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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歷明君 第231章 雨湊云集,座無虛席
首輔回京,就好似本就波濤洶涌的海面,驟然生出一道旋渦。
風雨合奏是不可或缺的背景,黿鼉蛟龍爭相共鳴隨浪起舞,臭魚爛蝦被卷至半空露出腐朽的尸身。
旋渦的中心,反而是最安寧的地方。
張居正入京以后,回府安頓、打掃門庭、銷假吏部、回旨通政司,神閒氣定而默默無聞地走完了報道的全流程。
在真武廟為皇帝即將出生的子女求了一簽后,張居正便回了府上,緊閉家門,謝絕外客,徹底不再拋頭露面。
蓋因內閣大學士起復的慣例如此。
若是第一面不等著皇帝召見,反而四處走親訪友,不免顯得有些太過桀驁自由。
這也是為什么呂調陽只能跑去渡口迎見,而非在京城內坐等。
當然,首輔必須懂規矩,皇帝卻不必講規矩。
所以。
“陛下命我先回內閣坐班!?”
天剛蒙蒙亮,已然有天使登門。
張居正恭謹接過魏朝的手詔,皺著眉頭確認再三。
魏朝忙不迭快步上前,雙手將首輔扶住,口中解釋道:“元輔入京的具體時日不能前知,陛下這幾日的政務早先便排得滿滿當當,今日諸事,著實不能推脫,分身乏術。”
“陛下一再令咱家轉述,讓元輔莫要多心。”
慣例從來都是用來打破的,這句話再一次被很好地詮釋了——張居正這一等,并沒有等來皇帝召見。
張居正聞言,當即正色斂容,拱手朝紫禁城的方向遙遙一禮:“陛下這般勞累,恐怕有礙龍體,可需微臣分擔一二?”
這話就差直接問了,皇帝到底在干什么,連召見首輔的時間都騰不出來?
張居正并不懷疑自己離京數月便失寵了。
他只是上下打量著魏朝,心中驚疑,莫非皇帝身體抱恙,被這些太監秘而不宣!?
越想越不對勁,連落在魏朝身上的眼神都變了。
魏朝感受著張居正的眼神,不由心中苦笑。
他只能安慰自己,做太監不被這樣猜忌一遭,反而說明上不了臺面。
輕笑一聲,魏朝也不避諱提起皇帝的日程:“陛下今日接見外臣,由幾位公候、大長公主、鴻臚寺少卿楊宗仲、提督四夷館太常寺少卿池浴德、諸通事官、譯字官隨駕。”
除了親戚勛臣外,鴻臚寺主同聲傳譯,四夷館主文書筆譯,都是外事活動中的正規人馬。
話里,自然是說專業的事情,有專業的官吏分憂。
話外,仍舊在解釋,皇帝今天是正兒八經沒空,外國使臣的會見不好隨意改動,別瞎想。
聽了這話,張居正才按下心中設想的滔天陰謀。
他尷尬地隨口問道:“外藩朝貢?哪些外藩?”
魏朝回想了片刻,答道:“來了好幾個使團,佛郎機、干絲臘、紅毛夷、琉球、朝鮮。”
“除了朝貢外,還有一些別的事宜商談。尤其海運,開春時遠洋的船只沿海試航,往返不爽,眼下便要為出海遠航擬定航線了。”
張居正聞言,恍然頷首。
皇帝早先便說過,遠航不能只是耀武揚威,那是勞民傷財之舉。
想要海貿茁壯發展,需得有利可圖“良性循環”。
是故,自然要知己知彼,看看哪里喜歡本朝的商貨,哪里有本朝稀缺的土產,以及至關重要的索要海圖。
如此看來,都說皇帝政務繁重,也不是無因。
這事本來可以交給禮部操辦。
但皇帝的那些親戚勛臣們,這幾年在近海貿易上,賺得是盆滿缽滿,遠航這等事,哪可能不上去摻一腳。
弄得皇帝不得不在禮部之外,帶著親戚勛臣們,自己組個場子。
他勉強接受了皇帝今天是真沒空的事實。
張居正這才看向手詔,在手中翻來覆去:“還未請教魏大珰,陛下這份手詔,又是何意思?”
