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撈尸人 第兩百六十八章
桃林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趙毅幾次調整臉上的神情,規劃接下來說話的語氣,可最終都是欲言又止。
沒辦法,這該死的代入感,竟是如此強烈。
哪怕眼前這位可怕的存在,并未告訴他當年具體的事,僅僅只是抒發了幾句心中感慨,就足以讓趙毅狠狠共鳴。
這其中,還夾雜著些許失落。
原來對方認可的不是自己的天賦與潛力,而是那相同的可悲境遇。
趙毅閉上眼,低下頭,心臟處生死門縫瘋狂旋轉,將自己從這情緒漩渦中逐步脫離。
可他臉上的痛苦、煎熬、不甘與落寞的神情,卻不斷變得清晰。
桃林深處的那道身影,依舊立在那里。
此刻若是撥開遮擋于其身前的黑霧,可以看見其嘴角緩緩勾勒出的笑容。
這個年輕人,是有些意思的。
桃林內是獨屬于它的結界,它的情緒與意念可以對這里造成極為明顯的影響,哪怕并非出自于它本意。
這個年輕人先前陷進去了,現在已經爬出,可爬出的同時,年輕人仍在偽裝著繼續沉淪掙扎的樣子。
它知道,他在騙人,企圖通過這種方式,來拉近與自己的距離,獲得來自于自己的更多憐憫,以求自己能給予他更多照顧。
他在玩心眼。
真是一個不錯的孩子,初次面對自己,在這種壓迫環境下,仍然不忘初心。
接下來,他該繼續表演了。
“噗通!”
趙毅頹然跪下,雙手撐著地面,指尖刺入泥土,肩膀抖動,雙目泛紅。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從一開始的虛弱迷茫,到一次比一次高亢,清晰的遞進,表明主人公并未被打倒,甚至還在不斷奮發。
這時候,眼前那可怕存在應該會“老懷甚慰”。
趙毅知道,它肯定是失敗了的,這毋庸置疑。
它要是成功了,就不可能淪落封印至此,身上死氣沉沉,一副身處煎熬的樣子。
因此,趙毅想要做的,就是希望可以勾起對方僅剩的斗志或者是殘留的那點幻想,將其寄托在自己身上。
最終達成……讓它給自己好處幫助自己成長的目的。
若是面對普通的邪祟,這一招大概率是能成功的,畢竟雙方都走心了。
可這次,趙毅面對的不是普通的邪祟。
即使是李追遠,想要從桃林下挖出點好處,都得靠“魏正道”的相關訊息去投喂。
趙毅想在這位面前,空手套白狼,是真的有些天真了。
不過,那位是喜歡看熱鬧的。
等死的時光,枯燥而乏味,它懶得出去找樂子,但發生在眼前的樂子,該看也是會看的。
就比如眼下,趙毅的表演剛剛進入情緒,它也沒讓人孩子舞臺落地,主動接了一句:
“何必自欺欺人,你應該很清楚,你永遠都比不過他。”
趙毅抬起頭,目露熊熊斗志:
“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現在我比不過他,但不見得以后仍然比不過……退一萬步說,萬一他先死了呢?
所以,我得時刻鞭策自己,做好準備,他空出來的位置,舍我其誰。”
“不錯的心境。”
這不是調侃,聽起來像是一種退而求其次的自我安慰,實則是面對高山時的自我無畏,即使攀登不過去,依舊不會被消磨掉繼續前進的勇氣。
趙毅:“是我自己琢磨的,畢竟不管怎樣,總不可能就這般認輸。”
“不是你琢磨的,你只是結合自身實際,品出了些許共鳴,這種心境的創建者,不是沉淪其中的人,而應該是你先前所說的,笑到最后的那個。
只有最終成功的那個人,才有這種氣魄,去俯視曾經那個惶恐彷徨的自己。”
趙毅面色一訕,坦誠回答道:“您說得對,這是我家先祖筆記中的記錄,我只是看懂了一些。”
接下來,趙毅希望對方能詢問自家先祖是誰,然后自己再報出,這樣說不定還能牽扯出一段舊日交情。
只是,那位的反應,還是讓趙毅失望了。
桃林深處,只傳出一聲簡單的:“哦。”
趙無恙成就龍王之位時,它早就埋在這里不知多少載歲月了。
趙毅心里嘆了口氣。
沒辦法,就出過一位龍王的家族,就是這樣,你不能指望先祖一邊鎮壓四方的同時一邊還不停交際。
自己終究不像姓李的那小子,法理上的“先祖”眾多,而且是正經龍王門庭的雙倍分量。
自然而然的,姓李的出門游歷時,撞見祖上相關的人或物頻率就會很高,怕是先祖當年手里殘存沒能鎮死的邪祟,就足以支撐姓李的早期走江了。
場面,又冷了下來,趙毅繼續努力熱場:
“或許最終我仍然會失敗,可大丈夫一生所追求的,不就是一場轟轟烈烈么,要是提前認輸了,豈不是會錯過很多壯麗風景?”
