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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國舅 第七百六十章 野望
二月初。
在經歷一個漫長的寒冬,尤其還是潤正月后,京師的氣溫終于開始快速回升。
京城的街市很繁華,而這個春天,宮廷里織造出來的便宜耐用的布匹,正式流入了市場,且在印染方面出現了技術革新,布匹更為鮮艷不說,還不容易褪色,甚至還出現了一些有著牡丹、荷花、梅花圖案的花布。
這對大明京師百姓來說,可謂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以前只聽說過權貴人家,能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衫出門,不過那些花紋都是靠人一針一針繡出來的刺繡,價格不菲,少有在普通布匹上用到那么精湛的工藝。
眼下只需要花個幾十上百文錢,就能買幾尺布料回去,上面印著一些花卉,再通過裁縫剪裁,就能成為上好的衣衫,這對普通人家來說,再吸引人不過。
但就算是宮廷紡織作坊的織布效率已大幅提升,但因珍妮紡紗機和蒸汽織布機仍舊未在民間推廣,這種花布的價格并不是底層百姓所能覬覦,更多是京城豪紳地主和小富之家才能染指。
這天秦昭帶著徐恭等人走在路上,尤其是去了幾家布行,看過新出的布料后,連她都不得不感慨時代變遷之快。
“我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有張家人在,就有無限可能。這一年來,京師天子腳下的人,過日子的方式改變好大啊!”
秦昭感慨地說道。
徐恭道:“市面上一次性出現如此大批量的布匹,導致普通單色藍、灰布價格,已經一跌再跌,目前南方往北邊運的布匹,都積壓在了運河上,甚至有人直接從京師采購布匹,運到遼東或是山西等地變賣。”
秦昭點頭:“京師布匹價格比地方上都更便宜,這放在以前連想都不敢想。”
徐恭問道:“咱在南京周邊,還有兩個印染工坊,是不是先停了?”
“停了吧。”秦昭道,“目前我們得把精力轉移到石炭開采上,可有問清楚,現在別家是什么意思?”
徐恭趕緊道:“從徽州來的商賈,但凡與我們有交情的,我都前去打過招呼了,聽說您有意重構在京徽商商會后,均表示了支持。”
“嗯。”
秦昭點頭道,“徽商分布在全國各地,如果能夠聚攏起來,定將形成一股強大的力量。”
徐恭還是帶著幾分擔心:“李吾唯等人,控制了在京不少行當,尤其是他們有現成的生意渠道,如果涉及米糧、木材、官鹽買賣等,少不得與他們打交道。其實新來的徽州商賈擔心跟咱合作會被李吾唯他們針對。”
秦昭道:“我明白,要想凝聚人心,就得把這些行當一個個拿過來。之前二公子跟我提過開設銀號,這是一件大事,得找幾家乃是十幾家家底厚實的商號,一起進入此行當。”
徐恭問道:“此事可信嗎?一旦涉及到銀錢兌換,甚至還要跨區域調配,所要用到的錢財將會繁復而龐雜,就算官府同意,下面的人也未必會接受。再加上運輸的難度…就怕最后還是會蝕本。”
“天底下,做任何買賣,都不如以財生財來得干脆直接。”秦昭道,“這次的生意,我們并不是跟朝廷做,而是跟張氏一門做,亦或者說,我們是在跟皇帝做。朝廷再怎么不講理,也無法干涉皇家事務,這才是最有力的靠山。”
“嗯。”
徐恭點了點頭。
徐恭隨即又道:“聽說最近,晉商也在往京師之地聚攏,他們聽說了西山煤礦要往外出兌的消息,看起來,他們也想跟張氏一門合伙做生意。如果他們也入局的話,會對我們形成不小的影響。”
秦昭點頭,顯得有幾分感慨,“無論二公子對我們如何信任,都必須得分攤風險,我們也得意識到,咱們這位二公子是有遠見的。他自己不把所有生意都承攬下來,也就是不吃獨食,把財富從指縫間漏給我們,本身就有謀劃在里面。”
“可是…”
徐恭道,“這樣會讓我們在跟徽州商賈的談判中,處于極其不利的位置。咱得…得到二公子的全面信賴才可。”
以徐恭的意思,如果我們不能成為張家最信任的商賈,以張家白手套的形式出現,誰會服我們?
