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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沒人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先來
馮保對魑魅魍魎有些失望,連挑戰陛下的勇氣都沒有了。
如果陛下太難對付,一個十三歲的太子,也不敢對付了嗎?!
確實不敢,主要怕皇帝發瘋。
大明久盼甘霖,好不容易盼來了個明君,這要是對付皇帝的家人,把皇帝逼瘋了,那事情就大條了,連張居正都退了,沒人能攔得住陛下。
不復洪武末年舊事,也算是遮奢戶們的共識,現在大明的肉食者們,最喜歡干的事兒,就是哄著點陛下,不讓陛下胡來。
嘉靖年間那股子囂張勁兒,完全沒有了。
對于嘉靖年間皇子紛紛去世,到最后只剩下了一個裕王殿下這件事,萬歷元年回京的海瑞,說的就非常明白,什么二龍不相見,不過是為了讓兒子活下去的妥協罷了。
朱翊鈞回到了京師的當天,就病了。
他行至濟南后,就有了點傷風感冒的癥狀,大醫官陳實功、龐憲建議不再繼續北歸,而是駐蹕濟南府修養三到五天,以陛下的身體而言,修養三到五天就完全好了。
皇帝擔心自己生病的消息傳回北衙,造成不必要的麻煩,給太子、皇嗣、太后們帶來危險,強撐著趕回了京師,他回到了京師就等于回到了老巢,等于有了確定性,即便是野心之人,也不敢胡來。
如此來回奔波,舟車勞頓,絕非沒有代價,順天府距離松江府2400里,兩地風水不同,微生物不同,如此奔波,水土不服的癥狀格外的強烈,再加上朱翊鈞十分的勤政,種種因素迭加起來,拖了幾天,問題就嚴重了起來。
朱翊鈞強撐著病體回到了京師后,當天晚上就燒到了40度,這個溫度都把陳實功和龐憲嚇壞了,用盡了辦法,整整折騰了一個時辰,才算是慢慢的退了下去,但讓大醫官擔憂的事還是發生了,扁桃體開始發炎潰膿,而且肺部也有了癥狀。
壞了!這是大醫官們第一個念頭和想法。
對于身體格外強壯和健康的陛下而言,這是從沒發生過的事兒。
第二天清晨朱翊鈞稍微清醒一點后,將張居正、戚繼光、申時行、李如松四個人,叫到了通和宮御書房,交代了后事,并且當著眾多臣子的面兒,將圣旨寫好,但沒有下印。
如果不幸龍馭上賓,太子繼位,這四位就是輔國大臣,配合太子,帶領大明走下去。
“治兒還算聰慧,但算不上什么天才,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兒,就勞煩幾位多加規勸和擔待了。”朱翊鈞靠在椅背上,面色發白,輕輕的咳嗽了兩聲,他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陛下,臣斗膽詢問,龍體欠安,到了何種地步?”張居正完全沒料到,陛下這回宮一天,居然如此臉色,他想了無數種可能,甚至連太子等不及這種設想都想過了。
朱翊鈞搖頭說道:“朕有點高估了自己,就該聽大醫官的諫言,在濟南府駐蹕,不要為難太醫院的醫官,這身體和治國一樣,小病拖成大病了。”
“昨日,已經到了肺炎的地步,好壞就這幾日,好壞一半一半吧。”
朱翊鈞沒有隱瞞自己身體的狀況,到了這個時候,他只是覺得自己,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沒辦,有一點遺憾,但不是很多,他真的已經傾盡全力,如果沒做好,的確是才能不足。
“朕不如文成公、文定公豁達,這丁亥學制、乙未軍制,還有還田令,朕終究是有點不甘心。”朱翊鈞最大的未了心愿,一共有三個,一個是丁亥學制、一個是乙未軍制,一個是還田。
對朱常治沒什么好擔心,他很幸運,有個很好的母親,就是朱翊鈞走了,王夭灼也會把朱常治教育的很好。
“陛下洪福齊天,自有天人庇佑,絕不會有事的。”張居正的面色變了數變,陛下這么說,顯然是對病情惡化的過程一清二楚,并不是有人下毒,這才是最讓張居正憋悶的地方。
“朕一輩子只為萬民求過老天爺,讓大明多少風調雨順些,其余事,就不求了。”朱翊鈞露出了個略顯虛弱的笑容,擺了擺手說道:“朕乏了,把你們叫來,就是交代下身后事,若朕挺過去了,這圣旨也仍然作數。”
朱翊鈞說一不二,太子是早就確定好的名分,只要太子不造反,朱翊鈞不會廢太子,申時行、李如松也都是萬歷肱骨,托孤輔國,沒有更好的人選了。
至于死后會有什么劇烈的變動,那就不是朱翊鈞能管的事兒了,沒人能管的了身后事。
“臣等告退。”張居正見陛下真的有些乏了,趕忙俯首告退,帶著剩下三人離開了御書房。
皇帝沒有隱瞞自己生病的事,消息很快就散播了出去,起初沒人在意,因為陛下喜歡釣魚這事兒,人盡皆知。
誰知道這皇帝是不是覺得朝中有奸臣,故意設了個套兒,等著人往里面鉆?
