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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畫皮卷 第三百零八章 吃苦
他睡著了。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天是黑的,聽到了人聲,或許是不想吵醒他,聲音壓得很低。
李無相聽出來是那十幾個劍俠們的聲音。聲音很輕松,甚至有壓抑著的輕笑。這說明沒什么事,婁何和趙玉應該也暫時沒什么事。他的胸膛就稍稍一癟,又平攤在地上再次睡去了。
等第二次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是頭頂的一片棚子。棚頂是用采來的樹枝搭成的,葉子都蔫了,有些還泛黃了。
他慢慢吸氣,想要把自己撐起來,但覺得自己都快粘在地上了,又用力吸了幾口氣才變成個人形。
棚子由幾根未去皮的木柱撐著,根部壘著大塊玻璃質的黑石頭固定。石頭表面和縫隙里積了一層厚厚的灰,甚至還冒出幾簇嫩黃的細草。
他坐起身,看到原本平滑光潔的地面上也有一層厚灰,還有些紛亂的腳印。
一個聲音低低地說:“……我賭三天,不對,四天。”
這聲音是李克的。
另一個聲音說:“我覺得差不多了。”
這聲音是肖索的。
李克低低笑了一聲:“你看著吧,他——”
“不用看,你要輸了。”李無相說。他慢悠悠地站起來、走出棚子——
周圍是一片平地。那天晚上天太黑了,雖然天頂有雷云,可看得還是不真切。現在他看到的是一片被梅秋露那一劍轟出來的大平原,地面平得像是被人工修整過。在大劫山陷坑的玻璃質地表之外,平原上生長著如茵的細草,有些已經快要沒過腳踝了。再往極遠處看,才能瞧見遠方的樹林,像給地平線鍍上了一條綠邊兒。
可這片草地也不全是翠綠的。因為上面的野花開瘋了,繽紛燦爛得耀眼。天空極晴朗,陽光極明媚,在這一瞬間李無相覺得自己好像上了天堂或者別什么不屬于人間的地方……因為這里實在太美了。
棚子旁邊真的是李克和肖索,但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李克聽見他的聲音之后就愣住了,然后臉上才露出狂喜的神情,大步走過來——有那么一瞬間李無相覺得他打算把自己給用力抱一下。
但李克在他身前止住腳步:“師兄你終于醒了啊!”
李無相看看不遠處的綠草,覺得有點兒不妙:“我睡多久了?”
肖索走了過來:“四天半了,快五天了。”
“啊?那這草——師姐他們呢?”
肖索笑起來:“師姐留我們在這兒看著你,他們砍木頭去了。師兄你餓了沒有?”
“那還用說嗎?”李克立即快步走遠。
李無相看到他們在自己這草棚旁邊也結了個廬,里頭用石頭壘了灶、用黑色的玻璃石鑿成一口厚厚的鍋。李克伸手從鍋里拎起什么東西跑回來遞給他:“師兄,你先吃點,我去給你燒點兒水!”
他說完就又跑回到灶旁去了。李無相把這東西接了,卻發現自己不認得。
是淡淡的褐色,像肉煮熟了,裹著一層薄薄的油脂。可沒有肉的紋理,很彈,更像是筋。然而他不知道什么東西身上會有這么大的筋,何況現在也不會有什么大型動物的。
他用眼神詢問肖索。肖索笑了笑:“算是肉,好東西。李師兄你看——”
他往前走了幾步,踏上草地。然后微微皺起眉往草叢里頭看,嘴里喃喃地念些什么,仿佛是在引什么東西上鉤。
這么站了一小會兒該是沒等到他要等的,就又挪開了幾步蹲下來,繼續喃喃地說話。
他現在離李無相稍微近了一點兒,李無相就能略微聽清楚他說的是什么了——
“……我三歲的時候爹娘就死了,七歲的時候祖父母也死了,給人當牛做馬好不容易娶了妻,過一年也死了……”
我靠,肖索不會是瘋了吧!?
梅師姐說過當初他們來大劫山的時候都是肖索在她身邊出謀劃策,為人很沉穩。可現在蹲在這里邊看草邊叨叨咕咕、眉頭還慢慢皺了起來像是要哭了——
李無相覺得身上一麻,猛地轉臉往四周看——他是入迷了!?還有什么東西也降世了!?
下一刻,他看到肖索的臉上聚起一陣黑氣……不妙!