手詔,也就是沒走流程,不下璽不蓋章的手書。
形式和措辭往往多出三分隨意。
但皇帝這份手詔,卻不止三分,已然是十分隨意。
簡單一張不知哪里撕下來的白紙,條目一二三四,內容攏共十來個字。
魏朝見狀笑了笑,拱手朝紫禁城方向,出言解釋道:“這是陛下交辦元輔回內閣后,盡快合議的幾件事。”
“具體卷宗業已讓值內閣中書舍人準備。”
敢情是有所差遣。
張居正這才隱約從條目一二三四中看出名堂來。
正聚精細想著,魏朝再度開口:“此事,陛下還有口諭。”
語氣肅然。
張居正連忙躬身下拜。
魏朝清了清嗓子,掐著聲線學起皇帝的聲調來:“諸事紛繁積壓,盼先生盡快處置,妥與不妥,后日奏對,與朕好生分說!”
聲音歇止,張居正下拜一禮。
“臣領旨。”
魏朝第二次扶起張居正,和藹笑道:“咱家順路引元輔入宮?”
對于皇帝的急切,為人臣子需得有所回應。
備轎要不少時間,等湊齊轎夫,準備妥當,天差不多得亮了。
如此還不如擠上一擠,早點將首輔請回內閣當牛做馬。
張居正自然沒有二話,點了點頭:“勞煩公公了。”
說罷,便在魏朝的客氣寒暄中,聯袂出了張府。
兩人一同掀簾入轎。
轎子搖搖晃晃往紫禁城而去。
花開二朵,各表一枝。
就在張居正回返內閣時,文華殿中的廷臣,正在為稍后的廷議養精蓄銳。
廷臣們三五成群,低聲議論。
汪宗伊正在與何洛文商討皇帝首胎的各項準備,殷正茂杵在一旁不時插嘴。
刑部尚書潘晟與左侍郎許國似乎言語間有所分歧。
戶部尚書王國光與工部尚書朱衡,今日去清查工部節慎庫以及諸船廠的賬目,缺席了廷議。
分別由戶部左侍郎李幼茲,工部左侍郎萬恭與會。
文淵閣大學士申時行,還未到場。
東閣大學士王錫爵,則是將值文華殿中書舍人王應選,拎到了角落。
“王俊卿,聽聞你到湖廣,到處與老臣匯報?”
王錫爵雙手負在身后,言語中隱約帶著質問。
匯而報之,是對堂官的專有詞匯,可不是簡單攀談那么簡單,往往是將相關政務“匯”于一,再有立場有角度地呈“報”。
你說你一個中書舍人,可從來都只對皇帝與內閣匯報當期要務,自作主張跑去跟守孝的前首輔匯報內閣諸政,這算什么意思?
王應選被這位本家堵著追究,只覺有苦難言。
他額頭有些微汗:“王閣老,下官是奉旨祭祀承天府去的湖廣,返程時拜謁了老師,又聽聞老師說起,江陵公痔疾復發,便順道上門拜訪了一番。”
“匯報之說,純屬子虛烏有。”
作為顏門四人之一,看望湖廣提學副使顏鯨,那是師生情篤,不必多說。
至于張居正,當初重修《大明會典》,張居正請王應選為纂修官,也有推舉之恩,舉主抱恙,哪能不上門探望一二?
總而言之,正常人情往來。
王錫爵卻懶得聽他辯解,只冷哼一聲:“汝好自為之!”
