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恃國家之大,矜民人之眾
朱翊鈞處理完了應天府的奏疏,一個問題擺在了他的面前,他必須要考慮。
戚繼光是完全值得信任的,可李如松呢?
這里面還有一個十分關鍵的問題,是朱翊鈞必須要考慮的。
文張武戚,張居正和戚繼光二位定國柱石,他們都是朱翊鈞的恩師,一文一武,教導朱翊鈞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君王,這種帝師的關系,讓皇帝和文張武戚更加親密。
一如高啟愚在應天府鄉試搞得《舜亦以命禹》,皇帝真的不是很在意,反倒張居正一輩子不肯放過高啟愚。
顯而易見,李如松和皇帝的關系,就沒有那么親密了,完全的君臣關系,一如申時行絕對不敢在皇帝面前造次。
可張居正跟皇帝大吵大鬧的次數,趕得上朱翊鈞和王皇后吵架次數了。
這個時候,軍隊制度還要再變一變,需要一股制衡的力量介入。
這個制衡力量并非宦官、文官對主帥李如松的制衡,歷史經驗和教訓足夠多,只有將帥的平衡,根本沒用,要是有用,唐中晚期、五代十國就沒有那么多被殺的節度使了。
皇帝站起身來,在身后的書架上尋找,最終找到了戚繼光的一本奏疏,這是上次邊方軍兵確定籍貫,戚繼光寫的奏疏,大明對邊方軍鎮進行了全面的人口普查,將已經脫離軍伍的軍兵還民籍,大明軍籍人口從二百萬眾,降低到了一百萬,但餉銀沒有改變。
軍餉要發給軍兵。
當時戚繼光講,要組建邊方營兵,戚繼光給的理由,是邊方不只有戍邊,偶爾也需要進攻,那么邊方營兵就很重要了,戚繼光規劃了二十七個邊方步營,分鎮九邊要地。
朱翊鈞再看到這本奏疏,感覺完全不同了,邊方步營,不僅僅承擔邊方進攻職能,同樣也承擔了和京營互相平衡的職能。
只建立在頂層的制衡,也需要實力上的平衡,才能讓京營里的一些野心家,按下自己的野心,不至于暴力失控。
朱翊鈞又翻找了片刻,拿出了戚繼光的另外一本奏疏,這本奏疏,是萬歷十六年戚繼光凱旋后,談大明京營興衰原因的奏疏。
大明京營起起落落,經過了數次的解散、重組、改制,可是無論怎么做,京營都會逐漸衰弱。
這背后的原因錯綜復雜,營兵很能打的同時,非常的昂貴,貴不是營兵的缺點,窮是大明的缺點,起起落落都伴隨著大明財政健康與否,朝廷有錢,京營就強,朝廷財用大虧,京營就疲軟無力。
朱翊鈞之所以要翻找出這本奏疏,是他想起了這篇文章里的一段話。
古人有云,兵驕者滅,何故。國家大事在戎在祀,驕兵者,輕敵傲慢于人,必敗于敵,亦敗于內。
驕兵者,常恃國家之大,矜民人之眾,在外輕敵冒進,進退失據,大忌也;在內驕縱不法,暴虐凌民,難忍也。
京營之衰,衰于驕,亡于傲,豈有不亡之理。
戚繼光這本奏疏,是從驕兵必敗的角度,去看到京營的興衰起落。
在他看來,不僅僅是財用大虧、文武失衡、興文匽武造成了京營的衰亡,京營自身的驕縱,也是根本原因,對外輕敵冒進,戰場上容易戰敗,對內多有不法,百姓難以忍受,形成了削弱京營的共識。
這一點土木之變,就是真實的寫照,輕敵冒進,土木堡一戰,大敗虧輸,京營戰斗力的快速衰弱,是顯而易見的,而且戚繼光還舉了很多例子,主要是營兵仗著強悍的戰力,各種不法之事。
再看這本奏疏,朱翊鈞又有了新的感悟,京營為何會變得驕縱,其實就是恃國家之大,矜民人之眾這幾個字。
國家必須要倚仗京營對外攻伐,百姓要依靠京營來保證自己的安全,皇帝要用兵,就只能調遣京營,沒有別人可用,只能用他們,自然會變得驕縱。
“宣大將軍來。”朱翊鈞拿起了兩本奏疏,準備和戚繼光好好談談。
“臣拜見陛下,陛下圣躬安。”戚繼光俯首見禮,去宣見的宦官,并沒有說什么事兒,戚繼光也沒有稱病推脫,就自己一個人來了。
戚繼光簡單看了看周圍,以他一貫的經驗,周圍沒有刀斧手,也沒有任何埋伏的味道。
“坐,朕把戚帥的兩本奏疏找了出來。”朱翊鈞手一引,示意戚繼光坐下說話,他坐在了戚繼光旁邊,將手里的奏疏遞了過去。
戚繼光看了這兩本自己寫的奏疏,疑惑的問道:“陛下,這奏疏有什么問題嗎?”
