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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文教七令,民生十條
高啟愚講了何老三的故事,他瘸了一條腿,但還能安安穩穩的活著,而且還有了婆娘,有了孩子。
這里面有很多和泰西不一樣的地方。
何老三搭了個窩棚,楊柳街的百姓沒有驅趕他;朝陽門外翻修的時候,工兵團營給他在公廁旁蓋了半間房;他后來靠著自己的勤奮,又有了一間房;他有了小孩,街坊鄰居都上了份子錢。
如果是在泰西,一個瘸了一條腿而且一無所有的人,會怎么樣活著呢?高啟愚親自去過泰西,他知道,何老三若是在泰西,絕對活不下去。
但大明的公,做到這一步,就可以了嗎?
當然不是,因為也就是在京城、松江府這些十分繁華的地方才能做到。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何老三接受的善意,全都是倉廩實、衣食足的善意。
在大明大部分的地方都做不到,一定要繼續提高生產力,讓大明都富起來,這些問題會在發展中慢慢解決。
官建的養濟院有很多地方都撐不住,早就名存實亡了。
王謙督辦戥頭案去成都府的時候,在武侯祠看過了成都府的兩個養濟院,幾乎全都荒廢掉了,成都府還是四川的首府。
大明在公的方面,的確領先了一步,但就像是隨時可能熄滅的火苗,一旦大明陷入了頹勢,這個火苗就會熄滅。
治強易為謀,弱亂難為計,如果大明變得弱亂,一切的罪惡,會立刻卷土重來。
朱翊鈞和沈鯉詳細溝通了南下駐蹕松江府的細節,送走了三位閣臣。
皇帝讓馮保去了金山陵園,詢問殷宗信的意見,殷宗信叩謝圣恩,他其實已經做好了準備,做個不管事的閑散駙馬了,正如父親所言,呂宋和云南最大的不同就是,呂宋太富有了。
當年沒人搶黔國公的果果,是因為久鎮云南,在當時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即便是到萬歷二十一年,久鎮云南也不是什么好事,黔國公府的沐園,滿打滿算也就兩萬頃田土而已。
可呂宋的發展速度極其驚人,這塊肉太肥了,殷宗信不想讓自己的父親變成罪人,更不想自己跟大明兵戎相見。
殷宗信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子子孫孫都是大明人,是中國人,而不是呂宋人。
能保留一個營歸屬,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殷正茂當年帶著三千客兵到呂宋開辟的時候,這三千客兵是朝廷的,武器裝備也都是朝廷,甚至沒有陛下的支持,呂宋總督府絕不可能如此的穩定。
別的不說,麒麟號在內的三艘快速帆船,那是銀子能買到的?
殷正茂的功勞很大,陛下認可,但呂宋總督府是大明的總督府,不是他們殷家的自留地。
馮保回稟之后,朱翊鈞才下了圣旨,這次沒有閣臣反對,大臣也不再連章上奏,關于國姓爺離世后,呂宋將會何去何從,算是暫時落下了帷幕。
皇帝要在三月初三下江南,駐蹕松江府足足六個月的時間,在九月份的時候,再回到順天府。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大明皇帝駐蹕松江府的時間,會是在九月到來年的二月,因為朝廷口徑,一直說的是避寒,而且京師在冬春季節,還有霾災,皇帝躲到松江府合情合理。
但三月到六月駐蹕,這個時間段一出,大臣、街頭巷尾的百姓,也只能用磨坊里的驢去形容了。
陛下在順天府吸飽了霾災,再去松江府感受夏季太平洋臺風的威力,可以說是兩地的苦都吃了。
這么制定駐蹕計劃,其實目的只有一個,為了更好的處理政務,每年十月份開始年末大審計,陛下在順天府,能夠更快的處理政務。
圍繞著皇帝南下的新一輪爭鋒開始了,首先就是隨扈名單。
太子監國不得隨扈,二皇子朱常潮將會隨行,而皇后、冉淑妃、顧莊妃也會隨行南下,對于宮里的安排,大臣們不敢多說,因為二皇子隨扈南下,已經非常明顯了。
如果太子在京師出什么事,二皇子也不差,但把太子做掉,就要承擔皇帝陛下本人怒火。
不用試圖用殺死皇子的方式,逼迫陛下妥協,陛下的性格,只會選擇玉石俱焚。