竟是直接拂袖轉身。
旁人聽了這邊動靜,紛紛或直接,或隱晦投來目光。
見得是王錫爵又在擺臭臉,不約而同露出習以為常的神情。
老倔驢就是這個脾氣,朝堂上都稱之為小高拱,三天兩頭擺臭臉數落人。
月前入閣最是炙手可熱的時候,還有科道言官想歸附門下,主動替王錫爵沖鋒陷陣,在內閣與申時行爭權。
結果王錫爵是一點人情不講,反而在廷議上公然斥責御史李植、江東之,給事中羊可立,說這些人是小人投機“偏偏黨黨,反反側側”,陷自己于不義。
這還得了。
此事一出,無論是科道言官,還是部院屬吏,就沒有愿意跟著王錫爵混的。
王錫爵對這些目光視若無睹。
他當然知道自己如此作為,有些格格不入,早在當年得罪張四維被貶到南直隸的時候,他就有覺悟了。
但他自覺如今朝廷的氛圍不差,多少有做事的一張桌案,何苦汲汲于籠絡門生?
一如方才他呵斥王應選,也是出于公心——不是忌憚張居正,相反,他是忌憚這些中書舍人!
今上不比嘉隆兩帝。
勵精圖治,日理萬機,意味著有更多的權勢,向著皇帝集中。
只是月滿則虧,精滿則溢,權勢會不可避免地從皇帝身上蔓延到身周。
現在的中書舍人,就有了逐漸起勢的苗頭!
尤其皇帝不怎么離開西苑的這一個月,這群中書舍人,儼然有了小內閣的名頭!
這也就罷了,畢竟是在朝堂內,職責內也無甚實權。
但王應選這等主動跑上跑下的動作,是想干什么?
延伸職權?陰謀結黨?
王錫爵心中提起了十分的警惕,繼而采取了最為直接的方式,當面挑破敲打。
屢教不聽的話,也莫怪他下狠手了!
一小段插曲,讓文華殿內竊竊私語的聲音小了不少。
隨著同僚們陸續入殿。
攀談的廷臣自覺分開,站到自己對應的班次上。
隨著文淵閣大學士申時行與司禮監掌印張宏壓軸而來,糾儀官徐文璧、蔣克謙也從側殿轉入,分別站在班次首位。
司禮監代表皇帝,率先開口:“開始罷。”
張宏朝朝空空如野的御座恭謹下拜。
群臣依次行禮。
申時行當仁不讓領班出列,開口道:“關于月前錢法之議,陛下將工、戶二部的奏陳打了回來,著我等參看工科給事中萬象春的條陳,再如議具覆。”
申閣老主持早朝半年,越顯氣度從容的同時,安排亦是井井有條。
所謂萬象春的條陳,提前便已傳閱給諸多同僚。
清丈之后是稅改,一場大戰還未停歇,其后緊接著另一場。
中樞不能拍腦袋出政令,自然有好一番準備,錢法是稅法的基本準備,目前正議到銅錢法度上。
本朝的銅錢法度就一個字,亂。
洪武至宣德年間,為了推行寶鈔,雖然鑄造銅錢,卻不許民間使用。
寶鈔的信用與空缺市場,就明晃晃地擺在那里,這般行為引得大規模私鑄流通,乃至官署親自下場,同流合污。
正統至成化年間,寶鈔完全失效,中樞無能為力,干脆發了癲。
開放禁錢的同時,自己也不鑄造銅錢。
至于私鑄?對不起,照樣不許。
這不鬧錢荒才是怪事,用彼時戶部尚書丘濬的抱怨來說就是,阻塞貨流,荼毒商事。
直到弘治十六年二月,中樞才意識到事態嚴重性,決定重新鑄錢“弘治通寶”。
但上面想通了沒用,得下面去做事才行——一如萬歷清丈,官吏考成硬生生準備了七年之久——而孝宗一朝早已失去了上傳下達的能力。
幾年后孝宗皇帝決定查一查自己的錢法執行得怎么樣,得到的答復是“各處所鑄,十之一二”。
孝宗無奈之下,只能降旨,盤查兩京內府以及十三布政司所貯洪、永、宣三朝錢幣。
赫然是鑄錢搞不下去了,只能贖買祖宗們鑄造的銅錢,以期緩解商貨流通的疲軟。
這當然沒用。
直到世宗皇帝登基,才勃然大怒,開始清算舊賬,命“戶部會同工部,査累朝未鑄銅錢,俱為補鑄。”
嘉靖六年,十八年、二十三年、三十二年,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發行銅錢,錢法在嘉靖一朝續了好大一口氣。
到了穆宗皇帝時又亂幾年,概因穆宗皇帝著實沒甚主見。
南京戶部說鑄本缺乏,穆宗便停了鑄錢。
隨后,譚綸又上奏說鑄錢乃是藏富之良政,不僅要鑄,還要統一制式,不以年號,而統一鑄為大明通寶,以便百姓辨識流通。
穆宗皇帝覺得有理,便命出工本一百二十萬鑄錢。
隨后張四維上奏說,別的皇帝都是年號鑄錢,到了本朝就沒了特色,是不是看不起咱們穆宗皇帝?