李無相正要撲過去,肖索卻伸手在臉上一摸,那一陣黑氣像是被他抹在手上、變成液體了。然后再把這液體往草叢中一甩——
地面忽然微微動了動,像有什么東西在地下拱。肖索閃電般地伸手插入土中再一提,一下子提出來一個腦袋大、圓滾滾、體表布滿粉色血絲的東西。那東西就只是一團,沒頭沒尾的,經肖索的手再用力一掐、爆出一股透明的體液,再不動了。
這時候肖索臉上的倒霉相就全散了,轉臉看李無相笑起來:“李師兄,你看,你手上的就是這個——司命。大補啊。”
“……啊?”
肖索把這司命甩在地上,兩腿一張也坐下來,用指甲掐著上面飯粉色的脈絡將其慢慢撕下,邊撕邊說:“師姐說這個是由司命真君留在陽世的殘軀化成的。司命真君死不了,這東西也就一直活著——這片草地底下都是呢,再過些日子應該到處也都是了。”
“這玩意沒什么神志,平時就在地底下藏著,但有好處,生發草木的。你看這么一片的草就是你睡著的這四五天瘋長出來的,咱們現在就吃這個,補得很。”
梅師姐說沒事,那就是真沒事了。李無相咬了一口——
這東西好像自帶點兒鹽分,咬起來比想象中的要韌一些,口感很彈,略有點甜味兒。入口之后不像筋那樣寡淡,舌頭上能感覺到蛋白質爆裂的香,說不好,像什么呢……像更嫩更彈的雪花牛肉,像油脂非常豐富的蝦肉,總之,好吃!
“這東西平時就像是死的,不動的,但是能給釣出來——它吃苦,就拿苦來釣。”
“吃苦的?”
“嗯。唉,說實話我從前老覺得自己的身世不好,挺慘的。可拿苦來釣這東西釣了這四五天,我才覺得自己從前好像也不怎么算太苦,我的苦都快沒了。我剛才說的那些師兄你聽見沒有?讓你見笑了。”
李無相又咬了一口,慢慢覺得肖索的話有點不對勁兒了。
“苦……你拿苦來釣這東西?你剛才從臉上抹下去的?”
肖索掐著司命身上的一根經絡,停下來疑惑地看李無相:“是啊,怎么了?”
李無相被他問懵了,不知道是自己有問題還是他有問題:“苦……不是,肖索,苦……”
這輩子他頭一回不知道怎么表達了,就只能說:“苦是可以拿著嗎?你是說痛苦嗎?情緒記憶之類的那種痛苦?”
肖索眉頭一寬,松了口氣:“哦哦,我想起來了。師姐走的時候跟我說你要是醒了,跟你說起用苦釣司命這事你反應可能有點怪,因為涉及到那天晚上的忌諱,讓我不要多問。師兄,那師姐回來跟你說吧。”
李無相愣了愣,點點頭:“哦,對,哈哈,我想起來了。跟司命真君的事兒有點關系,你懂的,不能多說。”
肖索笑起來:“那你歇著,我叫李克去把這個也下鍋。”
又對他眨了一下眼睛:“要不然他非過來跟你說個沒完,你就沒清靜了。”
等他走到李克那個棚子底下,李無相才在心里叫了一聲:“操!”
他就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司命真君降世一回,沒那么簡單這事兒就了了、就沒什么首尾了!
他差不多想明白肖索剛才說的“苦”什么了,就是自己所說的那些痛苦的情感、記憶!
只是聽他的說法,看他剛才從臉上抓下來的東西……這種情感變成真的了、可以具象化的了!
一定跟司命真君有關!
肖索說他這幾天把自己的苦都拿來釣司命了?怪不得他看起來變得活潑開朗了、快要變成小號的李克了,還會對自己眨眨眼了!
沒大事沒大事沒大事,他在心里對自己說。要是這事有大問題,梅師姐才不會把自己和他們兩個留在這兒。沒大事沒大事沒大事……操啊!
他強忍著詭異感把手里的東西吃完了。
吃完之后就覺得精氣充足,甚至皮囊里也有點兒發熱——腦袋里像是要長腦子了,胸腹里像是要長內臟了,應該就是這玩意的效果……肖索說這是司命的殘軀,蘊含旺盛生機,那必然真是大補的。
只不過臟腑可以長,可以用來替代那些快不行了的然山符紙臟器。但是腦子不能長!萬一自己發瘋了怎么辦!
