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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新差事(下)

作者:孤獨麥客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孤獨麥客 | 晉末長劍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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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 第二章 新差事(下)

“天工院有羊賁、孫熙、卞茂、逢辟四人。”崔燾在一旁等待半天了,聽到太子問詢,立刻回道。

“卞茂、逢辟以何而進?”邵瑾問道。

前兩個人他還是知道的。

羊賁乃新任尚書令羊曼之子,以八棱臥式風車得授天工院學士。

聽聞此風車有些趕工使用起來問題頗多,目前正在針對已經暴露的問題做第二番改進。

父親說世上還有另一種立式風車,卻不知什么樣了。

邵瑾了解過此物,就目前而言,徐州、青州居然是使用最多的地方,不過多用來磨面舂米,還沒用作他途。

孫熙太有名了,因為他真參加過萬象院論道會議,就知名度而言,他比萬象院三學士還要廣為人知。

他制備出來的草堿至少已用于兩個行當,即制皮和造紙。

前者制造出來的皮無臭味,不生油斑,雖有些華而不實,但也頗受不差錢的武人追捧——誰不愿意用更好的東西呢?

孫熙家現在似乎就在做皮具,但說實話,自從他公布那個方法之后,會的人多了,他就賺不了大錢了,他家那個皮具作坊只能說不無小補。

卞茂他不認識,聽著似乎是濟陰卞氏的人。

逢辟這個人他知道,青州人士,從六品侍御史,算是天子的近臣了。

“殿下,卞茂乃陛下欽點,其人以培育牛馬聞名。”崔燾說道。

他就只能說到這份上了,因為只了解這么多,其人住在濟陰,聽聞善相馬、育馬,對牛的養育之道也有些許心得。

“侍御史逢公乃北海人,其人自小喜觀海,回鄉之際,搜集家族書卷,編了一首《航海歌》,錄于去歲輯文之上,朗朗上口,易學易唱,卻又涉及天文、潮信、風向及操船要領,能讓沒讀過書的船工慢慢了解如何航海。天子嘉悅,賜御用金銀器、高句麗珍寶若干,授天工院院士。”崔燾又道:“此二人皆有真才實學故得進。”

“原來如此。”邵瑾明白了,道:“依卿之見,航海之事如何?朝中多有人不以為然。”

別的事崔燾不懂,但他父子兩代人奮戰在平州,又剛剛經歷了征遼之戰,再清楚不過了。

于是他給太子講了一個小故事:“臣先仕慕容偽燕,為成周內史。王師大至,臣舉眾歸義,后征發丁壯,轉運資糧。郡中有一農戶,以牛車挽粟,八月至襄平之時,牛不堪驅使,活活累死。老農伏地大哭,言死一牛如死一子。”

“又有北平田舍夫某,自盧龍轉運糧草至平剛,復至棘城,再至險瀆。這還沒完,八月中又被征發,自棘城運糧至平頂山城,回來后,勒令續運資糧至望平。此人怒甚,殺里正逃亡。”

“如此類千里轉輸者不知凡幾,倒斃于道途者數千,逃亡、受傷、大病者數倍之。此輩不曾軍前沖殺,然傷損大矣。然東萊行營全靠海運,數月之間,船只沉沒、擱淺不過十六艘,死者以百數。兩相對比,殿下便知海運的好處了。”

邵瑾一拍大腿,嘆息起身。

他負責過后勤轉運之事,對崔燾所說之事有粗淺的了解。

天下百姓,最怕的不是賦稅,那個其實不高,怕的是徭役,而戰爭挽輸又是徭役中最可怕的一種,有時限、數量要求,往往還要在部落括馬、在城市征集車輛、在鄉村搜羅役畜,一場殘酷的挽輸過后,人能不能完好無損地活著回來都不一定,更別說役畜、車輛了。

他對底層百姓沒有那么多共情。崔燾講故事,他也就當故事一聽,有感慨,但不深刻,因為他就沒過過那種日子,沒法有深刻的感受——父親或許更能理解,但他真不行。

但他也清楚過分消耗民力不可取,會影響朝廷的統治。

所以,如果某件事能減少對民力的壓榨,降低民間的怨言,他還是愿意做的。

“孤知道了。”邵瑾說道:“若萬象院、天工院所提之學說,所出之奇物,能有利于皇梁,有利于天下百姓,孤愿奏明天子,為諸學士請功。賞賜錢財、恩蔭子弟乃至加官進爵,又有何不可?”