“很好。”
“讓前輩見笑了,但這真的是小子的肺腑之言,不瞞您說,小子并不是他的手下,小子現在依舊是他的強有力競爭者!”
“既是競爭者,怎么競爭到他老家來了?”
深呼吸后,趙毅回答道:“競爭中亦有合作,我有用得著他的地方,他也有求我的時候!”
“嗯,他把你喊到他老家來,叫你跪下來,求你一件事?”
“他年紀小,沒有練武,身體素質不行,我成年了,功夫還不錯,這種舟車勞頓的事自然得多代勞些,這叫愛幼。”
“挺自洽。”
“我可沒有真的服過他,也沒追隨過他。”
“我看他們,待你挺好,就像是待自己人一樣。”
“是我以人格魅力,征服了他們,獲得了他們的認可。”
“因為你好用。”
趙毅:“……”
“就像當初的我一樣,我也好用。”
“前輩,您不能這樣,好歹給我留點面子。”趙毅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前方,“同是天涯淪落人,不該這般捅心窩子。”
“嗡!”
一片桃花,洞穿了趙毅的心口。
趙毅不敢置信地低下頭,桃花穿透了自己的身體,留下了一道細窄的口子,卻也完美避開了要害。
這點傷勢,對趙毅這種心臟可以裝水龍頭的人來說,壓根算不了什么。
趙毅不愿相信的是,為什么故意把傷勢做得這么淺,他恨不得那位直接給自己開了個海碗一樣的大洞穿傷。
因為這種粗暴方式,往往會帶來更大的后續好處,有助于破局。
對方下手越溫柔,就越是意味著人不愿意在自己身上花費太多心思。
桃林深處傳來聲音:
“打開心窩子說亮話吧。”
趙毅舔了舔嘴唇,點點頭,緩緩站起身,開口道:“既然您準我進來了,總不可能只是為了奚落我一番吧?”
“就是。”
“奚落之后呢?”
“沒了。”
“所以,您只是……”
“閑著。”
“您就真的甘心么?”
“甘心。”
“如果上蒼能夠再給您一次機會,您就不想……”
“我就算重活一世,也比不過我的那個他。”
“那前輩您現在是在做什么?”
“等死。”
趙毅語塞,隨即,他臉上浮現出自嘲笑容。
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的精心表演,完全被人家當樂子看了。
人家自始至終,就是在耍自己解悶兒。
趙毅:“我承認,我是比那姓李的差一點,但沒道理姓李的能從您這兒拿到好處,我卻一開始就是個玩笑吧?”
“你和他不同。”
“不同在家世?”
趙毅清楚,這種恐怖存在絕不是現在的他與現在的李追遠能制住抗衡的,而能形成合作,只能是靠外因。
“家世是他的枷鎖。”
“這話說得……太不腰疼了。”
“有么?”
“您就這么篤定,他若是沒有兩家龍王門庭撐著,能走得更好?”
“篤定。”
“憑什么?”
“憑我見過。”
“那為什么您會對姓李的和我區別對待?您都說了,我和您同病相憐、惺惺相惜。”
“我沒有區別對待,也沒刻意幫過他,他一直與我是做交易。”
“交易?”趙毅笑道,“那您早。說啊,他能弄到什么,我也可以幫您去弄。天材地寶?殺人復仇?還是信息線索?”
