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十二境

野夫提刀錄 第三百三十一章 十二境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仿佛來自九幽最深處的、比剛剛的障礙更加純粹、更加沉重的“靜”，毫無征兆地降臨了！

這“靜”吞噬了所有聲音！飛舟引擎的轟鳴、艙內的氣流聲、甚至眾人的心跳聲……仿佛都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抹去！

舷窗外，剛剛重現的朗朗乾坤，瞬息之間，被一片更加深邃、更加純粹的黑暗所取代！這黑暗并非粘稠污濁，而是如同最上等的墨玉，光滑、冰冷、吞噬一切光線！在這絕對的黑暗背景中，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仿佛亙古以來就存在般，懸停在了飛舟正前方，距離那銘刻著防護符文的巨大琉璃舷窗，不足十丈！

那人影枯瘦，裹在一件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寬大黑袍中，兜帽低垂，看不清面容。

他沒有任何動作，沒有任何氣息外泄，就那樣靜靜地懸浮在虛空之中，卻仿佛是整個天地的中心！飛舟那足以撕裂罡風的龐然巨力，在他面前，如同陷入了最粘稠的琥珀，連一絲漣漪都無法激起。

艙內所有的防護符文，在來人出現的瞬間，如同遇到了天敵的螢火蟲，光芒瞬間黯淡、熄滅！連一絲掙扎都沒有！極致的寒意，并非來自溫度，而是來自靈魂層面的凍結感，瞬間席卷了艙內每一個人！云渺道人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那是低階生命面對無法理解、無法抗衡的至高存在時，源自本能的恐懼！

高見臉上的平靜終于被打破。他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一直輕敲舷窗的手指瞬間僵住！那是一種超越了算計、超越了謀略的巨大危機感！

枯瘦的身影微微抬起了頭。

兜帽的陰影下，兩點幽邃得如同通往無盡深淵的寒芒，穿透了厚重的琉璃舷窗，精準地、毫無阻礙地落在了高見的臉上。

一個沙啞、干澀、仿佛兩塊生銹鐵片摩擦的聲音，直接在所有人的靈魂深處響起，無視了空間的阻隔，無視了飛舟的防護：

“真厲害，不愧是殺了黃呈石和血海君的人。”

高見則轉過身，答道：“哈哈……前輩，黃呈石是我殺的，但血海君可不是……”

“你騙不了我，我看見了……纏在你身上的因果。”

高見心頭微凜。對方不僅實力恐怖，似乎還能窺見更深層次的因果關聯。

他面上不動聲色，依舊保持著謙卑的姿態：“前輩目光如炬，洞察秋毫。血海君一事，晚輩布局只為自保，為涼州安寧。而黃呈石長老之隕落，實乃與麒麟申族長玉石俱焚之果，非晚輩所能預料，更非晚輩所愿。此等強者隕落，實乃修行界之憾事。”

“安寧？布局？”黑袍人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絲極淡的、近乎嘲諷的意味，那枯瘦的身影在純粹的黑暗中仿佛凝固的剪影。

“以邊關為棋，引諸強入局，驅虎吞狼，最終坐收漁利，三邊通吃……好一個‘安寧’！好一個‘自保’！高見，你的野心與手段，瞞得過那些螻蟻，卻瞞不過我。”

高見心中一沉，對方顯然對他整個涼州之局的脈絡一清二楚。他深吸一口氣，姿態更加恭謹：“前輩洞若觀火，晚輩不敢辯駁。然涼州已成是非之地，金家、幽明地、異獸諸部糾纏不休，禍亂邊陲。晚輩所為，不過是順勢而為，借力打力，以求盡快平息紛爭，還邊關一個太平，這是神朝所想，我身為神朝欽差，用些許手段而已，在您這般存在眼中，自是班門弄斧，不值一哂。”

“太平？”黑袍人似乎失去了繼續談論“大義”的興趣，那兩點幽芒牢牢鎖定高見，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視靈魂：“那些我不在意，我就想問問，你肯不肯將涼州的人口出讓出來，我可以買。”