穆宗想想覺得有理,又收回了成命。
山西巡撫靳學顏覺得不行啊,說好的鑄錢難道就這樣不鑄了么?當即上奏說,不行也可叫“隆慶通寶”啊。
隆慶皇帝一想,又認可了。
來來回回到隆慶四年四月,高拱終于看不下了。
高老頭雖然不懂錢法,但也知道政策不穩定,不利于市場信心的道理,上奏讓隆慶皇帝“不許更為多言,亂民耳目”——別想一出是一出了,給老百姓都整糊涂了。
到底是高老頭說話好使,隆慶皇帝這才拿定主意,命戶部鑄隆慶通寶錢二百萬文,“自是錢法復稍通矣”。
當然,也只是錢法“稍通”,勉強穩住了市場交易。
私鑄泛濫、官錢定價無常、偷工減料好壞不一,仍舊是問題一大堆。
到了萬歷一朝,要為稅改做準備,這些問題就不得不著手解決了,否則大環境都有問題,稅改一下,只怕立刻就是天下板蕩。
戶部左侍郎李幼滋臉上有些掛不住,出列問道:“申閣老,敢問陛下因何不取我部條陳?”
關于錢法之議,戶部方面是他主持的部議。
部里的意見幾乎不約而同,“私錢既行,官錢益壅,一嚴首惡,一開告捕,一禁私販。”——不是戶部現行的錢法不好,是被私錢給害了,得上手段、抓典型才是。
申時行聞言,轉頭看向這位今年新晉的戶部堂官,客氣地解釋道:“陛下說,原則上的財稅問題,大方向上盡量用財稅手段。”
言外之意,戶部的條陳隔靴搔癢,只配作為補充,給正策敲敲邊鼓。
李幼滋無言以對。
工部侍郎萬恭見狀,緊隨其后,表明態度:“申閣老,按照萬象春的條陳,工部核算過了。”
“統一制式這個不難,可將金背、火漆、鏇邊三樣名色歸一,統一命為大明通寶,產出年號綴于背面即可。”
這事當然簡單,畢竟制式統一了,人工和用料都能省出一截。
若不是穆宗覺得此舉虛弱年號,早在隆慶年間,工部就上手這樣干了。
“但汰除雜質一條,委實不合情理,按此鑄錢,工本至少要多出七成!”
“如今國庫的銅本,恐怕難以支撐。”
在他看來,萬象春的條陳簡直不食人間煙火。
簡而言之,就是這位萬給事中認為,錢法不行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朝廷的銅錢太駁雜廉價了,百姓認不全,看不上。
不僅要統一制式、雕刻精美,還要去除鉛砂,增加含銅量,百姓愛用,官錢也就流通上了。
但前者簡單,后者就難了,國庫未必能吃得住這個成本。
“此言差矣。”
一道聲音響起,眾人回過頭去。
卻是兵部尚書殷正茂出列駁斥。
別看殷正茂是個帥才,但在錢法上,也是一代專家——時人都戲稱其經年貪污之下,已然入了財道。
殷正茂渾然不覺,大著肚皮,中氣十足道:“萬侍郎莫要誆騙我等,我朝鑄銀,別說工本多出七成,便是翻倍朝廷都還有得賺。”
朝廷鑄錢,從來都是大賺特賺。
嘉靖年間殷正茂參與過一次錢法的討論,彼時他親自算過,以工本銀39萬兩,可得銅錢65000萬文,價值銀93萬余兩。
基本上是兩倍三成還有余的利潤。
萬恭聞言,怫然不悅,但殷正茂這廝確實懂行,一時竟被堵住了話頭。
這時吏部左侍郎姚弘謨突然開口解圍:“此一時彼一時,嘉靖四十五年,便停罷了云南鑄錢。”
“這些年零星煉銅,才能勉強度日。”
“若是按陛下大鑄新錢的意思,只怕還要復采云南銅礦,其中人力、轉運、土司劫盜等工本,同樣要算在其中。”
內地取材和邊境取材,成本自然要高出一大截。
雙方又你來我往數個回合,誰也說服不得誰。
一時間這議似乎僵持住了。
“萬給事中,你是首倡,你如何說?”