“這種交易,你做不了。”
“不是……”
“你有臉有皮,他沒有。”
同樣的交易,得由那個像魏正道的人來做,要不然,就無法勾引出它的情緒價值。
趙毅:“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你不信?”
“我信!”趙毅拍了拍自己胸口,“從見這小子第一面起,我就感覺到他不對勁,很不對勁,因為我喜歡揣摩人心,幾次揣摩他,是揣摩出了結果,但我發現,這結果像是他故意表現出來給我看的。”
“不錯。”
“行了,是我貪心,也多情了。我剛來這里時,看見壩子上有供桌,供桌下面酒不少,我這次帶來些自己釀的酒,不多,但可以都供您嘗嘗。
放心,沒其它意思,不圖您好處,就當給您做安撫了,好歹咱們一樣一場。”
“你若是一開始就能這般灑脫,倒是能讓我再高看你一眼。”
“好像沒什么意義。”
趙毅俯身一拜后,轉身準備離開。
“稍等。”
趙毅停下腳步,轉回頭:“您還想繼續看樂子,那我繼續給您表演表演,只求您能讓我活著離開這片桃林。”
“嗡!”
這次飛來的不是桃花,而是一本書,一本黑色封皮的書。
趙毅將其接住。
這是一本新書,封皮是熏黑的桃木片,里面的紙張也是桃木漿所制,字跡更是花瓣所染,拿在手里,就散發出一股清新的桃花香。
趙毅:“這是……”
“無上秘法。”
“給我的?”
“嗯。”
“為什么?”
“因為惺惺相惜。”
趙毅的情緒開始波動,他先指尖掐訣,將這本書的香氣封印,然后將書藏入口袋。
再次行拜禮后,趙毅走出了桃林。
桃林深處傳來一聲呢喃:
“因為,都一樣。”
“趙少爺,收獲如何?”譚文彬主動過來打招呼。
趙毅:“相談甚歡,引為知己。”
譚文彬:“恭喜,恭喜。”
趙毅對梁家姐妹道:“把咱們帶來的酒,全都給供上。”
緊接著,趙毅又對田老頭說道:“你今晚受點累,先在這桃林里規劃一下草藥田的布置,別進深處,只在外圍。”
田老頭:“好的,少爺。”
趙毅看向譚文彬:“你們明天什么時候出發?”
譚文彬:“上午。”
趙毅:“改下午吧,上午得需要你們來幫忙一起開荒,最開始是最難的,接下來老田一個人就能慢慢料理了。”
譚文彬:“沒問題。”
反正盧家就在那里,又不會長腿跑掉,而早點種好藥園,也就意味著大家以后可以早點享受到高品質的草藥供給。
趙毅:“對了,你們團隊里,有人懂草藥和醫理么?”
譚文彬下意識地看向老田頭。
趙毅:“做夢,老田頭名義上是我奴仆,實際上是我爺爺。”
坐在輪椅上的老田頭眼眶一濕,趕忙扭開頭,生怕眼淚滴入藥種袋里,破壞了種子品質。
趙毅:“除非姓李的再幫我完善五套功法。”
老田頭深吸一口氣,把眼淚倒吸了回去,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譚文彬:“這個再談吧。”
趙毅微微皺眉:“你怎么一點都不急迫?你們團隊里沒人懂藥理啊,難道指望陰萌?”
譚文彬馬上搖頭:“這怎么敢。”
起初,陰萌與潤生一起受訓時,劉姨是打算讓陰萌掌握醫術和毒理的,前者為主后者為輔。
畢竟,一個優秀的醫師對整個團隊的增益是極為明顯的。
可陰萌學著學著,就變成毒理為主,醫術基本看不見了。
連做個飯都能做出死倒都害怕的劇毒之物來,天知道讓她煎藥能煎出什么東西。
真讓陰萌來負責這塊新藥田,怕是大家伙一浪回來后,原本長滿靈草仙株的藥田變成蜈蚣毒蟲密布。
趙毅:“那是為什么?”
