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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畫皮卷 第三百一十章 太一教的家宴
他把花椒粒灑油里。油溫還不高,慢慢地把香氣煉出來。他和薛寶瓶又對視了幾眼之后花椒粒就微微發黑了,李無相把它們撈出來,然后下進蔥白和姜片繼續煉香。
“金水那邊出事了嗎?”
“死了一些人,但是我們收到你的信的時候待著的地方是曾師父找到的,周圍被大山圍著,火燒過來的時候我們躲在底下了,沒死人。之前還囤了好些吃的。曾師父擔心這邊說要來幫忙,我們就過來了。”
李無相記得當初跟曾劍秋一起離開的還有兩位劍俠,一位叫于馮虎,另一位叫什么來著?
但他沒問。只有曾劍秋和薛寶瓶來,那兩位該是已遭不測了。
蔥白煉成了虎皮色,蔥姜花椒的香氣溢出,李無相蹲下來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對著柴火均勻吐出去,火一下子被催大了。稍等一會兒油溫上來,他把魚下進去。
不等他開口,薛寶瓶就在這之前從水缸里取了瓢、從煮山藥的鍋里舀了滿滿一瓢沸水澆進魚鍋里。
鍋里的油脂遇著沸水立即被沖成乳白色。那水是煮山藥的,里頭也煮出來些淀粉,跟油脂混在一處,立即就叫這魚湯稍有些粘稠的模樣了。
薛寶瓶又添了兩瓢水,讓水面剛剛沒過魚身:“是不是該再加點白胡椒粉?我一路找了好多地方都沒找著,問了好幾個人也說不知道。”
李無相深深地聞了一下:“這樣就差不多了。我估計這群人不會怕腥,這年月哪兒有那么多細糠吃啊。”
薛寶瓶一下子笑出聲,又湊近他小聲說:“你把梅教主也罵進去了。”
“你跟她說話了?”
“往回走的時候一直跟她說呢。她人真好,我說著說著就忘了她是個陽神的神仙了,我跟她說能不能先別告訴你我們來了,她就說好。”
“她挺喜歡你的吧?”
薛寶瓶微微皺起眉想了想:“我不知道,她跟我說話的時候看起來挺高興的,但是我看她跟誰說話都挺高興的。”
梅師姐一定很喜歡她。梅師姐這種人喜歡敢沖敢闖有勇氣的——她跟著曾劍秋一路往大劫山來,這樣的膽子也沒多少人有了。
寶瓶變了。李無相還記得在金水的那個小姑娘。可現在這位腰間帶著刀的漂亮姑娘已經完全不像她了,仿佛脫胎換骨,就連性情都變得不同。
或許不是“變”,而是回歸了本應有的性情。祛除許多羈絆之后,她終于釋放出了自己的天性。這是好事,李無相想,我也為她高興,我——
……等等。
他愣了愣,忽然明白剛才自己叫梅師姐把趙玉放出來的時候,她為什么說“不急、不急”了。他忍不住在心里苦笑——師姐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會啊……
魚鍋里的湯重新沸騰起來。李無相從灶底下撤出兩根柴弄成小火慢慢燉著,再用一塊木板子把鍋蓋上。
“跟你說話高興就是喜歡你。要是不喜歡你,你一下子就看出來了。”李無相對她笑,“魚先燉著,你去切點兒蒜和香菜,各自要兩個拳頭大那么一捧,我切肉。”
他吃司命肉的時候就吃出來了。雖然口感很像筋肉,但里面并不算是軟的,還有些口感介于燉得很爛的脆骨與筋之間的東西。他把燉好的山藥騰出來,洗鍋之后再把司命肉燉進去。
這時曾劍秋從遠處走來,李克也在遠處聞著味兒來了。進了棚子就抽鼻子:“師兄你弄什么呢,怎么這么香啊?”
“燉魚呢。”
李克把木蓋揭開往里面看了看:“魚還能做出這種味兒啊?”
又向遠處的人叫:“哎!你們看看師兄燉的魚!”
或許是覺得他跟薛寶瓶敘完舊了,一群人都跑過來圍著那鍋看。李無相就往旁邊挪了挪避開他們,跟曾劍秋坐到一邊去洗香菜。
和曾劍秋之間沒什么好說的。看見彼此平安已經覺得什么都好了,兩人沉默著把香菜洗完,李無相問:“有人不吃香菜的嗎?”
“沒有。”
“沒啊?”
“誰會不愛吃啊?”
“香菜是什么菜啊?”