高見搭在腰間銹刀上的手，指節微微發白。對方果然盯上了這個，真是直白！

他強行穩住心神，正欲開口再次以“他人借力”搪塞過去——

“夠了。”黑袍人的聲音陡然轉冷，那沙啞的語調中蘊含著一絲明顯的不耐煩。隨著這兩個字落下，艙內那極致的“靜”陡然被打破！

不，是被一種更深沉、更絕對的“動”所取代！

嗡——！

并非聲音，而是空間的震顫！整個龐大的飛舟，連同其內部的空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抓住，狠狠向內擠壓！堅固無比的龍骨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足以抵擋九境攻擊的防護符文瞬間爆碎成最基礎的光點！云渺道人悶哼一聲，直接癱軟在地，七竅中滲出細密的血珠，神魂遭受重創！

這并非物理攻擊，而是來自神意的碾壓！仿佛這片虛空本身，在黑袍人的意志下，化作了囚籠和刑具！

高見瞳孔驟縮！他體內的力量在死亡的威脅下本能地瘋狂運轉，但他知道，自己那點力量在這等存在面前，如同螳臂當車。

但是，他有銹刀。

這一瞬，高見的心湖，澄澈如境。

銹刀依然是那么平淡，只是輕輕亮起，好像沒有什么東西能夠動搖這個狀態下的高見心湖，高見心湖之中的那些許漣漪，在此刻被凍結，凝聚、升華，化作一道無形的鏡子。

鏡子，清晰的映照出了壓下來的神意。

不過……并非毫無代價。

饒是有銹刀守護心神，來自對方的威壓，依舊對高見的肉身造成了巨大負荷，他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身體劇烈一晃，臉色瞬間慘白。

然而，他的眼神卻依舊清明如鏡！

心神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肉身雖然重傷，但區區致命傷，對開啟精關的高見來說根本不算什么，精關之中的精氣飛快涌出，將高見的肉身修復

銹刀已然亮起。

心湖澄澈，如鏡映天。

那股源自黑袍人恐怖威壓帶來的、足以凍結靈魂、碾碎意志的極致恐懼和混亂，在接觸到這股澄澈之意的瞬間，如同沸湯潑雪般消融！

高見那幾乎要被壓垮、陷入瘋狂的神魂，在此刻輕而易舉的頂住了壓制。

那澄澈的心湖，清晰地映照著黑袍人的恐怖本質，也映照著他自身此刻所處的絕對劣勢！冷汗浸透了后背，但這冷汗源于對身體負荷的感知，而非心神的動搖。

讓我看看你的神意！

轟——！！！

如果是普通的六境，膽敢直接面對眼前這個黑袍人的神意，恐怕在一瞬間就會感受到什么叫做地獄吧。

他的大腦如同被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難以形容的、超越極限的痛苦會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感知，自己的神魂仿佛被投入了一個高速旋轉、充斥著無數混亂恐怖信息的黑洞漩渦之中。

但此刻澄澈心湖之后的高見，卻完全不受這極致的痛苦與混亂的影響，他的心神如同定海神針，強行劈開了一條短暫的“通道”！

一幅幅破碎、扭曲、卻又蘊含著畫面的信息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沖入高見的意識：

在“心湖澄澈如鏡”的絕對守護下，恐怖的信息洪流沖擊而來，卻無法撼動高見的意志核心。鏡光流轉，并非映照出無垠虛空或時空長河，而是穿透了那看似枯槁衰敗的表象，直抵其存在的最核心本源！

鏡光所映，是一方深邃無盡、神光氤氳的“海”！

此海非水，而是由最純粹、最凝練、散發著溫潤如玉又蘊含無盡生機的神髓構成！它存在于黑袍人軀體的最深處，尤其集中于那看似脆弱、被黑袍包裹的脊柱與顱骨之內！這，便是典籍中所載的——髓海。

“視聽無聞意在心，神從髓海逐邪氣。更兼精氣無虛耗，可學蓬萊境上人。”

古老的箴言在高見澄澈的心湖中自然浮現。此刻，他清晰地“看”到：

那枯槁如柴、仿佛被惡鬼吸干的肉身，純粹是偽裝！是故意呈現給世人的假象，讓人誤以為是修煉邪門鬼道、遭受反噬的必然結果！

其真正的根基，在于這浩瀚磅礴、神光充盈的髓海！髓海之中，神髓流淌，生生不息！

骨髓造氣血，鏡光之下，那看似枯瘦的骨骼，其骨髓如同沸騰的熔爐，蘊藏著難以想象的磅礴生機與力量！正是這源源不斷、精純至極的骨髓造化的氣血，支撐著他舉手投足間蘊含的、足以輕易碾碎虛空的恐怖偉力！他的肉身強度，遠超想象！