譚文彬:“小遠哥最近又在看養生的書,還有醫書、藥經這些。”
趙毅:“我不擔心姓李的學習能力,他就算臨時抱佛腳也能把佛腳給摳下來,但姓李的真愿意花費精力和時間親力親為這個?”
譚文彬:“秦小姐也在看。”
“秦小姐?”趙毅,“不是,你們之間相處得這么生疏么,我看她和姓李的整天膩在一起老太太也不管,不算已經默認了么?”
“在你面前提起來,得正式一點,要不然怕你誤會。”
“呵呵。”
“既然明日就要忙活,那我現在就把大家喊起來,先開墾藥田吧,忙完后睡一覺,正好出發。”
“可以。”
“那我去喊人了。”
“還有一件事。”
“趙少爺請講。”
“我思慮再三,決定帶你們一起去滅盧家。”
譚文彬聞言,微微皺眉。
趙毅繼續道:“這樣效率能更高些,姓李的在家也更放心不是?”
譚文彬笑道:“看來,趙少爺是真的在桃林里,收獲到好東西了。”
趙毅:“是啊,我現在就想躲出去,偷偷吃個獨食,你會告訴那姓李的么?”
譚文彬:“怎么可能會不告訴。”
趙毅:“你隨意。”
等譚文彬離開后,趙毅伸手拿起供桌上的酒,給自己倒了一碗,對著桃林說道:
“來,我敬你一碗。”
喝完后,放下碗。
田老頭推著輪椅過來,開心地問道:“少爺,你真拿到機緣了?”
趙毅點點頭:
“嗯,天大的機緣。”
譚文彬回到李三江家,走進客廳,對著那一排棺材,挨個敲響。
隨即,一口口棺材的開蓋聲響起。
陰萌:“干嘛?”
譚文彬:“起來,種地。”
陰萌:“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夜里把人從棺材里喊出來種地。”
說歸說,但大家都清楚譚文彬不是那種無聊的人,很快,所有人就都準備就緒。
譚文彬走上二樓,推開小遠哥房間門。
“彬彬哥?”
“小遠哥,趙毅在桃林里拿了好處。”
“嗯。”
報告完后,譚文彬就下了樓,領著大家伙出去。
西屋的門在此時打開,穿著睡衣的陳琳站在門口,看著扛著農具正往外走的林書友。
陳琳:“我也可以去幫忙的,如果需要的話。”
林書友:“你陪云云睡覺吧。”
陳琳:“好,你也要注意身體,別累著了。”
等陳琳關門回屋后,陰萌有些無奈道:
“這說話調調,我是真模仿不來,但男的好像就愛吃這一套。”
以前陰萌干活兒時喜歡穿大白背心,現在因為陳琳在,她都被迫穿得稍微正式點,沒想著去比較,但也不想被比得太下去。
譚文彬:“你去給山大爺家里添米缸時,不比她剛才更溫柔?”
陰萌:“有么?”
潤生:“有的。”
眾人來到大胡子家,在田老頭的規劃下,開始開墾。
桃林里很安靜,算是默認了這一舉動。
而這一忙,就忙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他們的工作效率其實已非常高了,但藥田是個精細活兒,拾掇起來都有種在布陣的感覺。
回去時,已到飯點,李三江坐在那里等著開飯,看著一群騾子身上帶土裹泥的回來,不由疑惑道:
“咋了,昨晚都挖墳去了?”
譚文彬扯開話題,對李三江道:“李大爺,臨時通知,我們得回一趟學校辦一些手續,吃完飯就走。”
李三江:“那小遠侯也得去?”