“戚帥,是真的看花了眼,還是提醒朕,萬歷維新,軍制也要繼續變革?”朱翊鈞有些好奇的問道,朱翊鈞懷疑自己被演了,戚繼光盯著龍袍看的這個舉動,有點不太符合戚繼光謹慎的性格。
他的一生,是如履薄冰的一生,這眼看著要走到彼岸了,突然來這么一下,朱翊鈞下意識的認為,戚繼光在演他這個皇帝,提醒皇帝,軍制變革必須要推進,防止京營驕縱。
戚繼光錯愕了一下,自嘲的笑了笑搖頭說道:“陛下,臣若是有想法,一定會面奏陛下,臣老了,確實是看花了眼。”
“人就這樣,很是善變。”
他甚至有些慶幸,就這種事,發生在別的皇帝身上,別說推心置腹的信任了,不埋伏五百刀斧手,都是皇帝心懷寬廣,圣恩浩蕩,而他效忠的陛下,居然下意識的為他找了個合適的理由。
到這個時候,陛下把馮保、張居正、戚繼光三個人的提醒都忘干凈了,這三位,總是告訴朱翊鈞,人是靠不住的,因為人是極度善變的,人甚至不能共情以前的自己。
“朕倚先生、戚帥文功武治,才有了今日之盛,京營茲事體大,不來這么一下,朕無論如何也無法下定決心繼續改制。”朱翊鈞之前就否定了戚繼光邊軍野戰營兵建設的奏疏,他如此作為,提醒皇帝,就解釋的通了。
戚繼光再搖頭說道:“謝陛下厚愛,臣慚愧。”
看花了眼就是看花了眼,給自己找個理由遮掩,反而有欲蓋彌彰的嫌疑,導致君臣滋生間隙,戚繼光沒有選擇就坡下驢,而是實話實說,實事求是。
“朕有一點想法。”朱翊鈞把兩本奏疏放在了一起,開口說道:“這二十七個邊方步營,應該想辦法建立,不僅僅是這二十七個步營。”
“西晉兩個皇帝被匈奴人俘虜,西晉滅亡,東晉建立;北宋兩個皇帝被金人俘虜,北宋滅亡,南宋建立。”
“英宗皇帝北狩,被瓦剌人擄走,但大明卻打贏了京師保衛戰,擊敗了也先的瓦剌人,守住了江山社稷,還把英宗皇帝給要了回來。”
“景皇帝、于少保、石亨等人所倚仗的,是北直隸、山東等地的備操軍和備倭軍,這些預備軍入京后,打贏了瓦剌人。”
“只有一把刀的時候,這把刀再鋒利,也有可能折斷、損壞、傷到自己,而有了兩把刀后,一把不好用了,還能拿起另外一把。”
大明就是這么不同,京師保衛戰在皇帝被俘的情況下,還能打贏,軍屯衛所在發力。
朱祁鈺、于謙、石亨、就是再厲害,他們沒有可用之兵,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朱翊鈞談了自己對土木堡之變的看法,朱祁鎮帶著京營打輸了,而朱祁鈺帶著備倭軍、備操軍打贏了,創造這個奇跡的原因,就是朱祁鈺,還有兵可用。
大明朝廷一直到崇禎年間,依舊不缺少忠于朝廷的兵馬。
如何防止京營驕縱化,其根本就在恃國家之大,矜民人之眾這兩件事上。
張宏在旁邊只有驚駭,陛下并不擅長戎事,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兒,可是此刻,張宏才發現,可能是戚繼光過于耀眼,大家才沒注意到,陛下在戎事上,還是有些天賦的。
“容臣緩思,陛下,臣再看看奏疏。”戚繼光把兩本奏疏又認真的看了一遍,他寫這兩本奏疏,沒這個意思,但兩本奏疏合到了一起,的確是陛下說的那樣。
