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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國舅 第七百五十九章 不甘人下
懷恩看著劉吉一行遠去,心中多少有些感慨,怔怔出神。
直到聽到腳步聲傳來,驀然醒轉,才發現有人正往這邊行來。
定睛一看,來的并不是朝臣,而是張延齡。
“見過懷公公。”
張延齡仍舊是那副和善的笑容,帶著孩提般的天真無邪,表現得彬彬有禮,恭敬地向懷恩致意。
懷恩起身相迎。
這次禮數上,明顯要比剛才更為正式和隆重。
懷恩請張延齡落座,卻發現大冷天的連個坐墊都沒了,臨時也找不到。
張延齡不以為忤,一屁股坐到了石椅上。
懷恩含笑問道:“二公子,老朽即將遠去,你有什么要說的嗎?”
張延齡點頭道:“在下正是替家父而來,他重病在身,不良于行,不能親自出城來為您送別,便特地讓我來。
“除了之前的藥方外,家父還給您準備了些成藥,希望您路上用得著。”
“好,多謝。”
懷恩接過裝藥的袋子,心里多少有些別扭。
之前張延齡曾給張巒分析過,如果懷恩要拿自己這條命來栽贓陷害,說是張巒把先皇給治死的,那給懷恩藥之舉就等于是落人口實。
給了懷恩扭轉乾坤的機會。
但眼下張家父子倆,就好像不知懷恩有可能會用采用這種極端的手段一般,明明可以視而不見,坐等懷恩去死,還特地趕來送藥。
張延齡問道:“懷公公,藥的用量、用法都寫下來了,和成藥一起都放在袋子里。后續您要是搞忘了,還可以來信問詢。這些不算是什么治病的良藥,只希望對您的病體有所幫助。”
以張延齡目前臉上蘊含的開朗笑容,分明是在告訴懷恩,就算我們知道你可能會有一些歪心思,也渾不在意。
一切都隨你的便。
懷恩點了點頭,隨即把裝藥的袋子交給了守候在一旁的家人。
此時他神色似乎開朗了許多,抬頭看了看天色,又問了之前他曾問過劉吉的問題:“二公子,今日天氣不太好,你看京師那邊,比之前更為陰暗了還是說更晴朗了?這雨幾時會下呢?”
張延齡坐的地方,背對著京城,必須得回頭看才能確定北方天空的情況,但他卻連頭都沒回,便笑著道:“天氣這么冷,為何不會是下一場雪呢?”
懷恩道:“問題是如今早已開春了啊。”
張延齡聳聳肩,道:“是啊,冬去春來,都希望下一場雨,能給田地里的作物帶來一些幫助,但或許剛過冬的麥子更需要的是一場雪呢?未必是春雨才能帶來豐收,雪有些時候同樣可以達成此目的,兩者有什么區別呢?”
“呵呵。”
懷恩聽了不由笑出聲來。
張延齡拱手道:“晚輩失言了,望您老不要見怪。”
“二公子,你實在是太客氣了。”
懷恩態度更顯溫和,笑著道,“一直想問你,此番黃河河工事,李孜省能提供給朝廷的銀子,或許只有二三十萬兩,相比于治河的整體支出,簡直是杯水車薪。到底有何辦法,能不讓朝廷出一文一毫,就能完成黃河改道呢?”
“無他,賺銀子補貼爾!”
張延齡回道,“其實我賺錢的計劃有很多,今年皇宮的紡織廠會擴建,不但要在京師之地織布,還會往南京發展批工坊,順帶湖廣、四川等地,也會適當增加一些織機,都是以皇家的名義開設的紡織廠。”
懷恩問道:“為何不能是民間商賈來開設呢?”
張延齡笑道:“紡織機這東西,技術才是核心,最好剛開始這段時間,領先于這個時代的器械不要流落于民間。藏富于國固然不好,不過眼下這時候,讓宮里邊多賺些銀子,朝廷花銷上會更方便快捷些,畢竟陛下可是個節儉,且不顧私利之人,集中力量才能辦大事嘛!”