譚文彬:“小遠哥受導師器重,他不用去。”
李三江:“哦,那行,省得麻煩了。”
趙毅:“李大爺,我們金陵接了個肥活兒,也得出門一趟,正好和他們搭伴去再搭伴回了。”
李三江:“路上互相多照應點。”
趙毅:“哎。”
飯后,眾人洗完澡就開始收拾東西。
周云云和陳琳上午就把行李都收好了,正站在壩子上等著他們。
看著他們輕松愉快地做著準備,陳琳有種極強的不真實感。
在自己與家里眼中,可以帶來龐大壓力的盧家,甚至都無法引起他們絲毫重視,仿佛只是出門郊游。
譚文彬走出來時,周云云嘗試抬了抬他身后的背包:
“回學校要帶這么多東西么,好沉。”
“我們工程狗就是這樣的。”
“可我見過你們專業的前輩學長,他們好像就提個桶。”
“背個包,顯得更精神些。”
“確實,你們衣服是集體定制的么,真好看。”
“嗯,云云,我們要走了,跟大家打個招呼。”
周云云馬上去和李三江、劉姨以及柳玉梅都打了招呼,包括坐在二樓正在看書的李追遠。
林書友看向陳琳,陳琳鼓起勇氣,也去打起了招呼。
劉姨對陳琳更熱情,畢竟她在的這些天,廚房里的壓力是大大減輕了。
柳玉梅的區別對待很明顯,對周云云是微笑回應了一句,對陳琳則是喝茶時微微頷首。
老太太看重規矩,周云云是名分定了,只等以后走江結束過門的,算是家里人了,陳琳只是情分定了而已。
要是一視同仁,對周云云就不公平。
當然,周云云自己應該是不清楚這些,反倒是陳琳,心里明白得很。
而支撐規矩立起來的,不是靠倚老賣老擺架子,靠的是利益分配。
劉姨將一張單子遞給周云云,說道:“本該是那邊做好了送來的,既然你現在就要回金陵學校了,就抽個日子,去地址上的鋪子,把那兩套衣服取了吧。”
周云云疑惑道:“這是?”
劉姨:“老太太給你訂做的衣服。”
周云云:“這不合適。”
能異地找鋪子做的衣服,肯定不便宜,周云云以前是和這里來往過很多次,但每次帶的禮都是給李三江的。
譚文彬:“給你就收下,乖。”
周云云點點頭,拿著單子,走到老太太面前:“謝謝老太太。”
柳玉梅:“嗯。”
這時,劉姨又將一張單子遞給陳琳,上面不是衣服,而是布料。
“也是一個鋪子上取。”
陳琳是識貨的,這布料,和自己父親祭祀時才穿的家主禮服一個材質,可繡上法紋,用以增強陰陽師感應。
雖然比不上周云云的成衣,卻亦是無比貴重。
這種真正的底蘊大家族,指尖漏下些賞人的物件,都是小家族門派的傳家寶。
等周云云與譚文彬一同向外走時,陳琳抓住空檔,小跑過來,臨近柳玉梅時緩步,最后很是自然地跪下:
“謝老夫人恩賞。”
“阿友是個憨純的,但他不傻;你是個聰明的,但沒資本犯錯,拎清楚些,就能安逸一輩子。”
“多謝老太太指點,琳兒謹記在心。”
老太太擺手。
陳琳:“老夫人您保重,以后有機會,琳兒再來給您請安,膝下伺候。”
說完,陳琳起身,往外走追上了他們。
劉姨端著一盤糕點走過來。
柳玉梅:“多少年了,沒這般說話過了,還真有些不適應嘍。”
劉姨:“這簡單,您要是喜歡,咱就把老禮給撿回來,晨昏定省地給您請安。”
柳玉梅拿起一塊糕點,塞入劉姨嘴里。
“你這張嘴啊,是越來越會彎酸人了,真沒個規矩。”
“怪誰呢,還不是您給寵的。”
“呵。”
“明明是家生子,您卻當親閨女親兒子帶大,再想讓我們變回家生子講禮數尊卑,難嘍。”
柳玉梅沒生氣,反而露出了笑容。
她眼里浮現出秦力和柳婷小時候的模樣。
那時,她的家空了。
是他們的存在,讓這個家,重新有了家的樣子。
劉姨拿出了一沓拜帖,遞送過來:“老太太,這些得您來拿主意,是虞家的事。”
柳玉梅接過來,打開翻看后,感慨道:
“真是急不可耐啊。”
一鯨落,萬物生。
現在江湖上很多頂尖勢力,都在盯著虞家這塊肥肉。
劉姨:“主母,我們……”
柳玉梅:“咱家就這么幾口人,家里飽飯足夠了,從外頭劃拉再多回來,吃得下么?”