“陛下圣明。”戚繼光真的很佩服陛下,這兩本奏疏,都好多年了,那本《京營興衰疏》是萬歷三年的奏疏了,這都快二十年了,戚繼光都記不太清楚具體內容了,可陛下居然還記得,還把他找了出來。
陛下記憶力極好,而且會把看過的東西記住,用到的時候,就能翻找出來,這是政治天賦。
“戚帥也覺得可行?”朱翊鈞坐直了身子,和戚繼光談了起來,戚繼光也被皇帝的話打開了思路,侃侃其談,二人聊了足足小半個時辰,君臣二人才停了下來。
“臣回去擬奏疏,奏聞御前,廷議此議。”戚繼光把思路理順之后,打算回去寫本奏疏,正式推行此事,他的確是看花了眼,的確可以借著這件事,推動了軍政的進一步改革,有利于大明更加穩定。
防止京營驕縱,戚繼光給的辦法是從治軍方面,定上報天子下救黔首的軍魂,立嚴苛軍規、給豐厚軍餉的方式,保證軍紀嚴明,而陛下給的答案是平衡之道,不讓京營恃寵生驕,才是其中關鍵。
“戚帥,你稍等一下,朕好像想明白了點事兒。”朱翊鈞展開一只手,眉頭緊蹙的思索了許久,才試探性的說道:“戚帥,你不覺得很熟悉嗎?現在討論的邊軍營兵,再往后走,不就是五軍都督府嗎?”
“咦?!”戚繼光一愣,而后有些失神的點了點頭。
九邊二十七營兵建設成功,總計為8萬人,除了九邊之外,遼東到廣州等沿海地帶,也要建立二十七個海防營,總計為8萬人,直接歸朝廷管轄(算上京營),營兵規模,將達到26萬人。
如此一來,既可以防止京營驕縱,邊方無攻伐之心,還能防止水師坐大的海陸失衡。
大明海陸并舉,但海貿的利潤太大了,以至于海陸失衡在戎政上,也表現的很明顯,此舉可謂是一舉多得。
正如陛下所說,繞來繞去,還是回到了祖宗成法,洪武軍制,五軍都督府。
自從靖難之戰打完,除了邊方之外,其余地方的軍屯衛所的田土被兼并,軍兵不得不逃所以求生存,隨著腹地衛所逃所,五軍都督府名存實亡,變成了今天的總督巡撫、都司指揮總管戎政的現狀。
五軍都督府名存實亡,表面看是以英國公張輔為首的武勛,在正統年間和三楊爭奪話語權中落敗,導致這個制度衰亡,但根本原因,還是衛所逃所、敗壞的最終結果。
邊方因為兵兇戰危,倒是把衛所制完整的保留了下來,保留這一部分,守護了大明兩百年。
戚繼光在東南平倭,整個東南,衛所制度已經徹底衰亡,優質兵源,只能把主意打到礦工的身上,義烏兵,確實好用。
如果這16萬、五十四個營兵組建完成,就是回到了五軍都督府的制度。
“大明兜兜轉轉,二百二十年,最終還是回到了五軍都督府。”戚繼光的面色極其復雜,前路一下子就變得極其明朗了起來。
把太祖高皇帝的軍屯衛所、五軍都督府,祖文皇帝的京營、營兵、天子守國門等制衡之道,結合起來,就是大明萬歷維新,軍政最終要走的路。
在戎事上,太祖、成祖,的的確確是翻不過去的高山。
戚繼光離開了晏清宮,他在宮門前站了很久很久,看著御書房,靜靜地看了足足兩刻鐘才離去,他看了這么久,內心的情緒十分復雜。
戚繼光擅長戎事,不代表他對政事一竅不通,大臣們雖然沒有外傳,把這件事爛在了肚子里,可他們內心自然會生出別樣的想法。