“嗯。”
懷恩認真想了想,頷首認可。
這要換作成化朝時,皇宮里突然靠織布賺回這么多銀子,朱見深非得大花特花,去搞各種鋪張浪費的東西不可,絕對一兩銀子都不會用在朝廷正事上。
但眼下朱祐樘當家,情況就不一樣了。
要是以朝廷為主導織布,任用各級官員管理,所得銀子名義上進了府庫,但不知有多少會流落到私人腰包中。
就算進了朝廷府庫,皇帝推行一些政策,也無法隨意調配這些額外賺取的銀子,甚至放到府庫里,回頭莫名其妙少了或沒了。
但要是由大公無私的皇帝親自來掌控這部分錢財的話,那就會帶來極大的便利,給皇帝施政提供最大的幫助。
張延齡道:“再之后就是開礦了。西山的煤礦開采已見初步成效,現在不但徽州商賈要承包,就連晉商也想參與其中,因為這次開礦乃是朝廷主持,任何人都有資格參與,也就意味著…全看開出的價錢高低,并無派系之見。”
“很好。”
懷恩點頭嘉許,道,“不厚此薄彼,方能成就大事。”
張延齡問道:“那懷公公您還有什么顧慮嗎?您去到中原地區,千萬不要太過辛勞,您這病,得養…”
“沒事。”
懷恩笑著說,“養病歸養病,但平常我還是要去河堤上走走看看,領略下地方上的風土人情,就算當場死掉,也不失為一種落葉歸根…”
張延齡贊嘆:“懷公公心胸真是豁達,乃人杰也!”
懷恩并沒有被張延齡的吹捧所惑,直接問道:“二公子,老朽想問問你…以后你要入朝當官嗎?”
“當不當都無所謂吧。”
張延齡不假思索地道,“身為大明外戚,與國同休,我其實沒有自私自利的心思,跟家父一樣,都只希望姐姐好,姐夫好,再就是大明好。以后年老了能富貴平安,安心養老,如此是否有在朝廷當官的經歷,有那么重要嗎?”
懷恩笑道:“你們張家人,都是世外高人的風范。”
就差說,你們一家都是修道的嗎?
這話,聽起來是很灑脫,但就不知是不是惺惺作態。
張延齡道:“我們一家人,只知道知天意、順天命,不強求也絕不被人欺負。”
張延齡離開后,懷恩仍舊坐在亭子里,遲遲沒有起身上馬車。
“老爺。”
一名長相憨厚老實,看起來比懷恩年歲小不了幾歲,身體頗為健壯的老者,出現在了懷恩身旁。
懷恩面色冷峻:“此子絕非池中之物,或不甘人下。你拿著我的手信,守在京城,若有事,定要立即與我聯絡,并可以找到我這些年來苦心栽培的人幫你。”
老者不解地問道:“老爺,先前他說,并無爭名逐利之心,還說什么安心養老,難道只是裝腔作勢,麻痹世人?”
“不知。”
懷恩微微搖頭,“換作一般人,哪怕是城府極深的經年老儒,我也能從他的舉止中窺探出端倪來,卻在此子身上,我看不出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老者問道:“他是有意掩藏?”
“說不上來。”
懷恩繼續搖頭,“若真如其所言,無心爭名逐利,只管與他父親一樣,守著外戚的身份,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將來必定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安樂過一生,如此難道不好嗎?為何非要執迷不悟,每每遇到事情都沖在前面,不辭辛苦?”
老者道:“照老爺所說,那他就是有野心。”
“也不對。”
懷恩顯得很疑惑,竟然難得地伸出手撓了撓頭,皺眉道,“他必定是為達成某種目的而做事,像他這樣,把辛苦賺來的錢,毫無保留地交給朝廷,甚至從不偏私,到底圖的是什么呢?偶爾的饋贈,可說是親情感念下的行為,那不計代價的贈與,怎么都說不過去。”
老者點頭道:“是啊,世上絕無如此慷慨大度之人。何況他還深謀遠慮…或是為將來起勢而圖謀。”
懷恩道:“這正是我所擔心的地方。他眼下不求功利,或是因為朝中各方勢力打壓的結果,令其父子無法進取,但要是等將來朝中有名望的老臣一個個都作古,而他的父親又貴為當朝首輔,他自己也位列朝班時,還能像今日這樣謙遜有禮嗎?”
