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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國舅 第八百六十二章 不當墊腳石
雪時下時不下,北風倒是一直呼嘯個不停,隨著南歸的大明官兵跨越茫茫雪原,體力急速消耗,隊伍行進愈發艱難。
就算將士們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條捷徑,但因為草原上艱難險阻太多,導致后半程將士們普遍在一種消極的態度中行軍,軍隊的凝聚力大幅度下降。
走出陰山,兵馬來到一片空曠地帶,準備扎營休息時,朱暉牽著戰馬而來。
不是他不想騎馬,節省腳力,實在是因為馬匹上帶的家當不少,人累,牲口更累,如果自己的牲口累死了,那后半程能夠馱家當的牲畜又少一匹。
行軍到此,本來一人三馬加一頭馱東西牲口的格局,到現在平均下來,一人分不到兩頭半,很多人的家當甚至要靠拼裝。
雪堆里行軍,人盡量能不騎馬就不騎馬,避免馬匹受損的同時,還能保持畜力……畢竟王守仁那邊還布置有巡邏任務,得給馬匹留體力,以完成情報搜集工作。
朱暉老遠見到王守仁,大聲道:“我剛問過了,咱已經過了官山,再往南走二百里,就是威寧海子。
“再從威寧海往南走不到二百里,就能進大明關口……所以,咱們距離大同其實已經很近了。四百里地,照目前的行軍速度,用個六七天就能趕到。”
王守仁微微頷首,道:“也就是說,不知不覺間,咱們已經到了韃靼察哈爾部腹心地帶,但為何還是沒有看到韃靼人的動靜?”
“嘿,這我上哪兒打聽去?”
朱暉聳聳肩,道,“我準備把這消息,通知到軍中上下。王兄弟,凡事你不要太過強求,也不要啥都往心里去,再怎么說咱也算開歷史先河了……帶著這么點兒人手,就能在草原上橫沖直撞,還帶回去軍功……想想就不可思議,此番朝廷的封賞必定不少。”
王守仁似乎對于什么封賞并不感興趣,問道:“朱將軍,你那兒不是有份輿圖嗎?拿過來看看!”
雖然王守仁算是這路人馬的主帥,但畢竟王守仁沒有正式的軍職,再加上輿圖這東西,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
而朱暉作為保國公世子,在條件上遠非一般將領可比。
朱永在跟兒子作別之前,特意給兒子留了一些可充作死士的親隨,再加上草原上的日常所用物品,其中就包括輿圖,且是當初李孜省送給他,據說是出自張延齡之手。
正因為這份輿圖與眾不同,才會被王守仁惦記。
朱暉臉上滿是拒絕之色,搖頭道:“王兄弟,你是讀書人,腦子好使,我那份圖,你已經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應該早就熟記于胸……還用得著沒事拿出來再看?直接過一遍頭腦不就可以了么?”
言外之意,我的東西,憑啥總給你看?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心思。
名義上你是同意撤兵回大同,但實際上你在籌劃更大的軍事行動,所以一直想繼續籌謀,把韃靼人的蹤跡找出來……
話說,我們哪里有資格與韃靼人決戰?
把韃靼人主力所在找到,你王守仁是爽了,帶著我們去拼命,你死了不打緊,但我和我的弟兄們不成了你成就功名的墊腳石?
哼,我可不會那么愚蠢,任由你擺布!
王守仁問道:“那……如果我們不向南,而是從這里往東搜索前進……”
“打住。”
朱暉這次很不客氣地打斷王守仁的話,畢竟說到底王守仁只是個掛名主帥,從朝中地位上來說……王守仁屬于那種沒有功名的白衣,不值一提。
無論王守仁再怎么得到王越的信任,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朱暉都不想被人左右自己的命運,尤其王守仁還一直想拉他去死,更不會聽從了。
“王兄弟,要是沒記錯的話,你曾說過,回大同的路上順道看看有沒有韃靼人的蹤跡。如果從這里繼續往東,等于是對將士食言而肥,將士們肯定接受不了這種巨大的落差,嘩變怎么辦?”朱暉質疑道。
王守仁聽到這里,心里有些惱火。
在他看來,一支鐵血軍隊應該做到令行禁止,主帥的權威不容侵犯。
但眼前這個將領,沒事總想插手指揮大計,甚至想要主導一切……這不擺明了要挑戰他的底線?
如果王守仁真的是朝廷派來的主帥,他必定會給朱暉一點兒教訓,讓其分清楚主次尊卑,也明白戰場上究竟需要什么。
可眼下……
他只能強忍住心中的怒火,解釋道:“眼下兵馬一直未能得到妥善休息,人心思變,如果不及時改善軍中低落的士氣,若韃靼人突然襲來,全軍一旦炸營,恐怕就是萬劫不復的局面。”
“這……何解?”
朱暉一臉懵逼地望向王守仁。
王守仁道:“咱派出一路兵馬,沿途搜尋韃靼人主力所在,就算要順利撤回大同,也得邊打邊撤。”
朱暉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好似在說,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呢?
