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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列顛之影 第八十一章 劫數命定
九九圖成星斗定,三三事滿轉輪根。
兩肩錯抬浮生夢,一語遮來文官身。
名似月華無著影,身同戲蝶渡浮塵。
癡心自笑難開口,回首原來步步真。
——亞瑟·黑斯廷斯《為埃爾德·卡特爵士自傳序》
就在貝格爾號即將靠岸、埃爾德興奮得沖著碼頭人群比心時,一陣不合時宜的騷動忽然在人群另一端炸開了鍋。
“快讓一讓!你踩到我腳了,亞瑟!”
“那你別把那么大一坨亞歷山大壓在我這邊!”
“我怎么就成一坨?大人物理應就是這個份量!”
只見亞瑟和狄更斯正肩并肩地扛著一位體態圓潤、頭戴禮帽的法國胖子。
大仲馬的左腿跨在亞瑟的脖子上,右屁股則沉甸甸的壓在狄更斯的肩頭,手里還捏著一根銅管望遠鏡架在眼前。此刻,他正試圖通過望遠鏡,越過洶涌的人潮,在泰晤士河上尋覓著幾年前不慎走失的名貴動物。
如此奇景自然引來了圍觀群眾的一片驚呼。
大伙兒忍不住私下嘀咕:“去年才剛在本土和海外領地全面廢除奴隸制度,結果今年這幫黑鬼就翻身做主子了?”
“我再問最后一遍,亞歷山大,你看清楚了沒有?”亞瑟·黑斯廷斯的語氣還算溫和,但下巴上一跳一跳的青筋已經出賣了他:“你確定今天是貝格爾號返航的日子嗎?”
“你急什么?”大仲馬一本正經地應付著,銅管望遠鏡還沒從眼眶挪開:“你以為在偌大的泰晤士河上找到一只猴子很容易嗎?”
狄更斯的體力沒有亞瑟好,亞瑟都有些扛不住了,就更別提他這個平時不怎么運動的大作家了。
或許是用力過度,狄更斯的臉都漲紅了:“那……那你就找查爾斯,找查爾斯·達爾文先生,他應該比埃爾德要好找。”
亞瑟也在一旁幫腔:“說的沒錯,找查爾斯!他的腦袋在太陽底下反光!”
“查爾斯的腦袋反不反光關你屁事。”大仲馬拿著銅望遠鏡轉著圈的尋找:“我是在找猴子呢!那只散養的,原產諾丁漢的,喜歡戴頂小帽子的小猴子。我丟了它,這五年簡直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覺。”
“你丟的是猴子,我們丟的是老腰!”狄更斯臉漲得比番茄還紅,他幾乎是吼出來的:“亞歷山大,你這屁股賽過一門攻城炮,壓得我氣兒都喘不上來了!”
正當亞瑟和狄更斯打算和這胖子算總賬時,只聽大仲馬忽的一聲大喊:“找到了!”
“在哪兒?”亞瑟和狄更斯幾乎異口同聲地吼出。
話音未落,大仲馬就已經被他們二人合力一拋,像一袋剛從車上卸下的馬鈴薯似的,砰地一聲摔在了地上,帽子滾出去老遠。
大仲馬一手扶著屁股,還沒完全從地上爬起,嘴里就已經開罵:“你們兩個該死的英國佬!我一叫你們就給我扔下來了?他媽的,你們這么會扔,軍械總局怎么就不把你們倆聘去搬火藥箱呢?”
亞瑟一邊揉著肩膀,一邊瞪他:“別廢話,快說你看見誰了?”
大仲馬拍拍屁股,朝西南方一指:“就在那兒!碼頭上的那群人!有艘船剛剛靠岸,甲板上并排站著個人模狗樣的家伙和一個禿子。雖然我看不清他們的臉長什么樣,但我覺得除了貝格爾號以外,其他船上應該很難擁有這么頂級的配置了。”
泰晤士河南岸碼頭上,陽光灑在紅白交錯的皇家軍旗上,軍樂隊的隊員們正緊鑼密鼓的調試著銅管樂器。
在最前方的大遮陽傘下,站著的正是肯特公爵夫人,還帶著些許嬰兒肥的維多利亞則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自從舅舅利奧波德1831年前往比利時宣誓就任比利時國王以來,她已經有足足四年的時間沒有見過他,也再沒有去過舅舅在英國的克萊蒙特莊園做過客。
要知道,克萊蒙特莊園或許是她最喜歡去的地方,只有去到那里,她才能不用按照媽媽的要求做這做那,而且她還可以在那里擁有一間自己的房間,再也不必和媽媽睡在一間臥室了。
再加上,維多利亞同母異父的姐姐費奧多拉也嫁去了德意志,成了霍恩洛厄朗根堡親王恩斯特一世的妻子。
這幾年她在肯辛頓宮里唯一能信任的人就只剩下萊岑夫人了。
雖然舅舅和姐姐這兩年幾乎每個月都會寫信給她,但冰冷的文字總歸是抵不過活生生的人。
她手里捧著那束自己親手從肯辛頓花園里摘下來的鮮花,焦躁的望著一艘又一艘航船駛過泰晤士河。
就在大仲馬被亞瑟和狄更斯扔到地上的同時,泰晤士河南岸,貝格爾號的鐵錨落水,船身一震,塵封五年的旅程終于抵達終點。
艦橋上的達爾文捋了捋衣襟,心中忐忑的和身前的埃爾德說著悄悄話:“埃爾德,你覺得海軍部會派什么人來迎接我們?”
