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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九百四十章 朕非仁義之君
朱翊鈞不喜歡,甚至反對張居正恩情敘事里的一元恩情論,好像這萬歷維新就是他皇帝一個人,幾張圣旨就搞成了。
要是幾張圣旨管用,還要京營作甚?
明明是君臣民一心,大明才逐漸擺脫了國朝敗壞的下行趨勢,但到了張居正的恩情敘事里,就成了朱翊鈞一個人的功績了。
“陛下,有的時候,越是復雜,越難做成。”張居正沒有高呼圣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把臣民的功勞完全歸一到了皇帝的身上。
因為他當國日久,很清楚的知道,力量完全集中在陛下身上,才能把事情做成。
有些時候,不是朝廷想搞一刀切、搞矯枉過正,治國如同烹小鮮,火候最是難以掌握,到底該用多大力,沒人能說得清楚。
“先生,這很危險,以前先生跟朕提過很多次克終之難,朕以為朕的處置,更加妥當。”朱翊鈞的手在桌上敲動了片刻,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沒有退讓。
搞恩情敘事可以,但要把君圣臣賢,萬夫一力,都寫上。
皇帝萬歲,黎民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翊鈞扔出了一記‘克終之難’的回旋鏢,正中張居正的眉心!
張居正明顯錯愕了下,看向了皇帝,孔武有力的陛下和當年那個小心試探的小孩身影,重合在了一起,陛下似乎一直是那個陛下,沒有變過,還是那么喜歡拿他說過的話來堵他。
回旋鏢用的很好,以后不要用了。
陛下太英明了,以至于張居正都忘了克終之難對于國朝而言,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兒,漢武帝、唐玄宗,都是克終之難的典型,一元恩情論就是在把皇帝神圣化。
相比較其他的異化,皇帝還多了一個神圣異化,這是為人臣最容易忽略的地方。
這種神圣化,也是一種異化,而且非常危險,時日一久,沉浸于鮮花錦簇中,會變成朕的功績如此輝煌,那么朕的一切決策都是對的!
這么玩下去,他張居正一死百了,弄出個‘朕與凡殊’的怪物來,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群臣用忠誠去對抗各種異化,皇帝只能拿毅力去抵抗神圣異化。
“元輔,陛下說的有理。”沈鯉這個骨鯁正臣,在皇帝和元輔產生分歧的時候,忽然站了出來支持了皇帝,這個動作很危險,明顯違反了已經形成的內閣共識。
和萬士和那個萬金油不同,沈鯉這個骨鯁正臣,真的做不到調和各方關系,他用自己的方式,來左右朝廷決策。
沈鯉一說話,凌云翼、張學顏、申時行、王家屏、沈一貫、王一鶚、周良寅等人,全都錯愕的看向了沈鯉,這話一出,得罪元輔。
沈鯉壓力很大,張居正這人,也就王崇古能勉強過招。
沈鯉想了想說道:“元輔可還記得,陛下曾講過一個夢?”
“每個大臣都長著無數腦袋,每個腦袋上有無數張臉,每張臉上有無數張嘴,每張嘴里有無數個舌頭,這些舌頭同時在贊美陛下。”
“自然記得,陛下,臣有些吹求過急,急于求成了,反倒是失了分寸,陛下圣明。”張居正干凈利索,沒有任何猶豫,認可了陛下的決策,帶上君圣臣賢,萬夫一力,帶上都帶上!
張居正倒是沒有怨恨沈鯉的意思,他反倒是頗為感激沈鯉,這關鍵時刻遞了個梯子,他順利下來了。
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做的不是很妥當,但也多少有點架在這里。
沈鯉這把梯子,來的正是時候!