“王兄弟,咱不就是邊行軍邊找尋韃靼人蹤跡嗎?”
朱暉道,“咱就這么點兒人,還要再分兵,若真遭遇韃子主力,跟坐以待斃有何區別?還邊打邊撤呢?您可真是王軍門的得意門生,連說話的口氣都一模一樣。”
王守仁臉色一沉,問道:“你這話是何意?”
雖然王守仁覺得跟王越扯上關系不是丟人現眼的事情,但顯然眼前朱暉說的不是什么好話。
朱暉白了王守仁一眼,道:“王軍門也是一味講什么打打打,攻攻攻,最后退退退,可問題是,咱都已經窘迫到這一步了,還片面強調意志能起到作用……非得讓咱這些人都葬身草原,才滿足你們的需求?
“打仗的目的是為什么?不就是保衛家園,過上幾天安寧日子么?人都死光了,哪里還有安寧日子過?”
王守仁顯得很氣憤:“這是為他們的妻兒,為了他們的子孫后代,更是為大明的千秋功業著想。”
朱暉冷笑不已,道:“人都沒了,你說的這些他們根本就看不見,為這個為那個,為何不為自己呢?
“我們也不是慫包,跟著你一起走南闖北,草原上各處都走了,拼死的事也干了,有不少弟兄直接人就沒了……都已經疲累成這樣,軍心開始不穩,還非要拿你那套大道理來唬人嗎?”
“這……”
王守仁畢竟沒有多少跟大頭兵相處的經驗,一時間竟語塞了。
朱暉道:“王兄弟,你是讀書人,總喜歡拿大道理壓人,本無可厚非。但弟兄們拼死拼活,其實就是為了有口飯吃,回去后能有個婆娘守著,為兒女創造個優渥的生長環境,僅此而已。
“誰不是爹生娘養的?他們要是死在草原上,一家的妻兒老小要交給誰?我把話撂在這里,如果你還一門心思打仗,弟兄們必定會有很大的意見,就這點人咱都指揮不動,不信走著瞧!”
“好吧。”
王守仁終于妥協了。
他實在沒法跟朱暉爭。
因為他算是看出來了,朱暉現在代表的是軍中絕大多數人的意見,現在已經沒人把他王守仁當回事。
反倒是朱暉,處處考慮軍中將士的利益,更得人心。
王守仁這路人馬過了官山,一路往南,沿途地勢平坦……這里已是傳統意義上的草原之地。
自漢唐以降,草原游牧民族逐步侵占了陰山以南的草場,韃靼人世世代代在這里放牧,就算未建城,但勢力劃分已經非常清楚,尤其是在冬天,牧民南遷,都會來到這片草原上過冬。
但現在……
一望無垠的草原上渺無人煙,顯得異常蕭瑟。
王守仁不再勉強,直到麾下兵馬距離威寧海不到一百里路時,終于得到不一樣的情報。
“發現韃靼主力活動的蹤跡……”
當夜不收把消息帶過來時,王守仁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彩。
朱暉守在火堆前,笑罵道:“別胡扯,這一路走來,連個韃子的影子都沒看到,可能是今年漠北地區更溫暖些,他們沒下來吧?”
王守仁不滿道:“朱將軍,你這話是何意?情報還沒聽明白呢,就直接否定?”說完轉向哨探,招呼道:“你過來吧,說清楚情況!”
“是!”
那名哨探靠前后,發現王守仁已然站起身來,一副仔細聆聽的模樣,瞬間感覺自己受到了尊重。
一旁的朱暉則悻悻然……
顯然朱暉也知道這名哨探不可能扯謊,他否定的目的,仍舊是想統領兵馬順利返回大明,途中不要有任何波折。
如果說軍中上下,最想打仗的人是王守仁,那最不想打仗的就是朱暉。
他覺得自己立的功勞已經足夠了,而作為未來的保國公,他對于什么爵位軍功之類的追求,本就不高,他需要做到的僅僅是讓世人認為他稱職便可。
哨探正色道:“東北邊二十里地發現韃靼兵馬的蹤跡,似乎正要北上,還有一批人馬卻是從北邊下來的,好像是……在換防。”
王守仁道:“好,馬上派人去看看,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王兄弟,你瘋了么?”
朱暉趕緊阻攔,“先不說這二十里地,與我們預先設定的行軍路線不同,就說你去了,又能做什么?
“我們兵馬數量嚴重不足,軍心也不穩,還是及早回撤邊關為宜!”
王守仁厲聲喝問:“韃靼人就在眼前,朱將軍這是想消極避戰嗎?”
“我……”
朱暉沒想到,王守仁在這時候給他扣大帽子。
“你不去,我親自帶人去。”
王守仁一臉嚴肅地道,“總歸一次不能去太多人,確保不被韃靼人發覺……我先帶五十騎潛過去看看。”
朱暉急了,連忙道:“你帶五十人前去,要是被韃子發現蹤跡,十有八九無法回來!”
