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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江湖的誰談戀愛啊 第47章 塵世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
大坤滅國前的冬至。
長江以北,銀裝素裹,來往軍士,策馬而馳,白芒天地,軍營如豆,多數城池已掛上‘離’字旗。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再有四個月,京師便會被太祖高皇帝領兵破城,宣告戎人在長江以北的統治徹底終結,取而代之,會是一個名為‘離’的大一統王朝……不過那是四個月后的事了。
這年,晉王洛應全還只是個七歲的小娃娃,正待在太祖高皇帝的老家練武,沒人能想到他會是日后執掌二十萬大軍的實權藩王,更沒人能想到他會被侄兒算計,差點遺臭萬年。
這年,武功山的掌教還不是歸一真人,他今年才十四歲,正穿著大一號的道袍,在江右洪州的一家青樓里喝花酒,然后被十四歲的青梅竹馬揪著耳朵拉出青樓。
這年,燕云劍宗,晉地小西天早已暗中與太祖高皇帝派來的使者接觸,準備在決戰之際,起兵造勢,將戎人徹底趕出燕云十六州與中原晉涼之地。
而一日清晨,距離京城八百里的泉州城墻上,離字旗迎風飄揚,一位身著白甲的少年腰挎長劍,背披長弓,牽著匹馬,在副將的隨同下,策馬而去。
大坤國運盡失,離軍攻無不克,已經將戰線推到泉州附近。
而此時的燕王才十歲,但天生神力,天賦絕倫,被譽為‘劍槍麒麟子’,雖然個兒不高,但一劍一槍已經不知在戰場上挑落多少戎人的腦袋,正是意氣風發,鮮衣怒馬少年時。
燕王是收到線報,北側似乎有戎人小股部隊在山林游竄,這才帶著副將一探究竟。
“少主,這種事讓我們來干便是,您親自來,若是有失……”副將在一旁低聲勸慰。
“我的命是命,其他將士的命就不是命了?”燕王策馬疾馳,不以為意,反倒桀驁一笑,“不管誰來,你看我拿槍挑不挑他!”
說著,燕王便拍了拍胯下白馬的馬腹,那里用黑布裹著一桿大槍……只是這大槍的長度,都快比燕王高大半個身子了。
副將無奈,只得緊握腰間長刀,時刻注意周圍動靜。
策馬鉆進泉州北側的林中,不出片刻,燕王便聽見遠處有喊殺與馬蹄聲。
他神情微喜,一揮馬鞭,“走!”
策馬而去,卻見林間的官道內,入目便是一輛馬車,車輪碾過官道積雪,時不時磕到雪中石子,馬車當即凌空抬起幾寸,顛簸無比,卻不敢減速。
車夫是個窮酸老頭,蓄著山羊胡,一副酸巴巴的老學究模樣,但他卻是腰腹胸膛兩側中箭,血流不止,可還是緊握韁繩,半點不敢松手。
一個看上去還不到六歲的小女娃,一手緊緊攥著醫書,另一只手在腳邊的藥箱來回翻找,明顯是想給車夫療傷,急得都快哭了。
而在馬車之后,則是二十多位身披毛皮大衣的戎人,他們皆是腳胯駿馬,手持短弓緊隨馬車之后,大喝:“休走!”
“受死!”
燕王副將認出了為首一名戎人,臉色瞬間大變,“少主,是元靈玉!身為中原人卻為戎人賣命,乃戎軍左先鋒,宗師高手!他居然來了此地!?我們先別出手,等屬下發信號……”
副將話音未落,卻看身側燕王已經長靴重踏馬背,身形高高躍起,自林中激射而出,抬手便自腰后取下長弓,長嘯一聲,“戎狗受死!”