隨扈名單最大的爭議是張居正,張居正已經事實退休,看起來政治生命已經結束,全楚會館、清理過的張黨、吏部、內閣諸事都交給了申時行,張居正已經不理國事。
按理說張居正應該無害了,是否隨扈南下,都沒有必要爭執了。
皇帝想著讓張居正隨扈南下,張居正幾次上表以年老體衰拒絕,大臣們也覺得沒有必要。
但最終結果是張居正、戚繼光仍然隨扈南下,太子、次輔凌云翼、李如松鎮守京師。
“先生,朕若是不帶著先生一起去,怕是還沒走到松江府,先生要造反的消息,就傳遍大江南北了。”
“他們就不敢這么折騰戚帥,生怕把奉國公給逼反了!一群欺軟怕硬的家伙!”朱翊鈞在宜城侯府是非常放松的,把平日里的偽裝全都卸掉,話里話外帶著十足的情緒。
在二月二十三日蹭飯這天,朱翊鈞跟張居正講明了他堅持的理由。
張居正不去不行,不去就要被造反。
因為不具備造反的能力,所以張居正可以被污蔑造反,沒人敢這么污蔑戚繼光,因為戚繼光真的能。
“哎。”張居正嘆了口氣,陛下為了保他的身后名,下了太多的本錢了,有些吃力不討好了。
在張居正看來,折騰來折騰去,最后的結果不會變,何必硬保呢?
“先生,你又來了。”朱翊鈞一看張居正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說什么。
“陛下說的放下諫言情結,尊重大明命運的話,臣以為不對。”張居正也不藏著掖著了,直接把自己的心里話說出來。
陛下有的時候,說話有點怪,但張居正還是可以理解其內涵的。
漢室江山,代有忠良,人亡政不息完全足夠了,對于張居正而言,維新政令,是和他一體的,只要政令還在推行,自然有忠良前赴后繼。
甚至說,哪怕真的人亡政息,依舊會有忠良會為了江山社稷,飛蛾撲火。
很多時候,人上路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結果了。明知道結局還要努力,并不是愚蠢,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非愚也,而是智,是忠,忠于自己的本心。
朱翊鈞目光炯炯的看著張居正,他知道張居正是對的,因為就有個十分現實的例子,擺在朱翊鈞面前,熊大熊廷弼。
在原來的歷史線里,熊廷弼在萬歷三十七年,巡按遼東的時候,就上過一本奏疏《論遼左危急疏》,里面近乎于預言一樣預言了遼東的局勢,并且詳細給了七個論據,證明遼東局勢岌岌可危。
但熊廷弼看的那么清楚,有什么用呢?因為這本奏疏,他卷入了黨爭,卷鋪蓋回家了。
到了萬歷四十七年,薩爾滸之戰大敗,朝廷重新啟用熊廷弼,他還是義無反顧的出現在了遼東,收拾殘局。
其實被重新啟用的那一天,熊廷弼已經知道了結果,但他還是做了。
張居正是對的,哪怕不保張居正的名聲,忠良依舊會前赴后繼。
“此事不必再提。”朱翊鈞一甩手,根本不給張居正多說的機會,吵不過就朕意已決。
張居正說得對又如何,他決定要做的事兒,沒人能攔的住他。
張居正笑容滿面,他一直不喜歡朝臣們說陛下薄涼寡恩,相反,張居正一直清楚的知道,陛下至情至性。
“猜猜朕發現了什么!”朱翊鈞從書桌上抽出了一本書,舉在手里樂呵呵的說道:“堂堂元輔,居然這等雜書,居然還是才子佳人的,哎呀呀!”
“陛下!”張居正面色劇變,他昨天夜里看的久了,隨手放在了書桌上,居然被陛下發現了!
“先生居然還批注了,哈哈哈。”朱翊鈞翻看了下,張居正看的很認真,居然還做了筆記,還劃線、批注,甚至把里面的錯別字給挑了出來。
“陛下…”張居正有些無奈了,陛下是君,他是臣,他又不能搶,人老了就得服老,明知道陛下要來,還沒把這些藏好,被陛下瞧了去。
“朕其實也喜歡看。”朱翊鈞眨了眨眼,跟張居正討論起了里不合理的地方。
“先生你看,這些個才子佳人的,多是一個套子,這開口就是書香門第,父親不是尚書就是宰相,生個女兒必然是視若珍寶,這佳人呢,必然是通文知禮,無所不曉。”
“但是呢,只要這佳人見到書生,就被迷了心智,父母也忘了,書禮也忘了,鬼不成鬼,賊不成賊。”
“這就好比是男子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反而去做了賊,編的連影兒都沒有了!”