“殿下英明。”范汪、崔燾二人齊聲說道。

邵瑾笑了笑。

他不笨。父親將這項差事交給他,目的為何,到現在已然呼之欲出了。

也罷,他就在這上面多費些心思。

有用的就多過問一下,沒用的就先放著,日后再說。

另外,他也聽到了很多新見解、新看法,和以前所知不一樣的東西,收獲還是不小的。

要當好大梁朝這個家,似乎沒有那么簡單。

有些人張嘴一句“圣君垂拱而治”,仿佛如此就萬事大吉。這在先秦時或許可以,現在不太行了。

回到東宮之后,邵瑾日常修書。

二月十一,太子妃盧氏在麟趾殿產下一子。

這是太子第一個孩子,也是嫡長子。隨著此子的降生,不知幾家歡喜幾家愁。

反正陳逵是最失望的。

已經回到太子家令職位上的他覺得太子妃這個人實在可怕,不知道給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湯,讓他專寵一人。

不過或許這不僅僅是盧氏有本事——

十二日,皇后庾文君乘輦抵達麟趾殿,入內看望了下兒媳,出來后滿臉笑意。

她對這個兒媳愈發滿意了。

別的不說,能生兒子就是好。盧家家風也不錯,總之各方面都讓她滿意。

至于從小看著長大的夭夭,唔,當然也是賢妻良母,只不過運道不佳,沒辦法了。

當然,她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丈夫的影響,覺得陳氏有些喜歡搬弄小聰明,不過不是大問題。

“梁奴,你父交給你的新差事,辦得如何了?”庾文君招手讓兒子上前,輕聲問道。

“阿娘,我才接手不過數日。”邵瑾說道。

庾文君點了點頭,道:“阿娘只是提醒你,不要不當回事。”

“是。”邵瑾應道:“其實這些對國家并非毫無裨益。襄城那個工坊,產皂多矣,我拿來分發賞賜給臣僚,人人贊不絕口。有人還為此寫了詩賦呢。”

這倒不是假話。

有婦人用此物洗澡,“更拭冰肌骨,皎皎明月光”,有點藝術夸張。

有男人用此物洗澡,“昔蒙泥滓染,今見本性彰”,上升到哲學了。

什么“縈肌理而柔膩,觸纖毫而滑輕”,簡直就像是。

總之,這個因草堿應運而生之物先以令人驚詫的速度流行于權貴王侯之家,然后向官員、豪族家庭蔓延,讓想要攻擊萬象院、天工院的人都不太好意思張口。

孫熙這個曾經的敗家子,風評徹底翻轉,以至于其父、梁州刺史孫和也跟著名聲大噪,不得不說是一樁異數。

“你明白就好。”庾文君高興地說道。

人生至此,真的太圓滿了。

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四十歲了還可以“不知羞”地跟夫君撒嬌,受他寵愛。兒子當了太子,而今又有了孫子,娘家家勢也蒸蒸日上,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如今天下大定,也沒什么仗打了,以后便可與夫君朝夕相對,白頭偕老,幸福得無以復加。

“夭夭她……”庾文君欲言又止。

邵瑾微微有些不自然。

雖然以前母親委婉地提醒過,但太子妃懷孕之后,他還是有些忍不住,最近多次睡在陳氏房中。

若太子妃頭胎生的不是男孩,孺子陳氏又先一步生下男嬰,他就重蹈父親的覆轍了,這也是母親著意叮囑的事情。

當然,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善加撫慰吧。”庾文君嘆了口氣,總覺得對不起這個潁川陳氏的孩子。

說完,她又道:“你父有意為你物色兩位夫人,一自關西,一自江南,卻不知何時。你知道有這么回事就行了。”

邵瑾點了點頭。無所謂了,他在這方面不可能像父親那樣隨心所欲的,就連納妾都有政治考量。

真要可著心意自己選,而不是別人塞給自己,只能是繼承大統之后。

見兒子這么懂事庾文君非常滿意。

恭送母親離開之后,邵瑾回到正殿之中,開始處理公務。

除了萬象院、天工院之外,之前父親還把接待、祭祀的差事交給了他。

下個月就有接待任務,主要是鮮卑諸部酋帥。

隨著慕容氏的覆滅,朝廷有意正式罷廢拓跋代國,將云中、涼城、定襄、五原、朔方、河西、漁陽七郡國納入統治之中。

整體而言,此七郡國以分封或羈縻形式存在,至于七郡國以北的草原,更是羈縻無疑了,或許會仿效隴西舊例,發下金印,冊封一堆侯伯。

他要出面接待這些酋帥,與其會面,考察其品性,然后給出自己的意見,最終由朝廷授予印信、圖籍。

另外,太子仆宇文悉拔雄稟報:征遼之后,宇文十二部不諧,很多酋帥對宇文逸豆歸不滿,致其本就一般的威望再降,他認為宇文氏可能會內亂。

邵瑾將信將疑。

他知道宇文逸豆歸威望不高,而且只是宇文氏疏屬,就像當初司馬越之于晉朝皇室那般——司馬越權勢最盛之時,也不敢篡位稱帝,只是不斷立晉清河王之子為太弟、太子,可見一斑。

宇文悉拔雄的血脈可比逸豆歸近多了,畢竟他是宇文鮮卑先單于乞得龜的親侄子,他這么說有沒有目的?

猛然間,他覺得父親把宇文悉拔雄塞到他府里不是沒有原因的。

想到這里,他攤開紙筆,開始寫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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