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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 第一百六十六章 攻守之策
第1333章攻守之策
入夜之后,慕容依然坐在城樓上,仔細看著城外。
城樓之下,總計四千步騎正在陸續撤離歸營。
這是準備出擊的第二批次人馬,如果先鋒動搖了敵軍陣腳,那么這批人就會出城,將小打變成大打,徹底擊潰城南的兩萬梁軍。
雖然很可能依舊改變不了被包圍的大局,但足可提振士氣。但顯然,派出去的六百先鋒直接被圍了,匹馬未還,第二批人馬沒有了出擊的必要。
強行進攻的話,損失只會更大,這四千人都不一定能回來。
至于說接應先鋒退回,你也得等人家靠近城墻才談得上接應,出城一二里地接應,這幾千人能回來幾個?
「梁兵來了多少?」許久之后,慕容問道。
「應在十萬上下。」
「十萬出頭。」
「十一二萬。」
眾人的答案差不多,就是這個數了,戰兵及后勤輔助人員大概各占一半的樣子,而今主力屯于城西,偏師居于城南,各自筑營。
看似還有東、北兩面沒圍上,但那只是人家初來乍到,沒來得及而已。再給他們兩天時間,馬上就把另外兩側也給堵上,頂天圍三闕一罷了。
慕容聽完后眉頭緊皺。
這是真正的十萬大軍,你挨個數人頭,絕對沒有虛數的。兵法云十則圍之,城內不過一兩萬步騎,真的差不多可以圍困了。
至于圍城之兵的戰斗力,現在也看到了,還是挺能打的。
公允地說,也就比他們出城襲擊的那六百多敢死之士略遜一籌罷了,但比較有章法,
敢打敢拼,最關鍵的是人多勢眾,能夠憑借人數及配合將你的精銳圍殺。
現在就比較麻煩了,城中堪稱精銳的騎軍只剩三千多了,再拿出去做無謂的消耗,便是將來成功熬到敵軍退兵,怕是也沒足夠的力量追擊了。
接下來要出擊,只能依靠步卒趁夜偷襲,頂多派一些騎兵在遠處掠陣罷了。
當然,他內心之中還有一個最后的方案,即事有不諧,找個機會突圍而走。而要突圍,這些精銳騎兵是關鍵。
「遣人撫慰蘭將軍家眷。」慕容站起身,吩咐道:「不,孤親往蘭宅撫慰。」
蘭勃族人蘭夫人曾是他寵愛的妾室,且生下了五子慕容霸。
匈奴烏洛蘭部也是慕容燕國的核心武力之一,無論出于哪個考慮都要去撫慰一一「蘭(烏洛蘭)」是匈奴著姓,拓跋鮮卑亦有蘭部,之前曾有過蘭氏、封氏(拾賁氏)之爭,
這種歷史悠久的大姓散于各個勢力很正常,像拓跋、宇文、慕容三家就都有可朱渾氏。
慕容若是棄城跑路,將來肯定要拉攏蘭、可朱渾之類相對親近的大姓,否則光靠自家慕容氏那點部落,鐵定成不了事。
部落聯盟,重在「聯盟」二字上面。
慕容離開之后,相國封奕面色凝重。他敏銳地發現,每多過一天,燕王心中的猶豫就重過一日。
他本來就在逃與不逃之間搖擺,局勢的任何變化,都有可能加重一方的傾斜力度。封奕是真的擔心燕王跑了,畢竟一半以上的部落貴人都在他這么做。
平心而論,封奕讓他留下并沒有私心。
當年慕容氏的先祖剛從北邊苦寒草原南下的時候才多少人?你現在逃回去,還真就只能養這么多人,甚至還不如,因為慕容鮮卑搞不好會分裂一一現在已然分成兩部了,只不過慕容仁勢力相對較小而已。
慕容燕國要想壯大,只有占據更肥沃的土地,確立制度,營建城池,打制器械,積蓄糧草,跑了便再也不成氣候,流寇一個罷了。
他可是聽說慕容吐谷渾去了西邊后,連鐵制兵器的籌措都比較困難,那能有什么出息?