朱翊鈞還真喜歡看這些,不是糊弄張居正,這年頭娛樂活動匱乏,朱翊鈞又不舍得賞錢,不讓百藝進宮獻藝,就只能看點消遣,看來看去,都是一個套兒,看的多了,就覺得無聊。
其實一翻開書,他就已經完全猜到了后續,但還是會看完。
朱翊鈞評價這些才子佳人的,是寫這些故事的書生,炫壓抑了。
“陛下,其實也不算是沒影兒。”張居正十分認真的說道:“范遠山那個林姑娘,陛下還記得吧,妾有意郎無情,這林姑娘被范遠山拒了,鬧了一陣,現在也放出話來,非范遠山不嫁,嫁不了,就一直孑然一人了。”
張居正還真找到了合理性,才名遠播的林姑娘,認識了范遠山,算是誤了終身。
朱翊鈞一聽有瓜,立刻坐直了身子說道:“這林姑娘圖什么呢?以她的家世,還愁找不到文采出眾的郎君?”
“誰說不是呢,但林姑娘要找大丈夫,那就難了。”張居正倒是明白林姑娘為何不肯將就。
這事兒鬧大了,知道的人不少,面子上掛不住,面子反而是其次,這事兒被人念叨兩年,就沒人念叨了,麻煩的是范遠山是個大丈夫,林姑娘喜歡這樣的骨鯁正臣,那想都別想了。
“嘖嘖,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這范遠山也是,朕都說了,他可以把餌兒吃下,他反而不肯。”朱翊鈞頗為感慨,他作為皇帝都準了,范遠山仍不肯答應。
張居正思索了下說道:“那范遠山要是肯答應,就不是范遠山了,陛下,徐成楚和范遠山可用,都是吏治里的利刃,可做利劍懲吏治吏。”
“其實王謙品行極好,也是能用的人。”
“這次呂宋巡撫,初步定的人選是王謙。”朱翊鈞透露了一件事,王謙要從松江知府升任呂宋巡撫了。
“可惜了,入不了閣。”張居正對王謙有點可惜,王崇古在王謙考舉人的時候舞弊,這事兒還給御史捅了出來,王謙就是德行、能力不欠缺,他也就是做到六部尚書,入閣很難。
張居正名單確定后,其他的名單快速確定,留守閣臣為凌云翼、張學顏,六部堂上官,除兵部尚書曾省吾外,全部隨行松江府,這六個月駐蹕期間,公文都會流轉到黃浦江行宮。
南京六部衙門、都察院跟瘋了一樣,一天十幾本奏疏入朝,希望皇帝可以駐蹕應天,而不是松江府,一天就能找十幾個理由,但皇帝不準應天府衙門重修莫愁湖行宮,應天府十分的被動。
皇帝一律批復知道了。
在這個關鍵時刻,甚至還傳出了黃浦江行宮大火的傳聞,但很快傳聞就被證偽,根本沒有的事兒,松江府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閑雜人等根本無法靠近行宮。
松江水師甚至出動了整整三百名海防巡檢,部署在了行宮,防止駐蹕之事被破壞。
萬歷二十一年三月初三,皇帝大駕玉輅到朝陽門站,乘坐火車南下,為了照顧張居正的身體,一路上走走停停,一直到三月十三日才抵達揚州,三月十七日,皇帝抵達松江府,駐蹕黃浦江行宮。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松江巡撫李樂、水師總兵陳璘、水師提督內臣張誠等一干松江府大臣,迎接皇帝圣駕。
“免禮。”朱翊鈞下車擺了擺手,示意群臣免禮,看著面前的黃浦江行宮,愣了下。
黃浦江行宮經過了足足五年的翻修,已經和當初完全不同,就從第一印象而言,黃浦江行宮遠比通和宮要奢華的多。
“那是正衙鐘鼓樓?花了多少銀子?”朱翊鈞看著一座拔地而起的鐘樓,詢問李樂、王謙等人。