劉姨:“那您的意思是?”
柳玉梅:“他們要試探要上門要瓜分,由他們去吧,咱們,不參與。”
說完,老太太就閉上了眼睛。
劉姨知道,老太太是有兔死狐悲之感了。
從這里,也能看出老太太幾十年支撐龍王門庭之不易,這兩塊牌匾,雖然一直搖搖欲墜,可始終未曾落下。
而虞家,外界已開始傳得沸沸揚揚,說那塊龍王牌匾……已經變色了。
劉姨剛準備離開,身后就傳來柳玉梅的聲音:“把小遠喊來,我想和他說幾句話。”
“是。”
可以站在壩子上直接喊的,但劉姨還是走上樓,來到李追遠身邊,小聲道:“小遠,老太太喊你去議事。”
李追遠放下手中的書,下了樓,在老太太茶幾對面坐下。
柳玉梅依舊閉著眼,說道:“小遠啊,昨晚的魚,好吃么?”
李追遠:“阿友抓回來時,死了太久,變味了。”
柳玉梅:“嗯。”
李追遠:“不過,我看阿友和潤生他們吃得很香,應該是大家一起拿筷子扒拉搶著夾,就什么都吃得香吧。”
柳玉梅:“我就不愛與人一同吃飯,嫌臟,怕有病。”
李追遠點點頭。
柳玉梅:“再者,魚是死了,肉松了,也煮爛了,但魚刺還在,是能卡住人的。”
李追遠再次點頭。
柳玉梅:“阿友是從旁邊那條河里捕的魚,都可以算是咱們老鄰居了,就算被做成菜端上桌,面子上也該有點尊重。
關鍵時候,與其急著落筷,倒不如干脆抬一手。”
李追遠:“老太太,我知道了。”
柳玉梅:“我也愛吃魚,但吃了一輩子魚,多少也有點經驗。”
李追遠:“您放心,我懂了。”
老太太暗示的是虞家,她的意思是,讓自己不要急著落井下石,而是抬一手。
這不是出于老太太心善。
老太太就算不準備讓秦叔和劉姨參與進去,但也不至于代入到虞家為其考慮。
如果不是家里人少,沒意義去爭奪這個,她也會該怎么做就這么做。
老太太是從純粹的利弊角度出發,站在她作為落魄龍王門庭支撐者的立場與視角,對李追遠進行技術性層面的提醒。
再殘再破再變質,它虞家終究曾是正經龍王家,急著下口,容易被魚刺卡死。
以長遠計,李追遠并不需要眼紅虞家傳承,甚至走江之后,秦柳兩家的底蘊也都是他的,因此,他沒利益方向的訴求,家里也沒這方面的安排,完全可以作壁上觀。
不像趙毅,他是有帶著九江趙再進一步的責任在身的。
李追遠明白,趙毅先前給自己看的那個方案,得大改了。
那就,等趙毅回來再說吧。
李追遠覺得,趙毅應該會答應改方案的。
因為他最近,真的很乖。
“彬彬,你有沒有覺得,琳琳的變化,真的好大。”
“變乖變溫柔了?”
“嗯……變得完全不像以前的她了。”
“正常,你也不像以前的你了,你以前哪里會喊我‘彬彬’。”
“那我以前是怎么喊你……”
周云云回憶起來,畫面中,自己自座位上站起,掐著腰,對著坐在講臺邊上調皮搗蛋的譚文彬大聲厲喝:“譚文彬,你不學別人還得學,你再繼續破壞課堂紀律,信不信我報告老師!”
