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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現代留過學 第一千零五章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1)
時隔差不多四年,韓維再次被人引領著,登上福寧殿前的東上閤門。
猶記得元豐八年,先帝猝然駕崩,他奉詔回朝。
也是這樣,被人領著,來到福寧殿朝拜新君。
只是,彼時的新君只是一個被所有人都忽視的孩子。
盡管其已經傳出了些聰慧、仁孝的名聲,
但沒有人覺得,一個十歲的孩子,能有什么作為?
大權,定是在太母和母后手中。
小皇帝想掌權?
太母、母后不死,基本不可能。
可,沒有人能想到,當年那個看著瘦弱的少年官家,能在三年多時間里,就完成了收權。
連太皇太后,都被逼著撤簾了。
如今垂簾聽政的太后,說的好聽點是母后臨朝,說的難聽點,不過是個泥塑雕像。
大事,宰執們會請旨福寧殿。
小事,宰執們通常只需要稟報一下,帷幕內的太后就只會說:依卿言、相公之議甚好、吾婦人,且依相公謀劃……
加上天子命都堂諸公,分領六部事,各自對口負責一個部門。
樞密院甚至把兵部,當成了自己直屬的下級。
相權因此急速擴張!
偏那位陛下,還毫不猜忌。
據說,連使絆子、摻沙子的手段都沒有做過。
于是,當韓維再次回到汴京。
他不止發現,汴京城內外,一片機杼聲。
朝中上下,更是已面目全非。
他甚至還看到了,北虜的使團成員,在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中出入勾欄,依紅偎綠。
這大宋朝,已不再是他記憶里的大宋朝。
唯一不變的,大抵只有這皇城大內之中,巍峨的殿閣了。
心中想著這些,前面引路的內臣的聲音,就傳入韓維耳中:“韓相公,請入殿!”
福寧殿的東閤側門,已被衛士推開。
穿著山文甲的御龍班直們的身影,在殿門之后影影綽綽。
韓維回過神來,連忙道了聲謝,便持著朝笏,來到那東閤殿門前,大禮拜道:“開府儀同三司、資政殿大學士、北京留守、判大名府臣維,恭問皇帝陛下圣躬萬福!”
片刻后,一個內臣走出來,對韓維道:“皇帝陛下有旨:朕萬福,相公請入內說話!”
“諾!”韓維再拜。
然后就提著腰帶,弓著身子,小心翼翼的步入殿內。
福寧殿,韓維一點也不陌生。
因為,他是先帝潛邸大臣。
先帝即位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拉著他家三兄弟以及李純等人,在這福寧殿內謀劃著新政。
王安石能被重用,就是韓維還有韓縝,天天在先帝耳畔,稱贊其才干。
回憶著往昔的點點滴滴,韓維就已經步入了一間雅致的書房內。
他眼角的余光,迅速的捕捉到了,一個坐在書房上首的椅子上的少年。
他立刻持芴而拜:“臣維拜見皇帝陛下!”
“相公免禮!”只聽著一個稍顯稚嫩的少年聲音說道:“來人,給相公賜座、賜茶!”
“謝陛下!”
一條椅子被搬到了韓維身后,然后有女官奉來茶湯。
韓維坐下來,微微抿了一口茶湯。
甘甜滑潤的口感,在味蕾綻放。
確實不愧是宮中御茶,真乃人間美味!
難怪,據說連契丹主,也學會了這種用牛奶烹煮茶湯,然后放入蜂蜜或者糖霜調味的喝法。
便聽官家問道:“康國公身體可還好?”
韓維連忙稟報道:“回稟陛下,來前臣兄,托臣向陛下謝恩!”
“多虧了陛下,派遣御醫,賜給御藥,并遣太醫院內之醫護日夜照顧,臣兄病情今已好轉許多!”
自二月戊子(11),韓絳開始生病以來,趙煦派出了前所未有的醫療團隊。
以知太醫局陳易簡掛帥,總責內外諸事、致仕朝散大夫孫奇為總醫官,全權負責診脈、開藥。
單單是聯合治療團,就有十幾位太醫國手。
全部是專治老年疾病,擅長調養的高手。
又選派了太醫局里,數十名經過元祐南征鍛煉、培訓的醫護,前往韓絳府邸十二時辰輪班護理。
無論是煎藥還是服藥,不管是飲食還是日常護理。
皆由這些在南征的傷兵營里鍛煉出來,并在京城中接受了長達兩年護理培訓的醫護官負責。
除此之外,趙煦還賜給了大量御藥。
可以說,韓絳享受的是前所未有的醫療待遇。
也正是在太醫官和醫護官們的精心調養、照顧下,韓絳的身體,才能維持下來。
不然,他怕是早就薨了。
哪里還能如現在這般,能與親屬說話,從容的安排后事?