八月初剛斬了呂坤和其逆黨,野心者還沒有死絕。
但隨著張居正從宜城侯府走了出去,去了內閣,并且開始下章六部,對皇帝有可能龍馭上賓這件事進行準備時,京師內外,幾乎所有人都嚇到了。
陛下才三十二歲,這就要走了?!但一想到大明皇帝普遍年歲不高,這個猜測,立刻引起了人心惶惶。
六天后,戚繼光從大將軍府里走了出來,去了北大營,到了北大營后,戚繼光就再沒出來過,很快,一份調令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擔憂,寧遠侯李成梁被緊急調回京師。
第七天的時候,燕興樓交易行開始閉市,這代表著朝廷已經做好了皇帝殯天的準備,連收儲黃金都按下了暫停鍵。
第八天,京營開始駐扎在了京師九門要地,而緹騎開始在皇城周圍戒嚴,大柵欄從譙樓里拉了出來,封閉了御道和部分街道,不讓任何人靠近。
第九天,京師一陣冷風吹過后,秋雷滾滾震天響,黑云壓城,暴雨如同雨點一樣落下,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這場大雨,被人們稱之為天哭。
自天哭之后,整個京師內外,所有的寺廟都變得香火鼎盛了起來,西土城的豪奢戶們,都到廟里為陛下祈福,這種自發的行為,很快讓人們想起來,每次冬日無雪,陛下都要到祈年殿為天下祈福。
第十天,皇帝再次召見了四位托孤大臣,并且在四位大臣的見證下,在圣旨上落印,如果皇帝走了,這就是遺詔了。
“朕再不出來,怕是得在病榻上接見諸公了。”朱翊鈞看起來精神很不好,他強忍著病痛的折磨,為了讓大臣寬心,還開了句玩笑。
但沒人笑得出來。
朱翊鈞擺了擺手說道:“沒人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先來,諸位不必神傷,都退下吧。”
張居正走出通和宮的時候,一言不發,有些失魂落魄。
皇帝病得很重,不是偽裝,因為肉眼可見的消瘦了很多,甚至連在圣旨上蓋章,都是馮保這個掌印太監下的印,這么多年,下印都是陛下親自做的。
“那是我兒子,他現在病成了這樣!你們攔著我不讓我進去!馮保,你個狗奴才,好生大膽!”李太后站在御書房門前,卻被馮保攔了下來,不讓她進去探望。
兒子病了十天,馮保攔了十天。
“陛下說是肺炎,會傳染的。”馮保嚇得一哆嗦,跪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頭,才有些悲傷的說道。
李太后聽這個理由已經聽了十天了,她前些日子還能忍得住,今天終于有點忍無可忍,就要發飆,但很快,陳實功從御書房里走了出來,引著李太后進了寢宮之內。
“陛下…大漸了。”陳實功等到李太后到了寢室門前,才顫顫巍巍的對著家屬講了陛下的病情。
從見過大臣后,皇帝的身體開始快速惡化,面如蠟黃,甚至連體溫都快速下降,就在剛剛,陛下的體溫已經低到了33度,人是恒溫動物,不是變溫動物,到了這個體溫,基本已經可以宣布,皇帝真的要死了。
李太后聽聞,如遭雷殛,臉上因為暴怒的血色,立刻變得煞白,她就兩個兒子,一個遠赴金山,一個大漸將死,她呆呆的看著陳實功,已經聽不到陳實功說了什么,腳一軟,坐在了地上,兩行清淚流下。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李太后喃喃自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而寢室內的王夭灼,緊緊的抓著夫君的手,不停的搓動著,她希望自己搓動的熱度,能讓夫君的身體熱起來,她想要留下自己的夫君,但越來越冰涼的手,讓她身體都在止不住的發抖。
躺在床上的朱翊鈞忽然睜開了眼,他雖然有些看不清楚,但還是判斷出了這是自己的娘子,他想要笑下,寬慰下娘子,但是卻開不了口,他覺得自己很累很累,眼皮子有些重,又慢慢的閉上了眼。