這長弓乃是五石弓,弓長五尺,近乎和燕王一般高,以他的臂展,根本拉不開這弓,自然也不可能發揮出五石弓的威力。
但他身形拔地而起,長靴猛踏踩在弓身之上,抬手自腰后箭筒取下三根羽箭,緊拉弓弦。
戎人聽到動靜,連忙抬眼看去,卻看這白甲小將這姿勢近乎是將自己當作箭矢,抬手便是三箭射出。
咻————
三根羽箭的破風聲近乎融為一處,戎人剛聽到動靜,羽箭就到了臉前,在漫天風雪中射出三小小洞。
名為元靈玉的戎人首領臉色微變,一拉韁繩,身子在原地一扭,便見羽箭自他身側擦過,而后貫穿身后三名戎人的心口,旋即去勢不減,那三名戎人身形向后飛出,竟是直接被羽箭釘在樹上。
馬車車夫與小女娃神情錯愕,也沒料到此地怎么會突然出現個白袍小將。
在燕王看來,不管戎人在追誰,先殺戎人肯定沒錯。
而元靈玉猜測這白袍小將是來救人,長靴猛踏馬背,同樣飛身而起,口中獰笑一聲,“辰國的狗還挺多!”
他猛然拔出腰間長刀,朝著馬車的方向用力一擲,是要圍魏救趙。
那長刀在雪中回旋,拉出一道白線,眨眼到了小女娃近前,小女娃嚇得小臉煞白,但就在此時,一柄長劍同樣凌空飛來,只聽‘嗆鐺’一聲,長劍與長刀在空中相撞,爆出火星,旋即兩柄兵刃猛然兩側飛去。
長刀在馬車車簾處劃了下,車簾瞬間開裂,露出車廂內一位臉色蒼白,儀態雍容的貴婦人。
長劍則朝倒插在車板之上,劍身微顫。
元靈玉冷笑一聲,身處空中,凌空在身側樹干猛然一踏,自袖口滑出一柄短彎刀,朝白袍小將激射而去,“看你這年紀,還沒斷奶就敢學俠客救人!?今日本將軍就給你個教訓!”
“一條戎人的狗也學會人話了?”燕王冷笑一聲,雖然擲出長劍,沒了兵刃,但抬手便握住劍鞘,格開元靈玉的短彎刀。
元靈玉身為宗師,在沒遇見天人合一者與武魁高手前,誰都能打上一打,一刀不中,旋身一腳便將燕王踹飛,“只會口舌之利的東西!”
“少主接槍!”副將抬手抓起馬腹長槍,朝燕王扔去。
燕王向后倒飛,長槍自他身側滑過,他伸手便接過長槍,身形去勢不減向后倒飛,在即將觸地前,他在空中旋轉一圈,長槍率先觸地,而后槍身近乎被壓成一個長弓。
下一瞬,長槍猛然伸直,宛若繃緊彈簧,將燕王宛若離弦之矢般射出,以比原先更快的速度飛身而起,他雙手高舉大槍,身體與大槍近乎成了一道彎月。
“今日我便試試你這所謂的宗師!”
片刻后,在場二十余位戎人盡數被殺,元靈玉慌不擇路負傷而逃。
燕王大口大口喘著氣,站在戎人尸體間,暢快一笑,而后不遠處傳來副將聲音,“少主!”
燕王回首看去,卻見馬車停下,那車夫已經自車上摔倒在地,周圍積雪已經被鮮血染紅。
他匆忙而去,卻看那車夫大口大口喘著氣,失血過多,眼看便要死了。
燕王將車夫翻了個身,抬手便喂了那車夫一枚丹藥,而后卻看一枚令牌自他腰間落下,其上寫著‘杏’。
燕王微微一愣,“戎人太醫院的大夫?”