“那就按朕的意思辦?”朱翊鈞聽聞張居正不再反對,看向了群臣。
“陛下圣明。”張居正帶著群臣齊聲說道,陛下那個夢,著實是有些可怕了,真到那個地步,陛下就是鋼鐵一樣的意志,也會被磨平。
朱翊鈞其實很早就想好了,對抗神圣異化、朕與凡殊這件事,他不行,他扛不住,神圣異化絕對不是人用意志力能去抵抗的,長期潛移默化,都會改變。
要對抗神圣異化,只有依靠萬民之力,依靠責難陳善。
有的時候朱翊鈞也在想,自己現在春秋鼎盛,喜歡硬骨頭,能聽得進去諫言,可到了晚年,可能還不如道爺那么大度,畢竟道爺真的饒了海瑞一命。
“朕答應了周侍郎一件事,山西煤炭結款,若是逾期一年,則移交稽稅院追緝稅款。”朱翊鈞對著群臣說到了自己答應周良寅的條件。
周良寅把太原知府叫到了大同一頓臭罵,太原知府仍然堅持擾動龍脈,不肯答應。
太原知府這么咬牙,是真的愚昧?大明知府一共就176人,到這一步,只有壞人沒有蠢貨。
朱翊鈞倒是覺得,這驚擾龍脈是假,怕山西挖了煤卻拿不到錢是真,有些時候,打著大義名分,干些茍且之事,再平常不過了,正因為太原知府知道大明朝廷這些爛事,才不肯答應馳道修建。
血汗挖出的煤鐵,低價甚至打欠條給了別人,連句感謝都收不到。
“周侍郎當真是好手段!”張居正眉頭一皺,看向了周良寅。
這廝果然是賤儒出身,一入朝,就開始蠱惑圣君!把對付蠻夷的手段拿來對付內部矛盾,真的是好狠毒的心腸!
果然,這些個賤儒,都該一次清理干凈,不留著這等后患!
“這,我…元輔…我…”周良寅手抖了下,他早就聽說張居正兇,沒想到這么兇!
早知道還不如留在大同繼續做巡撫,進步?狗都不進!
朱翊鈞一看這架勢,趕忙說道:“先生,朕想到的法子,周侍郎在山西,他連兩廣巡撫劉繼文討債的事兒都不知道。”
“原來如此。”張居正一聽是皇帝把鍋攬在了自己身上,也不好繼續追究了,但還是不經意間看了眼周良寅。
這不經意的一眼,比剛才問責還要可怕,這被張居正定性為蠱惑圣君的奸臣也就罷了,這不經意的一眼,代表張居正誤會了,巧舌如簧周良寅,蠱惑皇帝到親自來庇佑的地步!
周良寅恨不得兩條腿變成八條腿跑回大同去!
張居正坐定之后,稍微想了想,忽然覺得這可能、也許、大概真的是陛下的主意,而不是周良寅的讒言。
周良寅在山西清汰,看起來雷厲風行,一方面他真的有幾把刷子,但也靠皇帝圣眷朝廷支持,但凡是王崇古說句話,周良寅在山西清汰,他一個人都清不了,清著清著把自己清了的可能很大。
到時候周良寅黯然致仕,山西問題都扣在周良寅的身上,才是周良寅本該有的下場。
王崇古之所以不說話,不是不想,是皇帝不讓。
周良寅不敢給皇帝出這種主意,這主意也確實像是皇帝才想出來的。
張居正親自教出來的徒弟,他自然很清楚,陛下讀書真的很好。
“朕要給熊廷弼記軍功,有些言官覺得不合適,理由倒是有理有據。”朱翊鈞說起了熊廷弼征倭事,言官也不是沒事兒找事,熊廷弼殺俘。
