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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不夜侯 第915章 潮涌天下
八月十八,錢塘江畔。
這是從趙構時候就傳下來的規矩,每年八月十八,皇帝會與百官、萬民,于錢塘觀潮。
今天的潮水,是一年當中錢塘大潮最壯觀的日子。
遠遠一道銀線,漸漸逼近時,便看見,那分明是一道玉城雪嶺,自海上迤邐而來。
聲若悶雷滾地,浪如萬千戰車并進。
潮峰上白沫飛騰,恍若萬千白馬揚鬃疾馳。
撞擊在堤岸上的浪頭,便炸作一片水霧,離的近些的百姓,就會渾身盡濕地逃開。
觀景臺早就搭好了,文武百官、臨安百姓,俱都趕到了鳳凰山下。
這里是最好的觀景位置。
當皇帝的儀仗緩緩行來的時候,文武百官隊伍中,便微微起了一陣騷動。
因為,丞相楊沅一直沒有出現。
他們本以為丞相是要陪伴官家一起趕來。
可是現在看到二大王趙愷下了車,接著將官家趙惇接下御輦,丞相楊沅卻不知去向時,現場便有些亂了。
甚而,有官員突發奇想,難道官家暗伏死士,猝然襲殺了楊丞相?
可是,看看著那些帶兵護衛皇帝的將領,鄧潯、李君成,安皓天、趙金柱……
不可能!
這些人可都是山東義軍里出來的將領。
他們只服兩個人,老大辛棄疾,和老大的老大楊沅。
如果官家真把楊沅害死了,他們早把官家剁爛了,怎么可能畢恭畢敬地把天子護送來此?
趙惇卻沒注意百官的反應,他一下御輦,就在找楊沅。
發現楊沅不在,趙惇心中便是一寬,油然升起幾分喜悅。
楊沅不在,他就輕松多了。
“皇兄,走。”
趙惇微笑地拉起二大王趙愷的手,便往觀景臺上搭設的御座走去。
文武百官、圍觀萬民,俱都垂手肅立,寂然無聲。
耳畔,只有大江咆哮之聲。
等趙惇到了御座坐下,二大王趙愷也在右邊的副座坐下,仍然不見左邊副座上有人,趙惇才醒起不對。
“丞相怎么不在?”
鄧潯微笑答道:“官家,丞相有點事耽擱了,要晚些來。官家盡管觀潮,不礙的。”
趙惇聽了,便欣然點點頭。
晚點來好啊,一看見楊沅,他就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楊沅不在的感覺,太輕松了。
“官家,江上百姓都說,今日大潮,是近幾年來最為壯觀的。”
吏部尚書喬貞上前,笑瞇瞇地說了一句。
他也不知道楊沅在哪兒,不過他卻看得出,楊沅沒什么事兒。
所以,他適時跳了出來,暖暖場子。
要不然,現場氣氛有點冷。
趙惇轉眼看向喬貞,面帶微笑,但是他的眼神焦距,卻不在喬老爺身上。
他正沉浸在楊沅不在的巨大幸福感當中。
二大王趙愷一看不妙,連忙替他掩飾:“是啊,是啊,八月十八潮,壯觀天下無。官家與臣等今日得觀如此大潮,實乃幸事也。”
幾個人一番言語,被左近豎起了耳朵的大臣們聽了個清楚,頓時松了口氣。
這氛圍就跟傳染似的,整個觀景臺上的氛圍,也很快放松下來。
忽然,臨安府尹汪紫瑞指著遠處道:“又有好多人來,怎生來的比官家還晚。”
遠處,騎驢的、坐轎的,有不下數百名儒衫士子趕來,這么多的讀書人聚在一起,在這個時代也是極罕見的一件事。
除了國子監生、太學生集體去參加什么活動,也就只有科舉考試時的貢院了。
難怪汪紫瑞這位臨安府尹感到驚訝。
禮部尚書陳維清微微一笑,道:“哦,那是去吳山學宮聽講的士子,木易先生今日正好在吳山學宮講道,說是講課完畢,與眾書生同來觀潮。”
汪紫瑞一聽,頓時動容:“木夫子今日也來觀潮了?”
