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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差事(上)

作者:孤獨麥客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孤獨麥客 | 晉末長劍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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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 第一章 新差事(上)

貞明四年正月底,太子又得到了新差事:天子將萬象院、天工院交給其管理,并以諸葛恢幕僚范汪為萬象院監、新任太子洗馬崔燾為天工院監——在此之前,此兩院不設院監,向由天子親管。

二月上旬南郊祭天完畢之后,一應文檔盡數與東宮交割。

作為現階段太子不多的能插手的事務,他還是很感興趣的。

二月初八午后,邵瑾修書之余,抵達了龍鱗殿,召見了兩院院監。

范汪、崔濤二人也是新官上任,粗粗了解了一下之后,驟得召見,一時間也沒太多話好說,只能先從比較好著手的的地方講起。

“殿下,萬象院現有學士三人,即葛洪、虞喜、申紹。洪現居于武陵,喜居于丹陽、紹則遷居東萊。”范汪說道:“朝廷為葛洪、虞喜專辟驛道,凡百余程,水陸館驛近百,安置驛戶三百六十余家,農田、林草、水泊五百又十余頃。”

“這么多?”邵瑾吃驚道。

“正是。”范汪說道:“蓋因通往此二郡之驛程,魏晉便荒廢許久,傳遞一份消息,若無朝廷專派特使,往往輾轉遷回,耗時數月之久,頗誤事也。仆昔在諸葛道明軍中,往武陵傳訊,多臨時遣使,或騎驢騾,或乘舟,乃至步行,十分艱難。朝廷往武陵方向專辟驛程,一下子方便太多了,也快多了。故沿途郡縣官員請將此驛程用作朝廷書信傳遞、將吏公私往來。”

“此不無道理。”邵瑾說道:“天下現有多少驛戶?”

“應只有數千。”范汪不是管這個的,只能給個概數:“且多集于北地,南方有千余戶便不錯了。”

所謂“驛戶”,其實是民籍,只不過他們從事這個行業而已,大部分是傷殘、退伍老兵安置之所,連帶其家人,給幾頃農田、林草,許其對外營業,承擔國家的驛傳任務。

這個職業非常古老很早就有了,歷朝歷代也發展驛傳,總體而言是越往后驛道越多、驛站越多、驛戶也越多,國家在這上面開支也越大——錢糧、田地、牲畜補貼等等。

這個行當發展到唐代基本上到頂了,就像北方農業的畝產發展到唐代也基本上到頂了一樣。彼時陸路平均三十里一驛,驛站往往修建了非常不錯的院落(住人),有附屬于驛站的農田(種糧)、草場(喂馬)、林地(樵采做飯),允許對外營業賺錢,極大便利了公私往來和消息傳遞。

唐代有很多詩往往帶“驛”字,蓋因文人墨客也喜歡住驛站,無他,環境清幽、整潔,有的驛站甚至有荷花池塘可供觀景,收費也不貴。

到了后期唐政府維持不下去了,于是將驛站承包給地方富戶,不收錢,不收稅,但朝廷也不再補貼,基本上很好地承擔了官員往來、軍情傳遞的任務。

漢魏以來的驛站當然不能和唐代比,差遠了,整個體系很不健全,密度也沒那么高,尤其是南方,更是存在大片空白缺失地帶。再加上戰爭的摧殘,急需重建——對很多郡縣而言,其實是第一次建設驛站。

“若天下廣設驛站,需要多少驛戶?又要多少馬匹?”邵瑾問道。

“若百里一驛,至少十萬戶、驛馬七八萬匹。”范汪說道:“大驛站備馬數匹,小驛站靠健步送信。”

“不可能!”邵瑾還是有點數字概念的,一聽就覺得太夸張了。

“天子在北地度田,清理豪族,以后會需要的。”范汪提醒道。

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皇權不彰,地方多委于豪族,那么本來就沒那么多消息需要傳遞,朝廷和地方相安無事即可,自然不需要那么多驛站。

再引申一點,那就是中央集權有中央集權的好處,同時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比如官僚機構的膨脹、驛站的鋪開等等。

這些其實是中央集權的“基礎設施”,不能缺少的,相對應的就是財政開支的增長。

而如果還是秦漢以來那一套,全國官員只有數千乃至萬余,大部分靠地方自治,那么財政開支確實可以小一點——漢代官員七八千,魏晉一萬出頭,唐一萬八九千,北宋近三萬,南宋四萬,明十幾萬,官員的增多,意味著以前朝廷不管的現在也要管了,總體而言是一步步集權。

官員增多了,驛站也會增多,都是一體兩面的事情。

邵瑾聽完后,默然良久,幾乎都忘記今天是過來干嘛的了。

“歷代開國之初,官員往往沒那么多,但越往后越多,殿下須細思之。”范汪說道:“另者,國初荒地亦多故可廣開職田、祿田,營種糧食、果蔬、桑麻,只要有足夠的官奴便可。但越往后,荒地越少,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卿此言何意?”邵瑾問道。