自然的,親眼目睹了一切的韓維,是又羨慕又感激。
趙煦卻是感嘆道:“康國公,我之諸葛武侯也!”
“想當初,皇考不幸,奄棄天下,我與母后孤兒寡母,孤立無援,乃是康國公不辭辛苦,不懼艱辛,從河南入朝,輔佐于我,梳理朝政,禰和黨爭,清理弊病,去除苛政,優撫百姓,調理各方!”
“若無康國公……何來今日國家之盛?”說著,趙煦就眼眶發紅,忍不住的掉起眼淚來。
身為帝王,喜怒隨意,哭笑隨心,是基本技能——不要以為只有昭烈帝,才會動不動哭唧唧。
實際上,舉凡能成大事者,大半都是情感豐富的哭唧唧。
譬如英明神武,戰無不勝的唐太宗,就是一個哭唧唧的帝王。
和這些人比起來,趙煦的實力還是稍顯稚嫩。
當然,考慮到昭烈帝與唐太宗,都是五百年一出的魅魔級帝王。
趙煦即使‘稍顯稚嫩’,但最起碼也屬‘半步魅魔’。
故而,韓維聽著天子聲情并茂的話語,見著這位官家眼眶發紅的模樣,頓時感動無比,拜道:“臣與臣兄等世受國恩,報效陛下,鞠躬盡瘁,乃屬本分!”
“陛下愛幸,恩隆愛重,臣代臣兄叩謝圣恩!”
說著,韓維就恭敬的起身頓首謝恩。
趙煦趕緊讓身邊的童貫上前攙扶起來。
待韓維坐下來后,趙煦就接著道:“康國公鞠躬盡瘁,韓相公公忠體國,實乃天降宰冢,以佐我家!”
“實我家之幸,天下之幸也!”
“故此,今日一切恩典,皆是康國公應得的!”
說著,趙煦就話鋒一轉,問道:“韓相公今日入宮,應當是有著忠言,想要上奏的吧?”
“便請相公,無所遮掩,一概講來,朕當洗耳恭聽!”
韓維拱手道:“諾!”
“臣謹奉德音!”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思緒,重新理了一下脈絡,才接著道:“不瞞陛下,臣今日入宮,乃是科舉而來!”
“國朝取士,以至公為準繩!”
“此蓋列圣留心,請求曲盡,以王者無外,天下一家,故不問東南西北之人,不問貧富貴賤,士農工商之別!”
“而聚天下英才,諸路士人,混合而一,唯材是舉!”
“又以謄錄編排糊名之法,使考官不知考生籍貫、背景、家族,于是無憎愛厚薄之心,以至公為權衡,祖宗以來,概莫如此!”
“故社稷安寧,天下太平!”
這些話,韓維是說得義正言辭,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大宋朝歷代以來,不斷改革科舉取士之法的脈絡,就是沖著公平兩個字來的。
罷行卷、廢墨義,最終選擇黜詩賦而用經義取士。
本質上就是為了擴大統治集團的代表性。
使大宋朝的士人來源盡可能的多元化。
如此一來,就可以從不同階層取士。
當然,趙煦知道的,所謂公平,只是統治者們,對外的說辭,是表象。
不然的話,若真的講公平。
為何不廢鎖廳試、別頭試這些給衙內們開的后門?
若真的講公平,唯材是舉,為何要給選人套那么多枷鎖?
又是循資,又是京削。
擺明了就是不想讓寒門家的孩子,輕易改官擠進統治集團的核心。
更不要說,還搞出了一大堆的針對非科舉出身的文官的歧視性制度。
所以,趙煦心里面非常清楚。
說到底,所謂公平是幌子,維穩才是目的。
是的!
老趙家連科舉都當成了維穩工具!
元昊叛宋,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王師三戰敗北,被迫議和。
這才有了慶歷新政。
慶歷新政雖然失敗,但慶歷興學運動卻取得了成功!
為何?
因為,趙官家知道,再不維穩,把草莽里的豪杰納入統治集團的話,遲早會有人發現——其實打進汴京,比考進汴京要容易。
張海、郭邈山,只是逃亡的兵士而已。
但他們一朝裹脅叛亂逃亡軍士和盜匪合流后,就能轉戰大半個天下,攪的朝廷焦頭爛額。
張海、郭邈山起義剛剛鎮壓下去,貝州的王則,又以彌勒下世的口號起事。
北方不消停,東南也不安靜。
幾乎就是在張海、郭邈山起義的同時,東南的海州,爆發了王倫起義。
彼時的趙官家是何等驚慌失措,朝臣們的震怖之色,可想而知。
歐陽修更是因此驚呼——強人一伙多過一伙,賊人一年強過一年。
言下之意就是——大宋朝再不改革,就要吃棗藥丸!