好像沒有異端啊。
他就叫三個說不知道香菜是什么菜的聞了聞香菜的味道。三人立即皺起眉:“芫荽啊?師兄我們不愛吃,一股臭蟲味兒。”
還真有,好在不太多。李無相說:“行吧,我給你們三個單獨弄一份兒。”
等司命燉好了,三個人開始處理燉好的肉。
李無相把手插進肉里,找到里頭滑溜溜的脆筋給扯了出來。脆筋跟肉不一樣,是半透明的白色的,一枚腦袋大小的司命肉里頭有三四根。
“把這個扯出來,我看看能不能做凍兒。”
曾劍秋說:“行。什么是凍兒?”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老哥,外面現在是什么樣子啊?”
“亂糟糟的,饑民很多,各種邪門外道都起來了,還有妖王占山占水。尸鬼也不算少。我們來的時候在富國遇著一個尸鬼,在抓小孩子。我倆給抓了一問,跟想的一樣,要吃人,要吞小孩子的壽元。不過他們不說那是吃人,說是成仙。”
該是前幾天晚上跑出去的那些。
李無相點點頭:“師姐說你們接下來就要對付血神教,往后有的忙了。”
曾劍秋抬眼看他:“我們?”
李無相去看薛寶瓶:“我的事情師姐給你們說了嗎?”
“嗯。”
“咱倆……咱們得單獨走了。我被盯上了,最好別跟他們待在一起。”
薛寶瓶看看曾劍秋,又看看李無相:“好啊。”
他知道她一定會這么說,但還是認真地看著她問:“你跟他過來的時候什么樣子,咱倆往后可能就什么樣子了,苦得很。”
薛寶瓶瞇眼笑:“我不怕苦。我還覺得挺有意思的,出了金水之后才是我最高興的時候,我從前不是跟你說嗎,我從小就想出遠門看看。”
曾劍秋皺眉想了想:“你既然是被盯上了,是不是反而跟我們待在一起更好?”
李無相搖搖頭:“我還練了大劫劍經。”
曾劍秋臉色一凜,出了口氣:“我明白了。但是你倆走在一起——”
“我該是有辦法叫自己的劫數少一點的,也能幫你們。不過還是因為我得去找三十六宗的法器,再有,我跟寶瓶一樣,想要到處去看一看。我們一路走一路找法器,要是遇到合適的地方說不定就開宗立派了呢。等你們這邊有些人境界差不多了,我還能偶爾回來幫你們渡劫。”
“梅師姐從前就到處走,你現在更不用擔心我了。等我把法器找得差不多了,除了梅師姐,我在教區之外天下無敵,沒什么可怕的,我就是要提防那些靈山里的神神鬼鬼罷了——反而是這些東西,人聚在一起越多越不好辦。”
曾劍秋點點頭:“那我就不勸你了。也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這一輩子才能活得通透。哎——你們別聞了。”
他轉臉對那些劍俠說:“去打張桌子,弄張圓的,大一點好放鍋。”
李無相把剝出來的肉筋又用熱水洗了一遍,把上面的零星油脂統統洗掉,然后再加清水在鍋里燉。
燉這東西時間要稍微久一點,他就把魚鍋的火撤了,一邊看著遠處那些劍俠干活一邊跟薛寶瓶說話。
劍俠們看器來個個兒都是荒野求生之王,聞著吃食的香味干起活來更有勁。做好了一張能坐二十人的大圓桌之后,又繼續去建打好了地基的大屋。粗大的原木毫不費力地被抬起來,彼此配合得仿佛一個人。等到脆筋燉得湯汁很粘稠的時候,那大屋子的四面墻都建起來了。
李無相把透明的湯汁連著里頭軟糯糯的脆筋一起倒進剛挖好的大木盤里,這時候薛寶瓶剛剛從左鄰右舍說到陳繡的事。
在金水時他曾經自稱是李家灣那位叫李繼業的小公子,上次回去時陳辛說陳繡跟李繼業要成婚。現在薛寶瓶告訴他這兩人婚后挺恩愛,陳繡懷了孕。經過前些日子的大劫,孩子竟然也保住了,約好生出來之后認薛寶瓶做干娘。
太陽慢慢地要落山了,李無相覺得自己又聽到一個好消息。他從梅秋露送自己的那本書里找到個法咒,催出寒氣叫木盤里的湯汁和筋涼得再快些。過上一刻鐘的功夫,充滿膠原蛋白的湯汁凝實了,做得極成功,幾乎是透明的。
他把這些凍倒了出來,叫薛寶瓶切成半個巴掌大、一指厚的小塊——切出來的透明肉凍里面夾著乳白色的脆筋,顫顫悠悠的,爽口彈牙。
再把魚鍋底下的火重生起來,分了一半魚排骨出去單獨盛一木盤,將三把香菜投進重新沸騰起來的湯汁里,開始大火收汁。香菜的味道滲進湯中,魚腥味更淡,多了些清香——完完全全沒什么臭蟲味。
此時魚鍋里的湯開始咕嘟咕嘟地冒出細密的乳白色小泡,李無相走到棚外喊:“哎!要吃飯了啊!”