王守仁皺眉不已,問道:“那以你的意思,將此重要發現置之不理?韃靼大軍現在就在我們二十里外集結,具體要做什么,難道你不想搞清楚嗎?”
“問題是即便你搞清楚了,又能做點兒什么?”朱暉駁斥道,“咱也算是一道出生入死過吧?一起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難道連這點兒覺悟都沒有嗎?”
王守仁沒想到這會兒朱暉會跟他講什么“同生共死”的交情。
這是知道,靠別的方式,已經阻攔不了他?
王守仁道:“經過連番戰斗,我們的火銃子彈雖然已消耗過半,但基本的戰斗力還存在,尤其是糧草充足,之前獲取的財貨除了燒毀的,剩下的可吃可用的,足以熬到大明的援軍到來。”
“你是想……”
朱暉猛然一個激靈,驚覺道,“派人到大同求援?”
朱暉愈發覺得王守仁是個危險人物。
但眼下如果他選擇避退,回頭王守仁往上告,說他朱暉遇敵退縮不前……這在大明可是大罪。
你沖上去,韃靼人不跟你打,那是可以的。
但遇到敵人你不上,消極避戰,哪怕是在韃靼人的腹心地帶,這也是武人所不能承受的恥辱和罪過。
當然有一種做法,那就是直接把王守仁給“咔嚓”了,但這個罪名更大,畢竟王越專門派了人手保衛王守仁,而且軍中也不知道誰是皇帝派來的密探,兩千人的隊伍,想要保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對朱暉來說,事情還遠沒有發展到鋌而走險的那一步。
“王兄弟,我可以同意帶著人馬前去查看敵情,但若是情況不對,馬上就撤走。你同意的話,我跟你一道去。”
朱暉道,“畢竟打仗這種事,得量力而為,不能逞強。”
王守仁道:“我是逞強的人嗎?”
朱暉聞言不由搖頭苦笑。
你不是誰是?
帶著兩千人你就敢橫穿草原?
真把草原部族武裝當成弱雞呢?
“您或許不是,但您的行事風格太像那位王軍門了。”
朱暉頗為無奈。
有些人滿身的壞毛病,就是不承認,還自我感覺良好,折騰將士你覺得很有意思嗎?
“好,我答應你。”
王守仁道,“這趟過去的目的,并不是跟韃靼人交戰,而是把韃靼人的動向搞清楚,回去后也算是對朝廷有個交代。”
人馬改而往東北方潛伏前進。
軍中上下開始人心惶惶,畢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前面的情況,就連王守仁自己都說了,只是去刺探敵情。
但明擺著全軍正往韃靼人聚集的地方走,跟韃靼人動手的機會很大。
“小公爺,現在下面的人都在問,究竟是怎么回事?”
部將馬洪上前,神色滿是緊張。
朱暉騎在馬上,慢慢悠悠走著,低聲道:“那位王參軍說了,咱這是去刺探敵情,一旦情況不對咱就撤。”
“這種鬼話您也能信?”
馬洪道,“要是真打起來,指不定會怎樣呢……反正咱弟兄的軍功已經夠了,按之前那一戰的斬獲,回去后能拿到不菲的獎賞……”
朱暉道:“問題就出在這兒,之前我帶了五百人去偷襲韃靼人營地,以王參軍之意,所得軍功要平均分配給全軍上下,畢竟所有將士都是王威寧指派的……所以現在那些人心理上,還是愿意支持姓王的。”
馬洪皺眉道:“實在不行就按照他的軍功分配方案執行唄……”
“到手的軍功,怎么能說分就分呢?”朱暉臉上滿是不悅,“那一戰,是咱弟兄拼死打出來的,一夜下來,折損的都是咱的人。非得聽王參軍的?他巴不得把功勞平均分配,甚至于他自己還想占據主要功勞。”
“這個……”
雖然馬洪不認為王守仁是“自己人”,但有關朱暉所說的王守仁想要搶功的說法,他不敢茍同。
排斥歸排斥,事實也得講。
如果不是王守仁,光靠朱暉,根本就得不到軍功。
“關鍵時候,是不是得找幾個人帶著兵器,準備著……”
馬洪試探地問道。
朱暉皺眉:“你這話是何意?如此關鍵時候,你還想鬧軍變?就咱這幾個人,至于嗎?”
馬洪道:“這不是得防止,那邊對您動手?”
“你這叫什么話?他能讓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迫我跟他一起打仗不成?”朱暉顯然不太擔心。
但剛把話說完,簡單一想,他突然又覺得背脊一陣發涼。
以王守仁那“瘋癲”的程度,什么事做不出來?
“還是帶幾個人過去。”
朱暉道,“火銃不離身,隨時護衛在我左右。這種時候,誰能主持軍務,誰就能主導未來兵馬的走向……反正我想盡快返回大同。”
馬洪趕緊道:“末將也一樣。誰不想回去享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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