可皇帝這番召見,并且讓他以大將軍的名義上奏,繼續推行軍制改革,就給這件事做了最終定性。
戚繼光在看御書房,而朱翊鈞站在窗邊看戚繼光,和戚繼光復雜的心思不同,朱翊鈞的想法比較簡單,戚繼光真的老了,當年初次見面,何等的意氣風發,現在垂垂老矣。
“過去二十多年,是先生和戚帥護了朕周全,以后,該朕護著他們了。”朱翊鈞見戚繼光離開,才回到了御案前,對著張宏真心實意的說道。
無論戚繼光是何意,朱翊鈞都必須要讓這件事,安安穩穩的落地,不能出現任何傷害到戚繼光、張居正身后名的事情發生。
戚繼光的奏疏入朝,朝臣們之間立刻生出了一種由衷的后怕!
表面看,皇帝和大將軍信任破產,應當是大明野心家們最好的機會,皇帝和大將軍鬧起來,那動靜得多大!
可戚繼光這本奏疏一入朝,事情立刻明朗了起來,皇帝和大將軍在配合,在推行軍制改革!
這奏疏,草蛇灰線,從萬歷元年京營重設、萬歷三年議京營之弊、萬歷六年擴軍到十萬、邊方確籍等等軍制改革是連在一起的,根本就不是臨時想出的補救措施。
而且這本奏疏是戚繼光上的,這代表著君臣仍然和睦。
李靖在貞觀九年掛帥征討吐谷渾,打的吐谷渾丟盔棄甲,吐谷渾伏允可汗死于手下刺殺,腦袋被手下獻給了唐軍領賞,伏允可汗的長子,殺死了幾個大唐點名要的逆賊,投降李靖,大唐大獲全勝。
本來李靖凱旋,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兒,可回到長安,鹽澤道總管高甑生、廣州都督府長史唐奉義,彈劾李靖謀反。
李靖極力申辯,唐太宗李世民仔細調查后,確定了二人誣告,坐罪流放。
可經過此事,李靖從貞觀九年開始,闔門自守,杜絕賓客,雖親戚不得妄進。
表面看,是二人誣告,可唐太宗對這個一眼誣告的案子,如此詳細調查,而且坐罪也只是流放,其中意味,李靖自然明白。
這才是君臣失和,戚繼光這本奏疏,仍然參與機要之事,代表著君臣根本沒有失和。
一件事,在皇帝、在大將軍、在大臣的視角里,完完全全不同。
大臣們會這么想,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這二十年,皇帝和大將軍之間的關系是性命托付,皇帝主少國疑,把戎事托付給了大將軍,大將軍其實也把所有的榮辱全都托付給了皇帝。
皇帝賭命,賭戚繼光不會謀反,戚繼光賭身家性命和九族,賭皇帝不會卸磨殺驢,這種相互可以把命交給對方,一般稱之為袍澤。
這樣的君臣歷史上不是沒有,比如劉邦和盧綰,比如朱元璋和徐達,都是如此親密的關系。
與其相信二人內訌,不如相信二人聯手推行軍制改革的進展,這樣看,一切的一切,立刻變得合理起來。
戚繼光的奏疏,寫了七千言,分為了六章,一共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九邊營兵的構建;第二部分則是關于海防營兵的遠景規劃;第三部分則是解釋了為何要這么做的原因,并且重點說明了,這是太祖、成祖的祖宗成法。
他的奏疏引起了十分廣泛的討論,奏疏里沒有講,構建了海陸營兵后,下一步要做什么?但簡直是再明顯不過了,下一步的就是依托于五十四個邊方步營,恢復五軍都督府制。