他一提袍裾,就想下去迎接,卻忽然醒起,官家還在上面坐著。
今天這個場合,他的第一個身份是臣。
君在上巋然不動,他這個臣去迎接別人,便很不合適了。
汪紫瑞想了一想,便道:“大宗伯主持禮部,負有教化天下之責任。而木夫子乃天下大儒。大宗伯是否應該提醒天子,給木夫子在高臺上賜一座位。”
陳維清欣然點點頭:“理當如此,老夫這就……”
他剛說到這里,忽然就跟中了定身法兒似的,不但人定在了那里,連聲音都戛然而止了。
那些士子們越來越近,他已經看清了隊伍中央,一輛頗有秦晉古風的敞篷牛車。
車上,坐著一輛道服男子,哪怕頭上戴著帷幔,也給人一種衣帶飄飛,緲然若仙的感覺。
這人當然就是木易先生了。
木易先生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傳道之時,向來戴一頂帷幔,這是盡人皆知的事。
只是,在他身旁,竟還坐著一個少年。
乍一看是個少年,仔細再看,卻不過是個穿了儒衫男兒打扮的少女。
唇紅齒白、眉眼如花,十分的俊俏。
呃……士子風流嘛。
聽木易大宗師講學的聲音,年紀應該就不太大。
一個最多中年的大儒,身邊不管是有一個雌雄難辨的俊美童兒,還是有一個明眸皓齒的妙齡少女,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很合理嘛。
可是,那個少女……那個男裝少女,她是錢星若啊!
這就很不可合理了。
陳維清和錢家很熟,也認識錢家女兒星若。
三天前錢家星若被燕王納為側妃,他可是親自登門祝賀的。
現在,錢星若竟然挨著木易先生坐著,笑靨如花。
雖然,看起來似乎沒有更逾矩、更無禮的舉動,那也不成啊!
錢家一向門風嚴謹,教導有方,怎么會出了一個如此膽大包天的丫頭。
這要是被楊丞相知道了,那還得了?
只怕要有大禍事了啊!
陳尚書瞪大一雙眼睛,驚恐地看著那車。
車被簇擁到看臺下,“木易先生”便走下車來。
他下了車,才回身伸手,去挽那男裝少女。
這樣一看,哪怕不知道那少女身份的,也感覺不對勁兒了。
剛才他們還以為這是木易先生的侍婢或是侍童,可是看木易先生這照拂有加的態度……
整個看臺上,包括兩側許多的觀潮百姓,都不禁議論紛紛。
很多人起初不知道來的人是誰。
但是此刻知道那人是木易先生了,可木易先生旁邊那人是誰,卻成了他們最關心的問題了。
帶兵護在觀景臺下的將領是安皓天。
不等士兵上前阻攔,他便快步迎上前去。
大潮洶涌,潮聲如雷。
觀潮的百官與百姓,也沒聽清他們說的什么,就見禁軍士兵左右分開,已經讓開了一條道路。
隨后,李君成和趙金柱兩位頂盔掛甲的將軍便親自帶路,將木易先生和輕輕挽著他手的俏美少女走上臺去。
趙惇此時業已得到身邊人傳報,詫異地看著一挺拔、一窈窕的身影,向他緩緩走來。
道服寬松,穿越來頗有魏晉隱士風范。
不過,也正因此,它比較遮掩體形。
再加上帷帽,趙惇也沒認出他是誰。
他只注意到,被木易夫子挽著手臂的男裝少女,俊俏容顏,說不出的動人。
似乎,比李鳳娘也不遑稍讓呢。
而且兩女氣質不同,可謂春蘭秋菊,各擅勝場。
他卻不知,這正是他打過主意的另一位女主角,錢家星若。
“官家,臣今日往吳山學宮講學,耽誤了一些時辰,來晚了。”
楊沅朗聲說著,就掀開了他的帷幔。
震驚!