“完全仿京師所建,花費五十四萬銀。”李樂頗為自豪,這是他到松江府后建的,而且比京師那座便宜了足足一半還多,而且建的更好,外墻全都是漢白玉,更加端莊典雅,更加契合陛下的尊貴身份。
王謙比李樂更了解陛下,王謙一聽就知道,陛下是心疼銀子了,他趕忙解釋道:“陛下容稟,不是鐘鼓樓花了五十四萬銀,這座鐘鼓樓下是松江大學堂天文院舍,包括天文院的天文臺,營造總花費了這么多。”
陛下心疼銀子不假,但只要物有所值,陛下還是會認同的。
“如此,很好。”朱翊鈞一聽,立刻滿臉笑容的說道,一座鐘鼓樓、一個天文院舍,還有配套的天文臺,這么點銀子真的不多,證明松江府確實有錢,但并沒有浪費。
花錢是必要的投入,浪費才是可恥的。
黃浦江行宮,遠比京師的通和宮更加豪華,就是園林的景致,都要比通和宮精致許多,這是自然稟賦造成的,京師的水土,要做到這個地步,要花的銀子實在是太多了。
朱翊鈞只休息了一天,就開始上磨了,他到松江府是來辦正事的,他召見了松江府、應天府所有官員,了解情況之后,又讓趙夢佑帶著許多緹騎把情況核實,七天后,足足十七條圣旨下發。
禁聚談講學、校園禁奢令、學子入學六月軍訓、私塾家學辦學核準條規、私教教材統一、師范規范、校園禁止傳教,僅僅文教方面,就有七條政令。
私塾家學辦學,以后不能蠻荒生長了,需要得到朝廷的準許,才擁有辦學的資格。
主要是松江府、應天府等地的私塾,良莠不齊,有的的確是名儒,有的就像是天馬書院一樣,就是為了坑錢。
坑錢的天馬書院,甚至還是極樂教的賊窩之一,簡直是駭人聽聞。
除了文教七令之外,剩下十條,全部關于民生。
禁店塌房買賣、禁田土交易兼并、設房號銀對租賃征收租稅、禁侵占公田、瓜果、蔬菜、煤、米面等十七物免抽分、煤市口專營、禁糧油等七物囤貨居奇、嚴戢衙蠹、嚴打黑惡與人牙行、契書合同規范。
文教七令,民生十條,一共十七條,這十七條,皇帝不來,松江府真的辦不了,因為松江府本地勢力一定會進行抵抗,但現在是皇帝下旨,那只能遵從了。
強人政治,這種政治體制,必然圍繞著強人的意志而進行。
比如這民生十條里的契書合同規范,就是朝廷制定了勞動合同的標準模板。
之所以要制定這樣的模板,是因為朝廷在推行勞務契書的過程中,發現很多工坊,欺負百姓們不識字,在里面暗設了許多對窮民苦力不利的條款。
甚至有些條款,根本就是強人身依附的包身工合同。
松江府制定了132種標準契書模板,要求松江府所有在冊工坊,按照契書模板,重新簽訂勞務契書。
朱翊鈞在京師的時候,是不同意的。
因為這132種行業,不代表所有的行業,而且這種一看就是一刀切的政令,就是典型的懶政。
萬歷維新,大明發展日新月異,朝廷有自己的僵化問題,如果都按著標準模板進行,經濟豈不是喪失了活性?
一管就死,一放就亂,可不僅僅是官場。
但朱翊鈞抵達松江府,了解到情況后,立刻準了這個一刀切的懶政。
指望工坊主有良心,還不如指望老母豬上樹。
這些工坊主,實在是太過分了,許多工坊主故意設立陷阱,拖欠勞動報酬,不僅如此,還將工坊風險向下轉移到窮民苦力的身上。
王謙在松江府匯總了拖欠勞動報酬的總數,寫了一本《計贓時估》,僅僅三年內,松江府大大小小拖欠勞動報酬總數,已經達到了足足314萬銀的可怕規模,比五個先帝皇陵還多!
而且這里面九成都無法追索。
朱翊鈞右手前伸,身體前探,他手里是一本卷宗,他憤怒無比的說道:“瘋了嗎?瘋了嗎?!百姓到工坊里干活,他盛永織染坊的坊主發勞動報酬,居然是以債務的形式發放!”
“窮民苦力給他做工,還要連本帶利的還他錢?!簡直是無法無天!趙緹帥,去把人拿來!”
