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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 第十一章 七月
談完生意后,邵裕便準備走了。
臨離開之前,他發現這個名叫臨河浮屠的寺廟居然拉了整整一牛車的佛經回來。
他默然無語。
這些佛經用了多少紙?他一時數不清了。
另外,佛經肯定是用雕版印刷的,這說明有匠人刻了佛經的木版,已經可以反復印刷了,這意味著佛法的傳播。
沒想到啊,佛經居然慢慢成了紙張的重要需求,
父親命人在宜陽研究墨水,后來少府接力,前后搗鼓了很多年,才弄出一種勉強令人滿意的墨,最后卻便宜了印刷佛經。
廣陵這城市也有意思,北地很多地方還在抄書,并沒見到雕版印刷,但廣陵這座被大梁收取沒幾年的城市卻有了,不愧是江淮重鎮。
出得寺廟之后,邵裕又靜靜看了下臨河浮屠。
那幾個豪商多半還留在里面商談怎么開邸舍、怎么運馬。為了錢,兒子病死都是小事邵裕忽然想起父親酒后與他談貨殖之事,說買賣雙方完成交易后,暗地里互罵對方「傻逼」,然后喜滋滋帶著貨物離開,那便是一樁好買賣。
他當時問「傻逼」何意,父親卻清醒了過來,顧左右而言他了。
廣陵這幫傻逼!
皮子我直接去海灘上捕獵就能得到,或者出西安平,去帶方郡甚至是高句麗附庸的東沃淚,都可以輕松得到,不費什么事,卻能換你好多鐵質農具、書本筆墨、瓷器首飾、蔗糖茶葉等等。
當然,對方可能也在罵自己傻逼,居然用馬匹、毛皮、珍珠、藥材、海貨換這些「不值錢」的玩意。
這大抵就是父親說的「好買賣」吧。
邵裕在廣陵待到了七月初七,遇到了南下的糜氏族人后,向他們借了一筆錢,于廣陵采買了不少茶葉、瓷器、葛衫、金銀器、首飾之類他以前不太肯買的奢侈之物。
茶葉、瓷器可賞賜給部落酋豪,以安其心。
葛衫、金銀器可賞賜給跟著他的中原士人,他們不容易,也不一定看得上這些賞賜,
但作為主君,他不能一點表示沒有。
至于那些精巧的首飾嘛,自然是送給妻妾們的了,她們更不容易,心中可能還有怨氣。
采買好的貨物交由糜氏族人帶回東海。八月時,他們家會有一支商隊北上平州做買賣,屆時可送至襄平。邵裕其實勸過他們走蓬萊渡海,但糜家人有些害怕,便算了。
最后,他又托糜家人想想辦法,在廣陵或者江南招募一些會操舟的船工,
對這一條他沒抱太大希望,故沒給出指標,只給了較為豐厚的條件:一人賜絹十匹若拖家帶口去遼東,另給田百畝。
反正能募幾個是幾個,不強求。一個募不到也不要緊,大不了回去培養土人,讓他們慢慢學會操舟。
做完這一切后,他于七月中返回了合肥。
當地還是老樣子,不過春小麥卻日益接近成熟了。他稍稍巡視了一圈,發現田間的麥子、雜草「交相輝映」,愈發明顯了。
這幫鮮卑真傻逼!
他沒多做耽擱,很快便搭乘合肥度支校尉張欽運輸江南賦稅(錢帛,非糧食)的船只返回了汴梁。
「殿下,你可算回來了。」汴梁建國門大街集賢坊燕王府內,王友裴滿迎了過來。
他身后還跟著王師索綏。
從姓氏就可以看出,索綏出身涼州,是燕王府第二任王師了,不過他和太子太師宋纖一樣,喜歡待在家里寫書,不太管事,邵裕也不以為意,就當養著一個閑人了,不意今日也來了。
邵裕朝二人行了一禮,然后將二人帶到書房,落座后問道:「何事?」
裴滿剛從遼東趕來,聞言說道:「宇文夫人傳訊,說逸豆歸被人當面指摘,與可朱渾氏交惡,雙方各自回到部落,興許已經打起來了。」
邵裕聽后卻松了一口氣,多大事啊。
「無妨,先靜觀其變。」他擺了擺手,道:「慕容仁可有動靜?」
「還算老實,未曾聽聞。」裴滿說道。
「高句麗呢?」
「聽聞在重建王都。」
邵裕忍不住笑了一聲,高釗母妻盡失,都城還被搶掠一空,幾乎燒成白地。至于國中戶口,死傷、亡散、遭掠的有十余萬,夠他勵精圖治好些年了。
「四五月間可有隕霜?」邵裕又問道。
「五月有過小霜,無有大礙。」
「那就好。」邵裕點了點頭,復問:「那些部落俘眾呢?」
「宇文夫人管得好著呢。」裴滿一臉驚嘆:「處事公道,眾皆信服。山上、濱海草場又多,完全夠吃的,今歲添了不少牲畜。」