太醫院的牌子,都以‘杏’為題,意思很直觀,取‘杏林’之意。
吃了丹藥后,車夫氣色明顯好了不少,車廂內的貴婦人則提著裙擺下了馬車,自發絲間取下一枚玉簪,遞給燕王,“多謝小將軍救命之恩。”
燕王看了眼貴婦人的小腹,微微隆起,明顯是有了身孕,結合元靈玉方才所言,他心底對這名貴婦人的身份頓時有了猜測。
“聽說,辰國覆滅后,戎人對辰國國寶,九鐘之一的錯金博山爐有興趣,但辰國皇室將其藏匿,戎人尋而不得,琉璃四玉又散落江湖,便綁架了當時的辰國太子與太子妃,以此為要挾,命人取錯金博山爐來換人……”
說著,燕王又瞥了眼車夫,而后微微一笑,“看來辰國沒交出錯金博山爐,而是潛入大內,趁著此刻國家大亂,將太子妃救了出來。”
燕王越說,貴婦人的臉色便越蒼白,低聲問:“小將軍,是離軍的人?”
太祖高皇帝是先統一南方,而后才舉兵北上,因此辰國與離國,可謂國仇家恨算一塊去了。
燕王深深看了貴婦人一眼,而后移開視線,望向面色已經好轉的車夫,淡淡道:“哪有什么離軍的小將軍,不過一江湖浪客罷了。”
“少主,您今年才十歲,學了本事就在軍中殺敵,都沒闖過江湖,談什么浪客?而且就您這年紀,這也不合適……”
“閉嘴!”燕王紅了臉,瞪向副將。
貴婦人不由噗嗤一笑,而后嗓音柔柔問:“小將軍不想殺本宮?”
“我從不欺凌弱小,濫殺婦孺。”
貴婦人小手輕撫肚子,雖然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斬草除根,就是她一介婦道人家也明白的道理,等她腹中胎兒出生,可就說不準會做出什么事來……
燕王輕笑一聲,“若他想殺我,那就來,我等著他來殺,但前提是他得有那個本事……而若是他只想安穩度日,我卻為一己安全,殺了你們母子兩人,豈不顯得我毫無仁義之心,膽怯畏縮?若我真是如此,未來何以溝通天地之橋?”
那小女娃蹲在車夫面前,眼里蓄著淚,眼看車夫蘇醒,當即小聲道:“爺爺,你,你沒事吧?”
小女娃并不是辰國太子妃的孩子,而是這車夫的孫女……不將家屬帶去京中,沒有軟肋,那戎人是不可能信任他,不可能讓他入宮當太醫的。
眼看車夫醒來,燕王也不打算多話,背過身,道:“我今日,從沒救過人,更沒有見過什么所謂的辰國太子妃……說到底,這只是我的猜測,根本沒有證據,你也沒有承認,不是嗎?”
貴婦人感激看了燕王一眼,提著裙擺上了馬車,卻看燕王好奇問:“你相公呢?”
“京師大亂,本宮與他分頭而逃……他,他還帶著本宮那出生不久的小娃娃……”貴婦人眼神黯淡,低聲道,面對救命恩人,她如實說來,只有一個目的。
“若,若是小將軍日后尋到他,請替我告訴他,他的衣兒還活著,會在江南等他……”貴婦人的嗓音無不帶著乞求之意。
燕王微微頷首,并不介意再幫襯他們一次。
等車夫上了馬車,握上韁繩,準備離去時,那小女娃才想起什么,雙手緊握倒插在車板上的劍柄,用力拔出,小臉憋著通紅,喘著氣道:“你,你的劍。”
燕王回首看了小女娃一眼,而后微微搖頭,“劍上有我離軍銘文,帶著此劍,沒人敢刁難你等。”
說著,燕王又自腰間取下劍鞘,隨手輕揮,“行走江湖,怎么能沒有個特征呢?我覺得腰間佩鞘不配劍就挺不錯……等戰事了結,我行走江湖,說不得還能遇見你等。”
說著,燕王朝小女娃露齒一笑。
小女娃愣了下,也朝他笑了笑,
等馬車離去后,燕王才看向副將,問:“我剛才帥不帥?”
“老帥了少主,那小姑娘肯定是被你迷住了。”
“哈哈哈哈————”
燕王當即大笑,但他最終并沒能如他所言,行走江湖,得遇良人,因為一個月后,他被人暗殺……其實不是暗殺,而是有人尋上他,想要單挑。
來者自稱‘季公子’,是個年紀比燕王還小三歲的小男孩。
燕王問,“你姓季?可是戎人前國師,季應時新收的徒弟?”