新做好的大圓桌被擺在無頂的大屋里,劍俠們催著梅秋露落了座,等菜上桌。
先端上來的是盛在木盤中的大魚,這魚大,魚皮也就厚。焦黃色的魚皮燉得軟糯,雪白的魚肉燉得顫顫悠悠。李無相端著鍋過來,鍋里的乳白魚湯已經收成黏稠的芡汁了,一澆在上面立即掛了薄薄的一層湯糊,油潤晶亮。
然后端上來的是兩大盤撕好的司命肉、兩大盤筋凍、兩大盤熱氣騰騰的山藥。
再有四盤蘸碟——三個盤子里的是香菜碎和蒜末,澆上煉過花椒的熱油。另外一盤是韭菜碎和蒜末,也澆上熱油。
周圍的人連忙給他和薛寶瓶讓出座位來,顧不得說話,都盯著桌上的菜看,又盯著梅秋露看——最后一個盤子擺上桌之后梅秋露就拾起了筷子,剛要去夾那魚才瞧見眾人眼光,愣了愣,咳了一聲:“嗯……好了,不多說什么了,累了一天,吃飯吧!”
陽神境界落筷跟發劍一樣快,一大塊魚肉入口之后就來看李無相,像頭一回認識他,然后笑著對他點頭:“原來你還有這樣的手藝?”
李無相矜持地笑笑:“材料不夠,要不然味道好得多。”
眾人含混不清地大叫李師兄謙虛,趁這功夫李無相手起筷落,給薛寶瓶夾了一大條魚肋骨。
魚肋骨是魚頭底下的那一排大刺上的肉,活動得多,肉很筋道。這條魚大,因此兩根大刺快有筷子粗,看起來就真的很像排骨了。
薛寶瓶幸福地笑,分給他一半。李無相送進嘴里的時候覺得自己吃這肉屬實是暴殄天物,可魚肉一觸及舌尖,他就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炸開了——先體會到的是微微回甘的一層湯汁,咬下去之后幾乎能聽到切開魚肉的聲音。蛋白質和油脂的香一下子在口腔中爆開,還混著香菜的一絲清香氣。
司命真君之前叫他生發的血肉仿佛將他的味覺一起喚醒了,他吃東西不再是維持表面那一層皮囊的基本需求了,而變成了享受!
他立即又去吃肉凍。叫薛寶瓶把肉凍切成半個巴掌大是覺得劍俠們喜歡大口吃,他自己則用筷子夾了一半。用這一半蘸了醬送入口中,香菜的清香、蒜末的辛香、花椒的麻香一下子充滿了口腔。醬里有油,油又裹著涼而彈的凍,膠質和油脂就仿佛在口腔中輕輕地蹦,幾乎還能聽到咬到脆筋時的脆響。
李無相來到這世上之后也算得上是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可得到的夸贊加起來也沒有這一頓飯多。梅師姐這陽神幾乎用不著飲食了,但也吃了十來口才停箸不食。
李無相剛見她的時候就知道她喜歡吃,劍俠們自然更清楚,紛紛勸菜,梅秋露這才勉為其難地陪大家從頭到尾吃完了一整頓。
好菜該下酒,但李無相發現因為這些人原本就把苦都用來釣司命了,所以都很快活。如今吃到美食就變得更快活,看起來也跟喝了酒差不多了——李克起頭,他們又唱起李無相之前在大劫山那小院中聽到的歌。那時候唱這歌頗有些悲壯凄涼的意味,而如今詞是一樣的,聽著卻變得歡樂了。
曾劍秋邊聽邊把魚頭夾在大碗里慢慢地啃,余下諸人興起了,就坐不住了,手里抓著吃的打鬧嬉笑。李無相靠在還有樹木新香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微笑著看他們,然后嘆了口氣,轉臉去看薛寶瓶。
薛寶瓶愣了愣,下一刻反應過來了,以眼神詢問他:現在?
李無相點頭,站起身走開,她就跟了過來。
兩人走出這沒頂的屋子,在外面稍等片刻,梅秋露也走出來了。
一頓飯吃得天都黑了,屋子里就點起了火把。梅秋露走出來時被火把映成暖黃色,是笑著的。但等走下樓梯后就被月光映成亮藍色,笑容收斂了。她走到兩人身前站下,看著李無相:“你要走了?”
“嗯。”
“過了今晚再走也不遲。”
“我怕過了今晚我就不舍得走了。”
梅秋露嘆了口氣:“我活到現在,像今晚這么高興的時候也只有兩三回。好吧,我要是你,也許也要現在走的。”
她從袖中摸出兩張畫著小人的符紙:“喚他們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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