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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文豪 第100章 反抗者
王子虛情真意切的發言說到這里算個開頭,莊蝶聽完,第一反應是,他瘋了吧?
他那個發言頗有慈禧精神傳承的味道——“向英國宣戰!向法國宣戰!向全世界列強宣戰!”——不然怎么解釋他向所有人開炮宣布大家都是菜雞呢?
真是瘋了。
莊蝶性格比較刻薄,性格寬和的比如孟欣,她就沒想得這么直白。
她略帶幾分悲憫地想:這是一種應激性的防御性反應。
承受的壓力過大,導致心理防線崩塌了,從防御變成了歇斯底里的無差別攻擊,用以維持自身的存在性。有點可憐。
當然,從行為上講,她也是參與圍攻王子虛的選手,是海嘯中的一縷浪花。但她并不懺悔。
在她眼中,王子虛此時恰如加繆筆下的西西弗斯,在面對這個世界巨大的荒誕與無意義,選擇徒勞的反抗,用攻擊所有人的方式,以捍衛自己的尊嚴。
但是他卻沒有加繆的清醒,他的反抗沒有堅守必要的道德底線,是暴政式的反抗——
證據就是:我們怎么可能菜呢?
這一桌人,怎么看,都是他自己最菜。
最初沒人在意王子虛的發癲。
大家都以為他很快就會丑態畢露。
但沒人想得到,這只是個開始。
多年以后,人們提起這場研討會上的發言,多半用以說明王子虛的不羈性格,不受世俗人際所束縛,是個瀟灑狂傲之人。
一些人帶著傾慕態度盛贊之,稱他言辭犀利。說人菜也就罷了,還說自己很真誠,非常真誠地說人菜,“極盡揶揄挖苦,令在場者汗下滂沱”。
當然,一些仇恨者說得就比較露骨了,直言他仗著有點才華就瞧不起人,性格太差,被同行孤立實屬活該。
不管是腦殘粉還是黑粉,都不相信他很真誠。但實際上,他就是很真誠。他是發自肺腑地覺得這些人很菜。
王子虛覺得,自己還比較委婉。用“菜”還難以形容他此時對這些人的感受。
他們的討論充滿了視野狹窄者的偏見。如果說洛夫克拉夫特是基于優生學觀點歧視其他種族;毛姆因為失敗的婚姻厭女;馬爾克斯因為移民對中國人有偏見……那這些人的偏見則是單純地看少了。
他們的觀點有點像是把網上的刻薄評判拿來體面化改造一番,摻以幾分極端化描述,再按照自己的人設縫合,捏合出一個充滿偏見的暴論。
但凡多看一點,都不會拿如此經不起一問的觀點出來說事。
“說實話,我聽的時候,有點難以置信,‘他們真的就這水平?’
“你們現在肯定不服。行,我一個個來。先從莊蝶開始。
“莊蝶剛才講的內容,概括一下,大概就是從《靜靜的頓河》說起,談到索爾仁尼琴和肖洛霍夫的矛盾,再展開說蘇聯時期文學的概況。
“我想要探討這個問題,最基本的你得把肖洛霍夫、索爾仁尼琴、帕斯捷爾納克這三哥們兒的代表作讀一遍吧?
“比方說,索爾仁尼琴,你得把早期的《古拉格群島》和晚期的《重建俄羅斯》都看一看,才能理解他的思想轉變吧?
“要是講得再透一點,前斯大林時代的高爾基、馬雅可夫斯基,赫魯曉夫時期的解凍文學,停滯時期的地下文學,后蘇聯時代的阿列克謝耶維奇……
“把這些都讀一遍,才能了解個大概吧?
“但我聽了會兒發現,不是哥們兒,你連索爾仁尼琴都沒讀過??
“這不就相當于第一關都沒打過?不就相當于去參加考試筆都沒帶?
“你連最基本要求要讀的書都沒讀過,你還侈談什么蘇聯文學?你說的不就等于放屁嗎?”
