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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難臨頭各自飛
廷議結束后,大理李洪回了家,卻見弟弟李普在等他,
妻子上前,輕聲耳語一番,然后便嘆氣離開了。
李洪默然回了書房,李普沉默相隨。
「你要走?」李洪直言不諱道。
「是。」親兄弟之間,沒什么好相瞞的,直說就是了。
「回家還是降梁?」李洪又問道。
昔年李洪、李普的父親李臻是東夷校尉,與幽州王浚相約共輔晉室,奈何王浚迷信「代漢者當涂高」的識謠,想要稱帝。
幽州別駕王誕跑到襄平,告以此事,李臻惡之,遣子李成發兵相擊。不過遼東太守龐本與李臻有仇,趁機襲殺之,然后又派人追到北平郡,將李成殺死。
王誕遂奔慕容,為其收留,李洪、李普兄弟二人亦先后投奔而去,活得一命。
兄弟倆的老家在渤海郡,李洪想問的就是到底回家閑居呢,還是投靠梁人。
「聽聞渤海老宅族人已泰半南下毗陵。」李普說道:「實不相瞞,弟前陣子收到了梁國黃沙御史、魯王的親筆信,許以(縣)令之職,此乃渤海屬縣,我—”
李洪無奈地看了弟弟一眼。
其實他倆都知道,這個縣令不是白給的,是要你說出慕容鮮卑內情的,甚至會當做典型大肆宣揚。
「邵的信,為兄也收到了。」李洪說道。
「那兄長你一—」李普試探道。
「你走吧。」李洪說道:「李家受先慕容公大恩,總不能都離他而去,那樣世人如何看待我渤海李氏?為兄便將這條命還給慕容氏,你走吧,趁著棘城還沒關城門,先去鄉下莊宅,然后想辦法離開。」
「兄長———」李普眼圈一紅,泣不成聲。
兄長也知道局勢很危險了,但他不能走。
慕容曾庇護過他們兄弟二人,這是活命之恩,到了慕容這一代,甚至給六卿之一的大理,這要是不戰而降,豈不是狼心狗肺?還要臉嗎?所以兄長不能走。
但他也知道燕國這次未必能挺過去,所以不反對弟弟一家離開,至少能為他們這一脈保存些骨血。
「事不宜遲,為兄就不留你了。」李洪嘆道:「棘城四門緊閉大概就在這幾日,早走也好。」
李普最終還是留下來吃了頓午飯,與兄長一家灑淚而別后,借口出城召集莊客部曲,
一家人乘坐馬車,自北門而出。
在看到城北的學堂仍在正常授課之時,李普不由地唉聲嘆氣。
這是慕容設置的諸多官學之一,用來教授部落貴人子弟。當時為了做出表率,他還經常旁聽,自稱頗有所得,于是諸部落貴人紛紛送子侄過來學習中原文化。
先慕容公是個人杰,奈何生不逢時,被普軍連續大敗后,想法有所轉變,認識到了中原王朝的強盛,于是當了大半輩子的晉臣。
等到天下大亂時,已經快四十歲了,彼時又有些猶豫,最終決定當普國忠臣,收攏、
安置中原土民,連打平州刺史崔都束手束腳,非得有極其正當的名義才動手。
他其實還算長壽,六十五歲才,但真的已失天時,也就比劉淵稍好一些,那也是個天時不再之人。
過了一張橋后,李普見到了許多正在田間鋤草的農人。
這都是近兩年從襄平等地遷來的遼東大姓莊客,專為慕容耕作。卻不知,一旦戰事大起,這些農人該怎么辦,他們多半沒有入城的機會一邊走,一邊看,李普的心情愈發低落,畢竟任誰看到他們辛苦了三十年的基業處于覆滅邊緣時,都會不自覺地哀傷的。
中原亂,他們避亂邊塞。而今中原不亂了,輪到他們這邊亂了,真真不知說什么好。
五月初五,帶方太守(僑郡)、燕王府大農王誕剛剛抵達柳城,就被扣下來了。
他很平靜,并沒有感到多么意外。
在看到東夷校尉領昌黎太守封抽的時候,他甚至嘆了口氣,道:「不意你也降了,可還記得當年奔喪舊事?」
封抽面現慚愧。
當年李臻死后,晉廷以其父封釋為東夷校尉。
釋誘殺龐本,引得境內四處叛亂,朝不保夕,于是很快病重,臨死前將孫子封奕托付給慕容。
慕容慨然應之,并任命封奕為小督。
彼時封抽、封俊(封奕之父)兄弟趕去遼東奔喪,操辦結束后因道路不通,便暫時留在昌黎。
慕容對他們十分欣賞,禮賢下士,一再邀請,于是封抽就任長史、封俊出任參軍,
為其效力。
慕容真對不起他們封家嗎?不,相反有大恩,可你就是這么報恩的?
