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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他好后悔

作者:玖拾陸  分類: 古代言情 | 古典架空 | 玖拾陸 | 醉金盞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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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金盞 第238章 他好后悔

從舒華宮到御書房的路,李嶸走著甚至有些陌生。

他來不及感慨什么,只聚精會神聽沈臨毓說今日狀況。

當聽說沈臨毓果真是假傳圣意、求御書房那頭又安排了什么,李嶸腳步未停,只蹙起了眉頭長長嘆了一口氣。

“我那日與你說,”李嶸斟酌著用詞,“需要有一人動手,那就該由我來。”

沈臨毓道:“圣上的脾氣,大哥也是了解,想把他徹底氣倒……”

倒不是不可能,而是得費好大的力氣。

能把永慶帝氣到厥過去、肝陽上亢到偏枯,那把火就不會小。

說不定,引火燒身。

永慶帝還沒倒,先把絞盡腦汁氣他的人給收拾了。

“況且,我們的確沒有那么多時間了,”沈臨毓無奈道,“若是有的選,我也不想讓她……”

李嶸的眸色暗了下去。

在他的記憶里,金殊薇還是那個跑起來搖搖晃晃的小團子,逗一下就哭嚎啕大哭。

哪怕沈臨毓這幾次與他說了些阿薇的事情,在親眼看到之前,李嶸還是很難把小團子與十六歲的姑娘家聯系在一起。

就是印象里炮仗一般的孩子,今時今日,走到這一步……

李嶸的喉頭滾了滾,喑啞著聲音道:“我虧欠她、虧欠太師,太多了。”

沈臨毓拍了拍他的胳膊,無聲寬慰。

眼瞅著要下雨了,這一路過去倒也沒有遇著什么人。

偶爾碰見個內侍,看年紀就知道進宮沒有幾年,只認得沈臨毓,卻不識得李嶸,大抵猜他是哪家簪纓子弟。

兩人直到御書房外,才被侍衛攔了下來。

這里頭有人認得李嶸,愕然看著一塊到來的兩個人,張了張嘴要說什么,又不知道這時候能說什么,只得不住扭頭看向御書房關起來的大門……

“兩位殿下莫要……”

才有人硬著頭皮開口,就聽見背后傳來毛公公的聲音。

“可算來了,圣上正等著呢,還讓小的出來看看,說是要下雨了,別淋著。”

毛公公的臉上看不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恭恭敬敬請李嶸和沈臨毓進去。

另一側,海公公瞪大著眼睛看向了李嶸。

他先前一直被長公主拉著說家常。

抱怨永慶帝總讓郡王做“抄榮王府”這種苦差,差事做完又卸磨殺驢,說停職就停職。

又說阿薇姑娘這兒好、那兒好,趕是趕了些,但想在年內把婚事定下來,讓海公公一道參謀有什么好日子。

海公公機靈,察覺到了不對勁,但他掰扯不過長公主,直到聽見外頭動靜,才心急火燎地出來看。

這一看,就看到了一位不該在這里出現的人。

海公公當即又去看毛公公,偏毛公公面朝著兩位殿下,他只能看到個背影。

一人從海公公后面走上來,越過他,又往前走。

正是長公主。

“阿嶸來了呀,”長公主笑容溫和,語氣堅定,“進去吧,你父皇等你好一陣了。”

長公主這般說了,李嶸自然能順利往里頭走。

“姑母。”李嶸拱手與她問安。

而后,他的視線落在了一旁的海公公身上。

很平靜,也很深沉,李嶸走過去,抬手拍了拍海公公的肩膀:“這幾年辛苦你了,多虧你時常照顧臨毓。”

海公公:……

肩膀上的手其實并沒有用什么力,但海公公覺得千金重。

牙關緊咬,心中驚濤駭浪。

他該說什么?

“小的只對圣上盡忠”,還是“小的沒有照顧郡王”,亦或是“您別把小的架在火上烤”?

都不可能說了的,這個當口上,生門只有一道。

海公公泄去了身上力氣,微微彎下腰:“都是小的該做的。”

李嶸笑了下,又道了一聲“辛苦”。

雨氣化作了雨滴。

毛公公打開了御書房的門,幾人魚貫進去后,他把門關上,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侍衛內侍。

大雨壓暗了天色,殿內只有昏暗的燈。

永慶帝已經從地上被扶起來了,依舊坐在大椅上。

椅子與大案靠得攏,便是他渾身軟綿綿的,也能被夾在中間。

當看到長公主、李嶸與沈臨毓時,永慶帝的瞳孔顫得厲害。

三個叛徒!三個逆臣賊子!