全場嘩然。
莊蝶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有點升溫。
以常理度之,發癲的是對方,自己本不該升溫的。
他有點局促主要是因為對方說對了一點:對方列舉的那些作家和書籍,他確實沒讀過。
古宣沙龍的所有討論命題在開場之前都是保密的,參加者來之前根本無從知曉。這保證上臺討論必須得靠積淀。
他不是沒有閱讀量,他也讀過很多諾獎書籍。但俄羅斯文學確實是他涉獵甚少的部分。
這次之所以要拿自己不熟悉的俄羅斯文學做切入,一是因為他最近剛剛重溫過《靜靜的頓河》;二是因為肖洛霍夫的身世在國內比較小眾,容易出爆點;三則是為了更順暢地帶到批評王子虛上。
不過,他自忖以自己的語言組織得足夠華麗精彩了,如果不是專業研究俄羅斯文學的學者,應該不會能夠看出自己露怯才對。
這王子虛怎么聽出來他沒讀過的?難道他就是專門研究這個的?
莊蝶這邊還在琢磨,那邊王子虛又換了個人開炮了。
“還有你,孟欣,”王子虛目光移向穿紅衣服的女人,“你也在放屁。”
孟欣本來嘴角掛著恬靜的微笑,聽完這話,表情頓時凍結。
“你選了個無比宏大的命題,‘諾獎中的法國文學’,我剛聽到的時候給我嚇了一跳。
“獲諾獎最多的就是法國作家了,足足有16人之多。
“我以為你要談談新近獲獎的安妮·埃爾諾,或者談談近年來最無爭議的帕特里克·莫迪亞諾。
“或者你談談爭議人物高行健,光芒熠熠卻逐漸淡出視野的安德烈·紀德,
“或者是跟你一樣寫詩的圣瓊斯·佩斯也好。
“結果你最后的落腳點,就是加繆和薩特這對冤家。
“而且你談他們倆人的觀點,還是錯的!
“你是不是只看過加繆的《局外人》和《反抗者》?你對薩特的了解根本就不全面。
“你沒讀過他回顧寫作生涯的《文字生涯》,也沒讀過他的創作分析《波德萊爾》,你也沒讀過《理性的時代》《緩刑》和《靈魂之死》……
“就兩個人的話題,還沒看全,不是屁是什么?這個話題你駕馭不來,都看完了再說話可否?”
孟欣快哭了。
她畢竟是女生,臉皮比較薄,被這么疾言厲色一說,當場就有點掛不住。
蕭夢吟看在眼里,很怕她真的哭出來。
一來蕭夢吟自己不愛哭,她對其他愛哭的女生都較為仇恨;二來如果孟欣哭了,現場會出現很多護花使者,局面會對王子虛更不利。
王子虛說完,下一個發言的就是她。他是罵爽了,她怎么辦?
剛才發生了這么精彩的論戰,她總不能假裝無事發生?王子虛說他們放屁,她不站隊,以后在圈內還混不混了?
總之她現在就是非常糾結。
這是她當前的想法。
在10分鐘后,她就不用糾結這個問題了。
因為后來她發現,她以為剛才就是巔峰,沒想到那只是王子虛的開場白。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古宣在對面沙發坐下,高大的身軀將沙發壓得“咯吱”作響,合身的西裝褲腳往上移動一厘米,露出灰色襪子。
古宣50多了。作為一個大齡企業家,他并不像刻板印象里那樣大腹便便,頭發梳得根根分明,身材經過鍛煉雕刻,體型保持得很好。
陳青蘿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
“您不用這么客氣,我事先也沒有預約。”
古宣笑道:“你是貴客,邀請了這么多年,今年才賞臉過來。我當然要來瞧瞧。”
“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歡應付這種場合。”
她雖然說了不好意思,但語氣里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的味道。
古宣拍了下大腿,嘆了口氣,道:“我能理解你。其實,我今年本來都不打算過來了。”
“為什么?”陳青蘿抬起黑漆漆的眼睛看向他的臉。
“這些年來,沙龍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卻也越來越偏離我的本意了,”古宣說,“我構想的本是,用商業作為誘餌,讓一群有趣的靈魂摩擦碰撞。”
陳青蘿說:“那你覺得現在的沙龍是怎樣的?”
古宣笑道:“現在,誘餌快要變成根本目的了。”
陳青蘿說:“那只是因為魚變聰明了,把餌吃了,勾吐了,釣魚的人自然不會高興。”
古宣的笑變成了苦笑:“你還是這么犀利。”
陳青蘿做正身子,道:“我來是有事想求你。”
“求我?”古宣揚起眉毛,隨后笑了,“陳大才女,居然會用到‘求’這個字?”