軍屯衛所不是完美的,他最大的缺陷就是土地兼并,生產資料丟失后,軍兵逃所,而營兵則是朝廷財政直接養的強軍,人數十六萬,朝廷養得起,而且監察也能做到位。
“這本奏疏,妙啊!”王家屏看著奏疏,對著梁夢龍說道:“妙哉妙哉,這樣一來,京營就必須要強橫了,一旦枝強干弱,安史之亂,立刻就會來。”
“戚帥說了這么多,有些復雜,京營的衰亡,就是因為天下無敵,對外沒有對手滋生傲慢之心,對內,朝廷必須倚仗,無法無天,即便是有軍魂,依舊免不了驕縱的可能。”梁夢龍真心實意的說道:“戚帥,真不愧是不世帥才!”
大臣們和皇帝對京營邊方的制衡,有些不同的理解,沒有外敵,就在內部制造了一個潛在的威脅,如果京營不夠強大,藩鎮就是必然,皇帝、大臣、總兵、庶弁將,都會不約而同的維護京營的存續和強大。
畢竟大唐的歷史教訓足夠多,京營不夠強大,鎮不住邊軍,安史之亂后,邊方變成了藩鎮,國都六陷、天子九遷。
“這軍制我是打算認同的。”梁夢龍作為張門核心人物,和王家屏這個次輔溝通了關于政令推行,如果他們達成了共識,那廷議就會順利很多。
“我也贊成。”王家屏頗為感慨的說道:“其實嘉靖二十一年的時候,毛司馬也有過類似的想法,可惜了,當時朝廷窮的叮當響,無力推行。”
王家屏說的毛司馬,就是毛伯溫,就是嘉靖二十年征討安南的總督軍務毛伯溫。
嘉靖二十一年,毛伯溫結合自己整飭邊方的經驗,上了陳二十四條防邊議,其中就有在邊方營建營兵的想法,跟戚繼光這套想法,是頗為相似的。
當時毛伯溫要建五個邊方步營、馬營,應對北虜滋擾,他看到了俺答汗的逐漸強勢,而且鎮守地點也是針對俺答汗,他看到了俺答汗坐大,防患于未然。
最終無法做成的原因,還是窮鬧得。
梁夢龍對這位前輩,非常理解,他不住的點頭說道:“我知道,戚帥在奏疏里提到了這件事,不得不說,有錢是的真好,咱萬歷朝,一揮手,就是二十七個,這二十七個步營建好之后,還有二十七個海防營。”
“毛司馬只求五個邊營以應俺答汗勢大,百般委屈,也未能成功。”
毛伯溫因為這個邊方營兵的事兒,還吃了謀反的誣告,被坐罪流放煙瘴之地,只是途中,皇帝赦免了而已。
都知道這邊方營兵的好,但營兵真的很貴。
總計五十四個邊營,十六萬人,光是這十六萬人每年的軍費,就高達四百五十萬銀,僅次于水師的五百五十萬銀。
“乙未軍制和丁亥學制,比起來已經很便宜了,今年丁亥學制,就花了朝廷兩千萬銀,軍費上,加上這450萬,也不過1650萬銀,還是不如教育的投入大。”梁夢龍覺得真不算多了,現在朝廷歲入六千萬銀,這點投入,真的不算什么。
王家屏抿了口茶,看似不在意、以一種閑聊的口吻說道:“我還以為兵部會反對,畢竟五軍都督府恢復過往的威風,那就沒兵部什么事兒了。”
五軍都督府恢復往日榮光,大明軍容耀天威,可是兵部在戎事上的話語權,會進一步減弱,奉國公一個人好對付,可是武勛之首身后還站著一個五軍都督府,那兵部只有招架之力了。
從洪武到永樂年間,兵部基本都跟沒有一樣,畢竟當年的大將軍是朱元璋和朱棣。