埃爾德正意氣風發地挺著胸膛,拎著帽子沖著岸邊的人群使勁揮舞:“管他呢,就算是第一海務大臣親自迎接也是應該的。我們在船上吃了那么多苦,歡迎儀式搞得隆重一點怎么了?你瞧,那邊還有個捧著一束花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貴族小姐。呵,還有獻花環節,海軍部這次可算是費了點心。”
就在埃爾德得意洋洋地揮舞著帽子,還打算朝那位“貴族小姐”眉目傳情時,只聽見哐當一聲,下船的舷梯已經搭穩。
維多利亞站在遮陽傘的陰影里,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她的目光緊緊盯著貝格爾號的桅桿和船尾旗幟,不知怎么地,心里突然生出一絲微妙的不安感。
她悄悄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母親,肯特公爵夫人的臉上仍然掛著那副八分合宜兩分疏遠的社交笑容,站在幾位海軍部官員之間與他們交談著,而萊岑夫人則恰好在低頭翻看一本禮賓冊,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
舅舅的船都已經靠岸了。
然而……
沒有人動。
沒有人迎上去。
更沒有人提到她的舅舅利奧波德。
維多利亞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種熟悉的、被隔絕在成人世界之外的感覺。
在她最在意的事情面前,大人們總是會選擇裝聾作啞。
她咬了咬嘴唇,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花束,那是一個小時前她自己在花園里精心挑選的,里面既有粉紅的玫瑰,也有盛開的雛菊和的金盞花,全是她記得利奧波德舅舅最喜歡的顏色。
她回頭望了眼無動于衷的大人們,渾身顫抖的捏緊了拳頭,然后又緩緩舒展開了,她認命了。
可不知怎的,嘈雜的人群中仿佛蹦出了某種熟悉的雜音似的。
她仿佛聽見了人群的縫隙中,有一縷聲音從遙遠的記憶深處輕輕傳來。
我們的疑慮是叛徒,它們使我們害怕去嘗試,從而使我們失去本可以贏得的美好。
——莎士比亞《辛白林》
亞瑟的點評聲在她的耳邊炸響:“殿下,正如莎士比亞所言,世上不缺聰明人,缺的是邁出腳的膽子。”
她看了一眼站在身邊的媽媽,又望了一眼不遠處沉默無言的萊岑夫人,心中某個堅硬的東西,好像忽然悄悄的破碎了,又好像在碎裂的縫隙中生出了一朵小花。
她沒再等,而是捧起花束,輕輕地向前踏出了一步,又一步,悄悄越過遮陽傘的邊緣,從禮賓次序的邊緣,邁進了現實的陽光之下。
她那雙尚未完全長成的腳穿著不合腳的禮儀靴子,在石板碼頭上不緊不慢地踏出了一條通向船梯的路。
而她身后的成年世界,似乎并沒有第一時間察覺這一行動的出格。
她要把這束花,親手交給她的舅舅。
就在此時,甲板上的埃爾德敏銳地發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正朝舷梯處靠近,他一眼便看見了那束色彩艷麗的花束。
出于本能,他理所應當的認為這是海軍部安排給“凱旋歸國將士”的歡迎花環,一瞬之間,不由喜上眉梢。
埃爾德搖著腦袋低聲嘆道:“讓淑女走這么長的路獻花,是不符合紳士風度的。”
還未等達爾文反應過來是怎么一回事,埃爾德便拔腿快步,拽著帽子就奔了下來。
“殿下請留步!小心舷梯!”碼頭的禮兵這才發現不對,可他剛喊出口,埃爾德卻早已雙腳著地,恭敬而又激動地把手向著維多利亞探去。
“哎呀,小姐,您來得正好。這花,是送給我……喔,不對,是送給我們的吧?”