但他這么想,不代表其他人也這么想,尤其是那些沒有深入參與農耕事務,同時又被排斥在決策圈之外的部落貴人們,早就積蓄了很多不滿了,這時候不可勁勸說燕王避避風頭才怪了。
封奕嘆了口氣,局勢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慕容徑直去了蘭府,這個時候,一群平日里很難見到他的部落貴人們圍了上來,
道:「昔年莫護跋自北方松林南下,眾不過數千,隨母丘儉、司馬懿征公孫始得勢·—..」
說話之人群情洶洶,但意思都很明確,慕容聽得懂
慕容下城樓時,李重正好登上高臺。
他已經收到了城南的戰果:不到小半個時辰,盡殺慕容鮮卑六百三十七人,干脆利落此戰首功是燕王府護軍騎兵,呈上了立功名單若干。
次功則給了黑稍左營,他們主力四千余人前出,屯于城南,阻斷城內援軍,雖然最終沒等到交手機會,但另有兩幢人參加了最后的戰斗。
飛龍山、上白二鎮輕騎混了第三,微微有些不滿,但沒辦法,他們戰斗力最差,地位也最低,如果沒有友軍協助,別看他們人數是慕容鮮卑的兩倍,早被擊垮了。
李重令幕僚寫了一份詳細的戰報,遣人發往幽州一一天子已至北平。
剩下的事情就是繼續加固營壘,同時挖掘壕溝了。
后者是一項大工程,反對的人其實不少,因為一道壕溝是不夠的,不一定防得住城內敵軍突圍,必須要兩道乃至三道壕溝。
而且一旦開始挖溝,勢必要擠壓攻城的時間,而今都六月了,最遲九月底肯定要撤兵如果保險一點,最好九月中就撤一一四個月一定能攻下棘城嗎?沒人敢保證。
李重也將這條寫進去了,他其實是想詢問天子,城內的漢地士人能不能成事?如果他們愿意當內應,那么就死死圍住,一個都不放跑。如果不能,那么就圍三闕一,故意給敵人留下逃跑的機會,然后從容追擊,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戰果。
李重不在乎面子,他只關心軍事上的事情,從如今的情況來看,慕容鮮卑給他的感覺比較奇怪,既像要堅守,又一副隨時要逃跑的模樣。
他不清楚慕容心里怎么想的,他只知道己方糧道幾乎沒受到什么高強度的襲擾當然這可能還和糧道整體處于山區,騎兵受限比較大有關。
他還知道慕容鮮卑幾乎提前堅壁清野了,種田的百姓沒跑成,部落民們卻大多不見了蹤影。
這些人肯定不在城內,或許退往了北邊的草原,或者進入了地形復雜的遼澤。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慕容如果逃跑,至少還有機會慢慢收攏這些部落,不至于成為孤家寡人。
其三,傍晚時分六百多敢死之土從南門而出,他們的任務應該是擊潰大梁王師騎軍后,下馬斬斷鹿角,破開車陣,然后放騎兵入營亂砍亂殺,制造大規模的混亂。
但這股人馬很快就被圍住了,頃刻間覆滅,戰斗過程中,城內并未有援軍接應。
或許戰斗地點離南城門太遠了,不便接應,或者黑稍左營前出列陣,布設鹿角,弩車林立,嚇阻了守軍,又或者只是單純不想派更多人送死,但無論哪個原因,都說明他們人心惶惶,士氣低落。
出城襲擾這個行為本身就是為了提振士氣,是弱勢一方沒有辦法的辦法。
其四便是投奔而來的李普的說辭了。
綜合這四點,他覺得如果圍三闕一,奪取棘城的把握還是比較大的。
四面挖溝筑墻圍困,反倒堅定了敵人防守的決心,如果沒有內應,即便最終攻奪城池,傷亡也會比較大。
他本心不想放走慕容氏一家,以免養虎遺患,但他也不會純粹為了面子而堅決不改,
況且圍三闕一也不一定就會放跑慕容,說不定他被部眾們借了人頭也未可知。
如何抉擇,全看天子了。
六月初八這天,邵勛收到了棘城方向送來的軍報。
而在此前一刻鐘,他剛剛遣使而出,任命李重為「棘城四面行營都招討使」。
邵慎、徐朗、李重都是一路「招討使」,李重任「都招討使」,便是統合三路大軍,
甚至理論上正在玄劫掠的高句麗人都要歸其指揮一一理論上而已,高句麗人必不會聽他的,甚至于,邵勛聽到傳言,高句麗人已經停止進兵了,顯然別有所圖。