“我寧愿兵部沒了,也不想看到因為軍備不興,天下生靈涂炭了,壬寅虜變倭患,當真是,人間煉獄。”梁夢龍沉默了片刻,給了王家屏一個理由。
兵部逐漸失去權力,兵部還有存在的必要嗎?可相比較大明虜變倭患的慘痛教訓,兵部還是認可了這一次戚繼光提議的變革。
制度的流變,總是向阻力最小的方式改變,這是戚繼光的原話,大明的政治框架,流變到今天,不是沒有原因的,靠著英明神武的帝王,強行振武,最后還是要回到過去的模樣。
戚繼光為了讓阻力變小,也在奏疏里,明確表示了,軍兵不干涉政事的基本原則。
但這個原則并不保險,暴力這個東西,是一切秩序的基石,一旦暴力有了自己的想法,就會變得奇怪起來。
也就是說,如果兵部自己爭氣,五軍都督府,從制度上,無法讓兵部失去他們本身的權力,但是兵部要是不爭氣,那就不能怪五軍都督府取而代之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大明的兵部尚書,連騎馬都不會,戎事的重心從五軍都督府轉到了文官的手中,可是連馬都不會騎的兵部尚書,時間一長,造成的結果,自然是武備不興。
直到嘉靖年間,道爺才下令兵部尚書入營,不得坐轎,一律騎馬,自那之后的兵部尚書,最起碼都有一定的軍事能力,至少會騎馬。
“大司徒大義為先。”王家屏十分佩服梁夢龍的勇氣,這一個弄不好,暴力失控,沒有起到糾正作用的兵部,是要背負千古罵名的。
在七月末,群臣對戚繼光的奏疏議論紛紛的時候,大明環球貿易的商隊又再次出發。
劉吉,這位十二次環球貿易的船長,停下了自己的腳步,換上了新的船長霍丞信,此人一共跟隨劉吉環球貿易了九次,是劉吉的大副,在環球貿易商隊里頗有威望。
大明環球商隊這次出發,跟著大帆船貿易一起出發,朱翊鈞親自前往觀潮閣,接見了霍誠信。
霍丞信面色嚴肅對著皇帝說道:“陛下,英格蘭有一名臭名昭著的海盜頭子,此人出身英格蘭海商世家,手下有船只27艘,各色海寇2500人,名叫約翰·霍金斯。”
“大約在嘉靖四十一年,他在幾內亞海岸捕獲了三百名昆侖奴,運到了海地島,換取了獸皮、生姜、糖和各種寶石,他將這些貨物運回了英格蘭,換取了大量的財物,一躍躋身英格蘭上流社會。”
“這批昆侖奴和過往昆侖奴不同,這批活物,沒有經過閹割。”
“這個生意做了數年,終于在萬歷五年,英格蘭女王對他進行了大筆的投資,鼓勵他這種未曾閹割的昆侖奴貿易,并且賜予了約翰·霍金斯爵士爵位,允許他成為議員,同年,他也成為了英格蘭海軍軍官。”
“陛下,英格蘭在大西洋建立了三角貿易,已經長達三十二年。”
一般的奴隸販子,都會對昆侖奴閹割,這么做的目的,是為了維護奴隸的價格,保證各色種植園無法通過自繁育獲得廉價的勞動力,但約翰·霍金斯的行為,打破了這個慣例。
這么做,破壞了市場,同樣也讓糟糕的海洋環境,變得更加惡劣。
“這種價格不變,卻可以自我繁育的奴隸,已經在大西洋流行了起來。”霍丞信十分擔憂的說道。
快捷鍵: 上一章("←"或者"P") 下一章("→"或者"N") 回車鍵:返回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