為了不讓朝廷吃棗藥丸,就只能打開上升通道,盡可能的擴大取士范圍。
就像張元、吳昊,讓大宋朝殿試從此不再黜落士人。
經歷了這些起義與暴動后,老趙家立刻解除了幾乎所有在科舉上的身份限制——只要父祖三代沒有謀反作亂的罪行的人。
不拘是商賈、農民、工匠,還是士大夫,都可以參加科舉。
其后的數十年中,更是不斷在慶歷興學運動的基礎上,修建學校,大興教育,廣取人才。
在張海、郭邈山起義之前的景佑五年壬寅榜,大宋取士三百一十人。
但到了張海郭邈山起事之后的慶歷二年壬午榜,取士數字就飆升到了四百三十二人。
下一屆,慶歷六年的丙戌榜,更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五百三十八人的高峰。
但,當朝廷絞殺了張海、郭邈山起義,平定了貝州王則之亂,又撲滅了王倫的起義后的皇佑元年已丑榜,取士人數滑落回四百九十八人。
到了太平的嘉佑年間,取士人數更是一路下跌。
譬如嘉佑二年,還取士三百八十八人。
但到了嘉佑四年,就只取了一百六十五人。
其后的嘉佑六年、嘉佑八年的科舉,都徘徊在兩百以下。
這說明了什么?
家人們,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那為什么,現在的科舉一次取士都在六百上下?
今年更是要達到七百以上?
答:因為,趙煦祖父英廟是小宗入繼,在位期間又搞了濮議。
為了維穩,也為了拉攏人心。
所以,英廟一上來,就開始放水。
而趙煦的父皇在位期間,大搞變法,侵害了大量利益集團的利益,為了安撫人心,也只能繼續放水。
趙煦這里是同樣的道理。
而且,他想推動大宋社會和生產力的進一步發展,又不想引發大范圍的社會矛盾,讓地主士紳們扯旗。
咋辦?
繼續放水妥協!
溫水煮青蛙!
反正,大部分地主士紳,只要有官當,就不在乎朝廷到底在干嘛!
除非朝廷把刀子架在他們脖子上。
正是因為趙煦對這一切都心知肚明,甚至比韓維還懂。
所以,他聽完韓維的話后,并沒有表態,只是微笑著,用著一雙真誠的眼睛,看著韓維。
一副——朕讀書雖然少,但家里的事情,朕還能不知道?的模樣。
這就讓韓維有些訕訕然了。
知道忽悠不了趙煦后,他就只能說實話了。
“臣知陛下,欲復興社稷,中興國家,乃欲提拔人材,撿用英雄!”
“于是,有吏員公考之制,又欲革新科舉,選用精干之士……”
“然陛下可知,如此一來,陛下所取者,必多以官宦人家,權貴子弟為主!”
趙煦依然只是笑。
因為啊,在他面前的這位韓維韓持國,乃是韓億之子,世代簪纓之家,是真與趙官家共天下的頂尖權貴。
但他卻在趙煦面前,一副要為了寒門士人出頭的做派。
可趙煦卻看得清楚。
在現代錘煉過后,他已知道,一切冠冕堂皇的詞語背后,都藏著一個利益集團的心思。
就如明末的東林黨,口口聲聲都是家國天下。
但朝廷想收商稅、礦稅?
沒門!
自己家里更是隱匿了無數田地和人口還有財富!
也如在熙寧變法,新舊兩黨之間,互斥對方為小人、奸臣,自詡自己為君子正人。
但,仔細分析就知道了,舊黨絕大多數都是既得利益集團,是把控了大部分上升通道,死活不肯讓出來的頑固守舊派。
而新黨之中,除了王安石等少數人外,剩下的都是不滿被人壟斷了上升通道,升不了官,不得志的年輕人。
韓維自然也是一樣。
他代表的是他和他身后的龐大利益集團。
而毋庸置疑,趙煦想要做的事情,傷害到了他們的切身利益,影響了他們和他們子孫的富貴。
不然,韓維難道吃飽撐著,非要入宮尋不痛快?
那么,問題來了。
為什么是韓維,而不是都堂的宰執們,或者在京的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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