熊廷弼俘虜了四百三十人,除了四十名武士送回京師證明戰功之外,其他全都殺了。
“陛下,臣也殺過。”凌云翼是次輔,奏疏他看了,言官們說殺俘不祥,不是誣告而且很有道理,但,殺俘這種事兒,他也干過。
這些言官不敢彈劾他,居然彈劾一個熊廷弼。
“凌次輔是鎮壓叛亂,和熊廷弼做的事兒又有不同。”朱翊鈞看著凌云翼,給言官說了句公道話。
朝鮮倭奴造反,凌云翼殺人,連大明道德衛道夫都不會指責凌云翼,倭奴都造反了,還不殺,那剩下那些倭奴,要一起造反了。
熊廷弼是殺俘,他連閹的興趣都沒有,直接殺死,還把尸體堆在了營堡外,震懾倭寇。
殺俘不祥,這是對歷史教訓的總結,也是約束軍紀的必然。
歷代殺俘除了激起敵方誓死抵抗之決心外,沒有任何的好處,比如白起坑殺趙軍,這件事讓白起在朝中極其被動,最后被賜死高郵。
講歷史教訓、講抵抗意志、講經濟、講政治其實很難說服底層軍兵,殺俘不祥這種說法,也是為了約束軍兵,不要濫殺無辜,不要無故制造殺孽。
暴力本就不穩定,容易失控。
“陛下,熊廷弼為何殺俘?”張居正面色凝重的問道,熊廷弼讀書的時候,張居正就覺得熊廷弼對儒學的理解,有些過于暴力了,現在情況更加嚴重了。
軍兵不懂,熊廷弼文武雙全難道不懂?做事為何如此失了分寸,落人口實。
熊廷弼的奏疏只說自己干了,隨行的文書,也沒有說為何要殺俘。
朱翊鈞看了一圈群臣,開口說道:“這怪毛利輝元,毛利輝元這廝的想法是試探,他沒給進犯倭寇多少糧食,襲擊石見銀山的倭寇,一路上劫掠了無數村寨,搶奪糧食、婦孺,還把婦孺當干糧。”
“灶釜未冷,釜中嬰骸尚溫;車倉已空,籮底斷掌猶存,折骨為薪,熬膏煮髓,慘毒之狀,非復人寰;啖肉飲血,茹毛寢皮,兇殘之性,魑魅魎魎。”
“營壘周遭,遺骸枕門戶,焦土之上,見人骨森然;斷肢零落,或嵌齒于灶灰,或凝發于釜沿!”
“熊廷弼才二十二歲,哪里見過這等慘烈景象,狂怒焚心蝕骨,就把俘虜都殺了。”
熊大年紀小,這口氣不出,怕是要憋出病來,言官們也不是彈劾熊廷弼,是覺得殺俘記功不太好,就當無事發生。
戚繼光聽聞陛下所言,開口說道:“陛下,倭寇有攜人骨為糧之舊事,臣曾親眼目睹。”(注:下面段落作者的話標有出處。)
朱翊鈞聽聞看向了戚繼光,他嚇了一跳,趕緊囑咐張宏拿幾盆花擺在桌上,戚繼光的面色有些痛苦,甚至連眼睛都有些充血通紅,手放在桌上攥緊,還有些顫抖。
朱翊鈞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凝如實質的殺氣,這股殺氣連文華殿的莊嚴肅穆都蓋不住。
戚繼光看向了皇帝,甚至動作都有幾分僵硬,他聲音格外低沉,甚至有牙齒磨動的聲音:“倭寇擄百姓,讓男子背負糧餉,讓女子供其淫樂。”
“倭寇喜歡把嬰兒掛在竹竿上,等到沒有糧食,就把孩子扔到鍋里,以聽孩童哭泣為樂,老弱病殘殺而食之,臣東南平倭,收復失地,倭寇所過之處,皆如是也!”
