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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 第十二章 閑居
仙居殿,多么美好的名字,不過一度被太上皇夫婦改造成了菜、果園,
后來還搭了葡萄架子,就因為邵勛偶爾說了一句魏文帝喜歡喝葡萄美酒,父母就留意上了,遣人栽種。
再到了后來,甚至還養了一些雞鴨,京中之人聽聞,沒有譏嘲的,只說天子孝順,甚至記入民間野史、秘史之中。
一大早,邵勛就被雞鳴聲吵醒了。
他單獨睡在一處偏殿之中,懷里抱著女官閻氏。
不過也僅僅是過夜而已,事實上昨晚前半夜他在高釗之母周氏身上折騰,但暫時還不敢和她過夜,于是便抱著貼身女官一起入睡了。
周氏久曠之身,非常敗火。當最后欣賞成果時,心中油然生出股滿足感。
單看姿色,周氏沒有任何可說道之處,年歲也大了,但結合她高句麗王太后的身份,
那就不一樣。
說實話,把高釗老婆的肚子弄大,都沒把他母親肚子弄大的成就感高。
輕輕起身之后,邵勛照例練武。
跟著一起操練的少年增長到了百人,被粗粗劃分為三個年齡組。再操練、學習兩年,
最早一批英烈之后已經可以候補侍衛親軍的官缺了。
邵賊從沒忘記給自己生造基本盤,對個人安全的重視是外人難以想象的。
盥洗、用飯之后,太子夫婦已悄然而至,看望皇祖父,然后又來對邵勛行禮。
「阿爺,祖父他———」太子眼圈有些紅。
「生老病死,這就是人生啊,你我將來都會有這一天。」邵勛說道:「都這么久了,
你也早該有準備。鴻臚、太常、光祿三寺數月前便已在準備各色物事了。」
太子微微頜首。
父親就這樣,從不諱言死這個字。可能因為他是真的從亂世殺出來,見過太多或權勢薰天、或英勇無畏、或慷慨豪邁之人死去,他知道自己受傷了會流血,明白自己生病了會虛弱,故較為灑脫。
「散騎常侍段末波了,你今日代朕去看望下他的家人,并賜下一些冥器。」邵勛又道:「當年率眾南下歸附,戶口被朕奪了,總不能死后沒有哀榮,你就跑一趟吧。」
「是。」太子應道。
「段遼父子還在河會城?」邵勛又問道。
「是,父子俱在河會鎮,一為步弓手,一為刀牌手。」
「赦免他們吧,發還京中宅邸。若已賜人了,便讓少府給一座新宅。」邵勛吩附道:
「此事亦由你來辦。」
「是。」太子應下的同時,暗暗思考這件事有沒有其他用意。
暫時還看不出來,興許和段氏五月間生下一子有關一一四月,父親令后宮增設一夫人,即一貴嬪、一貴人、二夫人,新增的夫人被冊封給了王氏,這位前代國太夫人在當月亦產下一子。
應該就是這個原因了。
太子夫婦告退后,邵勛又進屋看望了下父親。
他首先打開了窗戶,散散里面的味道。
父親已經下不了床了,雖說有宮人照顧,每日清潔,但總歸沒那么干凈。
通風之后,他文坐到父親窗邊。
迷糊中的邵秀隱隱皺著眉頭,嘴里嘟嘟囊,猛然看見邵勛時,便道:「吳國大勢已去,眾兵潰逃,你要來壞我好事?」
邵勛啞然失笑。我的老爹哎,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連兒子都不認得了,卻還記得年輕時的崢歲月。
于是他說道:「阿爺,得了財貨便走吧,若讓督伯看到,免不了一番責打。」
邵秀眼晴微微睜大了一些,道:「軍中有禁斬之令,我等卻也有苦楚。天子(司馬炎)得東吳宮妃,我等取些財貨又如何?」
說完,又仔細看了下邵勛,呢喃道:「我娶妻了?」
說罷,手微微一顫,道:「這個小娘不能要—
說著說著,聲音低了下去,又昏昏入睡。
邵勛見父親睡著了,便起身離了仙居殿。
午后的翠微堂內,裴靈雁、劉小禾、王景風、王惠風四人正在閑談,聽到邵勛來時,
神色各異。
邵勛也有些異,王景風怎么喜歡跑這來了?