老者問道:“那就是說,還是要防備他?”
“不知道,參不透…以我這一生觀人的經驗,竟會在此子上出現這么大的疏漏,我實在是不明所以。”
懷恩自己也顯得很糾結,“這世上之人,怎會在小小年歲就有如此見地?更能為張氏一門籌謀未來?行事還能做到如此老辣?僅僅以天賦異稟來形容,怕是難以自圓其說。”
老者道:“莫非他背后有高人指點?”
懷恩嘆道:“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他背后除了他父親外,再無旁人。而張來瞻雖也有裝糊涂的本事,但在他面前,可說是微不足道。”
老者驚訝地問道:“您是說,他父親的造詣,還不如他?”
“嗯。”
懷恩重重地點了點頭,道,“對于這一點,我是絕對不會看錯的。張氏一門從一開始到現在,再到將來,主導家業和前程的一定是此子。如果非要解釋的話,只能說,或是上天眷顧,給了張家一門如此妖孽,能讓其無師自通。否則…”
老者謹慎地問道:“那老爺,此子能留嗎?”
“他是陛下的至親,乃皇后最信賴之人,咱身為奴仆,能做什么?”
懷恩感慨地道,“陛下還需這小子來穩定朝綱,更何況,到現在,他非但未有危害大明之舉,還一直為大明做事。”
老者這次沉默了。
顯然他能理解懷恩的心態。
這是在防止張家父子未來禍亂朝綱,想提前下手,解決隱患。
但又明白,人家父子倆是皇帝的岳父和小舅子,自打入朝以來,一直都在為振興大明而努力,一直不計代價幫助朱祐樘夫妻倆,甚至從他們父子身上找不到任何劣跡。
懷恩道:“我怕的是他們父子結黨營私,更要時刻防備吏部侍郎徐瓊等人利用此父子在朝朋黨成患。剩下的…你多留心吧。”
老者問道:“那位李道長,不是已經離京了嗎?”
“是啊,如果張氏父子有心結黨,危害朝堂,為什么要把李孜省支走呢?但也得防備,李孜省畢竟在朝中屬于少壯派,若是再有治黃河之功,未來躋身朝堂,掌朝廷機杼,也并非不可能。
“總之…張家一門,于朝廷未來數年甚至是幾十年,左右朝綱,影響大局之勢,已無可阻擋。”
張家別院。
張巒仍處于養病的狀態,而在張延齡抵達時,他已經躲在院子里兩天不出門了。
“倒是稀奇。”
張延齡驚訝地問道,“爹啊,怎么沒禁足你,你自己反倒檢點起來了?”
父子倆坐下來,張巒指著院子里的幾個花盆,道:“以后為父得養一點特別的愛好,今年多種一些花草,這樣可以修身養性。”
張延齡聽了一陣無語。
心說,你個花和尚改吃素了?
信你個大頭鬼!
張巒警告道:“你小子也少往外面跑,聽說你去見了懷恩?那老東西,對咱父子倆從來都沒好臉色,我們幫他回朝,又給他治病,卻好像個養不熟的白眼狼似的,總是給咱父子找麻煩,如今還讓他順利退場,真是便宜他了。”
張延齡拿起桌子上的點心,往嘴里塞了一口,胡亂嚼了幾下咽下肚,又拿起茶杯猛灌茶水。
張巒問道:“早晨沒吃飯?”
“沒有。”
張延齡回道,“最近很忙,通宵達旦的,回去后我準備大睡一場…晚上做事更加清靜,腦子也更靈光些。”
“嘿,什么德性。”
張巒罵罵咧咧。
張延齡道:“爹,你怎知我去見過懷恩?”
張巒道:“剛才覃吉來過,是他說的,現在他還沒有正式接掌司禮監,你說人家一個未來的內相,能不時刻盯著咱家,盯著即將離京的懷恩?”
“哦。”
張延齡點頭道,“你說覃吉講的就行了,不用跟我解釋那么多。”
“為父怕你聽不明白,但其實就是為父整日沒事就只會琢磨這些,屬于瞎操心。”張巒應了一句,隨即打招呼,“你慢點兒吃。”
張延齡問道:“他來,不會只為了跟你說這個吧?”