腦髓產聰明，其顱骨之內的髓海核心，更是神光璀璨，如同蘊藏了萬千星辰！這極致強大的腦髓，便是他無上智慧、洞悉因果、神念如獄的源泉！

而且……

斂氣入髓，氣通骨髓，真氣在骨骼里面運行！

也就是說，除了精神兩關之外，他更是達到了氣通骨髓的境界。

這可是很難的，必須建立在自身穴位、經絡、皮膚、肌肉等相繼被疏通基礎上，當這些組織器官真氣相繼飽和之后，真氣才能走骨髓，只要氣能夠在體內轉化，就能自由地升降，能自如地引氣內斂到骨髓里面去，就說明已經抵達了人身的極致——

神關已開，腦髓精煉，看得見神意。

精關已開，骨髓氣血磅礴的嚇人。

氣關已開，已經氣貫內髓。

髓海已經修行到極致！

高見的神智立刻清醒過來，瞪大眼睛，看著對方。

三關！九竅！十二境！

只差一步，此人就能步入地仙！

這個認知瞬間吹滅了高見心中所有的僥幸。

這超越凡俗的力量，其核心根基，便是這浩瀚無垠、神髓充盈的髓海！是“精髓”二字修煉到登峰造極的體現！肉身與神魂，精氣神三關，都在這髓海的滋養與統御下，達到了不可思議的、近乎完美的統一與強盛！

但與此同時，兜帽下，那兩點幽邃如淵的寒芒似乎微微閃爍了一下，仿佛對高見能在他的威壓下保持如此澄澈的心神，并窺探到他一絲本源而感到一絲……真正的意外？

顯然，他已經發現了，自己的跟腳，似乎被高見察覺了那么一點。

真有意思。

“你……確實不錯。”這兜帽人淡淡的說道：“我想我們可以談談。”

高見深吸一口氣。

隨后，他輕聲笑道：“前輩欲談，晚輩自當洗耳恭聽。”

“你還笑得出來？”對方開口問道，似乎是有些訝異高見的表現。

剛剛，高見還渾身冷汗，但此刻居然只是一瞬間，就將心態平穩回來了，還開始和他裝模作樣起來。

但是裝模作樣沒有用，所有人都知道，眼下，這位十二境的恐怖存在，只需一個念頭，就能將他連同這艘飛舟徹底從世間抹去！任何算計、任何底牌，在這等存在面前都毫無意義！

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的可對抗性，這是無法抗衡的敵人！

而云渺更是震撼。

幽明地的十二境老祖，竟然親自出手了！

高見到底是干擾了幽明地多大的計劃！？

云渺在旁邊勉強支撐，就在剛才，他就因為無法承受這恐怖信息的沖擊和神意反噬，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他的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身體劇烈搖晃，若非及時扶住旁邊的艙壁，幾乎要癱倒在地。搭在墻壁上的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劇烈地顫抖著。

那不是因為疼痛，而是源自靈魂最深處的、無法抑制的、面對絕對無法抗衡之存在的——極致恐懼與絕望！

他所有的底牌，所有的依仗，在這位黑袍人面前，都顯得如此可笑和脆弱！對方只需一個念頭，就能讓他連同這艘飛舟一起，徹底湮滅于虛空！

有路宗其實早就已經做好了幽明地截殺的準備，但他們還是愿意出手，因為他們知道，幽明地此刻有很多事情要忙，而且高見身份特殊，幽明地恐怕不愿意撕破臉。

多番評估之后，有路宗才選擇了出手幫助高見。

但現在，一切都沒了。

幽明地的一位十二境老祖，三關九竅齊開，人身已達極致的強者親自出手——

這已經超過了有路宗的預料。

不過，高見卻還只是說道：“前輩想要動手殺人，我已經死了，何必等到現在，既然不準備殺人，那我裝一裝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