,步入花海世界。
她也終于明白,為什么摩崖僧會不受花海幽冥之氣的侵染。
“以為你是九炷香,道行層次太高,才能在我的花海世界之中興風作浪,卻沒想到,你也有一方小世界。”
棋盤之中,自成世界,
摩崖僧入花海,是以棋盤世界,在應對著花海世界。
“‘舊死’對上‘新生’,哪一方更加強勢,一直都是佛國諸佛,于經課之中爭論的永恒主題。”
“你的花海世界,是井國舊死,我的棋盤世界,是佛國新生,今日一戰,怕是會給出接近真相的答案。”
“答案就是你們佛國妖僧,會命殞當場!”
一直在隱藏的酒大人將酒葫蘆擲向了摩崖僧。
酒葫蘆去勢如電,
磨崖僧倒是不急不緩,又往棋盤上添了一子。
白子落向了天元處,黑子則讓開了位置。
雙子落穩后,同時劃了一上一下兩條弧線,交換了位置,彼岸花海中的時間,頓時像是停止了一般。
那酒葫蘆已經欺到了摩崖僧的胸口處,卻忽然定住,
同時定住的,還有酒大人、袁不語、周伶衣的身形。
這便是時間的五大形態之一——永恒。
永恒只在一瞬,一瞬亦是永恒,曾經血井冰封痛苦大學者之時,便讓畫家生平第一次,見到了時間的第五形態。
花海之中,唯一不受永恒形態約束的,便是摩崖僧。
他伸手抓過酒葫蘆,拔了軟塞,仰頭咕咚了一大口后,意猶未盡的說道:“好酒,好酒。”
說完,又是連續幾大口,將壺中酒飲完后,他蓋上了軟木塞,將酒葫蘆輕松寫意的扔出。
葫蘆便一枚飄蕩在空中的軟和紙張,溫柔乏力的朝著酒大人蕩去。
明明瞧起來沒有力量,但葫蘆觸碰到酒大人胸口之時,卻猛烈炸開,只聽轟隆一聲,酒大人便被震飛了數十丈遠,胸口凹下了巨大的孔洞,但因為他還處于“永恒”狀態,臉上甚至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我這手棋,不是和你們下的,周班主,你是個修行天才,我二十歲時,手段遠不如你,若是你入了九炷香,我也一定敵不過你,酒大人、袁先生,你們都是各自堂口的佼佼者,配當我的對手,
但是,今日我只想與周玄手談一局。”
摩崖僧并不著急殺掉周伶衣、袁不語、酒大人,他的目標,依然還是周玄。
他不能給周玄過多時間,去參悟空明鏡。
他也知道,他并不是花海之中,唯一一位不受“永恒”困鎖的人……周玄也不受“永恒”的制約。
只因為周玄的秘境里,住著一位天尊分裂出來的意識。
同時,周玄的空明鏡,也是一方小世界。
這方小世界,周玄是其中的無上意志,
“我的棋盤世界,自然要比花海世界高明一些,但本質上卻無不同,不過是依靠香火、法器凝造得來,
周玄的空明鏡世界,卻不一樣,那是一方比井國世界還要真實的世界。”
他托著棋盤,走進了花海深處,速殺周玄,才是他現在的重中之重。
“倏!”
一陣似神弓空放的鳴響,在摩崖僧的身后響起,一根鋒利的桃木枝條,勁射而來。
摩崖僧的棋盤,聞聲自動,一黑一白兩枚棋子,同時分開,分占一角,僧人的身形一瞬間便出現在十幾丈外,輕松躲過了桃木枝。
桃木力道不減,斜著插入土地之中。
木枝落地便生根,木枝長成了樹干,樹干延伸出了枝丫,枝丫上綻放了數萬朵粉紅小花。
桃花祖樹,在這千鈞一發之時,降臨了花海世界。
樹冠長成了一柄橫亙小世界的巨型花傘,只是桃花祖樹那萬千枝條,刺在的泥地之中,像極了繃得緊緊的、蓄勢待發的彈簧。
摩崖僧要阻擋周玄參悟空明鏡,
而桃花祖樹,則要為周玄參悟空明鏡,賺取寶貴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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