季公子年紀不大,但一舉一動倒是相當老成,他淡淡道:“問這么多作甚?打還是不打?”
“切,我會怕你?”
兩人約了個地點,后燕王慘敗,近乎毫無還手之力,若不是軍中將士來的及時,燕王就得被當場打死。
此次過后,燕王一蹶不振,借著養傷,回了大后方……從此再也沒有說過什么‘行走江湖’‘溝通天地之橋’的話。
這事對燕王的打擊太大,軍中無人敢提,一問就說燕王只是被賊人暗算,而不是單挑被按著揍。
等驅逐戎人,立國為離,年號洪天,定都京師后,燕王就便整日渾渾噩噩,混跡京師,既不練武,也不用清影玉衣治療暗傷。
就算治好了傷,又有什么意義呢?他已經沒了那顆銳意無前的武者之心。
直到洪天九年冬,燕王躺在大內一棵大槐樹下,往嘴里灌著酒暖身,有幾個宮女沒瞧見他,路過時閑聊,道:
“聽說了嗎,宮里來了個十五歲的小娘子,江南人,混過江湖,做過女工,最后不知從哪兒學了醫術,居然通過了太醫院的考核成了太醫。”
“這么厲害?聽上去也是個苦出身,咱們被家里人賣進宮當了宮女,她卻能成太醫……唉。”
燕王翻了個身子,女太醫算是少見,燕王閑著也是閑著,便去太醫院找了她。
那時,醫女正在為太醫院的前輩打下手,干些抓藥熬藥的活,蹲在爐子前,用扇子扇火,濃煙極為嗆鼻,讓醫女一直咳嗽。
燕王瞧見,也被嗆的不斷咳嗽,甚至還吐了血……暗傷太重,而他又不在乎自己的身體。
醫女被他嚇了一大跳,連忙為他現熬了一鍋藥,讓他服下。
那個時候,燕王不修邊幅,胡子拉碴,明明是十九歲的少年,看上去卻跟三十歲也沒差別,穿衣也極為隨便,因此醫女也不知他是燕王的。
她為燕王把了脈,而后便罵他明明有傷,卻如此不注意身體,傷勢愈發嚴重。
燕王望著罵他的醫女,心底第一次有了想成親的念頭。
燕王可以用清影玉衣讓自己恢復健康,但他這次還是不愿……因為這樣,他就能以看病的理由,來太醫院找這個醫女。
醫女醫術極好,有一門祖傳針灸之法,名為點生針。
醫女唱歌也很好聽,兩人總是半夜坐在大內的宮墻上,燕王喝酒,醫女唱歌。
醫女是個自戀的人,經常說:“夜鶯又叫夜歌鴝,我天天在晚上給你唱歌,豈不是成了你的夜鶯?不過夜鶯唱歌肯定沒我好聽”
燕王笑了笑。
兩人洪天九年相識,于洪天十年成親,那一年,燕王才用了清影玉衣,將暗傷一消而盡。
醫女沒有家人,她的嫁妝,只有一個長條狀的木箱。
燕王問她這是什么,醫女總是神秘一笑,不告訴他。
燕王尊重自己的夫人,因此也從未主動打開過。
醫女身體不好,時常染病,大半時間都在榻上,燕王憐惜她的身體,也便一直都沒有要子嗣,更沒有去他的封地,燕云……畢竟醫女每次生病,這里都有醫術最好的太醫能及時問診。
十六年后,洪天二十六年,春。
在一個月前,名為酒兒的江湖女子,在一處邊陲小鎮上,遇見了當時的天下第一刺客,宋云。
而此時,燕王與醫女在京郊踏青時,碰見了一位牽著馬,一襲白衣的江湖女子。
那時年關剛過不久,京郊地上還有薄薄一層積雪,天空一縷縷小雪宛若柳絮,輕飄飄灑下。
江湖女子牽著馬,站在一顆柳樹下,望著燕王與醫女,默默無言,片刻后,卻是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但醫女瞧見她后,臉色卻是大變,連忙跟了上去。
“怎么了?”