從官家趙惇周圍開始的一些大臣,然后迅速化作一股聲浪,向四下傳去。
跟著楊沅一路從吳山學宮趕來此處的數百士子,一時間也差點兒瘋掉。
今天登臺講課的,還真是楊沅。
雖說,是李夫人提前幫他備了課。
這些士子,是親眼看著木先生講課,親眼看著木先生從臺上走下,親眼看著他登車,并護擁他一路來此的。
根本沒有換人的機會。
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木易先生,就是楊丞相。
咦?木易!
木易合起來可不就是楊?
其中只有陸九淵等極少數人,已經隱隱猜到了。
因為他們認識錢星若,他們絕對不相信,如果木易先生不是楊丞相,錢星若會不避嫌疑,貼他這么近。
只不過,哪怕是他們早有猜測,卻也還是不敢相信的。
因為,做官的當然可以有學問,有學問的當然也可以做官。
但是把一門學術做到了極致,甚至因此開宗立派的一代宗師、儒家亞圣,怎么可能是官?他窮究學問,又哪有精力做官?
可是現在,最后的猶豫也不復存在了,新蜀學開山祖師,當世第一大儒木易先生,就是丞相楊沅!
江上,潮聲洶涌。
看臺上、岸堤上,人們的驚呼聲比那錢塘大潮也不遑稍讓。
趙惇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他雖然聽見了,腦子里卻根本沒把楊沅和木易聯系起來。
他只是突然看到楊沅出現,還是戴著帷幔來的,這一掀帽子,給他一種當場被抓包的感覺。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什么了,為什么要心虛。
反正就是害怕。
“楊……楊相公。”
趙惇訥訥地說了一句。
倒是二大王趙愷反應過來,驚叫道:“楊相公,原來你就是大儒木易!”
得,這一下,算是得到了二大王的蓋章認證。
人群中頓時再度掀起一陣驚呼喧鬧聲。
“二大王,正是我。”
楊沅笑吟吟地道:“旁人是十年著書立說,十年隱姓埋名。i不過,本相的精力格外旺盛些,一邊從政,一邊治學,雖說辛苦,倒也還應付得來。”
觀景臺上一片死寂,官員們瞪大眼睛看著楊沅,如同在看一個怪物。
不過,想到他的輝煌歷史,人家可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那他有些非人,似乎也就可以理解了。
隨著楊沅與二大王趙愷的這番對答,那數百士子從震驚中驚醒過來,歡呼聲頓時如海嘯般響起。
這些人,可以說是木易先生的狂熱信徒。
可是這些年來,木易先生講學從不以真面目示人。
“木先生“是當代儒學泰斗,他的每一部著作都被這些士子們奉為經典。
如今得知這位他們仰慕已久的大儒竟然就是當朝丞相,這種震撼無異于晴天霹靂。
哪怕是一些原本對楊沅把持朝政頗有微詞的士子們,此刻眼中都滿是狂熱。
對他們而言,不僅僅是對木易先生的絕對推崇,可以一筆抹殺他們對楊丞相的偏見。
而且,他們可是一直追隨木易先生的學生。
是真的學生啊!
這可是比“天子門生”還要鐵的“天子門生”。
這一輩子,咱的前程,穩了!
觀潮人的心情,真如那錢塘大潮一般,一波還未平息,一波又來侵襲……
都察院的樊江摸了摸袖子。
他的左邊袖子里,縫了一道早就寫好的“勸進表”。
他的右邊袖子里,縫了一道早就寫好的“請九錫表”。
看來,是時候要用上了。
這機會他能讓給那些各地派員在臨安打探消息的人?
那是“近水樓臺”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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