“還能說什么?無非是讓我帶人去查太倉,查通州倉,那里弊政可多了,積弊下來能往前倒伸五十年,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他都能跟我講出來,但我問他現如今誰是戶部里的蛀蟲,讓我直接找個方向去查,他卻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來。”
張巒提到這個就來氣。
顯然是在為覃吉的推諉而感覺無語。
張延齡卻不以為然地道:“陛下把查案的重任交給你,不就是讓你出主意去調查誰的嗎?你非得為難覃吉作甚?像他那種老好人,估計已經在想致仕后如何養花弄草,或是找個孫子帶帶了。”
“你跟老子逗悶子呢?”
張巒白了兒子一眼,問道,“他個老閹貨會有孫子?”
張延齡笑道:“你以為人家就不會過繼個子嗣到家里繼承香火?有時候當太監的,更在意自己的后嗣,對過繼來的孩子,比對自己生的都要親。”
張巒道:“也是,要是為父沒你倆兒子,也要過繼個來承襲家業。別瞪我,生個蘿卜都比生你強!”
“呵呵。”
張延齡此時深刻認識到了華夏父母的打壓貶低式教育有多無恥。
我都讓你老來富貴,讓你獲得如此大的成功與榮耀,讓你在大明成為權臣,你還好意思說這話?你自己不覺得心虛嗎?
張巒問道:“那到底是該從誰查起?為父想了半天,目前戶部內,尚書和那位左侍郎,顯然是不能動的。下面的人都是聽命行事,查人家…有點兒于理不合。
“為父的想法是,要不要跟當初查孫仁一樣,直接找幾個已經告老還鄉,即將入土的老家伙,揪出來好好查查?”
“爹,聽你這意思,非得從人開始查,不能從事情本身嗎?”
張延齡笑著問道。
張巒皺眉道:“從人從事都行,可為父為何覺得,你小子是在幸災樂禍呢?不打算幫忙是嗎?為父可是跟你姐夫說了,我不成,全都得靠你。”
張延齡道:“查案這種事,我提供一下調查方向得了,具體做事還是得你頂上。”
“咋的,得罪人的事,非得為父來?你小子就躲在后面,好處照單全收,危險一個不沾,是這意思不?”
張巒瞬間又來了脾氣。
“切!”
張延齡臉色不善,這時候的他又累又乏,懶得跟張巒爭。
張巒此時有些慫,無奈道:“好大兒,你快給為父出個主意。為父也想做出點兒成績來,話說到現在,我都不敢回翰林院去,就怕被人戳脊梁骨,說占著茅坑不拉屎。你想我一個堂堂閣臣,卻從未踏足過內閣值房,沒有去跟同僚溝通過,甚至都沒有接受他們私下的宴請…難道我不想受人尊重嗎?”
張延齡道:“讓你查案,你就能擁有尊嚴?還是說,你就是不想干活,找個理由,把事情推給我?單純就是為了自己躲在后面享清福?”
“咳咳。”
張巒面子有些掛不住。
因為他內心那點兒小九九,似乎被小兒子看得清清楚楚。
本來張巒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對于功名利祿不甚看重,臉皮也厚,被人瞧不起,還能當個樂天派。
至于當閣臣坐班,更是不愿。
而在做事上,他也是能推盡推,倒也不是說無恥到非得去搶奪勝利果實,甚至他都可以把功勞推給兒子…
說白了,除了好吃懶做且好色之外,張巒身上別的毛病真心不多,最大的優點就是講義氣,嘴上沒個把門的,但關鍵時候真能往上頂,有點兒俠義風范。
張延齡道:“爹,在這案子上,其實廠衛之間已生出隔閡。牟斌想以自己的方式來查案,之前已讓覃云來找過我,我做了指點,所以往后不管是覃吉還是李榮來,你大可敷衍了事。
“尤其是覃吉,你對他的意見根本就不用太在意,因為他跟你一樣,遇到事情都喜歡推諉,老喜歡給別人找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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