王錫爵突然出聲,示意萬象春本人發表意見。
小高拱一開口,眾人的唇槍舌劍立刻停了下來,目光隨著王閣老的視線,匯聚到萬象春身上。
萬象春年不過三十五六,前額發量極少。
他站在班次末尾,陡然眾所矚目,也是驚了一跳。
萬象春立刻收斂心思,出列回答:“閣老,諸位同僚,竊斗膽表達愚見……竊以為,朝廷鑄錢,非逐以利,斷不能摳搜本錢。”
這話隱約有些冒犯,我考慮成本我就是逐利的小人了?
萬恭當即就拉下了臉來。
好在萬象春并未看見。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朝廷鑄錢,固然可以豪賺一筆,但終究是一竿子買賣,銅錢若是惡爛不堪,鉛砂占半,一經流入民間,官錢一文只值私錢半文。”
“屆時百姓棄官錢如敝履,最后淪為私鑄的工本,始有錢法敗壞之根源!”
“銅錢唯有通行天下,才益于貨物往來,屆時藏富于民,再反哺稅收,細水長流,才是正途!”
說罷,下拜揖禮。
王錫爵點了點頭,也給他人插嘴的余地,徑直看向戶部侍郎李幼滋。
李幼滋被這一瞪,險些失禁——他腎源有虧的事固然人盡皆知,但也著實不想將“李三壺”的諢號帶到文華殿上。
他連忙出列應對:“下官散朝后立刻回去部議。”
王錫爵輕輕嗯了一聲,看向萬恭:“一同覆議,具陳到內閣來。”
官大一級壓死人,萬恭無奈一禮。
申時行見大致有了方向,也微微頷首:“下一事。”
他頓了頓:“還是錢法。”
“禮部科臣傅作舟奏,工部主事黃金色、司務雷汝恒貪饕冒昧,制錢抵假,致錢法壅滯。”
萬恭眼皮不由得跳了跳。
這事都走到廷議上了,自己竟然不知道!
申時行這話,自然有知情的人接上。
副都御使陳吾德出列一步:“工部主事黃金色、司務雷汝恒,染指滋弊,懼已照貪例,禠職編氓,奪去文字。”
也就說,確實如傅作舟所奏,工部二人在鑄錢一事上,多有貪污。
考慮到其行徑壞了錢法的生態,在革職為民外,還要奪去出身文字。
這飛快的流程,一看就是皇帝開小會的結果。
嚇得萬恭這個堂官,甚至也不敢對下屬有一句回護。
申時行見沒有異議,便繼續下一道議題:“往下是戶部題本,曰各省直積榖備荒,多不及數。”
本朝地方提留的財稅不在少數。
太祖更是定制,在各府縣修建賑濟糧倉,用以備荒。
至于如今嘛,多不及數那是委婉的說法,說直接一點,就是基本被掏空了,一查一個起火。
話音剛落,還未歸列的陳吾德就搶先開口:“天下備荒倉庫多如繁星,萬莫再加派巡查之事,否則即便掏空科道,也查不過來。”
大明朝備荒糧倉不在少數,大府貯三萬石,中府二萬石,小府一萬石,各縣亦分三等。
這要一個個查過去,十余年都未必能走完一趟。
場中一時無言。
許久的沉默,戶部右侍郎倉場總督范應期,心中嘆了一口氣,出列道:“還是提級罷。”
“州縣一級,著實沒有儲糧的必要,不如并入省府的糧倉。”
“如今即便受了災,也都是從省府調度,州縣糧倉可謂名存實亡。”
“況且,戶部幾個糧倉的經驗之談,只有府一級往上,四周都有人看著,才會收斂一二。”
這也不是什么新鮮主意,嘉靖年間就有人提過。
但畢竟是百萬槽工衣食所系,取締州縣的儲備糧倉,得罪的人不在少數。