你還想改組徽州商會?
想統領所有在京商賈,甚至成就天下第一女富婆?
別人一旦聽說,人家張家把雞蛋放到了不同的籃子里,就算你籃子里的雞蛋最多最好,別人也會對你產生疑慮,更別說是對你唯命是從了。
在商界,你就得做到張家之下,萬家之上,唯獨由你去代表張家,把生意上的事往下面鋪陳才可。
秦昭微微咬了咬牙,道:“今年春天的鹽引,徽商不都因為與我們的關系,才占到大便宜?如今礦山剛開,未來成果如何,尚是未知數。而官鹽買賣,才是當前營生的大頭,他們分不清主次嗎?”
徐恭噤聲。
秦昭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再道:“如今張侍郎,雖只是戶部右侍郎,掌控的卻是整個大明的經濟命脈,如此有能力的一個人,還有二公子在背后運籌,將來執掌戶部是早晚的事。”
徐恭道:“可現在都在說,張國丈入閣后,或會將戶部的事放下。”
“都是瞎揣測。”
秦昭道,“戶部仍舊在張侍郎的控制之下,或者說,陛下不會把戶部財政大權交給那些不信任的人。皇帝光明正大讓張侍郎去查戶部府庫弊案,目的是什么?還不是通過這種手段,讓張侍郎把戶部牢牢掌控在手?”
徐恭好奇地問道:“那為何不升張國丈的官,至少讓他成為左侍郎呢?”
秦昭搖頭道:“具體什么官職并不重要,得看其手上的實際權力有多大。以前李孜省不就是以通政使的身份,位極人臣?眼下戶部日常運作,跟張侍郎關系不大,可一旦朝廷需要大批量調運錢糧,以及清查府庫,一定是張侍郎領銜,這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明白了。”
徐恭點頭道,“小事不理,大事全都由張國丈主持。”
秦昭道:“最近得想想辦法,從二公子那兒得悉更多有關接下來朝廷財政上的布局,我想,這次西山開礦,只是個引子。朝廷接下來既要鑄炮,又要往南方調運錢糧,治理河工,這都是很大的開銷,以二公子的見識,必定會做更多的籌謀。”
徐恭點頭道:“這天下間的銀子,肯定會往京師聚攏,再通過朝廷下放到地方。”
秦昭感慨道:“突然覺得,目前市面上的銀子,很快就要不夠用了,或許開銀號,以銀票在市面流通,是個可以接受的選擇。”
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
張巒坐在大堂上,雙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本來還在認真傾聽覃云的匯報,但聽著聽著就犯困了,很快就趴到了桌子上,竟迷瞪起來,后面覃云再說什么,他都是左耳進右耳出。
過了許久,俯首匯報的覃云,才把他要說的事說完,抬頭一看,喲呵,張巒呼哧呼哧睡得正香。
覃云看到這一幕很尷尬,心想,張國丈這是為國事辛勞,以至于累成這模樣,跑這里來補覺了?
他可不敢貿然前去打擾。
指揮使牟斌進來,看到這一幕,也很無奈,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上前,附耳小聲詢問:“張閣老,您對此有何意見呢?”
“嗯!?”
張巒從睡夢中驚醒,發現自己還在流哈喇子,趕緊往懷里摸了一把,想拿條手帕出來,猛然記起自己一身官服,怎么可能在官服里面揣手帕?
他直接用袖子擦了一把,抬頭問道:“講完了?”
覃云點頭道:“是的。目前能查到,太倉呈上來的賬目,全都準確無誤。之前您說,要找一些六部中正在觀政的進士,過來一同協查,您看是否還有此必要?”
張巒問道:“現在六部中還在觀政,未曾放官缺的進士多嗎?”
“其實…并不多。”
牟斌代為回答,“您老要用人,只要跟上面提一句,都能給調過來。”
張巒指了指覃云,道:“你把那些賬本什么的,全都給我裝箱,稍后我帶回家去,復盤一下。”
牟斌皺了皺眉,顯得有幾分不解。
而另一頭的覃云卻非常明事理,連連點頭應和。
因為覃云知道,張國丈只是在那兒裝樣子,回頭他會把事情直接推給小兒子,讓張家二公子連夜去研究…
不要臉到這程度,看起來似乎很無恥,但人家就是有底氣,誰讓人家生了一個好兒子,能把兒子使用到這程度呢?