他就走過去找肖索和李克,一邊跟他們干活一邊跟他們聊天。于是就知道梅秋露打算在這里重建太一教——那么大的一個深坑天然不漏水,往后就能成個大湖,不愁水源了,還能在此守著大劫山。
這大劫山被摧殘了一晚上,不知道底下的地火怎么樣。萬一有異常,還能及時警覺看看有沒有辦法平息。
再者說,這大湖是陸地神仙以身化劍轟出來的,于此世人而言就是神跡,守著這么一個神跡建道場是再適合不過的了。
這么聊了一下午,他就慢慢安心一點了。
除了默認“苦”這東西是天經地義可以具象化的之外,肖索和李克都很正常。
談及血神教余孽時,還告訴他他們這些日子在附近又斬殺了不少尸鬼——許多尸鬼在兩人轟殺司命真君之前就逃了,這么看它們或許不能算“余孽”了。被血神蠱惑的三十六宗高層并不全在大劫山,往后的三十年,斗血神教只怕就是太一教的主要任務了。
等到天慢慢黑下來,梅秋露和另外一些劍俠終于回來了。
十幾個人,都推著獨輪的木車。他們是修行人力氣大,那獨輪木車造得也就大,上面堆滿了木頭,遠遠看去像螞蟻在搬超過自己體積好幾倍的食物。
他們遠遠地看見李無相,車都顧不得推了,全停在草地上朝他跑過來,邊跑邊高興得嗷嗷叫,有幾個人還揮著手。
這情景叫李無相一下子想起這么一種畫面——夕陽、草地、野花,一群陽光單純的高中大男生高高興興地撒歡兒……
不用想,他們也用他們的“苦”釣了好多的司命!
李四知道還有這玩意兒怕不是要笑瘋……也可能是要發愁他自己要失業了!
李無相結結實實地挨了好幾抱,差點被這些人的笑臉晃花,頭一次覺得自己既內向又社恐——然后終于看到梅秋露了。
她穿著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短打扮粗布衫,挽著袖子挽著頭發,看來就像是一個平常無奇的鄉村婦女,誰都不會想到這就是幾天前劍斬司命的神君梅秋露。
她的臉上也是喜悅,但好歹也、還是矜持的。揮手把還要來抱李無相的人趕開:“去去去,別煩他了,我跟他說幾句話——肖索,肖索!”
“欸!師姐!我在這兒”
“你帶他們去卸貨,都堆好了,我看著明早要下雨的!”
“好嘞!”
梅秋露抓著李無相的胳膊:“走,那邊說去。”
李無相被她遠遠帶去一旁。走出頭幾步的時候梅秋露還在笑,等走出十來步就不笑了,淡淡看他一眼。
李無相一下子松了口氣:“師姐,苦——”
“你發現不對勁兒了?”
“嗯。”可他還是要確定一下,“苦,痛苦——”
“不該能被拿出來的。”梅秋露說。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也入迷了。”
梅秋露笑了一下。此時兩人走出幾十步遠了,梅秋露就站下,想了想。
“我覺得是沒什么的。我從前也煉丹,有點道行。這東西叫他們吃之前我自己先試了試,是能補充精氣的。說到底就是司命的現世肉身,必然有些神效。你在棺山上用趙傀的仙人遺蛻擋劫,那也是法寶。”
“……師姐你也在吃?”
“試了一回,沒再吃了。不用怕,他們現在這樣子不是因為吃了司命,而是因為身上的苦沒了。”梅秋露轉臉看看遠處的劍俠,搖搖頭,“苦沒了,你也不用擔心。沒了還會有的。這世道誰會不苦呢?不愁少,只愁多。況且司命肉身里殘留的神力有限,慢慢會褪的。等到蛻盡了,也不過是跟肉太歲差不多的東西——你知道肉太歲吧?”
“知道。”
他來處就有肉太歲,但已經被證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兒,而是一種黏菌復合體。在這世上他也在典籍中見過肉太歲的記載,算是稀罕物,可被歸屬到天材地寶一類,但跟別的天材地寶也差不多。
“跟司命是一種東西。別忘了,司命真君不是頭一次死。”
“啊!?”李無相愣了愣,“哦……肉太歲……是三千多前的司命真君死的時候留下來的遺骸?”
“嗯。所以我說司命這東西沒什么大不了的。往后神力慢慢褪去了,照樣吃。”
“但是苦這種東西,師姐——”
“是這世上的運勢規則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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