“夫君!”王夭灼自然注意到了這一幕,看到夫君雙眼合上,悲從中來,她哭不出聲來,只有眼淚。
皇帝的體溫似乎隨著這次蘇醒有了回升,但這個情況讓龐憲更加驚恐,因為這怎么看,都像是回光返照。
一整夜,皇帝的體溫都在35度左右,但一直沒有醒來,而且水食不進,一點水都喝不進去。
到了第十一天臨近中午的時候,皇帝的體溫再次開始下降,龐憲和陳實功到了外面本來要商量下病情,但二人卻相顧無言,一言不發,到了這個地步,他們也無力回天了。
“該死,我真該死!陛下欲行,我就該死諫攔住陛下的。”陳實功緊握著雙手,憤怒無比的錘了一下墻壁,當時大醫官們讓陛下駐蹕,陛下要走,大醫官們攔不住,也覺得陛下身體一直很健康,不會有事。
結果就是這種僥幸心理,鑄成了如此大錯。
“二位大醫官!陛下他…陛下他…二位快進去看看!”一個小黃門急匆匆的跑了出來,沒注意腳下,在地上摔了下,直接摔在了地上,仍然大聲的喊著。
龐憲和陳實功急匆匆的跑進了寢宮,皇帝的體溫正在急劇升高,短短不到一刻鐘,體溫就升高到了42°,而且心跳在加速,甚至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這么恐怖的高燒,讓龐憲和陳實功都驚駭無比,他們只能用冰塊敷在陛下的額頭上,不讓高燒燒壞陛下的腦子。
高燒足足持續了一個時辰,才降到了39度。
“水。”朱翊鈞緩緩的睜開了眼,他覺得自己的嗓子在冒煙一樣,聲音嘶啞至極,他自己都聽不出來自己說的什么,但陳實功立刻用勺子,一點點的喂了皇帝一點溫開水,就是開水在封閉容器里放溫的水。
第十二天,第十三天,皇帝都在這種反復高燒降溫中度過,但已經能喝點糖水了。
“朕餓了。”朱翊鈞想撐著身體坐起來,但是沒力氣,他吃了點流食,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第十五天的時候,朱翊鈞已經能夠下床了,開始恢復飲食,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在快速的恢復,甚至想處理兩本奏疏。
剛說出訴求,王夭灼就哭,沒辦法,朱翊鈞只好又休養了三天時間。
這三天,他再次召見了托孤大臣們,告訴他們自己在逐漸康復,這讓幾位大臣松了一口氣。
一直到第十八天,他才開始看奏疏,十八天,奏疏已經堆積如山。
當皇帝朱批的第一本奏疏抵達內閣的時候,緹騎們開始撤掉了大柵欄,當皇帝一天能夠處理數十本奏疏的時候,京營從九門離開,回到了北大營,戚繼光也離開了北大營,回到了大將軍府。
一直到皇帝傳下圣旨,要召開大朝會的時候,張居正從內閣回到了宜城侯府,收自己的番薯去了。
九月二十三日,皇帝的大駕玉輅一如既往的出現在了宜城侯府門前,據靠近宜城侯府人士所說,親眼所見,陛下龍行虎步,身體已經完全康復。
二十五日,皇帝如期召開了大朝會。
朱翊鈞為了讓朝臣們放心,等朝臣們全都進殿,他才從承天門走進了皇宮,走過了內金水橋,走過了皇極門,拾級而上,走進了皇極殿,走上了月臺,坐到了龍椅上,連張居正和戚繼光,都參加了這次的大朝會。
大臣們都看到了皇帝陛下,陛下肉眼可見的瘦了,而且瘦了很多。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喝聲傳來,大臣們行大禮,五拜三叩首,覲見皇帝,這是禮部那個獨臣奸臣高啟愚,特意交代過的,陛下重病初愈,禮數要周全,決不能從簡。
陛下生病,可能會打擊到陛下的威望,搞這些繁文縟節,就是讓人生出敬畏之心。
“朕生個病,倒是折騰的滿朝文武,雞犬不寧,給諸公添麻煩了,現在朕已經康復,如常制即可。”朱翊鈞坐定讓眾臣免禮,才開口說道,一開口,中氣十足。