陳青蘿鄭重點頭:“嗯。這件事對你沒有任何好處,而且還極為麻煩,除了求,我想不到還有什么別的方式,能夠說動你幫我這個忙。”
古宣蹺起二郎腿,表情玩味:“那我興趣就來了……”
說完,他突然想到什么,拍了拍手,道:“小李呢?給我來杯咖啡。”
不一會兒,前臺小姐姐從外面急匆匆趕回來,額角頭發有幾分凌亂,顯然是因為被老板當場逮到摸魚,有些著慌。
她給古宣端上一杯加濃杏仁奶拿鐵,服務過程中,視線往門外望了望,眼角暴露出對門外八卦的留戀。
古宣接著說道:“說罷,你是為了誰來的?”
“王子虛。”陳青蘿也不廢話,直接亮明來意。
古宣思考了一會兒,道:“這個名字倒是頗為耳熟。是那個寫《石中火》的王子虛嗎?”
“嗯,”陳青蘿說,“他現在遇到點麻煩。”
“可不止一點麻煩吧!”古宣抬高音量。
他說完,陳青蘿半天不言語,低眉看茶杯里的毛尖浮起,很認真地在組織語言。
古宣放緩了一點語氣,道:“石同河畢竟是老前輩,當面搞成那樣,圈內人肯定有意見。”
陳青蘿抬起頭:“你是怎么認為的?”
“嗯?”
“你怎么看待這件事?”
“我?我覺得這個人的行為有點沖動。”古宣喝了口咖啡,語氣沒有起伏。
陳青蘿說:“如果我說,我可以為他擔保,他所說的一定為真呢?”
“就這么說吧,”古宣說,“就算石同河真去針對一個新人,也會有人愿意坐下來問問他老人家,是不是那新人品行不端。”
“可是……”
古宣打斷了陳青蘿的話,笑了起來,道:“不過,我很好奇的是,你跟他是什么關系?他的事,居然能勞動你來幫他當說客。”
陳青蘿說:“他是我同編輯社的編輯。”
古宣說:“光是同事,怕是不夠吧?”
“也是我高中同學。”陳青蘿說。
古宣歪了歪頭:“就這樣?”
陳青蘿點了點頭。
古宣坐直身子:“我真挺好奇的,你這樣清冷的性子,應該沒人能打動你,你也不是那種會講人情的人。所以我不相信他僅僅憑借著一層關系,就能讓你來求我。”
陳青蘿沉默。
古宣又說:“這樣吧,雖然我本人對他不感冒,不過,他的書應該還是值得出版的。如果你告訴我為什么你會幫他,我就用頂級規格出版他的書。”
陳青蘿說:“他是我的初戀。”
房間里陷入了異樣的沉默。
陳青蘿又補充道:“只是有好感,沒有確定關系,也沒有說。而且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已經過去了。”
“咳咳……嗯……”站在一旁的前臺小姐姐,忽然清了清嗓子,出聲了,“那個,我請問一下,您說的王子虛,就是那個最近在網上火了的王子虛吧?”
陳青蘿看向她,點了點頭。
“那個,你們不是一起來的嗎?”小姐姐問道。
陳青蘿皺起眉,有些茫然。
古宣反應過來:“他也來了?”
“對啊,來了啊,”小姐姐指了指外面,“正在外面罵人呢。”
噴一個人是噴子,噴兩個人是妄人,噴一群人是憤世嫉俗的瘋子。
但如果噴了所有人,那就是不為世人所理解的孤高獨行者。
王子虛還不止是泛泛地噴,他是挨個兒點草。
蕭夢吟一開始,還不覺得有什么,直到王子虛按順時針噴到第三個人,她才反應過來:
好家伙,他不會是把剛才所有人的發言都記住了吧?
王子虛噴到第5個人的時候,她不僅確認了剛才的想法,還發現一個新的問題:
他怎么什么都懂啊?
他不僅能準確地說出諾貝爾獎有16個法國作家13個美國作家10個德國作家8個瑞典作家,從莫里哀到雨果到普魯斯特,他還全都讀過。
他不是單純地噴,他是引經據典、有理有據的噴,他說的每一個點,都能舉出對應作品,甚至能從作品中摘出對應情節,甚至還能說出該情節在哪個章節,前后文如何。
這已經不只是獨行者了,這種行為已經從單純的噴人升華,從潑婦罵街,變成了藝術。
一開始眾人還對王子虛說的不屑一顧,到后面,竟真忍不住開始思考,王子虛說其他人菜,是不是真的有其合理性。
陳青蘿和古宣出門時,不僅看到了站在大廳中央噴人的王子虛,還看到了樓上銀鈴似的笑得花枝亂顫的安幼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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