沉默了一會后,封抽對王誕行了一禮,道:「王公,大廈將傾之際,人皆惶恐。封家有二弟(封俊)一脈忠于慕容氏便夠了,三弟早逝,無有子嗣,我作為長兄,自然要別做打算。」
王誕無語。
他家是昌黎本地士族,到底不如這些外地來的大族頭腦清醒,連家族存亡的理由都想好了一—好吧,或許這是真的。
但他還是忍不住問道:「真想好了?萬一梁人退兵,你家可討不得好。」
封抽嘆了口氣,道:「天道幽遠,誰說得準呢?不過聊盡人事罷了。無論是何結果,
我自一力承之。」
「那你打算如何處置我?」王誕問道「王公暫且于此安歇。」封抽說道:「若有暇,可書信一封,請昌黎王氏子弟歸正大國。
王誕沉默良久方問道:「柳城已盡在你手?」
「不獨柳城。據我所知,營丘、冀陽、成周、唐國、樂浪五郡皆已降。」封抽說道。
說完,他略略解釋了一番。
營丘、冀陽、成周、唐國四郡都是僑郡,或直接遣使接洽投降,或殺官造反,已然全部歸梁。
位于柳城、棘城交界處的樂浪郡也差不多,境內多叛,太守遁走,唯朝鮮縣令孫泳成功抑制住了叛亂,收斬縣內陰謀應梁的大族、出身樂浪王氏的王清,同時赦免了與之同謀的數百人,眾情乃安。
王誕聽了,搖頭嘆息道:「孫泳活不了多久了。」
封抽差不多持同樣的看法。
孫泳是昌黎本地人,受命管理內遷的樂浪百姓,看樣子有一定的威望,但樂浪人本身對慕容燕沒有太多的向心力。說難聽點,人家只支持中樞,且是誰在中樞支持誰,而今是邵氏一統中原,那么他們就支持邵氏,因為這些邊地豪族非常依賴朝廷給予的名義鎮壓地方,統合地方人力物力,對抗可能的外敵,比如高句麗。
如果梁人對這些內遷的樂浪土民說馬上幫你們打下樂浪郡,讓你們能夠返回家鄉,這些人一夜之間就會造反,執孫泳以獻。
「一夕之間,五郡二十余城(堡壁)皆降,你讓慕容氏如何看待我中夏士人?」王誕嘆道:「忘恩負義的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恩將仇報,若梁軍兵敗退走,以后還有土人能被重用嗎?」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封抽道:「王公所攜之書信,我可遣人轉交給燕王。」
王誕聽到「燕王」二字先是一愣,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這是指梁朝燕王邵裕,頓時苦笑兩聲,道:「老夫累了,你自便吧。」
「棘城內情如何?王公可有所教?」封抽又問道。
王誕閉目假寐,不言不語。
封抽懂了,行禮離去。
「完了!完了!降了,都降了!」柳城二十余城陸續投降的消息傳出后,在昌黎大地上引起了一番震動。
有些部落還在猶豫不決呢,聽到這個消息,立刻撒丫子跑路,以至于剛剛自棘城西行的鮮卑騎兵陷入了補給困難的境地。
本來甲地有個部落在放牧的,準備去弄點吃食,然后翻山越嶺襲擾梁人后路,結果他媽的人不見了!
復奔乙處,這里原本有個塢堡的,而今大門緊閉,看在往日的交情上,稍稍給點糧食打發了,你急得破口大罵,人家說我也有難處,那誰誰誰都降了,你也別折騰了,要么降,要么跑。
昌黎各處就陷入了這么一副人心惶惶的境地。
到了這個地步,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剩下的沒有明確表示投降的豪族或酋帥,也陷入了觀望的態勢。
他們在等,等梁軍和慕容氏決出勝負,誰贏他們幫誰。
畢竟「百萬大軍」不是開玩笑的。
段部鮮卑來襲,他們沒說的,遵奉號令出兵。
高句麗來攻,也跟他們干了!
可百萬梁軍?莫要玩笑!
一人一口唾沫都能讓我家牧場旁邊的溪流漲水。
那馬蹄聲震天動地,幾乎能把帳篷掀翻。
百萬人齊齊射一輪箭,大地一片白茫茫,全是雪白的箭羽在風中搖曳。
你讓我對抗這個?我身板小,你們先打,決出勝負再說。
形勢就是這么個形勢,相當明了了,勝負只在棘城攻防。
五月初十,李重抵達平剛故城,聚集于此的大軍已然超過五萬。后續的山道之上,旌旗如云,長槍如林,數百里鼓聲不絕,林中鳥獸紛紛奔走,一副世界末日的景象。
十一日,燕王邵裕率千余騎抵達朝鮮縣,剛剛被孫泳壓下去的亂子再度復起,數百人沖進縣府,綁了孫泳以獻,剩下的不愿投降的人則狼狐逃竄,走山林小道奔回棘城。
戰爭的腳步一點點逼近慕容燕國的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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