譚文彬:“你是這么喊的,譚文彬!………”
周云云馬上捂住譚文彬的嘴:“好了,不用說了。”
譚文彬張開嘴,啃了幾下面前的蔥嫩手指。
“你干嘛,這是在校門口呢。”
“怕什么,在學校門口的情侶里,咱們算封建保守派。”
“不行,不能這樣,這么多人呢。”
“那好,媳婦兒,咱吃個嘴子。”
“你……”
譚文彬吻了上去,周云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雙手去推譚文彬的胸膛,但吻著吻著,她就主動摟住譚文彬的脖子。
良久,唇分,還帶著幾根晶瑩的拉絲。
譚文彬伸手將它扯斷,周云云咬著下嘴唇,低下頭,害羞地想埋進譚文彬懷里,但馬上又抬起頭,很是鄭重道:
“答應我,注意安全。”
“回學校辦手續走流程呢,怎么可能會不安全。”
“我會做夢。”
她不知道譚文彬在做什么,但她能夢到感知到眼前男人的危險與死亡。
譚文彬鄭重地點點頭:“放心吧,我會的。”
從南通前往盧家老宅,金陵就在中間點上,所以大家先來到金陵,將兩個女生送回學校。
坐在車里等待的趙毅扭過頭,對林書友道:“我說,你怎么就這么快,咱不差這點時間。”
林書友:“你閉嘴。”
趙毅伸手,對著林書友的腦門彈了一記毛栗子。
林書友怒瞪著他:“三只眼,想打架是不是?”
趙毅:“呵,我是想說,想學談戀愛,別聽你體內那只白鶴的,那白鶴要真懂怎么談戀愛還能一直當童子么?”
童子:“乩童,給我揍他,狠狠地揍!”
“要想學,到我這里取經,你瞧瞧,這就是哥哥我的戰績。”
趙毅伸手,指向前面那輛小皮卡上坐著的雙胞胎姐妹。
林書友:“我又不入贅。”
趙毅嘴巴張著,沉默了。
林書友笑了。
趙毅:“入贅被人看不起是吧?但有件事,好像比入贅更沒底線哦。”
林書友:“你不要瞎說!”
趙毅:“嘿,我說什么了,你怎么忽然就這么激動?”
“你!”
“我不瞎說,你倒是以前別瞎想啊,哈哈!”
林書友伸手掐住趙毅脖子,趙毅則架住對方手臂。
僵持中,林書友的雙眼開始鼓動,明顯是要開豎瞳了。
顯然,在想揍三只眼這件事上,童子與阿友是一致的。
趙毅:“玩不起是吧,還想二打一?你再不撒手我就叫啦,我真叫啦,譚文彬!!!”
林書友迅速收回雙手。
趙毅趁勢反壓回去,將林書友按在了后車座上。
隨即,趙毅將頭探出車窗,對向這邊看來的譚文彬繼續喊道:
“譚文彬,好了沒啊,咱們急著出發呢!”
田老頭坐在新開墾的藥田里,輪椅不方便工作,他就靠雙手下方的木屐來挪動。
在他對面那塊田里,少年與女孩蹲在那兒,進行栽種。
少年有著豐富的理論知識,但真的要結合實踐時,還是多次來詢問自己,而且每次問的問題,都很關鍵,有些地方他只有經驗,知道得這么做,卻不知為什么要這么做。
漸漸的,少年就不來問問題了,開始栽種得有模有樣。
田老頭心里感慨,這少年和自家少爺小時候一樣,腦子聰明,學什么都快。
可在他剛拾掇完一塊地,準備卷根煙麻醉一下身上的幻痛時,卻驚愕地發現,少年與女孩在剛才相同時間段里,完成了他近三倍的量。
即使他們是兩個人,可他們是新手啊,而且兩人卻實現了自己三倍效率,這怎么可能?