牟斌道:“張閣老,最近幾日,朝堂上有人在問,既然目前朝廷已在為黃河改道做準備,原先準備調去治河的款項,是否還有必要如期調運?”
張巒揉了揉眼睛,問道:“牟指揮使,這也是案子里出現的問題嗎?”
“不是。”
牟斌趕緊低下頭。
“那就讓他們操自己的心去…莫非他們還怕調去錢糧,被我挪用去修河道?本來都是治河,我讓人一次把黃河改道這么大的工程給完成,未來幾年會省下大筆治河經費,他們怎不說呢?非得跟我斤斤計較,丁是丁卯是卯,有那必要?”
張巒言語間顯得很不爽。
牟斌道:“既然太倉目前未查出任何問題,您看,下一步是否要徹查通州府倉?”
“哦,應該查。”
張巒仍舊是一副推諉的姿態,抬手指向覃云,道,“覃千戶,關于此,你問問吾兒延齡的意見,想來他會安排你去調查。查好了,回來對牟指揮使說清楚便是。嗯嗯…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這桌子真硬,睡起來好難受。”
李孜省帶著龐頃一行,艱難地走在南下的道路上。
為了趕時間,一行人并沒有乘船,而是走陸路,這也跟李孜省怕死有關…朝野得罪的人實在太多了,走水路的話,很容易被仇家確定位置,一旦在運河水道上堵住去路,那就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能干等死。
所以李孜省干脆選擇乘坐馬車穿州過省,美其名曰沿途考察民情,了解民間對于黃河改道之事的態度。
進入到山東地界時,李孜省明顯感覺到身心俱疲。
因為他并沒有招搖過市,沿途官員未得消息,自然不會迎來送往,如此一來他走到哪兒都好像做賊一樣,甚至很多時候都不住在官驛,有點居無定所的意思。
“道爺,您這又是何苦呢?”
龐頃自己也有些焦頭爛額,“這比往西北那段時間,行程都要來得艱苦。話說,這中原之地怎么說都算富庶繁華,眼下正是春播時節,去到黃河邊上也找不到太多人修河,不妨走慢些。”
李孜省正在泡腳,臉上難掩倦容。
此時他抬頭看向窗外,就算是入夜,天很冷,但他仍舊喜歡在晚睡前開窗透氣。
“知道為何我總喜歡把設宴的地方,放到院子里,而不是在屋宅中?即便是冬天,都要如此做?”
李孜省問道。
龐頃心想,我管你為什么呢。
李孜省道:“我幼年時,家境不寬裕,連棉襖都穿不上,所以總喜歡把自己處在寒冷的環境下,這樣鉆進被窩后,就不會覺得太冷。”
龐頃道:“江西地界,入冬后也那么冷嗎?”
“你以為南方就比北方好多少?”
李孜省白了龐頃一眼,道,“再說后來我修道,更是艱苦,那日子真不是人過的。好在我既讀了書,又把道家的學問領悟參透,融會貫通,這才…有了現在的成就。”
龐頃問道:“為何要跟我說這個?”
“我是跟你講道理。”
龐頃道,“只有經歷過大災大難,以后再經歷苦難時才不會覺得有多艱辛和委屈。你看看我,就算沿途辛苦,也從沒叫過屈,反倒是你,陪著走一段路便受不了。在西北時,你可是日夜奔波幾百里,也沒見你如此!”
龐頃道:“那時候,您剛打仗立下軍功,我前去投奔您時,心中充滿了希望。而眼下我們是去黃淮之地,辦好了也不會有太大的功勞,辦不好便是滅頂之災。更可甚者,還要搭上您全部身家…實在無此必要。”
“沒眼光。”
李孜省搖頭道,“你真以為我放棄當官了?還說什么辦好了沒多大功勞!這么說吧,我真能在三年內,把黃河改道工程完成,那我就是大明首屈一指的功臣,是自大明開國以來,在民生事上最大貢獻之人。給我個戶部尚書當,我都得考慮考慮!”
這下龐頃無語了。
心說你裝什么逼?
就算你想當戶部尚書,皇帝會讓你當嗎?文官那邊也通不過吧?