“倭寇把孩童的顱骨掛在腰上,驅使漢人互斬四肢為糧,不從者殺,臣曾不止一次親眼看到,倭寇炙烤孩童為食,戲稱豚豬。”
“臣,不止一次看到,倭寇抓了孕婦,用孕婦去賭酒,剖開孕婦去除嬰兒,賭是男是女,贏家飲酒。”
戚繼光最后一句,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完,他心頭升起了一股憤怒,但在文華殿上,他不想失態,一字一句的講完了自己要說的話。
張宏帶著幾個小黃門,擺了好幾朵花在桌上,但春天盛開的花,根本不管用,戚繼光渾身上下散發的戾氣,有些讓人心驚膽戰。
整個文華殿上安靜的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得見。
“咔嚓。”一聲脆響。
葉向高握筆記錄,寫著寫著,用的力氣太大了,把筆折斷了,葉向高仍然握著筆,斷筆扎進了手里,滿手都是血。
若不是母親逃了,沒有被倭寇抓到,他的母親會被倭寇賭酒,他會是那個被取出來的嬰兒,然后被當豚豬吃掉。
“臣…臣去處置下。”葉向高握著筆拜了下皇帝,請罪后,他趕忙離開了文華殿,走的時候,還沒有松手,握的很緊很緊。
“臣失態。”戚繼光深吸了口氣,也站了起來,去了偏殿,再待下去影響廷議了。
朱翊鈞對著張宏說道:“去請大醫官。”
大明皇帝其實很早很早就知道這些事兒了,戚繼光講平倭之戰,沒有講這些,可是采九德、鄭若曾這些親歷者寫的倭變事略,朱翊鈞那時候就看過了。
所以當陳有仁美化倭寇、詆毀南兵平倭的時候,皇帝當街手刃了那個畜生。
“馮保,熊廷弼送了四十個倭寇俘虜回京。”朱翊鈞看向了馮保,正好拿這些倭寇給戚繼光殺著泄憤便是。
馮保伺候了皇帝十八年,話不用說的那么明白,他俯首說道:“臣遵旨。”
文華殿上仍然非常安靜,沒有人說話,東南那些勢要豪右鄉賢縉紳捐錢捐糧,也要支持入朝抗倭,并不是無緣無故,熊廷弼從士大夫到如此暴虐,也是情有可原。
就那場面,別說熊廷弼這個年輕人,就是戚繼光這個老將,也會殺人。
一刻鐘后,馮保單獨回殿復命,他入殿便俯首說道:“戚帥去了解刳院,但沒有把倭寇俘虜殺了,而是回大將軍府調養了。”
戚繼光沒有讓皇帝為難,到解刳院看到那些倭寇被千刀萬剮,心情就好了許多,那股暴虐的血氣翻涌,才慢慢平復了下來,這可都是解刳院的素材、標本,可不能浪費了。
“該殺!這些倭寇根本不是人,自然算不得俘虜。”沈鯉深吸了口氣,語氣嚴厲的說道:“言官再胡說八道,就把他們送倭國去!”
“那就給熊廷弼記功吧。”朱翊鈞沉默了片刻,對著大臣們說道:
“朕知道,別說天下士大夫,就是這文華殿里有些廷臣,也覺得朕對倭國,做的有些過分,手段過于狠毒、酷烈,不是明君英主所為,這些個倭奴、游女,三角貿易生意,不合仁義之道。”
“不仁義,就不仁義吧,仁義也跟朕沒什么瓜葛,朕非仁義之君。”
當然,按照熊廷弼對仁義的定義,仁,就是把人一分為二的力量;義,就是把敵人的頭打進胸腔。那朱翊鈞就非常非常仁義!