「哦?這是虎豹皮?從哪得來的?」邵勛看著屋內案幾上擺放著的毛皮,問道。
「念柳從陰山捎回來的。」裴靈雁輕撫著充滿質感的虎皮,笑道:「你是天子,不適合用虎皮做衣,可惜了。」
邵勛不確定河套草原、賀蘭山那邊有沒有老虎,興許這會還是有的吧,卻不知是什么品種。
「正好給虎頭、念柳各做一件假鐘。」邵勛說道:「若有多出來的,再給念柳做幾雙靴子,畢竟是他得來的嘛。」
裴靈雁點了點頭,道:「我來安排。」
邵勛暗道后宮中就庾文君和裴靈雁最省心,前者是性格原因,后者是因為他的原因。
邵勛曾經反思過,為何裴妃五十七歲了,他還對她有些迷戀,大概就是因為這些不起眼的小事吧。
「該讓念柳回來了吧?」裴靈雁坐到邵勛身旁,問道。
「嗯,再過旬日就回來,這會四路大軍匯集陰山,對他而言是難得的鍛煉良機,待過了這陣再說。」邵勛說道。
自四月下旬發兵進剿不服管教的拓跋鮮卑部落開始,除了自新秦、上郡出發的氏羌、
白部鮮卑外,諸軍多有斬獲,將伊婁、車二部攻滅于庫結沙之中,斬首九千余級,獲羊百萬、素駝十五萬、牛馬六萬,另俘口五萬余。
二部酋帥盡皆檻送汴梁,明正典刑。牲畜、人丁分了一部分給出兵的各部落,剩下的亦發來汴梁,修驛道。
整場戰爭只進行了兩個多月便宣告結束,間接說明了邊塞的胡人部落是真的不成氣候了。更準確地說,應該是他們太分裂了,有太多「叛徒」幫著梁廷打「自己人」,再加上梁軍確實沒有墮落,便是諸葛恢轄下的長安世兵都很勇猛,或者說比較兇悍,伊婁、車二部確實翻不起什么大浪。
討平二部后,原本還在觀望的其他部落便熄了小心思。
諸葛恢以都招討使的身份一一撫慰,如此恩威并施之下,大局抵定。
幾個皇子跟著感受了一把氣氛。不過念柳是實際領兵的,還和賊人打了一仗一一其實是敵人主動找上了他,幸好長安世兵勇猛,黃頭軍第五營也能比劃兩下,最終以強弓勁弩將敵騎驅散,幽州突騎督順勢沖上去,奠定了勝局。
這種戰斗固然無法說明念柳有多強的戰場指揮能力,畢竟這是一場典型的「呆仗」,
但邵勛還是很滿意,至少三郎他沒跑啊,甚至還親自擂鼓助威了一一是的,做父親的期望就這么點。
打完仗之后,還有許多善后工作,這也是部勛想讓孩子們重點學習的部分。
沒有善后,勝仗的效果少一半,希望老三能多領悟到一些東西。
邵、裴二人說話時,王氏姐妹則與劉氏討論著沙狐皮做什么最好看。
劉氏臉上頗有些病容,顯然身體不怎么好。
自從回了一趟老家后,她好像精氣神慢慢松懈了,昨天更是請求召司馬黎入宮相見,
邵勛同意了。
都到年紀了,這就是人生。
邵勛甚至一度后悔招惹這些年紀比他大的貴婦了,因為到最后都是他來一一送走,精神上的摧折相當不小。
隨意聊了一會后,邵勛便準備趕下一個場了,不料王景風追了出來。
「景風,你這是—」邵勛有些疑惑。
「你答應給虎頭營建王都的。」王景風看著他,輕聲說道。
邵勛一瞬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這母老虎般的氣勢,完全不是王景風往日的性格。
她逼視看邵勛的眼睛,毫無畏懼。
「明年。」邵勛說道:「地方已經選好了,就在汶縣東南、西安平西南(今巖),
溝通東西。今年來不及了,錢糧、材料、人丁都需要準備,明年入夏后開始營建。」
王景風的氣勢慢慢消散。
邵勛伸手去撫王景風的臉,后者偏過頭去,沒讓他得手。
邵勛有些無奈。
天子至高無上,我用得著受女人的氣么?不過這個念頭一起來,很快便消散了,他終究不是那種人,對可以那么做,但對王氏姐妹卻做不出來。
「近日嘉禾都是你帶的?」邵勛沒話找話道。
「嘉禾」便是虎頭的嫡長子,今年三歲,最近一段時日被王景風抱到了宮中,日夜帶著,甚是寶貝。
此刻聽到邵勛的問話,王景風嗯了一聲。
「阿魚,我也很想見到嘉禾,你帶著他來讓我瞧瞧,好久沒抱了。」邵勛說道。
王景風似被「阿魚」二字勾起了些許回憶,最終點了點頭。
「這便對了嘛。」邵勛笑道:「今晚我去迎秋院。」
說罷,輕撫了撫王景風的臉,悄然離去。
王景風回到了廳中,默默聽著眾人談論河南地送來的「沙米」(登相草、登粟、沙蓬米),說要煮一些粥來吃,嘗嘗味道。
年歲漸大、色衰愛弛的宮婦們,一天中也就這些事情了。
王景風沒有過多參與,她以前討論過太多此類事情了,現在不想談了。
夕陽西下,斑駁的陽光落在院落內,搖曳不定。
王氏姐妹告辭離去,裴靈雁、劉小禾手挽著手,在院中閑庭信步。
金烏西垂,對她們而言又是漫長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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