李孜省道:“你一定覺得我又在發癔癥,是吧?這么跟你說吧,來瞻現已入閣,等他執掌權柄,戶部一定會交給我來打理。”
龐頃皺眉不已,問道:“會嗎?聽說他是入閣了,但仍舊是戶部右侍郎,而眼下內閣又多了一位閣老,好像叫劉健,乃前東宮講官…那位劉閣老可是有能耐之人,不會那么輕易讓路的。”
“你知來瞻為何現在沒有實際入閣嗎?”李孜省自問自答,“因為陛下需要他留守戶部,幫助皇家打理財政。正是這點,讓我看到了希望。”
“希望?”
龐頃眉頭皺得更緊了。
李孜省道:“正是!陛下即便再希望他岳父入閣,也不忘讓來瞻留在戶部,把戶部給牢牢掌控著,以防止出現皇權失位的情況…話說,誰掌握錢袋子,誰就有話語權,這是亙古以來的真理。”
“不是兵權嗎?”
龐頃詫異地問道。
“兵權不一直都在皇帝手上嗎?”
李孜省沒好氣地道,“大明的兵權從來都沒有爭議,問題是,文臣從來都不想把錢袋子交出來。否則先皇時,為何要用我?”
龐頃仔細想了想,點頭道:“聽道爺您這一說,好像還挺有道理的。”
李孜省笑道:“經我點撥,你想明白了是吧?陛下必須要在戶部留下自己人!你看,這不我的機會就來了?再過三年,那時黃河河工完成,來瞻那時就算不是戶部尚書,也是左侍郎,屆時徐溥差不多就要從內閣退下來,來瞻肯定會被推去當首輔,我可以順理成章接替他的職位…哈哈。”
龐頃聽到這里,不由目瞪口呆。
他先看了看李孜省面前那盆泡腳水,里面早就不往外冒熱氣了,但李孜省并未覺察,似乎仍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中。
“道爺,咱能別發癡說夢話嗎?”
龐頃道,“治河可不簡單,尤其還是黃河改道這樣的大工程,有你說得那么容易嗎?”
李孜省道:“圖紙就在我手里,一切都規劃好了,你以為我是打沒準備的仗嗎?這么說吧,我在心中盤算過,這活計給朝中任何一個有能力的人來做,三年內都能完成。其實我想的是,我想在兩年內,就把黃河改道完成!”
“別介!”
龐頃趕緊叫停李孜省的想法,勸誡道,“道爺,您有雄心壯志是好的,但您也要知道,這時限縮短,開銷也會大幅增加。光憑您那些家當,就算全填進去,也未必能堅持三五個月,這還是慢工的情況下。真要趕工…怕是您承擔不起哦。”
“不是有來瞻,有我那賢侄在嗎?”
李孜省倒是很樂觀。
龐頃嘆道:“就算有,那也得給他們足夠的時間籌措錢糧,三年時間,讓他們籌措至少一百多萬兩銀子出來,還有那么丁點兒希望。要是讓他們兩年內驟然拿出那么多錢…您說,這現實嗎?”
李孜省突然站起身。
“咔嚓”聲響起,木盆子直接被他給踩碎了。
水淌了一地。
而李孜省渾然不知一般,道:“來瞻能籌措錢糧,難道我就不行?真以為我權傾天下多年,沒點人脈關系?就算是拿出一點黑料來,也能讓許多人為此貢獻出錢糧…”
“您不會是想…”
龐頃有些話沒說出口。
心說,你這分明是敲詐,生怕自己死得慢啊!
你現在已深入民間,真以為那群人會跟你講道理,乖乖受你的淫威欺壓,給你送銀子糧食呢?
李孜省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時候就得拿出點兒手段來。要是我沒本事,換誰來治河不一樣?非得我親自來?”
龐頃指了指地上,提醒道:“水淌了一地…這都入夜了,不好弄干啊…”
“簡單,換個房間不就行了?”李孜省隨口回道。
龐頃沒好氣地道:“都這會兒了,上哪兒給你騰換房間去?估計只有柴房和通鋪還有地方了。”
李孜省橫他一眼道:“你的屋子呢?這樣,我睡你的屋子,你搬過來住!哎呀,這盆子怎就裂開了呢?快來人,給我擦腳。”
龐頃再一次無語。
心說,你李某人出了京師,連裝都不裝了。
還沒對那些官員行敲詐之事呢,就不斷欺負我,這是根本就沒把我當人看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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