對于邪惡的三角貿易,有些廷臣是覺得有些過分,會導致大明道德滑落,而且聚斂過甚,為了點阿堵之物,什么都生意都肯做,全然忘記,仁義不施,攻守之勢異也。
但在對倭這件事上,朱翊鈞是個活生生的人,他只能這么做,給自己、給東南百姓一個交代。
如果有人罵他不仁義,那他只能接受這種批評,但他不會改。
“一群畜生。”曾省吾嘴角抽動了下,要不是年紀大了,他非去倭國,讓倭人知道,他是怎么平九絲、都掌蠻的。
廷議在繼續,討論了丁亥學制、營田法、吏舉法這些新政的推行,今天的廷議沒有太多的爭吵,不到半個時辰,就匆匆結束。
朱翊鈞下了早朝后,也沒有回通和宮,而是直接去了大將軍府,戚繼光的情緒很不對,不親眼看一看,朱翊鈞無論如何都不會放心。
朱翊鈞經常去大將軍府,他以大將軍府黃公子的身份四處活動,大將軍府沒有門檻,朱翊鈞沒讓宮人通報,徑直走了進去。
不讓宮人通報,就是不讓戚繼光出來迎駕,這也是圣恩的一種。
戚繼光的大將軍府有一個雁回池,若是到了夏天,滿池的荷花,頗為艷麗,這是春天,只有海棠花的花骨朵,含苞欲放。
海棠花在唐時是百花之尊,甚至比牡丹還受歡迎,為國艷,即便是含苞欲放,也是滿園春色,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
戚繼光坐在雁回池旁的驍勇亭里,坐在花海中,愣愣的發呆,時怒時悲,時而悵然,時而痛苦。
朱翊鈞站在九折橋看著,這一刻,朱翊鈞清晰的意識到,這個為大明征戰了一輩子的奉國公老了,戚繼光鬢發已白,臉上也有了一些溝壑。
朱翊鈞還記得,萬歷元年第一次見戚繼光的時候,戚繼光像一座山,威武、雄壯、堅挺、無所畏懼、無堅不摧,有萬夫不當之勇,現在的他,坐在亭內,倒有了幾分孩子氣。
“戚帥。”朱翊鈞聽馮保耳語了幾聲后,才快走了幾步,走了過去。
“拜見陛下。”戚繼光聽到了皇帝的呼喊,一轉頭,就看到了從滿園春色里走來,帶著滿臉笑容的皇帝,陛下的笑容一如當初,陽光燦爛,讓人格外的安心。
陛下對待同志同行者,向來溫和,讓人如沐春風。
朱翊鈞走了過去說道:“戚帥多禮,黔國公府送來了兩塊翡翠,朕讓人雕成了武功牌,今天剛好做好了,閑來無事,就給戚帥送來了。”
朱翊鈞一伸手,示意馮保拿武功牌來,馮保卻是一動不動。
“牌呢?”朱翊鈞又頓了頓手,示意馮保拿武功牌出來。
“陛下,沒帶。”馮保看起來一臉驚慌,好像辦錯事了有些惶恐不安。
朱翊鈞大驚失色,厲聲說道:“朕不是讓你帶了嗎?做事怎可如此潦草?”
“臣罪該萬死。”馮保嚇得一激靈,趕忙跪地求饒。
朱翊鈞和馮保二人,眼珠子亂轉,按理說這個時候,戚繼光該出來為馮保美言兩句,皇帝彰顯寬仁,選擇了寬恕,君臣和睦融融。
但戚繼光一言不發。
朱翊鈞一扭頭,看到戚繼光坐在那兒,一臉玩味兒的神情,顯然,戚繼光在需要配合演出的時候,選擇了視而不見。
戚繼光倒是要看看,他不搭戲,皇帝和大珰怎么演下去!
戚繼光看著皇帝長大的,皇帝肚子里有多少鬼主意,戚繼光一清二楚,他還能讓這對戲精給演了?那他豈不是白白縱橫沙場四十年了?
在戰場上,誰能騙得了他!
“牌來了。”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大明皇長子朱常治拿著兩塊武功牌,從九折橋走了出來,將牌放在了父親的手里,馮保見狀,也麻利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戚繼光錯愕了一下,他這輩子走過最長的路,就是皇帝的套路!
原來皇帝早有預料他不會搭戲,怪不得馮保的演技略顯浮夸,最終的結果,還是被皇帝和馮保給演了!