可惡!可恨!

他“啊啊”叫了兩聲,仿佛是想說,十年前就不該饒了李嶸的命!

一念之差,給自己留下了這么大的隱患!

李嶸卻沒有看永慶帝,他的目光先落在了阿薇身上。

他都記不清,上一次見面時,那小團子有沒有他的膝蓋高了,而現在,他很難在這少女身上看出當年的稚童影子。

“你長大了,”李嶸深吸了一口氣,道,“阿薇、殊薇,好久不見。”

阿薇回了一禮。

她對李嶸已經全然沒有印象了,但這聲“殊薇”,讓她有了路又往前走了一段的實感。

不過,眼下不是敘舊的時候。

先機握在他們手中,卻也經不住任何浪費。

李嶸看向了永慶帝,道:“父皇,您身體不適,我等下讓人去請太醫吧。”

永慶帝凸著眼睛看他。

“但在見太醫之前,”李嶸問,“我的禁閉解了,是吧?國不可一日無君,您要養病,便由我代您監國吧。”

永慶帝想動動不了,想罵也罵不了。

他何曾嘗過這種滋味?他憋屈得甚至想捅自己兩刀。

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四肢、唇舌,他也控制不了眼淚。

淚水像是失禁了一樣涌出來,帶著他的恨、他的怒、他的不甘心。

李嶸仔細觀察了下永慶帝的狀況,問阿薇道:“確定安全嗎?”

這個“安全”,指的是能過太醫那一關,能讓事情照布置好的推動下去。

阿薇頷首:“安全。”

一旁,沈臨毓神色嚴肅地點了點頭:“原先試過。”

李嶸便沒有再細問。

與幾人交換了眼神,他清了清嗓子,突然高聲呼喚:“父皇?您怎么了父皇?”

“皇兄!”

“圣上!”

幾道聲音此起彼落,擔心著急、真情實感。

永慶帝被他們聯手做戲氣得眼淚流得更兇了,哼哧哼哧直喘氣。

“您緩一緩,”阿薇突然開口勸說,“雖說并不致命,但您若控制不好脾氣,火氣上頭了,肝陽上亢真的會要了您的命。

您還不能駕崩,您現在咽氣了,會給太子殿下添麻煩的。

還是說,為了讓太子麻煩些,您寧愿這會兒就咽氣了?”

永慶帝沒有咽氣。

他一口氣哽在嗓子眼里,眼前盡是白茫茫一片。

不能動、不懂說,他的思緒確實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確定自己還死不了,也聽到了假惺惺的關心之聲,他知道自己被他們挪到了榻子上躺下來……

這一刻,他徹底被后悔籠罩了。

他能殺老三、老四,他怎么就偏偏放過了嫡長子?!

他有那么多兒子!

難道還怕他老的時候,沒有合適的人選承繼皇位嗎?

他念著先皇后,留阿嶸一條活路,沒想到、沒想到阿嶸竟是這般回報他!

他好后悔!

若是再來一次,他一定不會留下阿嶸!

還有臨毓,一早就該收拾掉!

永慶帝被自己的后悔淹沒了,也就聽不到身邊動靜,也不曉得過了多久,才漸漸有了聽覺。

“怪我,父皇是因為見了我、才會情緒激動……”

“阿嶸莫要這么說,是他想著這么多年錯怪了你、虧欠了你,父子相見,沒有穩住心境。”

“太醫,父皇何時能醒過來?哎?父皇、父皇!您能聽見我說話嗎?”

永慶帝聽見了,聽得想啐李嶸一口,可他做不到,極力睜大的眼睛除了流淚之外,再無多余反應。

太醫下了“偏枯”的結論。

不過兩刻鐘,蕭太傅、紀太師,以及岑文淵倒臺后接任了太保之位的許太保被召進了御書房。

磅礴大雨寒意逼人。

更冷的是御書房里的狀況。

毫無選擇、只有閉著眼選擇的海公公向他們講著狀況。

“長公主引阿薇姑娘面圣,說起近來事情,圣上很是感慨,亦有許多話想對太子殿下說。”

“待見了太子,圣上說要給太子一個公道,情急之下就……”

“太醫已經看過了,說是很難完全康復,但和圣上說話,他都能明白、也會給回應。”

長公主坐在榻子邊的椅子上,接了話過去。

“就是這么個狀況,皇兄倒下了,但國不可一日無君,我就說請幾位老大人過來,當面請示皇兄。”

蕭太傅年事已高,毛公公尋了把凳子讓他在榻子旁坐下。

他湊到永慶帝跟前,喚了聲“圣上?”