“朕不遵醫囑,不肯在濟南駐蹕,覺得自己還年輕,扛得住,但這病是真的一點都不饒人,確實得遵醫囑,看這一頓鬧騰,耽誤了太多的事兒,這積壓的奏疏,朕需要慢慢處置,也請諸位大臣稍安勿躁。”朱翊鈞又開口說道。
他因為身體原因,耽誤了太多的公事,幸好朱常治也能在大臣的幫助下,處理一些庶務,否則欠的更多。
“陛下,臣請郊祭,仰列祖列宗保佑,陛下龍體康復,當告慰祖宗。”張居正出班請郊祭,郊祭即是告知列祖列宗,也是告知天下,陛下身體已經完全康復。
“準。”朱翊鈞點頭說道:“定國公。”
“臣在。”徐文壁出班俯首說道。
“郊祭之事,還要仰定國公主持了。”朱翊鈞讓大明大祭司去祭祀皇陵。
“陛下,王者事天明、事地察,順陰陽之義,臣請社稷壇祭,敬告天地。”沈鯉出班俯首請旨。
“準。”
“陛下,臣請遣使,祭三山四瀆五岳,夫江海,百川大者,夫山岳,天下豐年,敬告四方,龍體安康。”高啟愚再出班,俯首請祭祀。
“是不是有點太麻煩了?”朱翊鈞覺得有點過于大動干戈了,生個病,驚動了祖宗、驚動天地,還驚動四方。
“不麻煩,臣固請。”高啟愚再拜,十分固執的說道,陛下覺得自己只是生了個病,整個大明跟著提心吊膽了二十多天,這不祭祀一下,如何安天下民心。
“那行吧,準。”朱翊鈞見高啟愚態度堅決,也只好準奏。
在場大臣其實都知道,陛下猶豫這下,主要是覺得有點太費錢了。
朱翊鈞沒有處理國事,他這次大朝會,就一件事,宣布自己還活著,而且十分健康,等到確定了祭祀之事后,他宣布退朝,他還有一大堆奏疏等著朱批。
朱翊鈞處理了一部分奏疏后,張宏見縫插針的說道:“陛下,陳太醫和龐太醫已經等很久了。”
“不早說,宣。”朱翊鈞放下了要批的奏疏,趕緊說道。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圣躬安,臣等醫術不精,救駕不及,罪該萬死。”陳實功和龐憲入門就跪下請罪,如果醫術再好一點,就不至于讓陛下陷入生命危險了。
“免禮。”朱翊鈞搖頭說道:“是朕不遵醫囑,二位可是朕的救命恩人,朕聽張大伴說,朕都已經大漸了,這是怎么活過來的?”
大漸就是快死了,居然還能痊愈,簡直是神奇。
“陛下從小習武,風雨不輟,這次重病數日,掉了三十斤的肉。”陳實功如實回答了陛下的問題。
大醫官們只能感慨生命的神奇,他們都覺得陛下已經要走了,結果反復高燒,居然活了下來,而且身體快速康復,不是數十年如一日的堅持操閱軍馬,恐怕這一場大病,就能要了陛下的命。
掉了三十斤肉,是有東西可以掉,這次掉的不僅僅是脂肪,還有肌肉,而且主要是肌肉。
在大漸之后,甚至連意志都模糊,身體的本能,救了皇帝一命。
朱翊鈞想到之前拔智齒的炎癥風暴,他的身體的確足夠強壯。
龐憲忍不住說道:“臣請陛下為江山社稷計,愛惜身體,陛下今年已經三十二歲,身體健朗,但鐵打的身體,也經不起這么折騰,生病了就該休養。”
陛下要是崩了,萬歷維新這些成果,能保留多少都難說,龐憲的話已經很直接了,王者無私,陛下的身體不單純是自己的身體,更是江山社稷,真的不能再這樣不遵從醫囑,由著性子胡來了。
陛下也不年輕了,三十二歲了。
“大醫官教訓的對,朕一定謹遵醫囑,這鬧得天下不寧,是朕的錯,沒有下次了。”朱翊鈞笑著說道:“待會兒走的時候,一人領一件絨毳,萬望大醫官繼續護朕周全。”
“臣謝陛下隆恩。”二人再拜謝恩。
絨毳,多選鵝之細毛,夾以布帛,鵝腹細絨為上佳,縱橫交錯針腳以封。
就是羽絨服和羽絨被,大明對羽絨的開發正在逐漸變得成熟,鵝、鴨、渡渡鳥,其中以渡渡鳥的絨毛產量最高,品質最好。
朱翊鈞的皇莊里有個渡渡鳥圈,已經有二十二萬只各色家禽,用封閉棚,輪換養殖,僅僅這一個鳥圈,每年能給內帑賺三萬兩銀子,還能維持近百名百姓的生計。
朱翊鈞也常拿里面的精品,進行恩賞。
這東西還是貴,走不進千家萬戶,一般也只有鄉賢縉紳之上,才能穿得起這東西。
隨著養殖規模的不斷擴大,民間家禽養殖坊和養殖技術的普及,成本會逐漸降低,如果連百姓都買得起,那萬歷盛世,就當之無愧了。