朱常治來大將軍府,陛下絕對是知道的。
“戚帥,我現在能拉無尾弓了!”朱常治將武功牌交給父親后,拿出了彈弓,一拉就打了出去,無尾箭激射而出,鉆進了水里,扎在了一尾錦鯉上。
朱常治收線,提著魚一臉炫耀,他對習武,從未松懈,雖然開不了六十軟弓,但彈弓已經是箭無虛發了。
“殿下,真乃是百步穿楊。”戚繼光看著那一尾錦鯉,恭維的話有些牽強。
這雁回池里的魚,他養了十多年了,現在被皇長子給打了去。
戚繼光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結果,太液池里的錦鯉,有的已經活了上百年了,還不是成了皇帝的靶子?他雁回池里這點魚,打就打吧。
皇帝能吃習武的苦,戚繼光意外,太子也能吃這份苦,戚繼光就更意外了,一點魚而已,盡管打去。
老人都喜歡孩子,朱常治出現后,戚繼光就仔細詢問了朱常治的武功課業,得知已經開始學習騎馬,頗為欣慰,還囑咐了很多騎馬的注意事項,如騎馬不能久、跑快了不能坐,而是馬步蹲在馬匹上、不要跟馬較勁兒要順勁兒等等。
“戚帥考校下治兒功課,朕去武英樓操閱軍馬。”朱翊鈞坐了一刻鐘左右,就去操閱軍馬了,借著考校功課為由,把朱常治留在了大將軍府,陪戚繼光玩。
心病要用心藥醫,戚繼光不殺倭寇俘虜,朱翊鈞只能換個藥方。
孩子是未來、是希望,而沒有長歪的朱常治,就更是大明的希望和保證,這完全可以讓戚繼光內心的焦慮緩解,至少在未來數十年,大明不會再有東南倭患那些慘劇出現了。
朱常治打了一趟捷拳經,這套拳法三十二式,俗稱戚家拳,也叫炮錘拳,勢大力沉,朱常治打的虎虎生風,他又演了一套刀法,也是有模有樣了,絕不是徒有其表,動作規整,剛柔相濟。
“戚帥,以后都是火槍火炮,這還要練拳練刀嗎?”朱常治收勢后,有些疑惑的問道。
戚繼光想了想說道:“強健體魄,還能長高,常習武藝,那肯定吃得多,長得壯,除此之外,還能壯膽氣,怯敵必是藝淺,善戰必定藝精,所謂藝高則膽大是也。”
“戰場上,最忌怯懦,軍兵一旦怯懦,就會氣弱,氣勢一弱,就會潰散,一旦逃跑,就是把后背留給敵人。”
“火槍火炮當然很強,線列陣以一當十,可再好的軍械,也是給人用的。”
做皇帝,絕對不可以懦弱,作為太子,要是唯唯諾諾,恐怕皇帝會廢掉朱常治。
而且,人不行,再好的軍備也是白瞎。
大明賣給阿克巴六艘五桅過洋船,已經沉了一條,不是第烏總督府打掉的,是蒙兀兒國軍兵軍紀不嚴,在船上用火不當,把船給燒了。
大西洋的風暴都無法擊毀的五桅過洋船,被蒙兀兒國軍兵給弄沉了,大明理當引以為戒。
戚繼光把這些當故事講給了朱常治聽,朱常治聽來聽去,忽然眼前一亮,問道:“毅?弘毅的毅?”
習武很辛苦,但朱常治堅持了下來,他發現習武日久,他這個小孩,做事也有毅力了,不會半途而廢了。
“然也。”戚繼光不住的點頭說道,王皇后是個賢后,把孩子教育的很好,朱常治是個好孩子。
錢至忠錢三站在一旁聽故事,再早熟,他也是個孩子,喜歡聽這些奇聞軼事。
朱常治在大將軍府吃了午飯后,才離去,他倒是想多玩會兒,但下午還有課,回去晚了,母親又要變身了,比老虎還兇。
太子和武勛之首、大將軍、奉國公湊到一起,皇帝,就一點不擔心侯君集、李承乾舊事?
朱翊鈞一點都不擔心,因為他春秋鼎盛,還年輕,還沒有被權力、神圣,異化成一條囚禁在皇帝寶座上的困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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