「孤一會寫份條陳,你帶回去吧,順帶把他新募的兵士、新買的貨品一并帶回。落雪前應能抵達平郭、旅順,路上別耽擱就行。」邵裕說道。
裴滿應了一聲,然后欲言又止。
「說吧,什么事。」邵裕說道。
「臣來此間,乃受王府僚屬所托,殿下都于何處?」裴滿問道。
邵裕頓時明白了。其實不是問他將都城設在何處,而是拐著彎問當初天子答應的營建王都之事還做不做數了。
另外,天子似乎還答應了發一大批工匠去遼東,也沒著落呢。
「先把這一季的糧食穩穩收下再說。」邵裕說道:「尤其是黑麥,今歲如何了?」
「三縣各種二十畝,皆小心呵護著。此物不怕隕霜,卻是奇了。」提到黑麥,裴滿也有些興奮,立刻說道。
「秋收后揀選一下種子,在三縣各種二十畝越冬黑麥。」邵裕吩咐道:「明年開春后,再揀選新地,春種百二十畝。」
「是。」裴滿應了一聲,然后又苦著臉說道:「殿下秋天不回嗎?」
「不一定。」邵裕嘆了口氣,道:「還得再看。」
裴滿若有所悟,便不再多說了。
邵裕又看向索綏,起身行了一禮,道:「索公先前一直居于汴梁,卻不知可愿去遼東?」
索綏沉默了一會,道:「臣承蒙大王垂青,得備顧問,常懷兢惕。然臣反復思之,遼東地處邊塞,事務繁巨,尤重軍旅、邊政、撫夷諸務。臣所長者,不過經史章句,拘守舊文,于邊務實務實少歷練—.」
話說到此處,意已盡,邵裕明白了,于是說道:「無妨。京中王府尚在,公可留于此間,為孤留意京中動向。」
索綏有些慚愧,道:「臣愚鈍,惟望大王海涵。」
邵裕擺了擺手,道:「留于京中者非止公一人,將來還要采買諸般物事,或招募賢才,都有用得上索公之處。」
裴滿不悅地看了索綏一眼,還想說些什么,不過被邵裕眼神制止了。
人各有志,如此而已。
七月二十四,邵裕入宮勤見,詳細匯報了出巡過程。
邵勛坐在仙居殿的葡萄架下,一邊批閱著奏疏,一邊說道:「有所得就行。正像你說的,同一條路,不同的人走起來,可能是不同的結局。路一一在你腳下。」
邵裕仔細咀嚼著這番話,然后點了點頭,又問道:「祖父身體如何?」
「還是老樣子。」邵勛看了眼兒子,意義不言自明。
「遼東那邊可管得過來?」邵勛又追問了句。
「可。」邵裕回道。
「你的僚屬,當清楚各自稟性與本領。」邵勛也不再多問了。
虎頭二十三歲了,不是小孩子,如果還不能對底下人有粗淺的認識,那他就要重新考慮是不是給他換個地方了,比如競爭不那么激烈的益州南部或寧州某些地區。
如今看來還好。遼東的部隊是他一手拉起來的,威望素著,今年不回,由王府中尉暫先領著,問題也不大。
「建國后,你那些軍士如何整編?」邵勛又問道。
「編為上中下三軍。」邵裕說道:「以到華為上軍將軍,領王府騎軍三千;以呂罕為中軍將軍,領重甲武士三千;以侯莫陳參為下軍將軍,領遂選的諸部壯士二千;以郭時為郎中令,領二千人,此乃中原新募之士。」
「此世兵耶?」邵勛問道。
「類府兵也。」邵裕答道:「兒將于王都左近分賜田宅、奴婢,可傳諸子孫,此輩世為軍戶。」
「也還行。」邵勛評價道。
四郎沒錢,只能先這么干了。你讓他弄募兵肯定是弄不起來的,財政上負擔不起。
但他這個府兵也只是削弱版府兵,至少暫時是這樣。
一萬人呢,田地或許是夠的,可奴婢嚴重不足,興許將來部眾們會他出去搶奴隸、搶財貨、搶牲畜吧。
邵勛將最后一份奏疏合上。
邵裕眼尖,看到那是一份有關代國君臣的委任意見,如仆固間任單于府副督護、蘇忠順出任中書侍郎、達奚賀若接替左驍騎衛將軍、王豐接任鴻臚卿(裴遐年邁致仕)、王昌留任云中太守兼領并州治中、竇于真出任少府少監、拓跋克輔出任單于府右長史、丘敦舉出任供軍少監、封震任單于府參軍·
平城侍衛親軍被改編為云中鎮,單于府從事中郎季真兼領鎮將。
父親總體是對拓跋鮮卑持收買態度,給了不少官職,雖然這些人入朝后未必就能得心應手,但終究是正兒八經的經制之官,意義非同小可,因為他讓胡人看到了上升的可能。
邵裕琢磨到最后,以往有些模糊的東西豁然開朗。
「這些時日多陪陪兒婦,不用每日進宮。」邵勛將奏疏交給宮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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