“有相熟的人來找我……我與她說幾句話就回來。”
醫女叫住江湖女子,兩人就在柳樹下交談,并沒有脫離燕王的視線,因此燕王也沒上去插嘴。
柳樹下,醫女背對著燕王,雙手緊緊握住江湖女子的小手,已經淚如雨下,“殿下,您,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酒兒微微抬眼,眼神復雜,“點生針是宋爺爺的針法,他有個孫女,我是知道的,當年聽爹說,與娘親四散后,是宋爺爺帶娘親逃了。”
醫女破涕為笑,哽咽著說:“我去太醫院,將點生針發揚光大,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殿下能找到我……”
酒兒輕嘆一口氣,“瞧你與那男人舉止親密,我本是不想打擾你……能過安生日子,又何必卷入我這爛攤子事中?”
“當年是辰國救了爺爺的命,我不敢忘懷。”
酒兒沉默,而后小聲問:“爹爹找了娘親一輩子,去年終于堅持不住……娘的身體可還健康?妹子呢?她就比我小一歲,我,我都沒見過她……”
說至此處,饒是酒兒也不由用衣袖擦了擦眼。
當年辰國太子與太子妃分頭而逃,自此天各一方……太子為了找到自己的夫人與女兒,帶著酒兒幾乎跑遍了江湖,但終是抱憾而歸。
“江南!您可去太玄宮,只,只是……”醫女斷斷續續,道:“遲遲尋不到太子與殿下,太子妃的身體也……前年便病逝了……”
太玄宮此時,不過一平平無奇的小宗門,它成為江湖三大邪派之一時,已經是景正年間的事了。
“是嗎……”酒兒沉默。
一句‘是嗎’便已經道盡了所有的酸甜痛處。
塵世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
醫女忽的咳嗽了幾聲,讓酒兒回過神來,柳眉輕蹙,“你染疾了?”
醫女臉色稍顯蒼白,柔柔弱弱道:“爺爺死后,我想練功,可惜急于求成,出了岔子,走火入魔傷了根本,氣血虧空,得病便如吃飯喝水,如今這么多年過去,早已病如骨髓,藥石無醫,就是清影玉衣也難治。”
“還能活多久?”
醫女沉默片刻,而后才小聲道:“怕是喝不上殿下成親的喜酒了……”
“我怎會成親。”酒兒微微搖頭,想笑一笑,但尋了二十多年的娘親已經死了,讓她此刻的心情極為苦澀,根本笑不出。
“我不怕死的,只是……”醫女沉默片刻,轉而看向不遠處的燕王,而后收回視線,低聲道:“我,我喜歡他,但我這幅身子骨,怕是為他生了娃娃,那娃娃遺傳了我,也是個病秧子……”
酒兒愣了下,打量了燕王一眼……燕王是狗皇帝的兒子,就是那狗皇帝害得她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但既然燕王是醫女的丈夫,酒兒自然也不會將仇恨帶到他的頭上。
她也沉默片刻,而后自懷中,取出一個小木盒,將其打開,內里竟是一塊紅玉。
醫女自然認得,眼神錯愕,“絳珠玉!?”