緊接著,埃爾德挺直胸膛,踏前一步,微笑著,不容分說地從維多利亞手中接過了那束鮮花。
維多利亞怔了一下。
她下意識地想要收手,可為時已晚,因為她的懷里已經什么都不剩了。
埃爾德正一臉“感動得要落淚”的樣子,他深深地向維多利亞鞠了一躬,聲音洪亮到連遠處的軍樂隊都聽得一清二楚。
“感謝您,好心的小姐。你這份敬意,我替貝格爾號全體船員收下了!愿上帝保佑您這顆純潔的心!”
說著,他還朝周圍歡呼的人群揮了揮帽子,緊接著又深吸一口氣,打算朝高官們所處的禮賓臺致意。
可還沒等埃爾德過完癮,他就聽見了一道稚嫩而冰冷的聲音,低低的從他身后傳來。
“你是誰?”
埃爾德一愣,他轉過腦袋,看見那位小姑娘正盯著他,那雙藍灰色的眼睛里完全沒了方才的羞怯,而是一種肯辛頓宮仆從們都熟知的帶著王室高傲的不悅。
她不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極為復雜的神情。
委屈、驚訝、失望,甚至還有些……傷心。
埃爾德正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望著女孩的眼睛,他也沒搞懂這姑娘到底在悲傷個什么勁兒。
難道是因為我沒給她簽名?
埃爾德想著想著,就開始從上衣兜里掏簽字筆。
“殿下,殿下請退后!”只見一位穿著黑色燕尾服、胸前佩著銀扣的海軍部官員著急忙慌的從遮陽傘下沖了出來,滿臉驚慌地擋在兩人之間,伸手攔住了正準備再度致意的埃爾德。
緊隨其后的,是銀鬢整齊的第五代格拉夫頓公爵亨利·菲茨羅伊,他神色難堪的一邊走一邊沖著菲茨羅伊上校喊道:“羅伯特,你的人在干什么蠢事情?”
菲茨羅伊上校雖然不知道具體出了什么事,但是他聽到叔叔的這聲斥責,表現的也沒比埃爾德見到叔叔的反應強到哪里去。
他悻悻地摘下帽子,朝叔叔行了一個略顯僵硬的軍禮:“亨利叔叔,您今天……”
格拉夫頓公爵聞言氣不打一處來:“和你說了多少次了,工作的時候稱職務!”
菲茨羅伊上校臉一紅,立正站好:“抱歉,公爵閣下。”
格拉夫頓公爵一邊快步走上前,一邊從上衣口袋里掏出手帕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
他快步來到維多利亞面前,腳步頓了一頓,隨后單膝下跪,低頭躬身道:“殿下,對于我侄子麾下船員方才的輕慢與莽撞,我在此代表他鄭重向您致歉。”
港務局的官員們也趕快挺身而出,他們摘下禮帽,語氣近乎懊悔地開口道:“殿下,錯在我們。利奧波德陛下乘坐的船只原定是在貝格爾號之前進港,只是不知為何,貝格爾號抵達倫敦的時間提前了,雖然半小時前我們已經將這個消息通報給了肯特公爵夫人,但是我們卻忘了您可能還不知道,這……這完全是我們的工作失誤。”
港務局的致歉話音剛落,一陣突如其來的騷動打斷了現場的緊張氣氛。
“讓開,別踩我鞋!”
“亞歷山大,現在是你那一身膘發揮作用的時候了,努把力,往前擠!”
“喔!上帝啊!我的腰!”
只見圍觀人群猛地一晃,一位穿著考究的紳士被硬生生從人堆里擠了出來,緊接著,又有兩道身影也隨之跌落在他的身上。
在以泰山壓頂之勢暴擊了倒地的亞瑟后,大仲馬和狄更斯一左一右,就像兩只翻了肚皮的西瓜蟲一樣咕嚕咕嚕的滾到了旁邊的空地上。
“該死!查爾斯!亞歷山大!”亞瑟捂著胸口痛苦至極道:“我說了,我心臟不好!”
維多利亞盯著他們看了半晌,這才發覺來人好像有些眼熟。
一時之間,她甚至把生氣的事情忘了,情不自禁的走近了兩步:“亞瑟爵士?”
亞瑟正掙扎著坐起,手肘還撐在地上,直到聽見那聲脆生生的“亞瑟爵士”,他整個人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瞬間清醒了。
亞瑟猛地抬頭,這才發現不遠處那位滿臉錯愕的公主殿下正目不轉睛的望著他。
亞瑟的臉頓時變了顏色,他先是不緊不慢的站起身,強撐著老腰站直了身子,隨后拂去外套上的灰塵,拍平褲腿的褶皺,伸手抹了抹被大仲馬壓歪的高禮帽,一套動作行云流水,沒過多久,整個人便又像是蘇格蘭場掛著的那副畫像一樣了。
他深吸一口氣,鞠了一個標準紳士禮:“殿下。”
維多利亞眨了眨眼,語氣中帶著些好奇:“您……怎么會在這里?而且……您剛才是不是被那位胖先生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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