范汪行了一禮,道:“仆只是憂心罷了。”

邵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范汪是父親安排的,應不至于反對度田,他應該是真的擔心。

“你有何良策?”邵瑾又問道。

“殿下,臣昨夜苦思良久,覺得或可在萬象院上做文章。”范汪回道。

“哦?”邵瑾有了點興趣,道:“卿可直言。”

任何有利于統治的事情,他都可以嘗試,尤其是事關朝廷命脈的錢糧。

“鄴城申紹以‘浮力’進院士,聽聞已可指導造船,妙用多矣。”范汪說道:“若有好船,從交州廣運香料、蔗糖、檀香等物北上,獲利不下十倍,乃至數十倍,當可彌補國用不足。”

邵瑾想了想,撫掌而笑,道:“孤食肉,頗離不開香料,卿言是也。”

范汪亦笑道:“便是將來運得多,香料價愈廉,然買的人更多,獲利也會更多。”

“如此,孤明矣。”邵瑾感慨道:“怪不得陛下對貨殖之事如此看重。”

范汪點頭稱是。

與此同時,他悄悄觀察了下太子的表情,發現他沒有慍怒之色后,便放下了心。

兩年之前,太子對這些可不怎么感興趣的。現在讓你知道辯經辯到最后還是要吃飯,興許就不一樣了。

“虞喜、葛洪以何進學士?”邵瑾問道。

“虞仲寧以算學、天文進學士,葛稚川以醫進士。”范汪回道。

邵瑾緩緩點頭。

在他看來,虞喜的價值就比申紹小很多了。

父親倒是很喜歡算學,說處處用得著。邵瑾承認這點,但他覺得現有的算學已然夠用了,還需要更復雜的嗎?有用嗎?

他也就這點問過父親,父親默然良久,只說他太功利了。

他難以理解,不過——罷了,就當養個閑人好了。

葛洪以醫而進,倒是頗為重要。但父親總說實證,葛洪的醫方怕是還得去蕪存菁,沒有實證過的總是真偽難辨。

“三人各有專精耶?”收起思緒后,邵瑾問道。

“非也。”范汪說著便拿出了一份薄薄的書冊,道:“此為虞學士新作《安天論》,登于去歲輯文之中,年底收到葛、申二人評述,故新出一冊,下月便著驛傳送往各處。”

邵瑾好奇地接過,很快就看完了。看完之后,皺著眉頭又看一遍,許久無語。

《安天論》頗多驚世駭俗之語,比如虞喜認為宇宙無窮,日月星宿“懸浮于太虛”、“光曜布列,各自運行,猶江海之有潮汐,萬品之有行藏也”。

總結下來,日月星宿在“太虛”中懸浮,依照各自的規律運行,主要是駁斥張衡的“渾天說”,引申義則清除了“天人感應”學說的存在基礎。

而且,他還反問了一句,如果真的“地如雞子中黃,孤居于天內,天大而地小”,且“天之包地,猶殼之裹黃”,那么“日月星辰何由出入水中乎”?

邵瑾又看了看葛洪、申紹二人的駁斥文章,發現二人都是相信“渾天說”的,認為地是蛋黃,天是蛋殼,天包著地,日月星辰嵌在蛋殼上。

但針對虞喜的質問,他們拿不出有力的證據,只能引申各種神話傳說乃至歷史上發生的事情來佐證。

邵瑾其實是傾向于葛洪、申紹二人的,因為他也信渾天說,認為日月星辰的變化自有感應,但看完《安天論》又有些懷疑了,因為虞喜的質問確實有力,且他用常年觀察的星宿位置來演算刻度,加重了自己的論據。

邵瑾有些動搖了。

而這一動搖,就是地動山搖,因為很多儒家學說都是基于渾天說乃至更加古早的蓋天說。

“啪!”他收起了輯文,道:“這輯文就是拿來讓人辯論的?”

“陛下說‘理越辯越明’,都不要拿資歷、官位、家世來壓人,暢所欲言,誰有道理就寫文章,他來發。”范汪說道。

邵瑾緩緩點頭。

之前還覺得虞喜以天文、算學進士無用,沒想到人家寫了這么一篇文章,狠狠抽了漢儒幾巴掌。就差指著鼻子罵你們都是在牽強附會,我演算過,根本不是你們說的那樣,日月星宿自己運行,與你等何干?

大舅應很不喜他!邵瑾長吁一口氣,突然有點害怕這個萬象院了。

新學說一個接一個,讓人目不暇接……

否定自己是很痛苦的。

邵瑾倒也沒有嘴硬強自否定虞喜的學說,那樣就是父親說的拿“資歷、官位、家世壓人”,太沒風度了,他羞于如此。

于是他轉而看向崔燾,問道:“天工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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