酒兒關上木盒,而后將其放在醫女手上,低聲道:
“絳珠玉,乃琉璃四玉之首,原因便在于,它乃錯金博山爐的香芯,唯有琉璃燈的青焰方可燃燒,有平心靜氣,溫養身體,補充氣血之效……
我蕭家世代坐擁錯金博山爐,早已提煉出一門可將絳珠玉融進人體的秘法,這也是絳珠玉相傳沒有實體的根源所在……
……等娃娃生下來,你將這玉送入她體內,至少可保她健健康康,但這法子也不是萬無一失,可能會有副作用,你且做好心理準備。”
“這種貴重東西……”
酒兒沒有說話,只是一只手按著小木盒,另一只手握著醫女的手,美目望著她。
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呢
江湖夜雨十年燈,而這個江湖女子為了找到自己親人,已經來往奔波兩個十年,但人一輩子又有幾個十年呢
兩位命途多舛的女子凝望彼此,幾秒后,忽的抱在一起。
兩人一言不發,片刻后,酒兒輕輕拍了拍醫女的肩膀,而后轉身上馬,回首看了醫女一眼,
“年關前,我遇見個莫名奇怪的人,事后我查了查她的身份,她似乎是江湖第一刺客宋云……她,她可能會來殺皇帝,這事怨我,你在京師,若有機會,勞煩救她一命。”
“嗯。”
“祝你幸福。”
酒兒向她說出最簡單,也是最質樸的話語。
“嗯!”
酒兒最后又看了醫女一眼,便一揮馬鞭,迎著風雪,朝南而去。
等酒兒離開,燕王才瞧見醫女滿眼通紅走來。
洪天三十五年,秋,京師,燕王府。
醫女懷孕了。
醫女的身子骨弱,最近一直在咳嗽,按理說,為了自己的身體著想,她是不該懷孕的……但有絳珠玉在手,她還是想給燕王生個娃娃。
醫女穿著寬大的衣袍,坐在躺椅上,臉色蒼白,望著院中的瀟瀟落葉。
太祖高皇帝,日漸虛弱,聽太醫說,恐怕今年就該有結果……
而燕王王妃,怕是也時日無多。
燕王站在她身后,負手而立,與她一同望著落葉,神情帶著淡淡的悲愁。
醫女用著唱戲般的嗓音,開玩笑說:“王爺,您的小小夜歌鴝,怕是要離你而去,前去遠行了”
燕王不語,只是默默望著落葉。
醫女緩緩收斂臉上的笑容,抬手輕撫小腹,低聲道:“聽太醫說,娃娃是個郡主……王爺可是打算給她起什么名兒?”
燕王還是不語。
醫女生了氣,從躺椅上站起身瞪他,而后卻發現燕王的表情是如此難過。
醫女望著他的臉,片刻后輕嘆一口氣,小手扶著腰,越過燕王,從軟塌后面的隔層里,取出了個用布條包裹的,長條形的木盒。
燕王微微一愣,“這不是你的……嫁妝?”
“嗯。”醫女在軟塌坐下,抬手揭開布條,眼神望著木盒,小聲道:“我沒了爹娘,一直與爺爺相依為命,自離開江南,獨自來了京師后,身無長物,除了這個,什么也沒有。”
“里面是什么?”燕王問。
醫女輕撫著木盒的紋路,抬眼望著掛在墻上的那柄劍鞘……那劍鞘,是燕王曾經的意氣風發。
如今掛在那里,已經三十五年了。
醫女抬開木盒,卻見內里,是一柄保養良好的長劍,長劍刻著‘離’字銘文。
燕王呆在原地,眼神錯愕。
醫女指尖輕輕劃過長劍紋路,朝燕王柔柔笑了下,“我的嫁妝,豈不就是王爺曾經的少年傲氣?”
醫女放下木盒,來至燕王面前,抬手抱住他,小聲道:“我知道你曾被人打擊,心如死灰,早便不似少年時的壯志凌云……但我一直都記得的,也一直替你存著。”
燕王眼睛又睜大了幾分,下意識抬手環住醫女的腰,幾秒后,他落下淚來。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醫女朝他笑道:“等我死了,你可得把劍與鞘分開掛在墻上……這樣也顯得我與你并肩作戰,而不是收劍入鞘成了你的附庸不是?”
燕王緊了緊環住醫女腰肢的手,淚如雨下,已是泣不成聲。
四年后。
醫女死了。
那已經是景正年間的事了。
此刻的燕云錦州,劍與鞘還掛在王府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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