人被戳脊梁就算了,最后法子卻沒被采用。
朝廷仍舊允許州縣留存田賦,往糧倉里倒騰進、倒騰出。
也正因如此,部院其他廷臣都一言不發,等著戶部開口——這本就是戶部該提的事,也就王國光快致仕了,才開始只說問題,不出辦法,非把鍋扔到文華殿上來。
與李幼滋僵持了半晌,最后還是范應期沒忍住,將首倡的帽子戴了上去。
申時行環顧一圈,見無人答話,也裝模作樣道:“既然如此,內閣也無他法,便按范侍郎的意思票擬了。”
范應期拱了拱手,回了列。
朝廷如今的事情是當真不少。
往前數個十年,廷議往往半個時辰就分完鍋了,如今近兩個時辰過去,都還未見底。
從挑浚白溝河,以通船事,到溫純赴任西南后,傳來的歸化條陳。
從山東的民亂的前后因果,到作為試點的福建,清丈之事幾近尾聲。
有治有亂,有喜有憂。
直到太陽幾乎爬到頭頂,太監們擱置在文華殿角落的冰塊融化,今日的廷議才說完最后一事。
申時行抬頭看了一眼天色:“今日便……”
剛說一半,御座旁的張宏突然開口,截斷了話頭:“御膳房稍后會備好午食,送來文華殿。”
群臣聞言,不由得一愣。
這會都開完了,誰還想留這兒吃御膳房的清湯寡水?
不過文華殿上的廷臣,無不是人精。
申時行想了想,向張宏問道:“張大珰這意思,陛下稍后要來議事?”
張宏不語,只是看向一旁的偏殿。
“陛下確系交辦了幾件事,著我等盡快商議。”
文華殿中,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群臣虎軀一震,紛紛回過頭。
只見一道多日不見的身影,跟在魏朝身后,從側殿邁步而出。
張居正放下指尖的美髯,客氣一禮:“某方才正在側殿閱看卷宗公文,現身得突兀,諸位同僚莫怪。”
眾人按下心中突如其來的驚訝,紛紛拱手見禮。
“元輔!”
“首揆。”
“張公。”
張居正當先看向申時行,笑道:“申閣老領班廷議,已然有了一番氣度。”
申時行頗有些無措,從領班的位置后退了半步。
只有王錫爵直言不諱地問道:“首揆面過圣了?”
中書舍人不是說皇帝今日無暇召見張居正?
首輔丁憂完還未奏對就來上朝,說嚴重點都是目無君父了。
魏朝領完路便要穿殿而過,臨走還不忘解釋一句:“這是陛下的吩咐。”
張居正笑而不語,眾人這才恍然頷首。
眼下時間不早了,也不是寒暄的場合,張居正站在方才申時行的位置上,開門見山:“陛下手詔,關切了數件要事,諸位,緊著一并議了罷。”
殿內廷臣聽了這話,只覺來者不善,低頭不語。
如今朝中積壓了不少沒掰扯出結果的事,無不是事出有因,棘手非常。
想必是今日催債來了。
“元輔請說。”
禮部汪宗伊從來都是片葉不沾身,此刻也只他心安理得,主動相詢。
張居正環顧殿內同僚,目光在刑部尚書潘晟、左侍郎許國、副都御使陳吾德身上來回逡巡:“第一事,陛下問,荷花冤案,諸位議出結果否?”
“南京刑部尚書翁大立、五城兵馬司指揮張國維,當不當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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