田老頭下意識地認為是年輕人貪功求快了,這是年輕人的通病,干活兒容易沒耐心,他就準備爬過去做做指導。
等來到那塊地前,仔細觀察后,田老頭發現少年和女孩栽種得毫無問題,甚至比自己栽種得要更合適更精準。
每一小塊區域里的不同藥草搭配,都渾然天成,恰到好處,在它們成長過程中,能實現藥性上的天然互補。
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震驚中的田老頭,開始去觀察那兩個人的栽種方式。
女孩拿著小鏟子鏟土,挖坑,再將種子或苗栽下去,然后少年負責填土。
挖坑、放種、填土,一氣呵成,不斷循環。
明明是在種靈藥,卻被他們營造出種豆子的即視感。
可偏偏,就是這么簡單,卻種得毫無問題。
田老頭茫然地抬頭,掃視四周,不,肯定有問題,只是這問題,自己看不見。
田老頭開啟走陰。
走陰狀態下,他看見了,少年每次填土時,都順帶將這塊區域的風水氣象做了相對應的調整。
不管是種什么東西,都講究個“風調雨順”,而少年正在人為地對它進行風調雨順。
“少爺,你說得對,他真不是人啊!”
李追遠似是有所感應,回過頭,打了一記響指,強迫田老頭從走陰狀態中蘇醒。
“不要在桃林這里隨便走陰,容易誤傷自己。”
“是……”
“也不要學我這種方法貪圖省事,因為只有我能改變和借用桃林這里的風水,你要是這么做了,會引來麻煩。”
“是……”田老頭嘴里滿是苦澀,心里則有些受寵若驚。
聽聽,人家還特意提醒自己不要這么做呢,好像我真有本事這么做一樣。
入夜了,田老頭自己推著輪椅回李三江家吃晚飯。
李三江很喜歡和他喝酒嘮嗑,漸漸的,田老頭也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他不懂少爺說的福運是什么東西,他只覺得和這個年紀比自己還要大的老人聊天時,有種很舒適很輕松的感覺,連幻痛都不會在這段時間里發作。
李追遠沒急著回去,而是讓阿璃在壩子上坐著休息,他自己則在這尚且淺淡的夜色下,走入桃林深處。
與上次趙毅進來,只能看見一道模糊的黑影所不同的是,李追遠看見的,是手持酒壇,一副瀟灑風流樣貌的清安。
清安:“你比我預想中,來得要晚許多。”
李追遠:“我是來感謝你,準許我在這里開辟藥園的。”
清安:“我什么時候答應你了?我現在沒反對,可說不定過幾天或者過一陣子,等它們長勢起來了,就直接把它們全都鏟個干干凈凈。
還有,你是圖省事了,把我外圍的風水氣象改得千奇百怪的,又偷懶不設置陣法將其固定,難道是希望我一直出手,幫你維系這藥園子?”
“嗯。”
“呵呵,來吧,交易,我等著開心。”
李追遠:“我不是魏正道。”
清安:“這可不夠,早就變得干巴巴的了,一開始你說這句話,我會覺得很有趣很有意思,現在,已經觸動不了我了。”
李追遠:“我知道,你送給了趙毅一份禮物。”
清安:“他人,已經不在這里了吧?”
李追遠:“嗯,不在,已經出遠門了。”
清安:“情理之中,誰能擋得住這種誘惑?”
李追遠從口袋里,掏出一本黑皮書。
“咦?”
少年指尖輕扣書皮封面,解開封印,桃花香開始彌漫。
“他是當著你的面封印的香味,你應該能從這香味濃度上判斷出來,這封印自從打下去后,中途就未曾再被開啟過。
他把這本書交給了我,他一頁都沒有翻看。”
曾經,清安給李追遠的那本,是魏正道親自以佛皮紙書寫的黑皮書,書頁細膩,有佛檀香氣。
而給趙毅的那本,則是清安自己描摹復刻出來的。
但上面記錄的秘法,并無區別,它既然給了,就不會有遺漏更不會摻假。
理論上來說,這確實是真本,趙毅若是翻開這本書,是能去嘗試學習這一秘術的,而且以趙毅的天賦,他大概率是可以學得會。
可他并沒有這么做,只是吃午飯時,隨手將這本書從口袋里掏出,丟給了自己。
丟完后,他就繼續悶頭,與潤生、林書友他們爭搶飯菜。
這時,少年將手中的黑色封面書丟向清安所在的方向。
書,落在了清安的腳下。
清安盯著這本書,沒有挪開視線。
李追遠開口道:
“我不是曾經的魏正道,他……也不是曾經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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