衣食住行,就是百姓的生計,就是國朝大事。
朱翊鈞送走了二位大醫官,手里拿著一本奏疏,這本奏疏是五品格物博士林輔成和李贄寫的,內容一共有七條,他們二人用了足足五年的時間,對各大朝廷直管官廠進行了調研走訪。
相比較官廠成立之前,匠人們的生活,發生了何等變化。
其一,匠人們生育熱情很高,普遍在五胎到七胎之間,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自然是住坐工匠的勞動報酬,能夠養得起這么多孩子,而且官廠還有完善的育弘班、蒙學堂、中學堂和匠人學堂,孩子從三歲開始就可以進育弘班了。
其二,匠人的勞動報酬有了極大的增長,收入構成包括了勞動報酬、開工銀、身股制分紅,尤其是身股制分紅,從萬歷維新之前匠人年俸只有六銀,到現在的二十二銀,勞有所得得到了貫徹。
其三,匠人私募役以替現象,在凌云翼對文成公人情過重糾錯之后,得到了極大的改變,在之前有大量的匠人雇傭廠外學徒,代替自己在官廠上工,而自己在官廠外再謀差事。
這種現象得到了極大的遏制,讓匠人的生產熱情,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其四,住坐工匠積極參與到了政治之中,匠人子弟參加科舉,秀才、舉人和進士的比例都在快速上升,今年的鄉試之中,順天府的舉人,住坐工匠出身的舉人已經超過了兩成,這是一個可喜的成績,但同樣,在沒有官廠或者官廠初建的地方,匠人出身舉人,比例仍然不高。
其五,住坐工匠的主要訴求,仍然集中在增強官廠治安、增加勞動報酬、增加休息時間等三個地方,尤其是治安,針對住坐工匠的賭坊和邪祟,層出不窮,增強官廠法例辦的退役軍兵人數,可以讓官廠治安變得更好。
住坐工匠上十二天工,休息一天,這個時間真的是太長了,而且一天最起碼要做工六個時辰,住坐工匠的活兒十分的繁重,但匠人們又擔憂休息導致報酬降低,對這個訴求,也比較矛盾。
其六,大明的部分匠人,陸陸續續到了年老體衰,部分匠人對于老退的擔憂情緒,非常的濃重。
其七,大明住坐工匠工傷撫恤政策,得到了完全的落實,相應的,匠人們對越來越厚重的《官廠法例》,感覺到了不滿,這些安全生產條例,實在是太多了,可是廠里要求極嚴,只能照辦。
“這個有意思。”朱翊鈞看完了二人厚重的奏疏。
為了防止匠人喝酒,匠人上工前,都要走獨木橋,就是一根三寸寬的九折獨木橋,走不過去掉了下來,就會有懲罰,不允許這半天上工,這少上半天工,就少賺半天的錢。
一些個匠人真的管不住自己,中午短暫休息,也要偷偷喝點。
而且賭坊也很普遍,官廠周圍,都是各種小賭坊,法例辦抓都抓不完,后來官廠搞了個吊門的懲罰,就是誰去賭了,就會把誰掛在大門上掛一天,效果極好,掛吊,倒是不疼,吊的是個坐籃。
但坐在上面,接受來自匠人們的指指點點,就過分羞恥了。
官廠不允許肉刑處罰,但對于一些屢教不改的工匠,官廠不是毫無辦法。
對于老退的問題,其實工部也給出了辦法,住坐工匠是匠籍,可以舉薦兒子入廠,可是如果兒子不成器,有人舉薦的情況下,仍然過不了遴選,那也不能怪官廠無情了。
至于其他的辦法,有點太貴了,朝廷眼下,還負擔不起。
朱翊鈞對這本奏疏里,匠人比較關切的問題,進行了朱批,比如休息時間,從十二天休一天,改為了六天休一天,而一天工作時間從六個時辰,降低到了五個時辰,上那么長時間的工,沒用,因為人是活物,會勞累,勞累工作效率就會降低。
這里面很多制度,都是草創時候確定的,那時候,官廠一無所有,連匠人都沒多少,自然要如此的繁重,官廠發展了這么多年,的確應該做出一些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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