看完李重的軍報后,邵勛將幾個兒子喊到一起,對照地圖,給他們講解了起來一一四子之外,義子部貞、女婿桓溫亦在場。
「守城最忌死守,若不能時時出擊,此城危矣。」邵勛說道:「出城廝殺有幾大關竅。其一乃敵軍遠道而來,沒有堅固的營寨,且體力虧欠,甚至連食水還沒來得及吃,餓著肚子列陣或扎營,此謂「立足未穩」,這會出擊是有機會獲得大勝的,漢末以來并不鮮見。其二乃敵軍攻城疲憊,陣線出現疏漏,此時可出城夜襲。」
「阿爺,為何原來沒有疏漏,此時有疏漏了呢?」邵問道。
「問得好。」邵勛笑道:「未攻城時,精兵云集,軍容鼎盛,未可輕犯。攻城日久,
各部傷亡慘重,體力虧欠,士氣低落,此時便需要整頓,換上來的可能是沒那么能打的部伍,甚至是農兵丁壯,此輩戰力不強,白天都容易慌亂,別說夜間了,此時便有了可趁之機。又或者圍城兵力不多,根本沒有足夠的輪換部隊,防線缺漏就更多了。」
邵微微點頭。父親這些話都是經驗之談,是他一生戎馬之中見到或經歷過的,非常寶貴。
「其三,若敵軍在城外筑起高臺,又或者打制了諸多攻城器械,讓守軍傷亡驟增,這個時候便要找機會出城搗毀,不然后面傷亡會越來越大,終至守不下去。」
「其四,攻城敵軍敗退之時,部伍不整,士氣崩潰,若有本事冒險出城襲殺,斬獲會非常之大。而若不趁著這個機會多多殺傷攻城之人,這些人潰下去被收容整頓一番后,過幾天士氣又會恢復一部分,再度攻城,換取守方人命,是不是很可惜?」
邵、邵紀、邵渥、元真四人齊齊點頭。
「但出城廝殺風險也非常大。」邵勛又道:「攻方主帥難道不防著你?不可能的。故有些統帥就非常小心,非得等到機會很大的時候,才肯揀選亡命之徒夜襲。而有些統帥膽子較大,出城襲殺就會頻繁許多。又或者眼見看城要守不住了,拼死一搏,興許僥幸造成混亂,死中得活。」
「總而言之,全看攻守兩方的本事了。出城襲殺有可能會取得較大的戰果,也可能全軍覆沒,一個都回不來,所以要慎重。」
說完,邵勛指著地圖上的棘城,問道:「你等覺得該四面圍困,還是圍三闕一?」
元真第一個說道:「阿爺,若我圍城,就圍三闕一,然后在野外埋設伏兵。敵軍潰圍之時,心情惶急,沒心思久留的,追在后面打就是了。」
邵點頭道:「阿爺,我也覺得該圍三闕一,李普說慕容本欲出逃,是被棘城土人勸回來的,但足以說明他無堅守之志,心中搖擺不定。這會就該給他出逃的機會,只要不正面阻截,讓他做困獸之斗,遣精騎尾隨追殺,戰果應會比較大。」
邵勛又看向邵渥。
邵渥疑惑道:「阿爺,這樣不是縱虎歸山么?萬一讓慕容跑了怎么辦?」
「十一兄,王師九月就要撤軍了,不過三四個月罷了。」邵紀說道:「古來攻城,百日未下者比比皆是,棘城可是堅城,沒那么好打。待到九月雪落,那時候因為攻城死傷了幾萬人,士氣本就十分低落,再匆忙撤退,可就危險了。」
「不是有內應么?」邵渥問道。
「十一弟,而今音訊不通,阿爺也未收到石琮的回信,豈能將希望寄托于此之上呢?」邵笑道:「料敵以寬啊。」
「三兄,你真厲害,我曉得了。」邵渥碘地一笑,虛心受教道。
邵勛聽完眾人的話,笑了笑,道:「慕容此人,性情遠不如其父矣。」
說完,他看向邵貞、桓溫二人,道:「你二人為何不說話?」
「陛下,臣以為當速戰速決,免得夜長夢多。」邵貞行了一禮,道:「明年再傾國而征,怕是沒甚可能。」
「陛下,高句麗還在呢。」桓溫亦行禮道:「王師總要撤軍的。那地方沒了慕容還有宇文,又或者可朱渾之流,最壞的便是慕容氏諸部亡奔各處,為宇文、高句麗分食。臣以為,朝廷打痛慕容氏、收復舊地即可,再以燕山都護府羈各部,此為上策。」
「高句麗」邵勛輕聲念叨著這個名字。
桓溫低眉垂目,天子心中顯然已有傾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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