永慶帝努力發出“啊啊”的聲音。

“您屬意誰來監國?”眼下這局面,誰在御前就是誰,蕭太傅對此心里也有數,“由太子監國?”

永慶帝豈會同意?

他激動地“啊啊”個不停。

長公主佯裝糊涂,問海公公:“你最懂皇兄,這么一長串,皇兄是個什么意思?”

海公公眼觀鼻、鼻觀心,心一橫、脖一梗:“圣上說,自當由太子監國,但首先要理清冤案,還太子清白,才能名正言順。”

永慶帝聽他胡說八道,“啊啊”叫得更兇了。

海公公繼續往下編:“當年因巫蠱案一并蒙冤之人,該平反的平反,該追封的追封。

而設計巫蠱冤案的,皆要重懲,才能告慰在天之靈。

圣上說他聽信讒言、一意孤行,造成如此后果,萬分痛心悲切。

他、他……”

海公公徹底編不下去了。

永慶帝也叫不動了,他本就是拼勁全力發出聲音,但他的意思全部被故意曲解。

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心,沒有人明白他此刻滔天的恨意。

只有外頭電閃雷鳴、傾盆大雨,才是他心情的寫照。

這期間,阿薇一直站在角落里,不聲不響,靜靜看著永慶帝的掙扎。

待看到三公商量著擬旨意定章程,她才轉身、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抬頭看著濃濃的雨幕。

三公當真沒有一絲懷疑嗎?

阿薇想,不盡然。

只是,事已至此,于公于私,都得想個最平穩的方式。

昨日早朝上,沈臨毓明晃晃翻巫蠱案,證據一條一條列出來,直指李效、李崇和李巍。

今日,朝見時百官又吵了一通。

真真假假,老臣心中都有判斷。

這個當口下,永慶帝倒下了,李崇他們都還被關在詔獄里,臣子們是指望手里沒兵、力量也不足的六皇子、九皇子等人,還是順勢而為、讓就在御前的廢太子成為太子……

不難選。

人性,總是好猜的。

那日,陸念怎么說的來著?

“仗義執言?”

“他們這些老臣,但凡是個會不顧自身、仗義執言到底的,早在十年前就跟著一道上路了,怎么還能活到今日?”

“當年不敢和圣上硬碰硬,現在,一樣不敢和太子硬碰硬!”

低頭看了眼手心,阿薇想,陸念說得一點都不假。

陸念給她的,也是好東西,是經得起查的東西。

一年前,家中突生變故的馮游在父親的書房里翻找了一夜。

他接受不了自己成了殺人犯的兒子,更接受不了衙門追查下去可能產生的后果。

可他又根本不清楚,父親到底如何殺的金夫人,母親亦是一問三不知。

他只能寄希望于在書房里有所收獲。

后半夜,馮游找到了一張紙。

那紙藏在書案的夾層中,書案是父親極其寶貝的家具,用了十幾年,搬家時也不曾丟棄。

紙張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用的是金體。

馮游看的一直是父親的臺閣,也是父親死了才看到他寫的金體。

紙上的字跡,與父親死前抄寫的經文、留下的遺書,在馮游看來一模一樣。

上頭寫了一份藥方,備注了“研磨成粉,致無言、偏枯”。

或許,父親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害死了金夫人吧?

馮游這般揣測著。

天未亮,他去了兩三家藥房采買,最后把需要的東西混在一起,加入了甜湯,提著食盒送到了馮家老太太手上……

馮家老太太倒下了。

藥方是聞嬤嬤放的,在馮家人急急尋去寺里的時候。

原也不指望著一定會用上,后來,在餛飩攤上聽說那老虔婆偏枯了,阿薇就知道自己借到刀了。

順天府請過大夫,鎮撫司接手后也請過太醫,天衣無縫。

直到那日阿薇向沈臨毓提起能讓人“偏枯無言”,沈臨毓才得到了答案。

倏然一陣雷聲。

風裹著雨氣落在阿薇身上,她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這一次,是親自下手了。

這么冷的天,又是一年十月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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