“臣遵旨!”趙夢佑接過了案卷俯首領命。
王謙在皇帝發飆的時候,瑟瑟發抖,不敢說一句話,陛下現在的皇威越來越盛,發脾氣的時候,王謙真的是兩股發顫,生怕自己被殃及池魚。
這案子就是這么的離奇。
按照契書合同里的規定,工坊主發放的所有勞動報酬,都是工坊主借給工匠們的,一旦工匠們離開工坊,就必須連本帶利,還給盛永織染坊的東家。
而且工匠離開后,不得從事織染行業,否則要三倍償付。
朱翊鈞怎么看,都覺得這不是自由雇傭生產關系,而是強人身依附生產關系,松江府已經完成了商品經濟蛻變。
這樣的生產關系,早就該掃到垃圾堆里去了!
匠人不識字,簽了這合同,等同于簽了賣身契,不還錢,這盛永織染坊就找狀師,把匠人告到傾家蕩產不可,匠人哪有精力跟工坊主們耗著?要么直接離開松江府,要么就只能認栽。
朱翊鈞余怒未消,坐在龍椅上,一拍桌子厲聲說道:“這盛永織染坊的東家,根本就不是為了錢,這點錢對盛永織染坊而言,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他們養的那群狀師比這些貴多了!”
“就是為了讓離開的匠人官司纏身,沒有工坊敢用這些匠人!”
“其心可誅!干這種損陰德的事兒,一點都不怕遭報應?就不怕走投無路的匠人,心一橫,把他全家滿門做掉?”
王謙顫顫巍巍的低聲說道:“陛下,松江府不止盛永織染坊一家這么干,臣數次張榜公告,不得蒙朧故違,但這些東家們,表面遵從,暗地里,卻仍然我行我素,甚至搞出陰陽兩份契書來。”
不是盛永織染坊一家制定如此苛刻的條款,而是整個松江織染坊都在這么做,王謙試圖改變,但三令五申,似乎沒什么用。
“他們居然不聽?”朱翊鈞眉頭一皺,意識到情況不對,按理說,這些東家們,怎么也要賣知府一個面子才對。
王謙深吸了口氣,這才說道:“陛下,臣的次輔父親,已經走了。”
王崇古已經是文成公了,王謙失去了他最大的后臺,他作為朝廷命官,政令仍然有效,但效果會大打折扣,以前沒人敢如此這般陽奉陰違,最少也會給王謙一個面子。
再加上王謙的頂頭上司是李樂,是張黨門人的嫡系,王謙遇到事,也不能求助李樂,導致了他的命令,很難得到徹底的執行。
制度的設計需要強權去貫徹,否則再精妙的設計,也會在執行中變得面目全非。
“陛下,哪怕是李巡撫,多數時候,也是無能為力。”王謙斟酌了下解釋了一番,他怕陛下誤會,誤會李樂不肯幫忙。
李樂絕對不是不作為,事實上這兩年,李樂也在竭盡全力的做了,但效果甚微。
松江府這個地方就這么邪性,不用有形的軍靴踩在無形的大手上,政令推行就是很困難。
“壟斷這個龐然大物正在逐漸浮出水面,勢要豪右們發現他們聯合起來,就擁有抵抗政令的能力,他們變得越來越大膽,你們竭盡全力,也無法有效改變現狀,只能想方設法的把朕請來了。”朱翊鈞完全理解了王謙的意思。
壟斷資本這頭龐然大物,并沒有完全顯露威能,但勢要豪右們清楚明白了自己在權力面前已經有了一定的議價籌碼,局勢到這一步,只好呼叫陛下的支援了。
“陛下圣明,這文教七令,民生十條,松江地面早就準備好了,就等陛下來了。”王謙立刻俯首說道,陛下人在都行,李樂和王謙需要陛下撐場子,事情他們來辦就是。
只要陛下到了,青天就有了。
王謙拿出了一本奏疏呈送御前說道:“李巡撫還定了個勞資快速仲裁的衙司,力求在半個月內,為窮民苦力拿回勞動報酬,這個衙司隸屬于戶房,初步取名叫薪裁所。”
薪裁所,薪資裁判所,別的什么都不做,只做勞資仲裁,機制為四快,快立、快調、快審、快結,考成限到半月,只要準備好勞務契書,不需要任何狀紙,就可以快速仲裁。
但沒有契書合同規范這個前提,這薪裁所就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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